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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娘-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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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便又道,“早些年你还小,阿娘便一直没有问你。这些年你一直和徐家表哥一道求学,想必已熟知他的品学性格了……若让你嫁给他,你可愿意吗?”
    如意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她在除夕夜里所撞见的事,但此刻骤然听徐思问起来,她脑中还是立刻便是一片空白,随即那夜的记忆便被唤醒了。她用力将指甲掐进手心里,才总算能将记忆摆脱。
    萧懋德和妙音所说的那些淫词浪语如意确实已尽都忘了,但她确实从那些话里知道了一件事——这种事是夫妻之间要做的。
    她喜欢徐家表哥,她觉着能和他一辈子都在一起是一件令人喜悦的事,可是……那些事她做不到,甚至连想都不愿意想。
    那记忆令她感到极度耻辱。她尚且不至于因此连男人都见不得了,可一旦意识到她和徐仪日后将结为夫妻,将……她甚至觉得无法坦荡无虑的和徐仪独自相处。所幸自年后他们便再没有相见。
    如意面色不由便又苍白,只攥紧了手不肯说话。
    ——她也曾一度想将心事吐露给徐思知道,可妙音自尽了。她又病了一场,便错过了能说的时机。随着时间推移,如今再让她提及此事,她却已羞于开口了。
    徐思见她似乎并不只是单纯的害羞,反而还带了些急和恼,眼泪都快被逼出来了,心下便咯噔一声。
    “你表哥做过什么令你恼火的事吗?”
    如意飞快的摇了摇头。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一头扎进徐思怀里,低声道,“能不能过一阵子再说……我不想谈这件事。”
    徐思便就势摸了摸她的头,若有所思,道,“不着急。那就过一阵子再说吧。”
    因这一年多事,自正月里,如意便没有再去国子学读书。
    不过在旁的事上,徐思却给了她许多自由——譬如跟着二郎一道微服出巡之事,徐思便已然松口了。只不过先前天寒事多,姊弟二人便都没什么出行的想法罢了。
    徐仪也没有再去国子学读书。他已十七岁,人品学识门第兼美,身旁人都希望他能尽快出仕。
    国子学生大多都已郎官起家,为散骑侍郎、黄门侍郎或秘书令之类清贵之官。但徐仪曾随父亲出京任职,对于京城这些世家子弟的脂粉习气十分看不惯,不想留在建康混资历。他更想去大司马或大将军幕府,从武将起家。
    这两边的征辟徐仪其实都已收到了。他当然有自己的倾向,但这并不只是他一个人的事,徐仪还是想同如意商议后再做决定。
    他也确实很久没见如意了,心中也十分思念。
    他便透过他阿娘向徐思露了口风,约在上巳节后同如意相见。
    徐思心中五味杂陈,托腮看着如意——她其实并不怎么担忧徐仪做错什么,她这个侄儿正是世人所说“才貌仙郎”,最妥帖不过。但女孩子的心事有时就是无法争究“对不对”,就是偏偏不肯喜欢上那个“好”的。
    当年她只想着什么安排对如意而言最妥帖,如今却有些懊悔自己当年决定了。
    若如意不喜欢徐仪,可如何是好?
    
    第四十五章
    
    天光晴暖,流云飘散如纱。院中草木新绿,阶前海棠花开,锦绣繁华。
    如意吃了两盏果茶,又捉着海棠玩了一会儿。日头暖,她略有些犯困,掩口打了个哈欠,见二郎还没有要来的动静,便踏着海棠花树,灵巧的翻身上了屋顶。江南多雨少尘,琉璃瓦上便没什么灰尘,如意便在那屋瓦上一躺,晒着太阳打起盹儿来。
    一时二郎终于忙完回来,一问,“阿姐呢?”
    侍女们便轻笑着指指上头,“公主殿下爬到屋顶上去了。”
    二郎:……
    二郎目光逡巡了一大圈,也想不出她到底是怎么翻上去。侍女们指着海棠树示意给他看,二郎挽袖提袍,在底下人的扶助下总算优雅的踩上了树桠间,白净俊美的面容也因此沾汗,透出些粉红来。那花树被他摇晃得落英缤纷。
    可再要攀上屋顶,他已怎么都够不到了。虽说只比如意小一岁略多,还是个男孩子,他却始终比如意矮一个头尖儿。去岁眼看着身高差距竟要扩大,他虽面上不说,私底下却心焦气躁的,足足喝了大半年猪骨汤。所幸今年这趋势总算是止住了,也不知是如意长得慢了的缘故,还是他的身量也终于要开始拔高了——他正略松一口气,决计要一口气赶超如意的时候……发现如意能翻上去的屋顶他居然翻不上去!
