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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平无战事-第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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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宅一楼客厅的沙发上,何其沧正在听电话,平时见不到的笑容这一刻在眉眼间、在嘴角旁都显了出来,说话也带着平时听不到的调侃:“看一看现在几点了……是呀,九点都过了,也只有你这个程大青衣敢把我从床上叫下来接电话。说吧,叫我干什么?”

何孝钰和谢木兰都站在离他几米的地方,这是规矩,不能偷听对方的说话,又十分想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对方的话只能从何其沧的回话和表情中猜测了。

何其沧脸上的笑容减了:“现在过来?就你一个人?”

何孝钰和谢木兰都屏住了呼吸。

对方的回答显然是肯定的。

何其沧脸上的笑容没了,沉默了少顷,显然是顾及对方的感受,还要顾及两个站在不远处女孩的感受,嘴角勉强地又露出了一丝笑纹:“小云哪,我平时喜欢你不只是想听你的程派,更看重你从来不掺和方步亭的事……告诉他,这么晚叫自己的妻子一个人来看我这个老头儿不合适!……不要再说什么理由了,就告诉他一个理由,我今晚不会见你,男女授受不亲。”

何孝钰和谢木兰都蒙在那里,互相想看对方的反应,又都忍住了。

何其沧对程小云还真是很好,尽管笑得不很自然,仍然笑道:“好了……你先挂电话吧。”

放下电话时,何其沧一脸肃容,按住沙发扶手慢慢站起来。

何孝钰此刻也不敢过去搀扶他了。

何其沧望了她们一眼,对何孝钰:“到我房间来。”独自拄着拐杖上楼了。

何孝钰没有立刻跟去,一直不看谢木兰,现在必须望向她了,低声说道:“你要愿意就到我房间等我,不愿意就去外文书店。”

“我现在能去外文书店吗?”谢木兰的反问,已经不是负气,而是带有挑战了。

“那你想怎么样?”何孝钰面前的谢木兰是如此陌生。

谢木兰:“你要愿意,就把梁先生房间的钥匙给我。我去那里等他。”

“我怎么会有梁先生房间的钥匙?!”何孝钰的脸唰地白了,咬着下唇,好不容易把堵在胸口的气咽了下去,“谢木兰,你刚才也听到我爸跟你程姨说话了。那就是我爸!我是他女儿,梁先生是他学生,何家是有家规的!”

“那自由呢?进步呢?革命呢?”谢木兰一连几句反问。

何孝钰倏地转身,快步向楼梯走去。

谢木兰一个人被撂在那里。

何家的客厅比方家的客厅小,平时便觉得更加温馨,今天却显得如此荒漠。

谢木兰毅然向门口走去。

何宅院落的月光倒比远处的路灯亮些,照着西边院子里梁经纶那两间厢房。

谢木兰被月光引着,走到厢房门前,就在石阶上坐下了。

这里能看到何伯伯房间的灯光,可谢木兰也就瞥了一眼,立刻转望向院门。

她突然十分不喜欢那栋曾经给了自己许多关怀和温情的小洋楼。

她不喜欢何家的家规。

梁先生也许一夜不会回来,她也会坐等到天明。

“自由万岁!”她在心里呐喊。

“新中国万岁!”她望向了天空中的月亮。

第65章真实意图

何宅二楼何其沧房间。

“女儿。”

这一声,让一直低头站在父亲躺椅边的何孝钰猛地抬起了头,望向了父亲。

这个称呼是如此遥远,小学的时候听到过。中学以后,父亲一直叫自己名字。

“吓着我女儿了。”父亲重复着这个称呼,“把凳子搬过来,搬到爸的膝前。”

这又是从来没有的事。平时伺候父亲,也曾给他捏肩捶背,那是在身后;也曾给他泡脚捶腿,那是在身侧;也曾陪父亲说话,却总是隔着一段距离。

何孝钰端起凳子站到了父亲身前,还是隔着一段距离。

坐在躺椅上的何其沧抬头望着女儿,从来没有这样笑过:“席前教子,膝前弄孙。中国人啊……这个位置爸一直是给未来的外孙留的,今天不留了。搬过来……对,就是这里。来,坐下。”

凳子摆在父亲膝前,何孝钰却依然站在凳子那边,从来没有这样不敢望向父亲,何况坐下。

父亲一只手伸过来了,何孝钰的手也伸过去了。

女儿的手被父亲紧紧地攥住了。

何孝钰的心也被父亲紧紧地揪住了,她知道父亲在等着自己看他。

不忍看,也不得不看了。

父亲的嘴角挂着笑容,眼中却充满了苍凉。

“爸!”

