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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阀风流-第1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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侦骑风速反插,高声叫道:“回禀将军,前方,西南向,七里外,两军交战,势如水火,一方着白袍!白袍阵势,岌岌可危!”

“白袍,瞻箦部下?!”

郗鉴神情大惊,眉头一凝,瞬间作决,喝道:“李闳何在?”

“李闳在!”先锋骑将李闳,身高七尺有半,顶盔贯甲,状若铁山。

“纵军疾赴,驰援白袍!”

“诺!”

……

昌氏坞堡,乱作一气。

昌任看着堂下争吵的两方,眉头越锁越紧,坞民无意探知,南向八里外,有两军正行交战,其中一方身着白袍,白袍,那是江东之虎的部下。而另一方,身披晋甲,乃是祖逖部下。

长子昌许力主支援南来白袍,挺身于堂中,团团一揖,大声道:“诸位叔伯,刘殄虏早已有言,昌氏与刘氏当世代交好,而今刘氏白袍被困于野,我等岂可安坐于此也!”

次子昌漠,冷笑道:“大兄荒谬!袭击刘氏者,身披晋甲,方圆数十里,唯有童建宿军于坞。若援刘氏,岂非与祖豫州为敌?!”

昌许反唇相讥,怒道:“护持白袍者,亦有晋甲也!由此可知,此事,定非祖豫州之意也!”

昌漠冷声道:“两方皆有祖豫州部下,于我昌氏而言,理当作壁上观。大兄若欲支援,自可单枪匹马,支身而往。然,切莫言乃我昌氏所为!”

“竖子,汝心已尽黑,只知为胡遒弥心!置祖宗于不故也!”昌许满脸涨得通红,颤抖着嘴唇,一把拽起身侧胡凳,欲执凳砸之。

昌漠并不惧怕,反手擒起一根木棍。

“唉……”

坐在明堂外围的昌华悠悠一叹,知道再论已是无果,趁着没人注意,悄悄溜出了大堂,唤过部曲首领,令其携曲而随。焉知,那首领却吞吞吐吐不欲往。

昌华冷冷撇了一眼首领,阔步急迈,来至坞墙,叫道:“且随我来!”

墙上的百余部曲皆惊,那首领又急冲冲奔来,嗡声道:“小郎君,未有家主之命,部曲不可轻动。”

昌华嘿嘿冷笑:“昔日,尔等奉石勒之命,与二兄劫掠南逃士族时,可有奉家主之命?”

“这……”

“退下!”

昌华猛然一声大吼,喝得部曲首领倒退数步,他趁势踏前一步,环指部曲,冷声道:“尔等,皆食我昌氏之粟,岂可不尊我令!切勿忧心,祖豫州命童建宿军于田,童建擅离岗守,已是魉心叵测。而今,拦野肆杀,足见其心之野。若从我杀匪,稍后论功行赏!”

墙上部曲神情顿变,昌华将袖一挥,叫道:“速速随来!”

“轰隆隆……”

恰于此时,北面马蹄雷动,滚声如潮。昌华奔向北墙,迎目一看,只见白龙卷来。当先一骑,倒拖八面剑槊,余日衬刃,寒光闪烁。

“昌氏,华亭车队可至?!”来骑奔势不停,放声大吼。

昌华振臂叫道:“来骑速速往南,八里外,正行交兵!”

交兵?!

刘胤心中霍地一沉,继而勃然大怒,虎眼直欲喷火,猛地一夹马腹,剑槊指南,吼道:“全速,全速!!挡者,莫论何人,即杀无赦!!!”

“诺!”

三百白袍纵声大吼,撞向正南。

“驾,驾,驾!”

刘胤拼命催马,恨不得插翅纵飞。

白龙窜出树丛,贯向草野,似剑若矢。

……

“蹄它,蹄它……”

快,快,再快!童建心中狂跳,伏在马背,仓皇奔逃,身后哀鸿遍野,就在他即将破阵擒人之时,北方突然撞来八百铁骑,这一撞,撞灭了一切,撕碎了所有欲望!如今他已不再臆想世家女郎那娇嫩的身子,满心满腔只想逃命。

细作!!铁骑何来!!!

童建咬着牙邦,嘴角溢血,细作早已中箭身亡,但他却仍想将其剥皮抽筋,暴尸于野!

“犹那贼厮,逃向何处?!!”

好不容易甩开那满头蛇发的白袍,惊魂犹未定,前方猛然暴起一声大吼。童建匆匆抬头,一眼之下,惊赫欲死,只见一道白龙迎头贯来,当先之骑,拖着长二剑槊,眉发皆张。

“啊!!!”

童建呆了一呆,而后,一声狂叫,斜拔马首,窜向荒野。

“贼厮鸟,授首!”

若至上由下视,便见一道白光纵跳若飞,衔着前面惊鸟不放。须臾,白光衔尾,扑噬惊鸟。惊鸟大惊,反爪欲格,光寒一闪。

“希律律……”

刘胤拉马刨蹄,剑槊之端,插着一头。

……

漫漫草海,飞着一骑,乃是细作,抹了抹肩头的血迹,嘴角冷笑,直扑雍丘……

第两百八十一章道之云远

“桥小娘子,桥小娘子何在?”