    一时真是有些气急败坏。
    “我家屋顶就这么舒服吗?”
    如意略一抬头,没看见人,坐起来往下觑了觑,才知二郎终于回来了。
    二郎:……可恶为什么要俯视!
    如意便一笑,道,“阳光舒服。”又问,“你已忙完了?”
    她来二郎府上次数多了,早已不把自己当外人。自屋顶上下来后,还捏了捏二郎的胳膊,道,“让你勤习武艺,看来你又偷懒了。”
    二郎道,“啰嗦。我习武有什么用,若真危急到要我亲自上阵搏杀,国都要亡了。”
    如意却认真道,“也不能这么说,万一遇到……”
    她说了一半,话就噎在口中——妙音刺杀天子一事是禁语,朝野上下都避而不谈。妙音公主当日草草下葬,至今也都无人明问她究竟葬在哪里,只依稀听说是在皇后陵旁。所有人都当这个公主不曾有过。
    二郎观她情态,已知道她要说什么,便岔开话题,道,“我知道了,明日就练。”又道,“其实我也弓马娴熟,只比不过你从小习武那么灵巧罢了!”
    如意便轻轻一笑,又道,“你这边怎么忙?巴巴的把我请来,又撂在一旁,也不知你是什么意思。”
    二郎道,“你晒太阳不是晒得挺自在么!”虽顶了一句嘴,可还是请如意进屋入座,道,“表哥有事想探你的口风,你见不见他?”
    如意脸上立刻便红透了,只抿着唇不做声。
    二郎见她竟娇羞扭捏起来了,心下不知怎么的就十分不是滋味。暗暗的哼了一声。如意不开口,他便也不说话。
    一时屋内诡异的寂静。
    还是如意先顾左右而言他,道,“今年你还出去私访吗?”
    “你又不出去,问这个做什么?”
    如意道,“阿娘已准我出去了……你若出行,下回我和你一起去好不好?”
    二郎脸色这才又舒缓下来,他对如意一贯仇不隔夜,觉着高兴了,立刻便又兴致勃插进来,道,“这次我想走远些,到荆州。一去便要月余,你也能同行吗?”
    如意道,“禀明了阿娘,应当没什么大碍。”她便有些心事,又道,“不过……你怎么偏偏要去荆州?”
    二郎道,“明年我便要出镇了,我猜不是去江州,便是去荆州。江州是顾淮的地盘,不好私访。倒是早听说荆州民风悍勇,我正想去见识见识。”他边说边看着如意,见如意心事重重的模样,便问,“有什么不妥当吗?”
    如意道,“荆州悍勇的可不止是民风……我有些怕路途艰险。”她想了想,便干脆对二郎道,“我先前不是对你说过么,我手下有几只商队在外头走动,往来各地——去年秋天,有两支商队在荆州被劫道,自交阯带回的珊瑚宝石之类和自川蜀带回的蜀锦布帛尽都被劫去,只逃回了几个人……”
    二郎微微皱了皱眉,“竟连你的商队也敢打劫?”
