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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海记-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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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事情,有你们受的!”
  那两个店小二哪里敢怠慢,应声接了银子就要去办事。却不想其中一个走得慢了一步,被伍婉云突然一把搭上手腕:“不许去。”
  血衣派出手迅捷狠毒江湖闻名,这店小二被一搭,疼得半边身子直往地上赖。而伍婉云更从座位上一跃而起,向跑脱的那个店小二追去。
  江雪柔自打认识伍婉云来,从不曾见过她出手,这时正是惊讶万分,快步上前拦了她道:“师姐,你这是做什么?若再不把少白他们叫来,端阳妹妹少不得闹出人命来!”
  伍婉云抬脸看着她,忽然一掌击向她胸口:“不行,不能叫他们来。师妹你还不明白么?我……我是不能回慕容家去了,你若是把慕容端文叫来……那我……我……”
  江雪柔闪过伍婉云的一击,而第二掌顷刻又到,她瞥见那边慕容端阳一把长剑舞得杀气腾腾,陈文庆顾此失彼险象环生,正是焦急:“师姐,你是糊涂了还是怎么?端阳妹妹不懂事,你也不明理了么!慕容少侠酒后打了你,那是一时糊涂,夫妻哪有隔夜的仇?回头我也和你们老夫人说说,叫慕容少侠跟你赔罪,这不就得了?现在人命关天,怎能胡闹?”
  “不,师妹——”伍婉云翻手一击,正扣住江雪柔的脉门,“你不明白,我真是决计不能再跟他过下去了!你看——”她也不顾是在大庭广众,“哗啦”就揭起了自己的袖子,只见一条清瘦的手臂上东一块淤青,西一条乌紫,新伤旧痕累累不堪入目。“慕容端文他不是人!”伍婉云声音颤抖,然红肿如桃的眼睛里却再无半点泪水,“他简直就是畜生!师妹,你说我怎么还能回去?”
  江雪柔被这目光一扎,眼泪滴在伍婉云的胳膊上:“师姐……你这是……”
  伍婉云捉住江雪柔的双手,紧紧握握着,道:“师妹……就当是师姐求你……就当是师姐求你……”
  江雪柔完全没了主意,耳朵里乒乒乓乓,尽是那边慕容端阳和一众男子大打出手出声音,眼前晃晃悠悠,只是伍婉云凄绝的眼神——这,这要如何是好?她已经让开了道儿,但店小二早已去得没有踪影了,只有伍婉云叹了口气,颓然坐下。
  江雪柔如在噩梦之中。自古,女人不就是男人的影子么?就好像她自己,跟在薛少白的背后,那是多么叫人艳羡的影子。可是,伍婉云这条影子却被踩在脚下,即使支离破碎,踩她的人都不回头看一眼——只是,若把她和踩着她的人割开,她能幸福么?能活着么?那边的慕容端阳,不要做影子,要打垮所有想踩她在脚下的人,她又能继续多久?
  继续多久?似乎这个问题立时就有了答案——只见慕容端阳凌空一个翻身,喝了声“拿命来”,长剑直刺,就要扎进陈文庆的胸膛。满楼的人都惊呼起来,伍婉云更是“倏”地从凳子上站起,直愣愣地看着,仿佛慕容端阳这一剑不是杀陈文庆,而是杀一个枷锁——江雪柔也分明地感觉到了,是要杀了这枷锁——倘若真的能够。
  然而,陈文庆在惊叫声中笨拙地偏头一闪,旋即举起手中长剑,硬生生拦向慕容端阳的武器。
  这一招无疑是自取灭亡的打法,江雪柔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她熟知慕容端阳的武功家数,这一招凌厉还是其次,狠辣的是,后面还藏了七个厉害的变化。就凭陈文庆如此拙劣的武功,怎么抵挡得住?或许枷锁,就这样斩了?
