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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 碟形世界 魔法的色彩-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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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盯着自己头骨旁边快乐地盘旋着的一群小飞虫,打了个响指。虫子从半空坠落。然而,这跟他原来的打算不大一样。
空眼爱奥把他的一堆筹码朝桌上一推,飘浮在屋子里的眼睛充满怒气,他大步走了出去。几个小仙偷偷笑了。人家奥夫勒丢了那么厉害的一只巨怪,至少还保持了(按照爬虫类的标准)良好风度。
圣夫人目前惟一的对手挪了挪椅子,坐在她对面。
“大人。”她毕恭毕敬地说。
“夫人。”他回礼。两人目光相遇。
他是个沉默寡言的神。据说他在另一“可能境”中遭遇了一些神秘而不幸的事故,之后才来到碟形世界。神灵仍然有权改变自己的外在形象,哪怕当着别的神灵的面。碟形世界的命运之神目前的样子是一名和善的中年男子,华发初现,梳得寸丝不乱。如果他出现在少女家的后门,见了他的样子,她会马上端给他一杯淡啤酒;和善的年轻人见到他这样的面容,会主动扶他跨过台阶。当然,除了他的双眼……
没有任何神仙能够改变自己眼睛的形与神。命运之神的双眼是这样的:乍一看,无非是一般的黑瞳孔。再仔细看时——到这时,想不看已经太迟了——这双瞳孔只是两个黑洞,洞里是那样深的虚无:望着它们的人会感到自己被无情地吸进这两潭永夜和骇人的、在沉沉夜色中旋转的星星……
圣夫人礼貌地咳了一声,把二十一枚白色筹码放到桌上。从袍子里,她又拿出另外一枚,银光闪闪,晶莹剔透,比一般的筹码大一倍。众神很看重真正的英雄,其灵魂的兑换率比常人高得多。
命运之神抬了抬眉毛。
“不能作弊,夫人。”他说。
“谁能骗得过命运?”她反问。他耸了耸肩膀。
“没人能。可是人人都想这么干。”
“可是,我还是觉得你一直在偷偷帮我扫清前面的对手。”
“确实。这样的话,决胜局才更有意思,夫人。那么现在……”
他把手伸进棋子匣,掏出一个棋子,一脸得意地放在棋盘上。围观的神仙们齐声长出一口气。圣夫人一时间也吃了一惊。
这东西丑陋到了极点。刀工含糊,仿佛雕刻它的工匠都害怕自己将要塑造出的这个东西,雕的时候犹豫不决,双手颤抖。一眼看去,这东西身上到处是触手和吸盘。圣夫人还发现了许多尖尖的嘴,还有一只巨眼。
“我还以为这东西在创时之初就已经死绝了呢。”她说。
“或许咱们那位管死人的朋友不愿意靠近它。”命运之神笑了。他觉得乐在其中。
“那东西绝对不可能留下后代!”
“事无绝对。”命运言简意赅地说。他把骰子舀进那个别致的骰盒里去,抬眼看着她。
“除非,”他又说,“你想认输……”
她摇摇头。
“开始吧。”她说。
“你跟我下同样的注?”
“开始吧!”
过去,灵思风知道树里面都有什么:木头、汁液,也许还有松鼠。树里面不可能有宫殿。
然而——他坐着的垫子可比木头软多了;身旁木头杯里盛的酒,比树汁儿好喝多了;而坐在他对面的少女比松鼠……完全没法儿比,除非身上长点儿毛也算共同点。少女抱膝坐着,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房间又高又宽敞,光线呈柔和的淡黄色,但灵思风找不到光源在哪里。穿过虬结的拱门还可以看见其他房间,还有一架像是巨大的楼梯似的东西。然而从外边看时,这只是一棵普通的树。
这个少女是绿色的——很肉感的绿色。灵思风对这一点相当肯定,因为她除了脖子上的颈环以外什么都没有穿。她的长发有点苔藓的风韵。她的双眼没有瞳孔,只是通体发着萤绿的光芒。
灵思风真恨自己上大学的时候没好好听人类学的课。
她一直没有说话。除了把沙发椅指给他看,拿出酒来请他喝,自始至终只是坐在那儿看着他,偶尔揉揉胳膊上一道深深的划痕。
灵思风立刻想起来,树精和她的树是相通的,树的伤,就是她的伤……
“真对不起,”他赶紧说,“这是意外。我的意思是,狼,还有……”
“所以你就爬上了我的树,然后我救了你。”树精的语气很平和,“你很幸运。你那个朋友,他也还好吗?”
