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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阀风流-第1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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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淡的一句话,惊怔全场。

赵愈皱着眉,抹去郭璞的手,又用手扇了扇扑面而来的酒气,顺势往一侧退了退,而后,朝着刘浓深深一揖:“赵愈有一求,若刘府君应允,赵氏可借粮五千石!”

刘浓剑眉一挑,问道:“何事?”

赵愈道:“郭默!”

郭默……

闻言,刘浓眉头蓦然一紧,郭璞与薛恭面面相窥,随后,齐齐头摇头示意刘浓否决。赵愈却仿若未见,捉起案上酒杯,一口饮尽,而后,侃侃而言,娓娓作叙。

半个时辰后,三人告辞而去。

稍徐,郭璞去而复返,却见刘浓已然出室,正孤身立于树下,仰头观月。

红筱与织素站在屋檐下,也在翘首望月,阶上,两缕斜长纤影随风而冉,晃觉微寒。

郭璞正了正冠,轻步走到树下,与刘浓并肩而列,沉声道:“郎君,郭默之事,需得谨重!”

呼……

刘浓暗吐一口气,摇了摇头,微眯着眼,叹道:“实乃,多事之秋也。”

……

晓月如钩,弄影鹤纸窗。

陆舒窈与桥游思对坐于案,室中再无他人,而湘妃帘外,芭蕉树下,苇席展铺,矮案错摆,聚了一群莺燕,刘氏、碎湖、兰奴等人皆在,各色精致吃食摆在案上,却无人品尝,一群女子汇聚,本当欢声笑语,焉知,四野里,却静悄悄一片。

借着月光一辩,一个个微微倾身,投目于鹤纸窗,面上的神情,紧张中带着期待。

室内。

陆舒窈恬静的微笑着。

桥游思抱着小手炉,长长的睫毛,似蝶扑扇。一颗芳心复杂无比,既有愠怒,又具羞涩,尚带些许不甘。

半晌,陆舒窈轻声道:“妹妹何需再虑,权当踏游也。也勿需羞怯,妹妹与夫君之事,舒窈知,夫君知,妹妹亦自知,何需借叶障目也。”

言至此处,小女郎也不知想起甚,细眉微频,嘴角却浅浅一翘,柔柔笑道:“况乎,你我皆知,夫君性贪,此属莫可奈何。然若妹妹至上蔡,既可稍事照拂,二者,亦可使其莫要再贪!”

“噗嗤……”

一声娇笑却羞颜,二女默然一个对视,同时唰了下眼睑,深同其感。

奈何,桥游思却仍是摇了摇头,把手炉捧得更紧了些,稳了稳心神,淡声道:“陆小娘子好意,游思心领。然,游思乃桥氏女,并非刘氏妇。陆小娘子勿需为游思挂怀,游思身子尚可。”

“尚可……”

陆舒窈幽幽暗叹,若非碎湖来求,若非眼见桥游思日渐消瘦,骄傲的小女郎又岂会坐在此地苦劝,直了直身,凝视着桥游思,细声道:“妹妹乃吴郡清绝,心思玲珑剔透、神秀而魂清。舒窈往日亦多有慕佩,然,今日却极是不解。妹妹何故自欺也?夫君虽贪,却常言,行事,问心便可。妹妹何不问心,或是,宁愿花谢叶凋,冬草复见?!”

良久,良久,静不闻声。

桥游思瞅了瞅斜面镜中的自己,闭了下眼,心中空荡如絮飘,不知该以何解。

突然间,她想起那日与刘浓同赴娘亲之墓,曾闻人悲诵悼亡诗。

耳边随即响起刘浓的声音,仿似正行轻咏:“荏苒冬春谢,寒暑忽流易。之子归穷泉,重壤永幽隔。私怀谁克从?淹留亦何益?僶俛恭朝命,回心反初役……”

须臾。

桥游思睫毛颤抖不休,紧紧的捧着小手炉,一声低喃:“罢……游思,愿往……”

第两百六十三章情蔻芳开

天方破晓,彤日抹雾染澜。

上蔡城,寂静若止,唯余城墙上值哨的白袍迎着初升之日,缓缓的伸展着寒刀。

“吱嘎……”