  只一刹那,她的心思转了几转。但是还未最后想定,就见陈文庆的剑撞上了慕容端阳的——连金属的撞击声也未听见,仿佛削豆腐一般,慕容端阳的剑断成了两截!
  江雪柔一惊:“啊,难道这家伙深藏不露,竟有如此厉害的内功?”
  慕容端阳也愣了,握着半截断剑,竟忘记了后面的杀着。
  只陈文庆和他的朋友们哈哈笑了起来,道:“怎样?服不服?”
  慕容端阳咬了咬嘴唇,哼道:“如此侥幸,算你赢了就是,但是要姑奶奶服你,哼,除非把十八般武艺都比过。”
  陈文庆微笑不语,他的一个同伴就道:“嘿嘿,姑娘家的十八般武艺,什么一哭二闹三上吊不算,大约就是绣花烧饭带孩子——慕容小姐要和陈少侠比哪一样?”此语一出,一伙人都笑了起来。
  慕容端阳的眼里几乎冒出火来,怒斥道:“嘴里污七八糟混说什么?是他赢了我还是你赢了我?”
  那人却不识相,依旧笑道:“管是谁赢了小姐,小姐该好好回家去,正经学学做婆娘的规矩,哈哈……”
  他笑声未停,就见寒光一闪,慕容端阳手中的半截断剑已经飞了出去,不偏不倚,就是冲着他鼻梁打来的。这人吓得“哎呀”一声怪叫,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然他后面的人躲闪不及,登时脸上被划开两寸长的口子。
  慕容端阳虽然误伤了一人,但是受了辱骂,哪里就肯善罢甘休?大喝一声,又向那跌坐在地的家伙扑了上去。
  便在此时,碧海潮的楼梯“砰砰砰”一阵乱响,夹杂着掌柜如见救星的呼喝,只见薛少白铁青着脸赶了上来。慕容端阳好一招白鹤亮翅正飞到半空,被薛少白袖子一挥,推出了丈许远。她还不明白厉害,好生气闷,道:“少白哥哥,你做什么?”
  薛少白并不理会她,只看了一眼妻子。而江雪柔见到丈夫这副神气,早就心中惭愧了——唉,少白已不止一次说她:“人家把好好一个女儿教给你管,怎么越管越荒唐?”——的确,荒唐得紧,若不是陈文庆一剑定乾坤,若不是薛少白及时赶到,恐怕她自己也不知荒唐的在想些什么混帐念头了!
  她这样想着,红了脸,急忙站起身来,走到慕容端阳身边,道:“好妹妹,莫要任性了。趁着你哥哥还没来,赶紧跟我回去。我和你少白哥哥自然替你编个理由敷衍过去。”
  慕容端阳撅着嘴瞪着眼道:“敷衍什么,我又没错!”
  “还说没错?”蓦地又一声冷笑,楼梯乱响数声,正是慕容端文带了一众家丁赶到了。
  伍婉云的脸色刹那变得惨白。
  慕容端文冷冷地瞟了妻子一眼,随即向薛少白道:“少白兄,嫂夫人,劳二位费心了。拙荆和舍妹闯下这些祸事,皆因平日里小弟疏于管教……惭愧,惭愧。”
  他话才说完,只听慕容端阳大声冷笑道:“疏于管教——哼,有些人赌博宿娼,殴打妻子,不知该由谁来管教!”
  江雪柔再也没料到慕容端阳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把“家丑”抖落出来,听周围戚戚嚓嚓响起了议论,她吓得变了颜色,急急捂住慕容端阳的嘴。
  而慕容端阳却毫不领情,一把将江雪柔的手打落,道:“怕什么?有人敢做,就有人敢说——婉云姐姐就站在这呢,横竖已经闹开了,不如就叫大家伙看看她身上的伤,评个理,说说究竟是谁‘疏于管教’!”说着,径自上前去拉伍婉云,要掀她的袖子来看。
  江雪柔急得直跺脚——伍婉云的身子怎么能给人看?本来已经闹得够僵的了,再有这样不贞之举,不是存心要叫伍婉云被休么!