“朋友?”
“矮个子,带着魔法箱子。”树精说。
“哦,他呀。”灵思风含糊地说,“是的,希望他还好吧。”
“他需要你的帮助。”
“他一直都需要。他也上了树吗?”
“他去了贝尔·杉哈洛斯庙。”
灵思风一口酒没咽下去,猛呛起来。听见这个庙名,他的耳朵都想爬进脑袋躲起来。食魂者!不等他克制,脑中的回忆汹涌而来。曾经,当他在幽冥大学学习魔法实践的时候,为了打一场赌,他溜进了图书馆主楼旁边的一间小屋。这间小屋的墙壁上挂满了起保护作用的铅质五角星,从不允许任何人在屋里停留超过四分钟零三十二秒——这个数字是两百多年小心测试的成果……
那本书被链子锁在第八元素的台座上,位于刻满符文的地板正中,目的既是防止偷盗,也为防止它自己跑掉——因为它是“八”开书,书里满是魔法,连书本自己也隐隐有了智力。他惴惴不安地打开那本书,结果一个咒语从破损的书页中蹦出来,藏进他脑子里某个幽暗的角落。大家都知道这个咒语是八大魔咒之一,可要是他不把它念出来,谁也搞不清到底是哪一句,连灵思风自己也不知道。然而有时候,他能感觉到它的存在,鬼鬼祟祟,躲在他的“自我”之后,等候时机……
贝尔·杉哈洛斯的雕像就放在那本“八”开书的前方。他不是恶魔。因为就算是恶魔,至少也总有点活气儿。如果恶与善是硬币的两面,那么,这个贝尔·杉哈洛斯就像是这枚硬币在急速翻转。
“食魂者。他的命数在七与九之间,是两个四的和。”灵思风引用着书上的句子,恐惧已经麻木了他的脑子。“哦,不……那座庙在哪儿?”
“往中轴向走,在树林中心附近。”树精说,“那里很冷。”
“谁傻到要去拜贝尔……拜他?我的意思是,魔鬼倒是要去拜他的,可他是食魂……”
“还是……有些好处的。曾经住在这里的部族有些特别的信仰。”
“那他们就没出什么事吗?”
“我说过,他们‘曾经’住在这里。”树精站起身来,伸出手,“来吧,我叫德鲁丽。跟我来,看看你朋友的命运如何。很有意思的。”
“我还是不明白……”灵思风说。
树精用绿色的眼睛盯着他。
“你以为你有选择吗?”她问。
像马路一样宽的楼梯顺着大树盘旋而上,每一层都通向宽大的房间。到处都亮着那种看不到光源的黄光。四周还有一种声响——灵思风集中注意力,想辨认出这声音——仿佛远逝的风雷,或是遥远的瀑布。
“这是树声。”树精简单地说。
“树在干什么?”
“生活。”
“我刚刚还琢磨来着。我是说,咱们现在真的是在树里面吗?是不是把我缩小了?从外边看,这树细得我都能合抱过来。”
“它是很细。”
“呃……可我现在在它里面?”
“你是在它里面。”
“呃……”灵思风说。
德鲁丽笑了。
“我能看穿你的心,不够格的巫师!我是个树精啊。你明白吗?你漫不经心地用‘树’这个词贬低了这种存在,而它其实是一个四维空间里的近似体,真正的实体则是整个多维空间……哦,不,我看你不明白。你没拿魔杖,我早该知道你不是个真正的巫师。”
“大火把我的魔杖毁了。”灵思风马上撒了个谎。
“也没戴绣着神符的帽子。”
“被风吹走了。”
“身边也没有妖精仆人。”
“它死了!你看,你救了我,我谢谢你。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我该上路了。能告诉我怎么出去吗……”
她脸上的表情使得他回头看去。三个男树精站在他身后。他们跟德鲁丽一样什么都没穿,也没有武器——这一点当然不重要,如果他们要对付灵思风,根本用不着武器。他们看上去完全可以破石开道,能把一个连的巨怪打得跪地求饶。这三个魁梧的巨人低头看着他,眼神坚毅,充满威胁。他们的皮肤是胡桃壳的颜色,肌肉虬结,鼓胀得像一袋袋甜瓜。
他又回过头来,勉强冲着德鲁丽挤出一丝笑容。他的生活重新走上了惯常的轨道:他还是那么倒霉。
“我不是获救了,对吗?”他说,“是被捉起来了?”