一声清响,小黑丫轻轻推开门,揉着迷蒙的睡眼,瞅了瞅了屋檐,见日尚未挂角,嘴角一歪,轻快的走到厨房里,抱出一盆热水,洁净了面容,又从破烂的矮柜里摸出一把小梳子,对着水盆中的影子梳头。红筱赠了她一面小铜镜,可她觉得镜子里的人太朦胧了,不若清水清兮。

三千青丝,蓄了十二年,直直坠至小腿,既顺且滑,用手至上往下一抹,当即泛起微弱的光泽。而后,从陶枕下扯出一条红色绸布,随意一系,扬了扬头,青雪漫洒。

“格……”

轻轻一笑,满意的拍了拍手,从粗布被窝里掏出两个小家伙,把它们放在矮案上,瞅了瞅门外,见无人,飞快的从矮案的角落里摸出两粒野果,递给捧着前爪,好似学人作揖的小伊威。

“甚好……”

伸出中指,点了点两只捧着野果啃的欢快的小伊威,而后,缩回手端在腰间三分位,朝着两只小伊威,浅浅一个万福,细声道:“黑丫,见过刘府君,郭内史!”

两只小伊威瞪着麻豆大小的眼睛,不知何解。

小黑丫软软一笑,伸手在腿上轻轻一按,就着跪姿起身,走到窗前,弯身抱起一卷白苇席,俏步出室,来到阶上,搭眉瞅了瞅,太阳升得好慢,懒懒的爬着坡,尚未至檐角。

把苇席铺在院中,理平四角,而后奔进室,用力的扛起一方特制的小矮案,置放在苇席中。做完这一切,翘着嘴角笑了笑,端着手复入室中,捧出一卷诗书,提着粗布裙,冉冉落座。

“白华菅兮,白茅束兮;之子之远,俾我独兮。

英英白云,露彼菅茅;天步艰难,之子不犹……”

清柔的读书漫漫而传,荡涤着简陋的小院,薛恭与其妻听闻,嘴角展笑;声音翻过院墙,来到弄巷中,早起的乡民闻声而喜,开始修整锄头与镰刀,眉宇带着希冀。

这声音便似清宁晨钟,催起了一日伊始,上蔡城,缓缓苏醒。

待将这首《白华》复诵三遍,小黑丫草草吃了些娘亲准备的早食,便抱着两只小伊威去寻红筱与织素,她们今日有约,要到城外放纸莺。小黑丫放过草莺,放过真莺,却从未放过纸莺,纸在北地,乃是奢华之物。她那卷《毛诗》乃是刘府君赠的,阿父对此感激涕零,如获至宝。

薛恭家离县公署,隔着一条弄巷。只是这弄巷极长,在巷子口,遇见了一队巡罗的军士,小黑丫端着手,微微万福:“黑丫,见过徐乂阿兄!”

“黑丫,方才所咏,乃是何诗?”徐乂提着丈二长枪,捧枪还礼。

小黑丫道:“白华。”

“薛小娘子咏得真好,若丛中莺鸟于歌。每日闻之,如饮琼浆。”有军士称赞。

小黑丫恬静一笑,迈着小碎步离去,待转角时,却偷偷的笑。

“黑丫……”

墙角传来一声唤,小黑丫当即止了笑,柔柔回首,而后,眨了眨乌墨般的眼睛,放开笑容,挥着手,欢声道:“睿蕊阿姐,黑丫要去城外放纸莺,阿姐一起去么?”

“城外?”

美丽的睿蕊擦了擦手,吩咐一群妇人将菜粥抬至内城,随后,缓步走到小黑丫身边,抚了抚她背上的头发,轻声道:“拿着,勿教人看见。”

“多谢睿蕊阿姐。”

小黑丫微笑着万福,转身后,手心多了一枚滚汤的鸡蛋。捏着鸡蛋快步而走,来到一处小小的屋舍前,唤道:“雪女阿姐,雪女阿姐……”