  说时迟,那时快。慕容端阳的手刚要碰上伍婉云的身子,慕容端文已经一个箭步插在了她二人之间。
  慕容端阳早有防备,看准哥哥的来势,一掌平推,直击他胸前空门。慕容端文也不是痴长岁数的,微微拧腰闪过,顺势出掌直劈妹妹的手腕。
  慕容端阳狡黠地一笑,双手招式忽然转虚,只轻轻划了圈就收了,而腿下招式却出乎意料地狠辣起来,唰唰唰连环直击,打了慕容端文一个措手不及。
  江雪柔边上看着,不由得惊呆了——她素来只晓得慕容端文不务正业,练武远不及妹妹用功,但哪里能料到慕容端阳就这样转瞬之间占了上风?方才那个被陈文庆一剑扭转的乾坤——那个已经断绝的妄想——忽然又在她心底翻动:或许,她大胆地让心里的声音把这个念头说出来,或许世界上真的有女人,哪怕只是一个,能胜过男人去,能不倚靠男人而活着呢?
  若有这么一个女人,那么必定是端阳了,她想。
  只是心念转动间,那边已又斗了十来个回合,胜负早成定局——但见一个手忙脚乱,冷汗涔涔而下,一个却越攻越迅捷,越打越伶俐,周围看热闹的,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江雪柔心中受了十二万分的鼓舞,偷眼看看伍婉云,想道:倘若端阳真的救出伍婉云去,那么伍婉云或许成为第二个不依靠男人的女子——那我呢?
  她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决计不敢再深想下去,暗自掐着手掌,强迫自己专心观战——可也就在此时,只见青色的人影一闪,跃入战团去了,正是薛少白!
  江雪柔不禁“呀”地轻呼出声,感觉自己仿佛被陡然悬在一根半空的细丝上,摇摇欲坠。而她喊声未绝,薛少白已经一掌向慕容端阳肩头拍了下去。慕容端阳急忙回身避让,却冷不防薛少白手腕一翻,化拍为斩,又直砍向她颈间。慕容端阳这时左有哥哥,右有薛少白,根本让无可让,只能硬生生缩下身去。这一下,谁料就落了薛少白的圈套——那一拍一斩都是虚招,只等她一缩,就立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扣住了她的脉门!
  江雪柔身上拴的丝断了——她看见伍婉云的面色已经白得像纸,只是不晓得自己的脸是不是更怕人一些。
  慕容端文气喘吁吁地站定了下来,道:“多谢少白兄援手。”
  薛少白一手抓着慕容端阳,不能还礼,只点了点头,道:“不必客气——本来小弟不该插手慕容兄的家务事的,不过……”
  “少白哥哥!”慕容端阳气愤地打断道,“你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就打我——你去看看婉云姐姐,看看她被我大哥打成什么样子……”
  “胡闹!”薛少白斥道,“还不快同你哥哥嫂子回家去。”
  慕容端阳挣扎道:“我不,我偏不——婉云姐姐,你自己说!你告诉少白哥哥,大哥是怎么对你的。少白哥哥是明白事理的人,你说,他会信你的……”
  伍婉云愣了愣,张口欲言,可只是张着嘴,却没有一点声音——江雪柔望着她,感觉自己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终于沉到了底——伍婉云垂下眼睑,低下头,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慕容端阳急道:“婉云姐姐,你怕什么?少白哥哥会信你的——还有雪柔姐姐呢——”忽又转向江雪柔道:“雪柔姐姐,你说——你刚才看到婉云姐姐身上伤口的。你倒说句公道话——”
  “我……”江雪柔在说话之前本能地寻找丈夫的目光,见薛少白正盯着自己,登时就哑了,垂头不语。
  慕容端阳恨道:“雪柔姐姐,你这又是怎么了?你——”
  话音未落,冷不防慕容端文突然一掌拍在她颈后大椎穴上,喝道:“死丫头,给我闭嘴!”慕容端阳惨呼了一声,登时晕死过去。
  一时众人都怔住了。而慕容端文就好像没事人似的,从容地命令手下家丁把妹妹架开去,同时笑着对薛家夫妇道:“不这样,还不知道这死丫头要闹出什么乱子来。有劳二位了。”
  江雪柔哪里料到他会对自己妹妹下此毒手,答不出话来,只觉得心中一阵抽疼,质问与斥责的言语都噎在嗓子眼里,将要窒息。
  薛少白皱了皱眉头道:“端文兄也太严厉了。”
  慕容端文冷哼了一声,道:“对付有些女人,你不严厉些,她就要爬到你头上去——”说着,狠狠看了一眼伍婉云,道:“婉云,你说是不是?还不快给我回家去!”