“当然。”
“你不放我走?”这其实是个肯定句。
德鲁丽摇摇头,“你伤害了我们的树。不过,跟你的朋友相比,你还算幸运。他要去见贝尔·杉哈洛斯,而你只不过是死而已。”
身后两只手抓住他的肩膀,这抓劲儿,仿佛老树的根紧紧抓住一枚卵石。
“当然,之前还有一些仪式。”树精接着说,“要等到‘八传手’先把你的朋友弄死。”
灵思风费了半天劲,只说出一句话:“你知道吗,我一直以为没有男树精的,橡树里都没有的。”
其中一个巨人冲他咧咧嘴。
德鲁丽“哼”了一声,“你傻啊!没有男树精,橡树果子哪儿来的?”
前面是一座非常宽敞的厅堂,金光照耀,看不清屋顶。望不到尽头的楼梯恰从厅中穿过。
几百个树精站在大厅的另一端。德鲁丽走近时,他们毕恭毕敬地分道而立,盯着她身后被紧紧架着的灵思风。
虽然也有一些大块头男性,但树精中多数都是女性。男的仿佛神像一般巍然屹立,站在矮小灵秀的女子之间。像一窝虫子,灵思风心想,这树就像个大蜂窝。
可是,怎么会有树精出现呢?据他所知,树人几百年前就灭绝了,他们和大多数“暮族”
一样,竞争不过人类的进化。人类进驻碟形世界之后,只有精灵和巨怪尚存。精灵存活下来,是因为它们太聪明了。至于巨怪一族,是因为它们至少和人一样邋遢、邪恶、贪婪。树精应该早就死绝,像地精和小妖一样。
大厅里,刚才那种隐隐的咆哮声更大了。偶尔会有一阵波动的金光穿过透明的围墙,打到光明耀眼的屋顶上去。空气中的某种力量使光线不住颤动。
“啊,冒牌巫师!”树精说,“见识见识什么叫魔法吧。
不是你那种模棱两可的小巫术,是真正根枝俱全的魔法,古老的魔法,野生的魔法!看吧。”
五十多个女子紧紧围成一圈,手拉手,往后退去,圈子也随之扩大。其他树精们低声吟唱着。随后,德鲁丽把头一点,圈子开始逆时针转动。
圈子转动速度加快,低吟的声调也越来越高,灵思风看得入了迷。他在大学的时候听说过“古魔法”,这东西是禁止巫师练习的。他知道,碟形世界本身便存在魔力场,这个魔力场不停地缓缓转动着,只要那圈子转到一定速度,不断与运转缓慢的魔力场产生摩擦,就能产生强大的电位差。一经接地,这种电位差便能释出巨大的“自然魔法力”。
这时的圈子已经化为一道急速转动的幻影。吟唱声将树厅墙壁震得嗡嗡作响……
灵思风感到头皮一阵麻酥酥的刺痛。这种感觉非常熟悉,说明在他附近,一股强大的原始魔法正在生成。于是,看到接下来的情景时,他并没有过分惊奇——几秒钟之后,只见一束鲜亮的第八色光从看不见的屋顶处射下来,带着微微爆裂的声响,射在圈子中央。
在那里,这道光照出一座狂风呼啸、树涛阵阵的小山,山顶有一座庙。庙的形状看在眼里十分不舒服。灵思风知道,如果这就是贝尔·杉哈洛斯庙,它一定会有八面墙。(“八”是贝尔·杉哈洛斯的命数,这就是为什么理智的巫师能不提这个数字就不提。巫师学徒们都开玩笑说:假如提了,就会被大卸“八”块。
魔法业余爱好者尤其对贝尔·杉哈洛斯感兴趣,这些人在超自然的海边试深浅,半条腿已经陷入他布下的网罗。灵思风一点儿都不奇怪,为什么上学时自己的宿舍门牌号是七-甲,而不是七后面的那个数。)雨水顺着乌黑的庙墙往下流。惟一的活物只有庙门外拴着的一匹马。这马太过高大,不是双花的坐骑。这是一匹白色战马,蹄子和菜盘子一般大小,皮制的马鞍闪闪发光,镶嵌着华丽的金饰。它脖子上挂的袋子里有饲料,这会儿正吃得津津有昧。
这马很眼熟。灵思风努力回想自己到底在哪儿见过它。
它一看就是那种提速很快的马,速度提上来还能保持很久。
灵思风真想摆脱后面的看守,突围冲出树干,找到这座庙,把这匹马从贝尔·杉哈洛斯的鼻子底下偷走——不管这个贝尔·杉哈洛斯的鼻子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看样子,八传手今晚能吃两顿饭。”德鲁丽边说边瞪着灵思风,“这匹马是谁的,冒牌巫师?”