    至于打劫之人,他心里却很有数——川蜀天府之国,锦、酒兼美,盐、铁也极多。不管往南贩卖给蛮民还是向北贩卖到江左、中原,都有暴利。故而常有行商出入,不知多少人赖此成为巨富,以至于有了瞿塘贾这个专门的称呼。
    而荆州官军为匪,专门打劫过路的瞿塘贾致富,也是朝臣们心照不宣的秘密。
    但竟然连公主门下的行商都敢打劫,则未免胆大包天。
    如意却道,“是谁的商队倒不打紧……”她斟酌了片刻,道,“月初及笄礼上,太子妃送了我的头面。”
    和琉璃一样,如意也在上巳节行的笄礼。二郎虽没去观礼,事后也特地去了一趟辞秋殿,逼着如意换上全套礼服首饰给他观看。恰太子妃送如意的那套就在手边,花式成色都十分生动,故而他略有些印象。依稀记得是套金累丝宝石攒花的首饰,四周都用红色、玫红色的宝石,花心一色澄金的黄宝石。十分鲜艳夺目。
    如意道,“那套首饰巧得很,正是从我这里出去的——原本是去年春天从交阯得的一套宝石。我见这东西鲜艳剔透,便凑了这些出来,描了个花样命人去打。谁知这东西竟珍贵得很,只一套耳坠子就能卖几十万钱。我可舍不得带这么贵的东西,阿娘又嫌花哨。故而打出来后,我便令拿出去卖了。”
    二郎听得满头黑线,不意他阿姐竟有这么小家子气的一面,一时真是无言以对。
    如意却依旧理直气壮的,“谁知被翟姑姑训斥了一顿。”该她戴的东西,宁可拆了砸了,也不能拿出去卖,这才是翟姑姑心里的清贵品格。可惜如意浊俗惯了,并不把这些道理放在心上,“我怕她知道了生气,便没敢在京城卖——这东西,是随着被打劫的商队一道过荆州的。”
    二郎便明白过来。那些宝石花攒得十分巧妙,确实令人爱不释手。且又珍贵难得,想再凑这么一套可不容易。故而得到这套首饰的人也没舍得拆开,这东西得以完整回到如意手上。
    至于被“劫匪”劫走的东西,何以竟到了太子妃那里……
    如意道,“我没往深沉打探,但你心里要有数。白龙鱼服,你可不要小看了荆州的凶险。”
    二郎才知道,她想说的竟是这句话。
    荆州凶险他当然心知肚明,荆州刺史王暨是个什么人物他也一清二楚。无需如意替他操心。
    当然能让如意替他操心,二郎也觉着十分得意——虽说他才是如意的亲弟弟,但二郎常有种不踏实的感觉。总觉着如意过于超脱了,对他和维摩分明就一视同仁,甚至还隐隐更赞赏维摩一些,实在令他心下暗火丛生。
    “我明白,不用担心。”二郎表面淡淡的,道,“话说回来,你的买卖做得究竟有多大?”
    如意也坦然道,“六七支商队吧,光交阯那次获利就过千万。不过赚得多,赔的也多。手头大概也只略有盈余罢了。”
    ——早些年如意曾讶异世家日食费万钱的奢侈,疑惑他们究竟哪里来的进项。这两年通过商队行走带回来的见闻,倒是大致都弄明白了。
    二郎听她随口就说“千万”,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虽说钱对他而言跟粪土也差不多——莫非他想要什么东西,还得拿钱去买不成?但这几年在太子手下进退维谷的当了几年父母官,几千万的获利究竟意味着什么,他却心知肚明。
    又听如意说“赔的也多”,他不由暗暗吐槽,究竟在做什么买卖几千万说赔就都赔进去了啊!
    到底还是问出来了。
    如意便道,“说赔也不算赔,不过就是籴了几次米罢了——太湖一代连年大熟,米价贱得很。我便买了许多去旁处贩卖。”片刻后又笑道,“太史公说,‘百里不贩樵,千里不籴米’,果然如此。”
    这两年京畿一代旱涝无常,又有僧尼占去大片土地和田丁,故而一直不能自给自足,所幸还有豫、徐两州和太湖一代供给,不至于饥馑。但米价不稳也是常态。如意若是贩米到京畿,盈利或许微薄,可怎么也不至于巨亏。
    他心中便一动,倒是想起件事来——去岁冬天京畿一代米价又飞涨,他正斟酌对策的时候,米价却一路回落到正常。他依稀听人提到过,原来有家米行始终维持平价售米,因这一家不肯涨价,其余的米商价格便涨不上去。他当时还想这是哪家的“买卖人”,不过后来他要的米及时调拨过来了,他便没仔细去追究。
    ——现在想来,倒是十分符合如意的行事。
    带套贵些的首饰她都嫌浪费,几千万的撒钱无声却只是平常。
    佛说一切众生,皆具如来智慧德相。但因妄想执著,不能证得。二郎很清楚,不论天子还是维摩,或是他、徐思乃至妙音,也不论是虔诚皈依还是狂妄悖逆,确实都有其妄想执着,此生怕是难以超脱。可唯有如意,二郎从出生便和她在一起,却始终也弄不明白她的执着在何处。