何孝钰立刻坐了下去,女儿的膝跟父亲的膝紧紧地挨在一起了。

接下来却是沉默。

这时父亲的目光反而移开了,虚虚地望着上方。

“爸。想问什么,您问就是。”

“那爸就问了。”

“嗯。”

“记不记得那一次爸问你,如果方孟敖和梁经纶都被抓了,而爸呢只能救一个,你希望爸救哪一个……你没有回答。后来,爸后悔了,不该这样问你。这个世界上,有好些问题永远没有答案,根本就不应该问。”

“爸。”何孝钰攥紧了父亲的手,“您应该问,女儿也应该回答您。”

“有答案吗?”何其沧望向了女儿。

“有。我现在就可以回答您。”

何其沧惊诧地望着女儿,接着毫不掩饰脸上的怯意:“不要,不好回答,就不要回答。”

“好回答。”

何其沧望着女儿。

何孝钰:“我希望您救梁经纶。”

“为什么?”

何孝钰:“因为爸爸离不开梁经纶。”

何其沧:“那方孟敖呢?”

何孝钰:“我去给他送饭。”

父亲笑了,像是在点头,又像是在摇头,怔怔地望着女儿。

外文书店二楼房间里,曾可达怔怔地望着方孟敖:“没有必要了吧,梁经纶同志已经把他在共产党内的身份说得很清楚了。”

“我想听。”方孟敖十分固执,“请梁教授把加入共产党的誓言念一遍。”

曾可达只好望向了梁经纶。

梁经纶有些不能忍受了,紧望着方孟敖:“我可以念一遍。方大队长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的真实意图?”

方孟敖:“你念完了,我会告诉你。”

“好。”梁经纶站起来,望向前方,念道,“‘我志愿加入中国共产党,作如下宣誓:一、终身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二、党的利益高于一切。三、遵守党的纪律。四、不怕困难,永远为党工作。五、要做群众的模范。六、保守党的秘密。七、对党有信心。八、百折不挠永不叛党。’”

“完了?”方孟敖盯着梁经纶。

“完了。”梁经纶也望着方孟敖。

曾可达这时两个人都不想看了。

“梁先生请坐。”方孟敖望着梁经纶坐下,自己站起来,“我请梁先生念这段誓言,真实意图就是,我这个人从来只干不说,希望你们不要叫我宣任何誓言。曾督察,你可以谈我和梁先生接下来该怎么合作了。”说完,又立刻坐下。

“我喜欢务实。”曾可达只得站起来,“现在,我就传达‘孔雀东南飞’行动的详细计划和步骤。”

何宅院落里,谢木兰抱膝坐在石阶上。

“《西江月·井冈山》毛泽东。”望着天空的月亮,谢木兰想起了梁先生不久前教她的毛主席诗词,“‘山下旌旗在望,山头鼓角相闻。敌军围困万千重,我自岿然不动……’”

突然又停住了,她敏锐地听见了一楼客厅门轻轻推开的声音。

是何孝钰出来了!

她立刻将头趴在膝上,双手抱着,假装睡着。

月光照着何孝钰出了客厅大门,照着她一步步走向梁经纶住的房间,走向坐在石阶上假装睡着的谢木兰。

“别睡了。”何孝钰尽量装着不知道她在假睡,“起来吧。”

“你知道我没睡,何必假装怜悯。”谢木兰反倒不装了,负气地答道,依然埋着头。

何孝钰轻叹了一声:“上楼去吧,我爸在等你。”

“何伯伯等我……”谢木兰倏地抬起了头,“谈梁先生的事?”

“好像是吧。”

谢木兰立刻站起来,月光下很难从何孝钰的脸上看出表情,一阵怯意,忍不住问道:“你说我是上去还是不上去?”

“你是自由的,你自己决定。”

“你走前面吧,别像押着我似的。”

“那你押着我好了。”何孝钰抬步便走。

“还是一起走吧。”谢木兰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何孝钰让她拉着,也不知是自己牵着谢木兰,还是谢木兰拽着自己,两人向小楼的门走去。

月亮照着她们。

何其沧的眼在窗前看着她们。

两个人走到二楼何其沧房间门口站住了,看到老人站在窗前,都有些尴尬。

何其沧慢慢回过了头,笑着:“你们这两个人啊。”

接着慢慢走回躺椅前:“看见你们月下的身影,我想起了一首打油诗。想不想听?”