“我不知道。”
“不知道?好吧,无所谓。
我们马上就能知道。”
她挥了挥手。图像焦点向内移动,穿过一座巨大的八边形拱门,掠过里面的走廊。
那里站着一个人,背靠一面墙,偷偷摸摸地挪着步子。灵思风看见了金和铜的闪光。
绝不会认错。这个人他见过好多次。宽阔的胸膛,树干一样粗的脖子,浓黑的乱发下面是一个小得出奇的脑袋,整体看去仿佛一口大棺材上顶了个小西红柿……若要给这个人起个名字,就叫野蛮人赫伦。
赫伦是环海一带比较皮实的勇士之一:斗龙,盗庙,当杀手,给每场街头斗殴上演压轴大戏。和灵思风认识的其他勇士有所不同,他甚至能够说出两个音节以上的单词,当然,这需要一点时间,最好能再给他点提示。
灵思风听见远处依稀有些响动,声音像是几个骷髅在远处地牢的台阶上蹦跳。他看看旁边的守卫,不知他们听见没有。
他们那本来就不富裕的注意力这会儿都集中在赫伦身上——这人跟自己块头差不多嘛。他们的手只在灵思风肩上松松地搭着。
灵思风猛地往下一缩,像筋斗鸽似的往后一个空翻,落地就跑。只听德鲁丽在后面大叫,于是更是脚下加力。
什么东西抓住他袍子上的兜帽。一个站在台阶上的男树精张开胳膊,朝冲过来的灵思风露出一脸木呆呆的笑容。灵思风一点儿没耽误脚下的步子,同时猛一弯腰,下巴都快碰着膝盖了。说时迟那时快,一段圆木似的拳头带着风声从他耳畔扫过。
前方,足有灌木丛规模的一群男树精正等着他呢。他马上掉头向回跑,后面那个守卫弄糊涂了,又是一拳打来。灵思风躲过这一拳,冲向那个女树精围起的圈子,一路上左闪右躲,追赶他的树精们乱了阵脚,东倒西歪,像九柱戏里打得乱七八糟的撞柱。
可是,前方还有很多男树精。他们从女树精身后挤出来,拳头在角质掌心里砸着,脸上挂着专注、期待的表情。
“站住,冒牌巫师!”德鲁丽往前迈了一步。她身后,吟唱的舞者继续旋转,图像焦点已经转向一条发着紫光的过道。
灵思风爆发了。
“别叫我冒牌巫师!”他大声叫道,“咱们得说清楚,我是个真正的巫师!”他暴躁地顿着脚。
“哦,真的吗?”树精说,“那你朝我们念个咒语,让我们见识见识。”
“呃……”灵思风没了声音。自从那个古老神秘的咒语躲进他脑子里,再简单的咒语他都记不住了,即便是灭蟑螂咒语,或是不用手就能挠后背痒痒的咒语,都不行。幽冥大学的巫师研究员们试图解释这个现象。他们认为,在无意识状态下记住了那句咒语,使得灵思风所有的咒语记忆细胞全部封死了。但在心情最沮丧的时候,灵思风得出了自己的一套理论,解释那些小咒语在他脑子里连几秒钟都待不住的原因……
因为它们害怕。他认定是这样。
“呃……”他嗫嚅着。
“一个小咒语就行。”德鲁丽说,看着灵思风嘟起嘴唇,样子又气又窘。她做了个手势,几个男树精围拢过来……
那句古老的咒语抓住这个时机,驾驭了灵思风此时有点不大管用的意识。他能感觉到这句咒语坐在他的意识上,挑衅地瞅着他。
“我真的会一个咒语。”他疲倦地说。”
“是吗?快念出来听听。”德鲁丽说。
灵思风不知道自己敢不敢,然而这咒语已经开始控制他的舌头。他反抗着。
“你—你说—过你有本事看—看穿我的—的心,”他口齿不清地说,“看……看吧。”
她往前走了一步,嘲弄地看着他的眼睛。
她的笑容僵在脸上,抬手护住自己,蜷起身子往后退缩,嗓子里冒出恐惧的声音。
灵思风看看四周。其余树精都在后退。他干了什么?肯定是件极其可怕的事。
然而,根据他过去的亲身体会,过不了一会儿,宇宙就会恢复平衡,重振旗鼓,开始和正常情况下一样,不断对他做出可怕的事。于是,他后退几步,弯腰钻进旋转的树精围成的魔法圈子,想看看德鲁丽会拿他怎么办。
“抓住他!”她尖叫,“把他带走,离咱们的树越远越好,然后杀了他!”