    有时二郎觉着,如意明明没做什么事,他却莫名其妙的就想迫使她“认清”一些事,根源正在于此——他找不到如意的“执着相”。每每他以为可能就在此处时,扭头便发现如意其实真没那么在意。
    ……
    不过他这会儿已长大了,不再像小时候那那般偏执。如意不当一回事,他便也不追究。
    只感叹道,“前两年说起来时,还和玩差不多。没想到转眼你竟做得这么大了。”
    如意眼中却并没有得意,只道,“这个倒容易——凡珍稀淫巧之物,不论珊瑚宝石还是齐纨蜀锦,在京城卖得都好。越是奢侈便越是厚利。除此之外,像是石蜜、脂粉、药材之类寻常百姓吃用不起的东西,若成色品相俱佳,也可赚利。至于其余的买卖,世家豪门不屑一顾的,纵然有赚,也都利润微薄。只要……”如意如今赚来的钱,几乎全因豪门乃至僧尼的挥金如土,她完全体会不到得意。
    但这整件事她却又乐在其中,不为旁的,只因徐仪。
    若说出去恐怕要让国子学里的先生们捶胸顿足——这些年她和徐仪凑在一起时说的最多的并不是经济学问,而是“懋迁有无”。每次商队回来,他们一起讨论沿途风物见闻,确实就如二郎所说,“和玩差不多”,且比玩还要有趣。
    徐仪博学多闻,脑中总有令如意耳目一新的见解。譬如他们分析着各地货殖,徐仪就能从货物出入推断出此地物候民生,如意送商队过去一试,每每应验。他并不取笑如意偏偏喜爱对这种末技,反而还有滋有味的同她讲解。便譬如下棋,这一招一式之间的机锋引人入胜,令如意废寝忘食。
    商队也在这一来一往中渐渐壮大。去年秋冬金陵粮荒的时候,她想起二郎的难处,想试试能不能凭一己之力有所作为时,也从施粥、散粮,一步步和徐仪探讨到如何平抑物价。最后她近千万的撒钱进去,徐仪眉都没皱一下。
    如意还记得徐思知道此事后无可奈何的目光,她说,“你也太宠着二郎了,莫非每回你都能拿几千万出来吗?”
    可如意其实是知道的,这件事也许一开始是为了帮二郎,可一朝徐仪参与进来……她便只是尽她所学的去做一件她觉着充实、有趣的事这件事里,其实是徐仪宠着她。
    她究竟喜不喜欢徐仪?
    她想,她是喜欢的。若她对徐仪所怀有的感情不是思慕,那又是什么呢?
    她兀自发了一会儿呆,难得竟在和二郎说话的时候走神了。
    
    第四十六章
    
    秦淮河入江的渡口,任何时候都繁忙热闹。水上舟船横斜密布,陆上店铺当街而开,掮客、商贾与行人熙熙攘攘、吵吵闹闹——金陵地处丘陵,城池和街市都依地势而建,几乎就没有平直的道路,故而店铺也是星罗棋布的散着。不像北方巨埠那般气派整齐,可也别有一种烟火人间的市井气。
    自有了商队后,如意便常出入于长干里的大市和码头。此地人多“以船为家,以贩为业”,虽繁华富裕却并不如何讲究深闺养女,常见小儿女捉着青梅骑着竹马奔跑玩耍在街道上,已婚的妇人持家做主的更不在少数。故而如意行走在这里,也感到很自在。
    她清晨出门,先在大市里游逛一圈。还见到了有名的渔市——当桃英落尽的时节,江上正出产最鲜美的鲥鱼。鱼唇点朱,肉鲜味芳。然而出水即死,鲜香散尽。故而只能在水滨采买,现从渔民们网子里捞出来的才最好。鲥鱼大都私下供给给豪门世家了,可渔民们手中也有余货。城中各大酒楼为抢下几尾,都一大早派人到码头上来竞价,是为渔市。
    如意觉着这个买卖法十分新奇有趣,便也就势命人去拍下几尾。至于拍下的鱼,便请渔民们烹调好了,连锅子一道送去她开的几家铺子里,给伙计们打牙祭。
    徐仪便跟在她的身边,看她无事乱忙。
    如意掩饰得其实很好,她始终都浅淡温和的笑着,听他说话时还会缓缓停住脚步,微微侧过身来面向他。
    可她并不直视他。
    徐仪心里是有准备的。年初他阿娘曾向徐思提起他和如意的婚事,而徐思的回复是,若不着急,还是再等两年——一者琉璃还未出嫁,先后有序;二来如意年纪还小,身体尚未长成。
    这理由十分合理,可和徐思一直以来的口风大不相同。故而郗氏觉着不大高兴。
    徐仪虽开解她,“如意确实比我小两岁,这没什么可说的。又不是不能等。何况我也正在读书上进的时候,晚两年成婚还更稳妥。”却也隐约意识到,恐怕在他没察觉到的地方,事情有了什么变故。
    也许是妙音公主婚变一事令他变得敏感,他总觉着此事一出,不论天子还是徐思对于儿女婚事都变得消极谨慎起来。他和如意之间原本水到渠成的婚约,似乎也不是那么可靠了。
    当然,婚姻之事谨慎些也没什么不对。徐思想多留如意两年,他也能理解。可是……他不能接受“变故”。他和如意的情形与妙音公主当日截然不同,为何偏偏要让他们这一对两情相悦的遭受池鱼之殃?