连唤了两声,雪女却不在,小黑丫瞅了瞅手中的鸡蛋,嘟嚷了两句,雪女独自一人居于城中,极其可怜,小黑丫想将这鸡蛋送给她。

又等了数息,小黑丫抬头看了看日头,见日已爬墙,只得拽着鸡蛋离去,将将走出弄巷,身子却猛地一滞,缩回脑袋,而后,悄悄探首。

在巷子口的阴隐里,刘胤顶盔贯甲,牵着一匹大黄马,在他的面前,俏生生的站着雪女。雪女的手中捏着一个物事,乃是一枚粗布香囊。雪女颤抖着递出手中的香囊,刘胤摸了摸脑袋,未接。

稍徐,雪女的脸红了,仿若玉染朝霞。刘胤的神情更尴尬,几番欲言又止。

雪女盯着自己的脚尖,颤声道:“刘县丞,可是觉得雪女低贱?”

刘胤浓眉揉成了一团,哑声道:“非也,小郎君常言,人唯自贱方贱。也非是刘胤不知雪女情意,实乃,实乃刘胤心中已然有人。”

“何人?”

雪女仰起脸,定定的看着刘胤。她孤身一人存于此城,刘胤怜之,便对她多有照拂。殊不知,一来二往之下,竟惹得她情愫深种。

刘胤躲闪着雪女的眸光,暗觉浑身上下极不自在,却又怜惜她的柔弱,不忍弃之而去,心乱如麻时,只得嗡声道:“她在江南,终有一日,刘胤将回江南娶之。”

“哦……”

此言,雪女已听过不至一回,根本未放在心上,江南离江北隔着上千里,自小便闻丝萝缚乔,却不曾闻乔移于萝。她的眼睛犹自汪着水,神情亦是楚楚可怜,嘴角却微微翘启,悄悄移前一步,不由分说的把香囊给他挂在腰剑下,用裙甲遮住,柔声道:“囊中有尘艾,朱臾,白芷,菖薄,可驱蚊虫,可僻幽香,切莫遗失。”

当此际,红日乍起,刘胤浑身重甲而雄伟,雪女身姿婉柔而娇小,给他系香囊,根本不用弯身,俩人似重叠于一起,相偎相依。

“扑嗵、扑嗵……”

暗中偷窥的小黑丫掩着嘴,不停的眨着眼睛,心跳好快,仿若欲撞胸而出一般,奇异的感觉一浪浪的袭来,心想:这,这便是执子之手,与子携老么,好古怪……

稍徐,雪女微微退后一步,用手背抹了抹额角,柔柔一笑,随后朝着小黑丫走来。刘胤愣了愣,按了按腰间,摇了摇头,嘴角却又带着笑,牵着马,朝县公署快步而去。

“黑丫!”

“雪女阿姐……”

雪女粉脸微红,面上神情怪异。小黑丫缩头缩脚,神情好似委屈。

雪女点了下她的头,嗔道:“黑丫,何故窥视?端庄有礼的小娘子,切不可习!”

“黑丫才没窥视,雪女阿姐与刘胤阿兄并未避人,黑丫无心得见,实为无辜。”黑丫嘟着嘴分辨,暗觉脸上烫的厉害,小小的脚缩了又缩,而后,轻声问道:“雪女阿姐,此乃情事乎?”声音细不可闻。

“格格……”

雪女嫣然一笑,把小黑丫一把揽在怀里,柔声道:“再过几载,小黑丫便懂了,情非由已,生发由心,小黑丫乃咱们上蔡名嫒,日后所嫁之夫,定是人中英杰。”

“不好。”

小黑丫突地仰起脑袋,眨着眼睛脱口道。

雪女奇道:“为何不好?”

“哼!”

小黑丫脸上蓦然一红,随后冷冷一哼,挣脱雪女的怀抱,绕过她,转身疾走,心里乱乱的想:人中英杰,阿父常言,刘府君乃人中英杰,黑丫才不要嫁他……黑丫要嫁,嫁……黑丫,谁也不嫁……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已至县公署,一眼便见公署外候着上百铁甲。

阳光煜甲,寒芒闪烁。

刘胤与薄军主分列左右,而那个人中英杰与郭内吏并肩而行,正缓缓走入晨阳中。

小黑丫眯了下眼,心中微微一跳,垂着脑袋从甲士身侧溜走,当经过郭璞时,瞪了一眼正欲逗她的郭璞,而后,不知何故,鬼使神差之下,脚步一顿,把手中的鸡蛋递给刘浓:“刘府君,黑丫,请你吃鸡蛋!”