何孝钰在前,谢木兰跟着,走到了躺椅前。

何其沧还在笑着:“还没回答我呢?”

“爸,您就念吧。”何孝钰知道父亲的用意。

何其沧:“不能白念。念完了要告诉我,这首诗是谁写的?写给谁的?木兰回答。”

谢木兰还是聪明的,也猜着了他要念诗的用意,点了下头。

“我念了啊。”何其沧是江苏人,这时却模仿着安徽人的口音念了起来,“‘天上风吹云破,月照你我两个。问你去年时,为甚闭门深躲?谁躲,谁躲,那是去年的我’。”念完,望着谢木兰。

“这谁不知道,胡适先生写给他夫人的诗。”谢木兰明白了何伯伯的意思,胆子也就大了起来,“典型的老臣子,旧文章。没有意思。”

“哦?”何其沧来了兴致,“我倒想听听,怎么就是老臣子、旧文章,怎么就没有意思。”

谢木兰:“不就说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嘛。何伯伯,你们哈佛留学的博士,都这么传统吗?”

何其沧哈哈大笑起来:“回答得好,批评得也好。”

两个女孩被他笑得只好跟着笑。

何其沧笑毕,接着说道:“胡适博士在文化上倡导反传统,可自己骨子里的传统文化却根深蒂固。其实何伯伯这一辈人大多这样,跟留不留学,是不是博士,都没有关系。可我们真不希望你们再传统。下面我引用一段更能说明问题的话考考你们。这可是一个赫赫有名的英国人讲的。答出来了,你们反什么传统,我都坚决支持。”

“您考吧,我们一定能回答。”谢木兰立刻激动了。

“好。”何其沧坐直了身子,满脸肃容,朗诵了起来,“‘我们的前面可能是一片黑暗,但是我们会坚持做我们认为对的事情。我们对神喊出我们的呼声,只要我们去追求,我们就会胜利。我,永远跟你们站在一起。’”

如此慷慨激昂!

谢木兰震在那里。

何孝钰也震在那里。

何其沧:“谁讲的?什么意思?”

谢木兰真是恨死了自己,她居然答不出来,只能悄悄地望向何孝钰。

何孝钰轻声答道:“英国国王乔治六世的二战宣言。”

“答对了。”何其沧又笑了,这时笑得如此年轻,“木兰呀,你刚才批评何伯伯,现在何伯伯要批评你了。这么著名的演讲,你却答不出。下面再问你,必须答出来,要不,何伯伯就不帮你了。”

“您问吧……”谢木兰声音轻了。

何其沧:“乔治六世是怎样当上英国国王的?”

“我知道!”谢木兰立刻又激动了,还举起了手。

何其沧真笑了:“不要举手,回答就是。”

谢木兰放下了手,站得笔直,飞快地答道:“是因为他哥哥乔治五世爱上了一个女人,放弃了王位。”

何其沧:“这个人是谁,他为什么这样做?”

谢木兰:“温莎公爵!不爱江山爱美人!”

何其沧:“俗!换一种说法。”

“是……”谢木兰着急地在想着更好的说法,似乎有了,念道,“‘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

念到这里,她又觉得不对了,窘在那里:“我说不好了,何伯伯,您教我们吧……”

“好。孝钰,你也听着。”何其沧收敛了笑容,肃穆地望着她们,“当时,第一次世界大战过去不久,欧洲还处在暂时的和平时期。乔治五世为了追求爱情和自由,毅然放弃了王位,这很了不起。但是,他如果在二战爆发时期这样做,就肯定不对了。因为他是国王,除了生命、爱情、自由,他还有对自己国家应该承担的责任。一个民族,一个国家,是不是富强,它的人民是不是幸福,首先要看领导这个国家的人,尤其是男人,能不能让他们的女人和孩子们幸福。我们这个民族啊……怎么能让自己的女人和孩子去承担那么多责任,失去自己的幸福呢?还是我的老乡顾炎武说得好,‘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们国家经历了那么多苦难,要救亡图强,应该是男人们的事。你们现在得不到别的幸福,最起码也应该去追求爱情的幸福。木兰上来前,孝钰的话我都听懂了。孝钰,你如果爱方孟敖,就不要管别的事,真心去爱!木兰,你如果爱梁经纶,也就不要管别的事,真心去爱!我支持你们,跟你们站在一起。”