    当此关头,徐仪觉着自己不该消极无为。
    故而,虽在徐思哪里碰了钉子,徐仪也还是不必嫌疑的请二郎帮忙约见如意。他想探一探如意的口风。
    然而甫一见面,徐仪便意识到了如意对他的态度的改变。
    她在逃避他——但她确实大胆的应了他的邀约,私下前来同他见面。
    徐仪没喜欢过旁的女孩子。他只喜欢如意,也是自然而然的就喜欢上了。他们之间一切事仿佛都是顺理成章——自幼有婚约,门第般配,品学相当,就连性情喜好也相投契。懵懂时便一道读书,待情窦初开后便两心相悦,甚至都无需告白和点明。
    在感情上他不曾经历挫折,也就毫无经验。偏偏如意还在粉饰太平。
    徐仪头一次意识到什么叫做“棘手”,或者说无从下手。
    他们便行走在长安里的街巷之间。
    江南暮春烟雨蒙蒙,桃花落尽杜鹃红,总有层出不穷的花木,应接不暇的美景。便路旁白泥黑瓦的院墙上,也有探枝而出的蔷薇花。如意便赏说美景,遇有雅致笛箫铺子,还进屋帮徐仪选了一管竹萧。
    然而离开了码头一路南行去石子岗上,渐渐小巷幽深,人行寥落起来,如意虚张起的声势,也随着撑不住了。
    她话音渐悄,最终面色微红的垂着头,不再做声了。
    徐仪先是只是应和着她,免得独她一人说话显得尴尬殷勤。随着如意无言,他也渐渐少话。
    一时就只细雨落在竹骨冰丝的伞面上,偶尔自远处传来卖花少女宛转如唱的叫卖声。
    他们便去石子岗上,细雨中,这边几乎没什么游人。只草木兀自葱翠茂盛,子规鸟声声鸣叫在茂密交织的树冠间。
    地上泥土早已湿透了,虽有简陋的石阶和虬曲的树根,然而脚下依旧沉重湿滑。
    徐仪走在前头,便向如意伸出手去。
    如意迟疑了片刻,抬手拽住了他的衣袖。她垂着眼睛,长睫毛挡住了眸中光芒。
    徐仪顿了顿,没有做声。
    如意只拽住他的袖角,却仿佛依旧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温热。这么潮湿的天气,他身上散发出的馨香依旧干燥而平稳,令人不由就想亲近。
    嗓音也低缓沉稳,“有树根,小心别被绊倒。”
    如意心猿意马的应着声,却不留神一脚便踩在树根上。那树根正在石阶的拐角处,被无数人借力过,早被磨平了文理,落了雨水,湿滑得根本踩不住。如意一脚滑空,脸朝下便向地上投去。徐仪赶紧伸手扶她。如意心里一急,一把按住他的胳膊,便在半空翻了个身,正跃到他身侧的泥坡上。
    徐仪低头看了她一会儿,轻笑道,“燕子似的。”
    如意只是满脸同通红——她这一脚正踏在泥中,林中黑泥松软湿滑,她此刻虽稳住身形,然而只消一动,只怕就要滑下去。
    当然她毕竟从小跑梅花桩长大了,还会一整套五禽戏,大不了再来一套体操,肯定能找稳脚步。
    但不知怎么的她就想起上元节在朱雀街上看的猴戏。
    她觉得自己很像那只翻滚的猴子——只不过猴子是被耍杂戏的耍,她在被自己耍。
    她甚至能想象到她身后徐仪促狭的笑容——不知怎么的她依稀觉着表哥有些生气了,恐怕他会大大方方的抱起手臂来,愉悦体贴的在一旁看她尽情做妖,绝不会再伸援手免得她为难……如意忽然就觉得脸上要烧起来一般,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也不想在徐仪面前出丑。
    “如意。”
    她缩着脖子半蹲在落叶和泥土间,听见身后徐仪又在唤她。
    她红着鼻头,悄悄转过头去,便见徐仪递过来一管洞箫。
    他说,“握住。”如意下意识的握住了,徐仪道,“再往上。”如意往上挪了挪手,徐仪才道,“握紧了,我拉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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