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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科幻选-第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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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脸在火灾中被烧得不成样子,我该怎么办?我说我将忠贞不逾地陪伴你一生。你听到这回答后很失望,说我并不是真的爱你,如果我真的爱你,就会弄瞎自己的双眼,让一个美丽的泉子永远留在心中。”
  泉子拿枪的手没有动,但美丽的双眼盈满了泪水。
  松田诚一接着说:“所以,亲爱的,你深知美对一个人生命的重要,现在,宇宙终极之美就在我面前,我能不看她一眼吗?”
  “你再向上走一步我就开枪!”
  松田诚一对她微笑了一下,轻声说:“泉子,天上见。”然后转身和其他物理学家一起沿坡道走向真理祭坛,身后脆弱的枪声、脑浆溅落在草地上的声音和柔软的躯体倒地的声音,都没使他们回头。
  物理学家们走上了真理祭坛那圆形的顶面,在圆心,排险者微笑着向他们致意。突然间,映着晚霞的天空消失了,地平线处的夕阳消失了,沙漠和草地都消失了,真理祭坛悬浮于无际的黑色太空中,这是创世前的黑夜,没有一颗星星。排险者挥手指向一个方向,物理学家们看到在遥远的黑色深渊中有一颗金色的星星,它开始小得难以看清,后来由一个亮点渐渐增大,开始具有面积和形状,他们看出那是一个向这里漂来的旋涡星系。星系很快增大,显出它滂礴的气势。距离更近一些后,他们发现星系中的恒星都是数字和符号,它们组成的方程式构成了这金色星海中的一排排波浪。
  宇宙大统一模型缓慢而庄严地从物理学家们的上空移过。
  ……
  当八十六个火球从真理祭坛上升起时,方琳眼前一黑倒在草地上,她隐约听到文文的声音:
  “妈妈,那些哪个是爸爸?”
  最后一个上真理祭坛的人是史蒂芬·霍金,他的电动轮椅沿着长长的坡道慢慢向上移动,像一只在树枝上爬行的昆虫。他那仿佛已抽去骨胳的绵软的身躯瘫陷在轮椅中,像一支在高温中变软且即将熔化的蜡烛。
  轮椅终于开上了祭坛,在空旷的圆面上开到了排险者面前。这时,太阳落下了一段时间,暗蓝色的天空中有零星的星星出现,祭坛周围的沙漠和草地模糊了。
  “博士,您的问题?”排险者问,对霍金,他似乎并没有表示出比对其他人更多的尊重,他面带着毫无特点的微笑,听着博士轮椅上的扩音器中发出的呆板的电子声音:
  “宇宙的目的是什么?”
  天空中没有答案出现,排险者脸上的微笑消失了,他的双眼中掠过了一丝不易觉察的恐慌。
  “先生?”霍金问。
  仍是沉默,天空仍是一片空旷,在地球的几缕薄云后面,宇宙的群星正在涌现。
  “先生?”霍金又问。
  “博士,出口在您后面。”排险者说。
  “这是答案吗?”
  排险者摇摇头:“我是说您可以回去了。”
  “你不知道?”
  排险者点点头说:“我不知道。”这时,他的面容第一次不仅是一个人类符号,一阵的悲哀的黑云涌上这张脸,这悲哀表现得那样生动和富有个性,这时谁也不怀疑他是一个人,而且是一个最平常因而最不平常的普通人。
  “我怎么知道。”排险者喃喃地说。

  尾声
  十五年之后的一个夜晚,在已被变成草原的昔日的塔克拉玛干沙漠上,有一对母女正在交谈。母亲四十多岁,但白发已过早在出现在她的双鬓,从那饱经风霜的双眼中透出的,除了忧伤就是疲倦。女儿是一位苗条的少女,大而清彻的双眸中映着晶莹的星光。
  母亲在柔软的草地上坐下来,两眼失神地看着模糊的地平线说:“文文,你当初报考你爸爸母校的物理系,现在又要攻读量子引力专业的博士学位,妈都没拦你。你可以成为一名理论物理家,甚至可以把这门学科当做自己唯一的精神寄托,但,文文,妈求你了,千万不要越过那条线啊!”
  文文仰望着灿烂的银河,说:“妈妈,你能想像,这一切都来自于二百亿年前一个没有大小的奇点吗?宇宙早就越过那条线了。”
  方琳站起来,抓着女儿的肩膀说:“孩子,求你别这样!”