“乱点鸳鸯谱!”方步亭急了,大声嚷道。

客厅里,程小云的手还按在刚搁下的电话筒上,望了望方步亭,又望向谢培东。

“备车,我这就过去。”方步亭说着就往客厅门走去。

“步亭!”程小云急得直呼他的名字。

方步亭站住了。

程小云:“何校长说这是两个孩子自己的意愿,是自由恋爱,他不干涉,也希望我们不要干涉……”

“他一个书呆子,你也听!”方步亭愤愤地转身,看着程小云,这才知道自己不冷静了,把目光转向了谢培东,“自己的得意门生在身边搞间谍、玩政治,一点儿都不知道,整天民主自由,还什么自由恋爱,把木兰往火坑里推嘛……”

谢培东心里比他还急,此时却一句话也不能接,只望着方步亭拿主意。

方步亭:“这样。小云去见他,好好谈孟敖和孝钰的事。我去见梁经纶。”

“行长。”谢培东必须问了,“你见梁经纶怎么说?”

方步亭:“他是太子党的人,我就问他,还要不要在北平搞币制改革了。想要我这个行长配合,就离我们家木兰远点儿!”

“这应该管用。”谢培东的感动完全是真的,“只是梁经纶现在是跟孟敖在一起,行长也不好去……”

方步亭:“你也是个呆子。打电话,叫孟敖去何家,就说何副校长要见他。打呀。”他望向了程小云。

程小云拿起了电话,又问:“哪个号码?”

方步亭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燕京大学外文书店,问电话局。”

“知道了。”程小云立刻拨号。

方步亭又对谢培东:“你还待着?叫小李备车,我和小云一起走。我在外文书店下,小云去何家!”

“好。”谢培东疾步走了出去。

外文书店二楼房间的电话并不猝然,竟是自己的先生将方孟敖叫去了,梁经纶便有被猝然抛在这里的感觉。

曾可达也要走了,既不问何其沧为什么将方孟敖叫走,也不说方步亭来见自己该说些什么,只是伸出手握别。

梁经纶连抬手的意思都没有:“可达同志,你也要走了?”

曾可达脸上掠过一丝尴尬,接着又严肃了:“经纶同志,时局维艰,组织永远在你背后!接受考验,好好跟方步亭谈吧。”手还是伸在那里。

梁经纶依然不握:“我当然要接受考验。现在,我只希望可达同志也留下来,一起跟方步亭谈。”

“什么?我能跟方步亭谈吗?”曾可达的手收回去了。

“那就请可达同志指示,我怎么跟方步亭谈。”

“代表何副校长,跟他论证币制改革的方案。”

梁经纶满目萧然:“到现在,我还能代表何副校长?”

“什么意思?”

梁经纶:“何副校长是民主人士,我可是铁血救国会的同志。”

曾可达望向地面,又抬起了眼:“方步亭现在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吗?”

梁经纶:“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这个时候突然来见我,绝不是跟我谈什么币制改革。”

“不管他谈什么,你只跟他谈币制改革。”曾可达当然知道梁经纶此刻内心的纠缠,可自己不能陷入这种纠缠,说完这句立刻向门外走去。

走出门,曾可达又突然停住了,慢慢转回身。

站在门外,他发现梁经纶不知何时也转了身,在望着窗外。

“经纶同志。”

梁经纶又慢慢转过了身,只望着他。

曾可达:“我刚才说了,组织永远和你在一起。现在,我代表铁血救国会,重申一下建丰同志今年3月的指示:‘目前国民党已经彻底腐化,毫无战斗能力,失去全国人民的拥护,而共产党赤化不适宜中国。中国的未来应该属于我们有志气、有牺牲精神的青年们,这些青年一旦组织行动起来,就可以洒热血、抛头颅!’团结好方孟敖,执行‘孔雀东南飞’行动。”

“方孟敖如果真有共产党的背景呢?”