  伍婉云咬着嘴唇,眼里噙满了泪水,站着没动。然而边上早有两个家丁上来,一边一个架了,道:“少奶奶,天晚了,回府吧。”
  江雪柔再也忍不住了,望向薛少白,无声嗔怪道:现在你可信了端阳的话了?
  薛少白此时也大约看出了端倪,阴沉了脸,低声道:“这倒是我莽撞了些——咱们跟去劝和劝和可好?”
  江雪柔点了点头。薛少白便道:“端文兄,这一向咱们两家都少走动,雪柔老是说惦记老夫人。择日不如撞日,我们夫妻便帮你送端阳回去吧。” 
  慕容端文当然也料得出薛家夫妇转的是什么主意,但他并不反对,道:“也好——嫂夫人正好可以同拙荆好好说说话。这三从四德,恐怕嫂夫人一日不提醒,有人就忘了。”边说边嘿嘿冷笑了两声,再次瞪了妻子一眼。江雪柔恰好赶上来扶持伍婉云,蓦的被瞪得不寒而栗。
  计议已定,慕容家和薛家诸人便顺序向碧海潮楼下去。而这时候,只听一人自围观者中唤道:“慕容公子留步——”便见陈文庆,满身狼狈撵了上来。
  众人多不识他,即使江雪柔、伍婉云,也不晓得他意欲何为。一时大家停住了脚步,慕容端文满面傲慢地问道:“阁下有何贵干?”
  陈文庆微微一笑,抱拳为礼道:“在下陈文庆,乃是专程从长安来,向慕容小姐求婚的。”
  慕容家的西厢房里焚了一炉好香。乳白色的烟雾袅袅,迷了江雪柔的眼睛。她闷闷地斜歪在炕上,扯着手里的丝绦打络子,身边坐着同样手持丝线的伍婉云,傻愣愣,呆如木偶。炕下坐了个理线的婆子,絮絮道:“少奶奶,‘一柱香’不要打歪了变成‘朝天凳’,‘象眼块’和‘方胜’也是不一样的……哎呀,奶奶,‘柳叶’和‘连环’配汗巾子不好,你看薛少奶奶从来都是打‘攒心梅花’的……”其余都是些小丫鬟,戚戚嚓嚓问道:“大红要配黑络子吗?松花拿什么衬?……薛少奶奶,你看我戴葱绿柳黄怎么样……”
  江雪柔耐着性子一一回答她们——谁让自己配色好看在夫人小姐中出名呢?然而这就是她江雪柔在慕容家和在人世间唯一的用处么?她瞥一眼手中樱桃色的花节,更把目光停留在盈白的手指以及用凤仙花汁精心浸染的指甲上——这样的手,已经有多长时间没有握过剑了呢?即使有时会有携剑而舞的冲动,但如此的“有时”越来越少。她江雪柔生命里属于“江女侠”的那一部分,都消磨在日复一日的画眉、点唇、探花、踏雪、品茶、饮酒中了——越来越像薛夫人了。
  越来越像是一条影子了。
  她心地突然升起了十二万分的厌恶,狠狠地拽了一下,把手中的七宝凤凰节扯成了一团糟。
  边上婆子惊叫道:“哎呀,薛少奶奶,您心不在焉想什么呢?”边说边接过了那可怜的络子。
  江雪柔愣了愣——是啊,自己在想什么呢?什么“越来越像薛夫人了”,难道她不是本来就是薛夫人吗?不是本来就是影子么?况且,做影子有什么不好?有这样优秀的丈夫,可爱的女儿,以及闺阁好名声……她还贪得无厌什么?她又不是伍婉云,被人踩在脚底下——
  天!她想到伍婉云,不由得从心底发出一声哀叫——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了劝和慕容端文夫妇,而面对仿佛魂魄已经出窍的伍婉云,她却一句话都劝不出来——也许这里需要的不是劝和,而是要叫慕容端文别再为所欲为下去。但那不是江雪柔份内能说的——毕竟,影子就是影子,男人就是男人,她只能指望薛少白在外间多多“运动”。
  不过,少白究竟“运动”到哪一步了?