  文文双眼仍凝视着星空,一动不动。
  “文文,你在听妈妈说话吗?你怎么了?!”方琳摇晃着女儿,文文的目光仍被星海吸住收不回来,她盯着群星问:
  “妈妈,宇宙的目的是什么?”
  “啊……不——”方琳彻底崩溃了,又跌坐在草地上,双手捂着脸抽泣着,“孩子,别,别这样!”
  文文终于收回了目光,蹲下来扶着妈妈的双肩,轻声问道:“那么,妈妈,人生的目的是什么?”
  这个问题像一块冰,使方琳灼烧的心立刻冷了下来,她扭头看了女儿一眼,然后看着远方深思着,十五年前,就在她看着的那个方向,曾矗立过直理祭坛,再远些,爱因斯坦赤道曾穿过沙漠。
  微风吹来,草海上涌起道道波纹,仿佛是星空下无际的骚动的人海,向整个宇宙无声地歌唱着。
  “不知道,我怎么知道呢?”方琳喃喃地说。


中国太阳
刘慈欣

  水娃从娘颤颤的手中接过那个小小的包裹,包裹中有娘做的一双厚底布鞋,三个馍,两件打了大块补丁的衣裳,二十块钱。爹蹲在路边,闷闷地抽着旱烟锅。
  “娃要出门了,你就不能给个好脸?”娘对爹说。爹仍蹲在那儿,还是闷闷地一声不吭,娘又说:“不让娃出去,你能出钱给他盖房娶媳妇啊?”
  “走!东一个西一个都走球了,养他们还不如养窝狗!”爹干嚎着说,头也不抬。
  水娃抬头看看自己出生和长大的村庄,这处于永恒干旱中的村庄,只靠着水窖中积下的一点雨水过活。水娃家没钱修水泥窖,还是用的土水窖,那水一到大热天就臭了。往年,这臭水热开了还能喝,就是苦点儿涩点儿,但今年夏天,那水热开了喝都拉肚子.听附近部队上的医生说,是地里什么有毒的石头溶进水里了。
  水娃又低头看了爹一眼,转身走去,没有再回头。他不指望爹抬头看他一眼,爹心里难受时就那么蹲着拍闷烟,一蹲能蹲几个小时,仿佛变成了黄土地上的一大块土坷垃。但他分明又看到了爹的脸,或者说,他就走在爹的脸上。看周围这广阔的西北土地,干干的黄褐色,布满了水土流失刻出的裂纹,不就是一张老农的脸吗?这里的什么都是这样,树、地、房子、人,黑黄黑黄,皱巴巴的。他看不到这张伸向天边的巨脸的眼睛,但能感觉到它的存在,那双巨眼在望着天空,年轻时那目光充满着对雨的乞盼,年老时就只剩呆滞了。其实这张巨脸一直是呆滞的,他不相信这块土地还有过年轻的时候。
  一阵子风吹过,前面这条出村的小路淹没于黄尘中,水娃沿着这条路走去,迈出了他新生活的第一步。
  这条路,将通向一个他做梦都想不到的地方。

  人生第一个目标:喝点不苦的水,挣点钱
  “哟,这么些个灯!”
  水娃到矿区时天已黑了,这个矿区是由许多私开的小窑煤矿组成的。
  “这算啥?城里的灯那才叫多哩。”来接他的国强说,国强也是水娃村里的,出来好多年了。
  水娃随国强来到工棚住下,吃饭时喝的水居然是甜丝丝的!国强告诉他,矿上打的是深井,水当然不苦了,但他又加了一句:“城里的水才叫好喝呢!”