“嗯……”

刘浓捉着鸡蛋,入手一片温暖,回首看去,却见小黑丫撒开两退,跑得飞快,一溜烟便没了影。

“哈哈,小小女郎,情蔻芳开也!”郭璞捋着澄亮短须,意味深长的轻笑。

“休得胡言。”

刘浓淡然一笑,把鸡蛋揣入怀中,正了正面色,走向薄盛与刘胤,沉声道:“汝等,此番护粮前往孤峰岭,若是孔炜意欲来投,可容且。”

刘胤道:“是,小郎君。”

薄盛皱了皱眉,深深的看了一眼刘浓,拱手道:“诺!”

“走吧,出城。”

刘浓翻身上马,引马而走,两百甲士随行。将刘胤与薄盛送至峰下,又再次叮嘱刘胤,粮草与马,皆不容有失。

刘胤笑道:“小郎君但且宽心,而今之江北,尚有何人不知江东之虎,谁敢冒死撬虎须乎?”言罢,朝着刘浓重重一顿首,拔转马头,引军东去。

第两百六十四章各有所取

鲖阳,宋侯站在坞墙上,瞭望垂柳掩映下的官道。

官道上绵延着一道车流,首尾皆有骑军护卫,为首者身姿雄壮,顶盔贯甲骑大黄马,那马极其健硕,但却仍被他压得不停的打着响鼻。居尾者身着皮甲,背负长翼角弓,手中提着丈二乌枪,谨慎的眼光慢慢扫过四野。

忽然间,那提枪者的眼光仿似穿过遥远的距离与宋侯骤然一对,满眼冰寒。

宋侯裂嘴一笑,不自然的摸了摸下巴,撤走眼光。

“哼!”

薄盛一声冷哼,拍枪赶至队首,以枪环指荒野,冷声道:“秋色将至,鲖阳县境内,郭默拥民万余,眼前却无农人,此状有异!”

刘胤早已觉察,途经固始县时,赵固坞堡虽不若上蔡那般漫野皆是农田,但也是青黄一片,唯余鲖阳不同,依旧野草萧索。当下,挑眼望向远方巨大的坞堡,浓眉一皱,嗡声道:“听闻,现今郭默正遣部曲往南,四下搜捕渔舟,恐是又将逃窜。”

薄盛皱眉道:“若其逃窜,欲置万千坞民于何地?”说着,又看了看安静的堡垒,奇道:“若其不事耕种,弃坞民而走,坞民必乱,为何却不闻半点声息?”言罢,眉头越锁越紧,继而又道:“即便坞中尚有存粮,以郭默品性,断然不会留与坞民,届时,坞民流窜于野,恐入上蔡。”

“嘿嘿……”

刘胤冷冷一笑,沉声道:“此事,薄首领勿需忧心,北五哨已然落成,若坞民逃窜肆掠,自有小郎君栽定,我等尊令而行便可。”言罢,眼锋一冷,拍马呼道:“从速,两日后,至孤峰岭!”

“诺!”

眼见即将渡过郭、赵二坞,一应押粮军士神情豁然一松,当即催促青牛,快速漫向山岗。薄盛掉在队尾,勒马回望坞堡,眼底几番闪烁,而后,冷然一笑,挥起长枪,一拍马股,箭一般射出。

待车流消失于岗,宋侯收回目光,沿着坞墙快步而走,来到堡中最深之处,挑开室前重帘,踏入昏黄的室中,迈至矮案一侧,撩袍落座,沉声道:“将军,刘浓已遣人押粮至孤峰岭!”

“嗯,甚好!”