  “薛少奶奶是担心大小姐的事么?”一个小丫鬟突然插嘴道,“我听说,又有不知死活的人来找大小姐提亲了呢。”
  江雪柔愕了愕,禁不住笑了:小丫鬟不提,她倒还想不起来——那陈文庆一路上高谈阔论来慕容家,仿佛有什么杀手锏可叫慕容端阳立刻下嫁一般,好不令人讨厌。但是谁也猜得到,他的结局同以往的那些纨绔子弟差不到哪里去——慕容老太太连见都不见他,就叫薛少白和慕容端文代为打发了。
  丫鬟们见她这样笑而不答,相互看了看,也都跟着笑了起来。一个道:“薛少奶奶才不担心大小姐哩——薛少奶奶菩萨心肠,是担心那登徒子被大小姐打。”另一个道:“大小姐还没醒呢,怎么打人?”头一个道:“大小姐梦里也能打人呢!你不听她梦里嚷嚷,‘狗屁大侠,吃我一剑——’”边说边学出慕容端阳的招式来,伸指戳了她的同伴一下。几人登时嘻嘻哈哈挤做一团,络子线团洒了满地。旁边婆子跺脚啐道:“呸,好好的一个小姐都叫你们给说坏了!真该撕了你们的嘴!”
  屋子里燥热且昏沉的空气稍稍流动了些,江雪柔才也感到自己的腿坐得发麻——不如去看看端阳吧,她想,枯坐在这里,没的给自己找些烦恼。
  正想着的时候,却忽然门帘一挑,跑进一个大丫鬟来,道:“薛少奶奶,老太太请您上前面去呢。”
  江雪柔怔了怔,但立刻想到:许是薛少白已经说明了情况,老夫人震怒要管教儿子了。她便即暗喜:“老夫人必是不好在下人面前亲验师姐的伤势,所以叫我去做个见证。如此甚好,我且把师姐的伤势往重里说,叫慕容老夫人好好惩戒一下儿子!”
  当下把活计放了,揣上个小小的手炉,扶了那丫鬟出房来。
  到得前厅,但见慕容老夫人歪坐锦榻之上,身后侍立着四个大丫鬟,另有三个一般的丫鬟在边上替她捶腿——老夫人满面春风竟不像是要教训人的样子。江雪柔不禁心中纳闷。再一看两边,西边上首是慕容端文,下首是薛少白,而东面上首,竟赫然端坐着陈文庆,正朝她微微而笑哩!