  睡觉时国强递给水娃一包硬邦邦的东西当枕头,打开看,是黑塑料皮包着的一根根圆棒棒,再打开塑料皮,看到那棒棒黄黄的,像肥皂。
  “炸药。”国强说,翻身呼呼睡着了。水娃看到他也枕着这东西,床底下还放着一大堆,头顶上吊着一大把雷管。后来水娃知道,这些东西足够把他的村子一窝端了!国强是矿上的放炮工。
  矿上的活儿很苦很累,水娃前后干过挖煤、推车、打支柱等活计,每样一天下来都把人累得要死。但水娃就是吃苦长大的,他倒不怕活几重,他怕的是井下那环境,人像钻进了黑黑的蚂蚁窝,开始真像做噩梦,但后来也惯了。工钱是计件,每月能挣一百五,好的时候能挣到二百出头,水娃觉得很满足了。
  但最让水娃满足的还是这里的水。第一天下工后,浑身黑得像块炭,他跟着工友们去洗澡。到了那里后,看到人们用脸盆从一个大池子中舀出水来,从头到脚浇下来,地下流淌着一条条黑色的小溪。当时他就看呆了,妈妈呀,哪有这么用水的,这可都是甜水啊!因为有了甜水,这个黑糊糊的世界在水娃眼中变得美丽无比。
  但国强一直鼓动水娃进城,国强以前就在城里打过工,因为偷建筑工地的东西被当作盲流遣送回原籍。他向水娃保证,城里肯定比这里挣得多,也不像这样累死累活的。
  就在水娃犹豫不决时,国强在并下出了事。那天他排哑炮时炮炸了,从井下抬上来时浑身嵌满了碎石,死前他对水娃说了一句话:
  “进城去,那里灯更多……”

  人生第二个目标:到灯更多水更甜的城里,挣更多的钱。
  “这里的夜像白天一样呀2”
  水娃惊叹说,国强说得没错,城里的灯真是多多了。现在,他正同二宝一起,一人背着一个擦鞋箱,沿着省会城市的主要大街向火车站走去。二宝是水娃邻村人,以前曾和国强一起在省城里干过,按照国强以前给的地址,水娃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到他,他现在已不在建筑工地干,而是干起擦皮鞋的活来。水娃找到他时,与他同住的一个同行正好有事回家了,他就简单地教了水娃几下子,然后让水娃背上那套家伙同他一起去。
  水娃对这活计没有什么信心,他一路上寻思,要是修鞋还差不多。擦鞋?谁花一块钱擦一次鞋(要是鞋油好些得三块),这人准有毛病。但在火车站前,他们摊还没摆好,生意就来了。这一晚上到十一点,水娃竟挣了十四块!但在回去的路上二宝一脸晦气,说今天生意不好,言下之意显然是水娃抢了他的买卖。
  “窗户下那些个大铁箱子是啥?”水娃指着前面的一座楼问。
  “空调,那屋里现在跟开春儿似的。”
  “城里真好!”水娃抹了一把脸上的汗说。
  “在这几只要吃得苦.赚碗饭吃很容易的,但要想成家立业可就没门儿。”二宝说着用下巴指了指那幢楼,“买套房,两三千一平米呢!”
  水娃傻傻地问:“平米是啥?”
  二宝轻蔑地晃晃头,不屑理他。
  水娃和十几个人住在一间同租的简易房中,这些人大都是进城打工的和做小买卖的农民,但在大通铺上位置紧挨着水娃的却是个城里人,不过不是这个城市的。在这里时他和大家都差不多,吃的和他们一样,晚上也是光膀子在外面乘凉。但每天早晨,他都西装革履地打扮起来,走出门去像换了一个人,真给人鸡窝里飞出金凤凰的感觉。这人姓庄名宇,大伙倒是都不讨厌他,这主要是因为他带来的一样东西。那东西在水娃看来就是一把大伞,但那伞是用镜子做的,里面光亮亮的,把伞倒放在太阳地里,在伞把头上的一个托架上放一锅水,那锅底被照得晃眼,锅里的水很快就开了,水娃后来知道这叫太阳灶。大伙用这东西做饭烧水,省了不少钱,可没太阳时不能用。
  这把叫太阳灶的大伞没有伞骨,就那么簿簿的一片。水娃最迷惑的时候就是看庄车收伞:这个上伸出一根细细的电线一直通到屋里,收伞时庄宇进屋拔下电线的插销,那伞就噗的一下摊到地上,变成了一块银色的布。水娃拿起布仔细看,它柔软光滑,轻得几乎感觉不到分量,表面映着自己变形的怪像,还变幻着肥皂泡表面的那种彩纹,一松手,银布从指缝间无声地滑落到地上.仿佛是一掬轻盈的水银。当庄宇再插上电源的插销时,银布如同一朵开放的荷花般懒洋洋地伸展开来,很快又变成一个圆圆的伞面倒立在地上。再去摸摸那伞面,簿簿的硬硬的,轻敲发出悦耳的 金属声响,它强度很高,在地面固定 后能撑住一个装满水的锅或壶。
  庄宇告诉水娃:“这是一种纳米材料,表面光洁,具有很好的反光性,强度很高,最重要的是,它在正常条件下呈柔软状态,但在通入微弱电流后会变得坚硬。”
  水娃后来知道,这种叫纳米镜膜的材料是庄字的一项研究成果。申请专利后,他倾其所有投入资金,想为这项成果打开市场,但包括便携式太阳灶在内的几项产品都无人问津,结果血本无归,现在竟穷到向水娃借交房租。虽落到这地步.但这人一点儿都没有消沉,每天仍东奔西跑,企图为这种新材料的应用找到出路,他告诉水娃,这是自己跑过的第十三个城市了。
  除了那个太阳灶外,庄宇还有一小片纳米镜膜,平时它就像一块银色的小手帕摊放在床边的桌子上。每天早晨出门前,庄宇总要打开一个小小的电源开关,那块银手帕立刻变成硬硬的一块薄片,成了一面光洁的小镜子,庄宇对着它梳理打扮一番。有一天早晨,他对着小镜子梳头时斜视了刚从床上爬起来的水娃一眼,说:
  “你应该注意仪表,常洗脸,头发别总是乱乱的。还有你这身衣服,不能买件便宜点的新衣服吗?”