“不能再纠缠这个问题了!”曾可达的手短促地劈了一下,“建丰同志的指示已经很明确,‘用人要疑,疑人也要用,关键是用好’。”

“怎么用好?”梁经纶此刻竟也如此固执。

“学习建丰同志,不要儿女情长!”曾可达必须点破梁经纶心里那一层隐衷了。

梁经纶被震在那里。

曾可达的目光柔和了许多:“天降大任哪……作为同志,只代表个人,我也赠你一句话吧。”

梁经纶只得望着他。

“‘匈奴不灭,何以家为’!”停顿了片刻,曾可达又加了一句,“‘大丈夫何患无妻’!”

这可是两句话了。

说完这两句话,曾可达毅然转身,这次是真的下楼了。

一层楼梯口旁,那两个中正学社的学生站在那里,显然不只是守卫,看神态是有急事向梁经纶汇报。看见曾可达下楼,同时肃正,行青年军礼!

快步中曾可达摆了摆手:“辛苦了,注意梁经纶同志的安全。”

“可达同志!”是那个叫欧阳的中正学社学生,“学联的人都聚集在燕大图书馆,等梁教授去安排明天的事。”

曾可达停住了脚步:“你们安排一些人先去,注意有没有共产党学委的人在操纵。梁经纶同志暂时还去不了。”

“明白!”

不止在北平,在全中国所有的大学里,燕京大学图书馆都是建筑规模最大、藏书最为丰富的图书馆,仅这个阅览大厅就能同时容纳数百人查阅图书资料。

1948年的暑期,尽管战乱,尽管经济困难,由于美国方面保证了教学经费,燕大应期毕业的还是拿到了毕业证,已经离校。尚未毕业的也不急着赶论文,晚九点了,图书馆不应该有这么多学生。

图书馆的管理员、助理管理员也都赶来了,登记借书。

有登记借了书坐到桌前看的,有不登记借书只是坐在那里的。

有站在架前翻书的,有不翻书只在书架前徜徉的。

好在都很安静,这是美国大学图书馆的规矩,已经形成传统。同学间只是“道路以目”,大家都在等,也都在互相观察。

谁也不知道有哪些人是共产党学生。

谁也不知道有哪些人是国民党学生。

共同的名义是学联的学生。

许多人更不知道的是,共产党学委发展的党员学生是在等梁经纶,国民党中正学社发展的学生也是在等梁经纶。

梁经纶这时却困在外文书店楼上,来不了。

“严主任,您回来了?”一个管理员轻轻的一句话,立刻打破了寂静。

几双眼睛惊诧地望向图书馆大门口。

另几双眼睛也惊诧地望向图书馆大门口。

——前几天接到校方通知,图书馆主任严春明教授已经辞去燕大的教职,说是回了天津南开,这时却突然出现了!

惊诧望他的有共产党学生,三五人。

惊诧望他的有国民党学生,二三人。

那三五人都是共产党学委燕京大学支部的骨干。

那二三人都是中正学社燕京大学的骨干。

还有好些共产党学生和国民党学生并不知道严春明的身份。

“还有些善后工作要移交。你们忙吧。”严春明回答得很简短。

和往日一样,他提着那只在法国留学时用奖学金买的、据说是19世纪手工制作的路易威登公文皮包,反着古旧的皮光,静静地从书架间、书桌前走过。

他并不理会,其实是看不见那些双诧望他的眼睛,只是隔着高度近视的厚玻璃眼镜向身边的学生轻轻点头。

他走到了阅览室大厅的尽头,走进了过道。

他从包里掏出了一大串钥匙。

过道尽头的门,便是善本书库,也是他办公睡觉的地方。

镜春园那间北屋的电话突然响起。

骨节崚嶒的一只手拿起了话筒,是刘初五。

他显然刚到这里不久:“我是。张老板。”

也就听了两句,老刘好生吃惊:“一刻钟前他才从我这里离开的,都安排了,让他去那边……我以党……胆量和人格保证,绝没有叫他回学校……我这就查明,然后向老板报告!”

放下电话,老刘在那里发怔,突然叫道:“小张!”

“在。”门从外面推开,一个精壮青年低声应道。

老刘的目光好不耍骸澳惆蜒辖淌诮桓佑Φ娜肆寺穑俊

那小张:“交给了。”

老刘:“交给谁了?!他现在在燕大图书馆!”

那小张也立刻紧张了:“不会吧……”

老刘:“什么不会?严教授如果出了事,我处理你!先出去!”

老刘又想了片刻,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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