  江雪柔一惊,怔怔忘了见礼。还是慕容老夫人呵呵笑道:“一阵子不见,薛夫人怎么拘礼起来了?还不快坐下!咱们这就开晚饭了。”江雪柔这才红了脸,在丈夫身边坐下。
  自有丫鬟殷勤送上茶来,又有婆子们搬上小几——江雪柔这才注意到原来每人面前都放了一只雕漆几,老夫人那张是葵花式的,薛氏夫妇是荷叶式的,而慕容端文同陈文庆面前是梅花式——二人之间还空了一位,不晓得该是伍婉云的位子还是慕容端阳的位子。江雪柔暗忖道:“这是怎么了?陈文庆如何成了座上宾?”她便趁丫鬟送上攒盒的当儿,悄悄问丈夫道:“这……这是怎么一回事?陈文庆怎么还在这里?你们……”
  话未说完,薛少白已哈哈大笑起来,道:“雪柔,你问的什么话?陈公子不在这里,叫你来给谁做媒?”
  “做媒?”江雪柔惊诧不已,“给谁做媒?”
  这话出口,满屋人都笑了起来。慕容老夫人前仰后合得几乎从榻上摔下来,道:“哎哟哟,笑死我了——薛夫人你什么时候也说话这样有趣了?当然是给你端阳妹妹做媒了——就是这位长安少侠陈文庆,蒙他不嫌弃,愿娶你那不成才的妹妹哩。”
  他?江雪柔若非亲耳听见,一定以为自己在做梦了——但即是如此,她还是不能相信,扭脸去看丈夫。薛少白冲她点头笑道:“正是这样——雪柔,咱们夫妻一同为端阳妹妹做了这个媒吧。妹妹有个好归宿,也不枉你们相交一场。”
  江雪柔完全反应不过来了,直愣愣看着丈夫,希冀他在下一时刻承认,这是一个玩笑。
  然而薛少白微笑着,没说话。只听陈文庆道:“看薛夫人的模样,似乎觉得在下配不上慕容小姐哩——”一壁说着,一壁自己笑了起来,也不忖度江雪柔心中真真觉得他是配不上慕容端阳的,自顾自觉得开了个很好的玩笑。
  江雪柔心中厌恶得紧,轻轻哼了一声,但薛少白连连摆手,道:“陈少侠是误会了。江湖的青年才俊虽多,但是哪有一个能及得上陈少侠的?”
  这话逢迎得叫江雪柔头皮都发麻。没的仔仔细细盯着丈夫的脸,想从中寻找一丝一毫讽刺的讯息——然而半点也没有。
  陈文庆欠了欠身,拱手道:“薛公子过奖了——陈某哪里是什么才俊了?不过是能侥幸胜过慕容小姐一招半式而已。”
  胜过慕容端阳一招半式……江雪柔仿佛面前灵光一闪——这就是陈文庆登堂入室的原因了:他是除了薛少白和已故的慕容老爷之外,可数的几个打败慕容端阳的男子。虽然说,他在碧海潮的言行叫人生厌,可若是每个女子命里都有一个魔星,难道慕容端阳的那一个就是他吗?
  她这一“恍然大悟”,目光不觉直愣愣停留在陈文庆脸上,半晌才发觉自己的失态——但已经迟了一些,只见陈文庆也看着自己笑哩!
  江雪柔“腾”地红了脸,急急低下头去。
  “早闻薛夫人同慕容小姐是闺中密友,”陈文庆彬彬有礼道,“薛夫人的眼光就是慕容小姐的眼光——陈某此次冒昧求婚,不知薛夫人到底有何意见?”
  “我……我……”江雪柔尴尬地地用茶杯盖子磕着杯缘。
  “咳,问她妇道人家做什么?”薛少白显然对妻子的表现很是不满,瞪了江雪柔一眼,眉头拧成川字,“总之这媒人是我们薛家来做的。薛某既然答应了,拙荆的意见自然和薛某一样了。”
  陈文庆笑道:“话是如此,但是慕容小姐那方面,总还是要薛夫人出马去劝的。”
  “还劝什么?”慕容端文在一边道,“陈少侠既然收服了妹妹,那就是妹妹的丈夫了。有没有人做媒,端阳都是要嫁给陈少侠的——端阳这死丫头,就是需要有个男人好好管教管教。” 
  “哪里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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