案上摆着地型图,正在捉灯观图的郭默把灯一放,嘴角抽起冷笑,指着图中某处位置,笑道:“彼建哨于野,百里之内尽纳于眼,若非换粮相投,孔炜尚入不得上蔡,而我等但有异动,赵固必然与其联手遏制!嘿,想绝我路,枉废心机尔!且待事毕,我等便经由此地,渡淮水,入庐江。”

宋侯倾身看向地图,脸上洋起贪婪的笑,恭维道:“将军慧眼独具也,庐江紧傍历阳,毗邻江东,乃繁庶之地,足以安身立命。现今,王敦意在染指晋室社稷,定然无暇他顾,而我等若至庐江,便若游鱼从海,即化为龙!届时,再遣人入豫章进建康,两方从投,指不定,将军可再谋多职也!待得风起云涌时,嘿嘿……”

“风云起兮,进退有据!”郭默沉沉一拳击在案上,又扫了一眼宋侯,冷声问道:“孔炜何如,可有异心?此事,万不容失!”

宋侯冷笑道:“此事乃三方合谋,小小孔炜,又岂能逃脱彀中。只是宋侯却奇,我等既得粮且得路,孔炜也得存,可那祖焕所求何来,竟会参与其中!将军,宋侯心中忐忑,恐其有诈也!届时,若事不成,反怒祖豫州,挥军而下,我等万莫可敌!”

“祖焕之意,何需揣度!”

郭默眯着眼,高一脚、低一脚的徘徊室中,以拳击掌,沉声道:“赵固居侧,祖逖定然已知我等意欲南渡,其人顽固,恐我侵忧淮南,必阻!然,祖氏亦非铁壁无缝,祖逖年已老迈,指日便亡。若其一亡,偌大基业,何人继承?且不言祖纳与祖约,便是祖焕也控军五千,岂不觊觎乎。其人致信于我,届时,我居庐江,他在淮南,首尾一衔,便可助他一臂之力。况且,祖焕与孔炜宿有旧怨,正好借此时机,一举多得!”

言至此处,回过头来,看着宋侯,冷冷阴笑:“一举多得?嘿嘿……日后,助他,亦或替而代之,尚是两说!嗯,且待孔炜前来,我等借名以惑赵固之目,送其至边境,伺机而动!至不济,亦可牵制刘浓,再驱民围困赵固,我等便可从容南渡!”

“将军深谋而远虑、谋定而后动,一石数鸟,试问当今之天下,尚有几人可比肩矣!宋侯,钦佩也!”宋侯匍匐在地,肩头颤抖,好似震惊绝倒,暗地里,一双小眼睛却骨噜噜转开。

……

雍丘。

因石勒与祖逖暂止兵戈,祖逖为节省粮草,便命三万大军环绕雍丘,分城驻守。而雍丘境内仅余祖逖与其子祖焕两军,共计万三之数。

祖焕军帐紧临曹植墓,乃杞国故都。

中军帐。

祖焕捧着一碗酒,呼噜噜直饮,饮罢,猛地一顿碗,抹嘴赞道:“妙哉!痛快也,性烈入喉,实乃好酒!果不负天下第一名酒之称!”

“华亭竹叶青,芬芳性浓,令人嗅之则醉,确有独倒之处。但使将军喜之,骆隆室中尚有些许,稍后便命人送来!”骆隆微挑着眉,以三根手指捏着青铜酒盏,徐徐转动。

闻言,祖焕嘴角一翘,看向骆隆,微微倾身,笑道:“骆长吏乃风雅之人也,祖焕虽是好酒,但亦知,不可夺他人之爱,以逞已欲,有此一盅足矣!”

“将军此言差矣!”

骆隆把酒盏一搁,慢悠悠地朝着祖焕一揖:“好酒当赠知酒之人,将军知酒,当知酒之一物,随心纵性,何需自缚于心,却之不授?”一顿,淡声道:“当谋不谋,恐失其势,当取不取,恐失其身!”言罢,徐徐抬首,直视祖焕。

祖焕眉心轻跳,胸中如鼓擂,拽着酒碗的手背青筋凸现,眼底却越来越赤,喘着粗气,沉声道:“大伯控军八千,二伯据关守严,四叔、五叔亦乃名望深重之辈,骆长史乃智者,为何却弃易从难,襄助祖焕,祖焕费解也!”言罢,眼睛越眯越细,身子愈倾愈重。

骆隆淡然一笑,正了正冠,弹了弹袍摆,离案而出,深深一揖:“将军所言乃众所周知之事,然,骆隆纵观诸人,唯将军,知酒也!唯性烈如刀之人,乃从祖豫州也!余余诸子,不过梁虫尔!骆隆量浅,已然不胜酒意,告辞!”言罢,徐徐起身,负袖于背后,度步出帐,边走边道:“稍后,将有三坛竹叶青,入将军之帐!”