  水娃拿过镜子来照了照,笑着摇摇头,意思是对一个擦鞋的来说,那么麻烦没有用。
  庄宇凑近水娃说:“现代社会充满着机遇,满天都飞着金鸟儿,哪天说不定你一伸手就抓住一只,前提是你得拿自己当回事儿。”
  水娃四下看了看,没什么金鸟儿,他摇摇头说:“我没读过多少书呀。”
  “这当然很遗憾,但谁知道 呢,有时这说不定是一个优势。这个时代的伟大之处就在于其捉摸不定,谁也不知道奇迹会在谁身上发生。”
  “你……上过大学吧?”
  “我有固体物理学博士学位,辞职前是大学教授。”
  庄字走后;水娃目瞪口呆了好半天,然后又摇摇头,心想庄宇这样的人跑了十三个城市都抓不到那鸟儿,自己怎么行呢?他感到这家伙是在取笑自己,不过这人本身也够可怜够可笑的了。
  这天夜里,屋里的其他人有的睡了,有的聚成一堆打扑克,水娃和庄宇则到门外几步远的一个小饭馆里看人家的电视。这时已是夜里十二点,电视中正在播出新闻,屏幕上只有播音员,没有其它画面。
  “在今天下午召开的国务院新闻发布会上,新闻发言人透露,举世瞩目的中国太阳工程已正式启动,这是继三北防护林之后又一项改造国土生态的超大型工程……”
  水娃以前听说过这个工程,知道它将在我们的天空中再建造一个太阳;这个太阳能给干旱的大西北带来更多的降雨。这事对水娃来说太玄乎,像第一次遇到这类事一样,他想问庄宇,但扭头一看,见庄宇睁圆双眼瞪着电视,半张着嘴,好像被它摄去了魂儿。水娃用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他毫无反应,直到那则新闻过去很久才恢复常态,自语道:
  “真是,我怎么就没想到中国太阳呢?”
  水娃茫然地看着他,他不可能不知道这件连自己都知道的事,这事儿哪个中国人不知道呢?他当然知道,只是没想到,那他现在想到了什么呢?这事与他庄宇,一个住在闷热的简易房中的潦倒流浪者,能有什么关系?
  庄宇说:“记得我早上说的话吗?现在一只金鸟飞到我面前了,好大的一只金鸟儿,其实它以前一直在我的头顶盘旋,我他妈居然没感觉到!”
  水娃仍然迷惑不解地看着他。
  庄宇站起身来:“我要去北京了,赶两点半的火车。小兄弟,你跟我去吧2”
  “去北京?干什么?”
  “北京那么大,干什么不行?就是擦皮鞋,也比这儿挣得多好多!”