灵思风转身一跳。
穿过圈子中央的图像。
一道闪光。
一片黑暗。
一个灵思风模样的紫色人影,越来越小,聚成一个点,瞬间消失了。
随后,什么都没有了。
野蛮人赫伦悄没声息地爬着楼梯,灯光的紫色是那样深,几乎成了墨黑色。他最初的困惑已经不复存在了——这明显是一座魔法庙宇。既然是魔法庙宇,很多事情也就不足为怪了。
比如说,下午早些时候,他骑马走进这片幽暗的树林,发现一只箱子搁在路边。箱子盖儿仿佛邀请他似地大张着,露出里面的金币。然而当他跳下马,向它走近,这箱子竟伸出好多条腿来,一溜烟儿跑进了树林,随后又在几百码之外停下了。
跟着跑跑停停了几个小时后,他来到这一片黑乎乎的过道里,再也找不到箱子了。总的来说,沿路看见的那些让人不愉快的雕刻和偶尔出现的散了架的骨架没有让赫伦害怕,这是因为他并不是特别聪明,而且特别没有想像力;同时也因为,古怪的雕刻和危险的通道,这些事都属于赫伦的日常工作范畴。这类情况他见得多了。赫伦寻找金子、妖怪,或是悲伤的少女,让金子离开它的主人,让生命离开妖怪,让少女至少摆脱困扰她的悲伤之一。
看看赫伦吧,他如猫一般跳过一道可疑的通道口。就算在紫光里,他的皮肤仍然泛着青铜色。他周身也有不少金子——金镯子、金脚链。除了一条豹皮缠腰布,他什么都没穿。他在蒸笼一般的荷旺达兰树林里搞到了这条缠腰布,当然是在他用自己的牙齿咬死这块皮子的前主人之后。
他右手拿着一把黑色的魔法剑。剑名“克灵”,经由雷电锻造,拥有自己的灵魂,无法忍受任何剑鞘。三天之前,赫伦才从比突尼的阿卡曼德莱固若金汤的宫殿里把它偷出来,但现在他已经开始后悔了。这把剑惹得他心烦意乱。
“我告诉你,箱子沿着右边那个过道下去了。”克灵气咻咻地说,话音像刀刃刮石头。
“安静点!”
“我只不过告诉你……”
“闭嘴!”
再看看双花……
他迷路了,他自己也知道。或者是这屋子比初看时大得多,或者是他进入了地下。可他连一级楼梯都没往下走啊。再不然就是——他已经开始这样猜测了——这地方的内部空间违背了建筑学的基本常识,内部居然比外围更大。还有,这些古怪的灯到底是怎么回事?八边形的水晶灯,墙壁和天花板上每隔一小段距离便埋着一盏,灯光的颜色令人不快,而且亮度不够,无法驱走黑暗。
还有,无论是谁在墙上刻的这些东西,双花怜悯地想,一定是喝多了,而且一醉多年。
然而,这无疑是一座迷人的建筑。建筑师肯定对“八”这个数字情有独钟。地板上的马赛克瓷砖是八边形的;过道的墙壁和天花板有一定的角度,算上它们,过道就一共有八个面。双花还注意到,那些泥瓦剥落的地方,露出来的石头也都是八棱的。
“我不喜欢这里。”画画儿的小鬼儿从匣子里面说。
“为什么不喜欢?”双花问。
“这里怪怪的。”
“可你自己本来就是个妖怪。妖怪怎么还能说别的东西‘怪怪的’?……我是说,妖怪什么‘怪’没见过!”
“嘿,你不知道,”小妖怪小心地说,紧张地望着四周,不安地挪动着爪子,“有东西。这里有什么东西。”
双花严肃地盯着它,“你说什么东西?”
小妖怪紧张地咳嗽了一声(妖怪不会呼吸。然而,每种有智慧的生物,无论会不会呼吸,一生总要紧张地咳嗽几回。小妖怪知道,现在这个时候该咳嗽了。)“哦,东西。”它悲伤地说,“邪恶的东西。
我绕来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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