……

孤峰岭。

遍山衰草,赤地满野。

夏末近秋,本是草欢马肥时,岭中也不时闻得阵阵马嘶声,然,却非蓄马,实乃戮杀。

杀马的人满脸横肉,死死的盯着被按在草地中的马脖,一刀插下,人与马,俱流泪。

食马之人盘腿坐在草舍中,看着清汤寡水中倒映的枯瘦面容,一动不动。

孔炜,原属淮南寿春次等士族,因与祖焕有隙,被祖焕赶至汝阴。待至汝阴时,又因坞堡不容,故而,只得阖族落草于孤峰岭,专事劫杀南来北往之民。祖逖几度意欲拔却此岭,却因诸事牵绊而未能成行。

“阿父……”

破烂的草帘一挑,走进一个美丽娇娆的女子,乃是孔炜之女孔蓁。

孔蓁看了看面容憔悴的阿父,又撇了撇案上的马肉汤,轻声道:“阿父,肉汤,凉了!”

“蓁儿,外面何故争吵?”

孔炜木然的端起碗,一口饮尽肉汤,见碗底尚有两块肉,将碗递给女儿。侧耳一听,室外争吵声越来越烈,便欲起身出外。

孔蓁捧着碗,凝视碗中的肉,舔了舔嘴唇,拦住阿父,将碗回递:“女儿已然食过,请阿父就食!”说着,回头瞅了瞅室外,身子慢慢曲下来,万福道:“阿父,室外乃是大兄与四叔。”

“哦……”

闻言,孔炜捉着碗,复落于烂草席,捏起一块肉骨头递给女儿,自食另一块,心道:‘此番行事,倪儿与四弟意见相佐,争执不足为奇,且待食毕,再去喝斥!’说着,瞥了瞥女儿,见女儿以袖掩面而食,极是文雅,微微一笑,又想:‘纵使一时不遂,然则,我孔氏倒底乃是士族,非同他人……’

这时,孔蓁放下粗布袖子,抿了抿嘴,按着腰间短剑,细声道:“阿父,女儿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孔炜撕着骨肉,随口而应。

孔蓁道:“现今岭中粮绝,若是刘殄虏携粮而来,阿父何不以马换之,渡此危势,何需附投上蔡?即便相投,为何又暗存他心?祖焕乃何人,阿父心知,岂可信得?阿父何不将计就计,将此事告知祖豫州,亦可使祖豫州不再勿信谗言,绝我孔氏。”言罢,双手按地,以额抵背,不起。

“嘿!”

孔炜耐着性子听完,把手中啃干净的骨头一扔,深深凝视女儿,冷声道:“蓁儿啊蓁儿,世事险恶,而人心难测也!若是我等不尊其令,他日祖焕撤回淮南,必然引军击我孔氏,而此,乃一也!再者,郭默亦参与其中,若是我等不从,其人定然挥部直来!孤峰岭断粮已有月旬,人皆无力,岂敢言战?又言,那祖焕信使乃携口信而至,岂会留下丝毫纰漏,容我孔氏拿捏!此事,已若比箭临弦,我孔氏,身不由已矣!”

言罢,挥袖而去。

第两百六十五章三合之敌

两日后。

薄盛与刘胤押粮抵达孤峰岭。

刘胤挑着浓眉,勒马望向山岭,但见山中林叶森森,却鲜少有鸟雀乍飞,即便连蝉虫之音也不可闻,寂静的仿若一片死林,扬了扬手中重剑,高声道:“鸣号!”

“呜……”

号角声猝然响起,伴随着炎炎余夏之风,回荡于岭上岭下。

“呜……”

随即,岭上传来一声回应,少倾,一群身着草衣兽皮的人骑着马匹漫现于林,而后突听一声喝斥,马队蜂涌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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