  于是,就在这天夜里,水娃和庄宇踏上了一列连座位都没有的拥挤的列车。列车穿过夜色中广阔的西部原野,向太阳升起的方向驰去。

  人生第三个目标:到更大的城市,见更大的世面,挣更多的钱。
  第一眼看到首都时,水娃明白了一件事:有些东西你只能在看见后才知道是什么样几,凭想像是绝对想不出来的。比如北京之夜,就在他的想像中出现过无数次,最早不过是把镇子或矿上的灯火扩大许多倍,然后是把省城的灯火扩大许多倍,当他和庄宇乘坐的公共汽车从西站拐入长安街时,他知道,过去那些灯火就是扩大一千倍,也不是北京之夜的样子。当然,北京的灯绝对不会有一千个省城的灯那么多那么亮,但这在中北京的某种东西,是那个西部的城市怎样叠加也产生不出来的。
  水娃和庄宇在一个便宜的地下室旅馆住了一夜后,第二天早上就分了手。临别时庄宇祝水娃好运,并说如果以后有难处可以找他,但当水娃让他留下电话或地址时,他却说自己现在什么都没有。
  “那我怎么找你呢?”水娃问。
  “过一阵子,看电视或报纸,你就会知道我在哪儿。”
  看着庄宇远去的背影,水娃迷惑地摇摇头。他这话可真是费解:这人现在已一文不名,今天连旅馆都住不起了,早餐还是水娃出的钱,甚至连他那个太阳灶,也在起程前留给房东顶了房费。现在,他已是一个除了梦之外什么都没有的乞丐。
  与庄宇分别后,水娃立刻去找活儿干,但大都市给他的震撼使他很快忘记了自己的目的。整个白天,他都在城市中漫无目标地闲逛,仿佛是行走在仙境中,一点儿都不觉得累。
  傍晚,他站在首都的新象征之一,去年落成的五百米高的统一大厦前,仰望着那直插云端的玻璃绝壁,在上面,渐渐暗下去的晚霞和很快亮起来的城市灯海在进行着摄人心魄的光与影的表演,水娃看得脖子酸疼。当他正要走开时,大厦本身的灯也亮了起来,这奇景以一种更大的力量攫住了水娃的全部身心,他继续在那里仰头呆望着。
  “你看了很长时间,对这工作感兴趣?”
  水娃回头,看到说话的是一个年轻人,典型的城里人打扮;但手里拿着一顶黄色的安全帽。“什么工作?”水娃迷惑地间。
  “那你刚才在看什么?”那人问,同时拿安全帽的手向上一指。
  水娃抬头向他指的方向看,看到高高的玻璃绝壁上居然有几个人,从这里看去只是几个小黑点儿。“他们在那么高干什么呀?”水娃问,又仔细地看了看,“擦玻璃?”
  那人点点头:“我是蓝天建筑清洁公司的人事主管,我们公司,主要承揽高层建筑的清洁工程,你愿意干这工作吗?”
  水娃再次抬头看,高空中那几个蚂蚁似的小黑点让人头晕目眩:
  “这……太吓人了。”
  “如果是担心安全那你尽管放心,这工作看起来危险,正是这点使它招工很难,我们现在很缺人手。但我向你保证,安全措施是很完备的,只要严格按规程操作,绝对不会有危险,且工资在同类行业中是最高的,你嘛,每月工资一千五,工作日管午餐,公司代买人身保险。”
  这钱数让水娃吃了一惊,他呆呆地望着经理,后者误解了水娃的意思:“好吧,取消试用期,再加三百,每月一千八,不能再多了。以前这个工种基本工资只有四五百,每天有活儿干再额外计件儿,现在是固定月薪,相当不错了。”
  于是,水娃成了一名高空清洁工,英文名字叫蜘蛛人。

  人生第四个目标:成为一个北京人
  水娃与四位工友从航天大厦的顶层谨慎地下降,用了四十分钟才到达它的第八十三层,这是他们昨天擦到的位置。蜘蛛人最头疼的活儿就是擦倒角墙,即与地面的角度小于九十度的墙。而航天大厦的设计者为了表现他那变态的创意,把整个大厦设计成倾斜的,在顶部由一根细长的立校与地面支撑,据这位著名建筑师说,倾斜更能表现出上升感。这话似乎有道理,这座摩天大厦也名扬世界,成为北京的又一标志性建筑。但这位建筑大师的祖宗八代都被北京的蜘蛛人骂遍了,清洁航天大厦的活儿对他们几乎是一场噩梦,因为这个倾斜的大厦整整一面全是倒角墙,高达四百米,与地面的角度小到六十五度。
  到达工作位置后,水娃仰头看看,头顶上这面巨大的玻璃悬崖仿佛正在倾倒下来。他一只手打开清洁剂容器的盖子,另一只手紧紧抓着吸盘的把手。这种吸盘是为清洁倒角墙特制的,但并不好使,常常脱吸,这时蜘蛛人就会荡离墙面,被安全带吊着在空中打秋千。这种事在清洁航天大厦时多次发生,每次都让人魂飞天外。就在昨天,水娃的一位工友脱吸后远远地荡出去,又荡回来,在强风的推送下直撞到墙上,撞碎了一大块玻璃,在他的额头和手臂上各划了一道大口子,而那块昂贵的镀膜高级建筑玻璃让他这一年的活儿白干了。
  到现在为止,水娃干蜘蛛人的工作已经两年多了,这活儿可真不容易。在地面上有二级风力时,百米空中的风力就有五级,而现在的四五百米的超高层建筑上,风就更大了。危险自不必说,从本世纪初开始,蜘蛛人的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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