刘胤甩掉槊尖上稀烂的头颅,纵马飞奔,对四下里零星追杀不管不顾。

“来福!”

一声娇喝遥遥斜响,刘胤把大黄马一勒,持槊斜望,只见右方,一群持刀部曲围着几只莺燕。中有一只,水蓝飘冉,正是革绯。

“革师!”

刘胤浓眉一抖,顺手扎死一名敌军,纵马撞飞一骑,直直插向右方牛车。待至近前,方才见到桥游思依在晴焉的怀中,眸子闭着,俏脸雪白,左肩有碗大一朵血花。

“桥小娘子……”

刘胤心中咯噔一跳,疾疾翻身落马,冲进人群中,柱着丈二剑槊,单膝跪地,颤声道:“桥,桥小娘子,来福来迟也!”

革绯喝道:“来福,休得胡言!桥小娘子只是受了惊吓,身子无恙!”

“无,无恙……”刘胤抬起头来,紧盯着桥游思肩上血迹,又看了看革绯,复又垂首。

“来福,游思无妨。”

桥游思睁开了眸子,轻轻吸了一口气,浅浅的笑着。方才,慌乱中,她摔了一跤,无巧不巧摔入血水中,是以染了一朵肩花。

“天幸也,万幸也!”

刘胤见桥游思果然无恙,神情大喜,又瞅了瞅革绯,见革绯眉间有血,惊道:“革师……”

革绯抹了抹额际,“锵”的一声,把剑归鞘于肩,淡笑道:“无妨,乃是他人之血。”说着,又呼出一口气:“幸而,有惊无险!桥小娘子实乃女中英杰也,革绯佩服!”眸子看着柔弱的桥游思,尽是钦佩。

桥游思面上一红,嘴角一弯,轻声道:“多赖部卒威勇,援军及时赶至,实与游思无干。”

由始至终,桥游思临危不惧,未退半步。若非如此,在慌忙不迭、匆匆布阵的局势下,众人能否坚持到援军前来,尚是两说。而此时,战事已毕,四野里到处皆乃蹲伏的降卒,刘訚满脸是血的奔来,抹了一把脸,喘气道:“援军,乃是郗公部下,郗公携家眷,稍后便至。”

“郗公……”

众人神情各异,一时寂静。

“小娘子,给,手炉。”洛羽蹦蹦跳跳的窜过来,手里捧着金丝楠木小手炉,在她的身后,跟着嘶牙裂嘴的若洛。

……

马蹄踏过博阳县,上蔡已然在望。刘浓在博阳县耽搁了几日,拜访了几位坞主。祖逖与石勒互开边市,上蔡理应前去置马。

飞雪识途,不需人催,轻快的奔向上蔡。不知何故,刘浓剑眉微皱,暗中忐忑难安,且不时生起阵阵揪心之痛。

待入上蔡境,揪痛不再,却犹自心烦意乱,当即快马加鞭,直奔县城。将将跃过河西,踏入汝河桥,便见几骑风速乍来。

北宫高声叫道:“小郎君,桥小娘子至北,刘胤已然前往相迎。”

刘浓神情一怔,半晌,喃道:“桥,桥小……”

“然也!”

北宫勒过马首,与刘浓并骑,落后半个马首,笑道:“刘胤已去数日,北宫唯恐有失,求了荀娘子,命薄军主再率三百骑前往。想必,再有数日,桥小娘子便可至上蔡也。”

游思,游思至北……她的身子浅弱似扶柳,岂可让她来,此乃北地,凶险万分!

唉,游思为何……

霎时间,眼前浮现起那娇弱的身姿,时尔随风摇曳,倏尔抿嘴浅笑,刘浓按着颤抖不休的左手,心中百感交集,顿时知晓为何难安,深深吸进一口气,强忍着滚荡的心怀,策马奔入上蔡县城,稍事交待后,复引五百精骑出城,插向鲖阳。

风卷狂龙,一路马不停蹄,飞跃宋侯惊诧不已的目光,直抵孤峰岭。

徐乂伏马疾奔,不时探视刘浓,心道:那桥小娘子定乃天女般的人物,如若不然,玉山崩裂而不惊、刀剑丛生犹从容之刘殄虏,岂会如此失色!

刘浓剑眉紧锁,唇抿作刀,抬头看了看天色,见日将西垂,本应宿营,但稍作沉吟之后,“啪”的一抽鞭,箭射入岭。

“呜,呜……”

却于此时,从山岭背面传来了行军号角声。听此号声,刘浓身心猛然一轻,情不自禁地勒马静待,半眯着凤眼紧盯山岭,心中却七上八下,一阵乱跳。

斜阳柔软,晖映山岗。

青牛挑破红雾,弯角探入眼帘。辕上白袍满头蛇发,正控着牛缰缓缓漫下,待看见了刘浓,神情豁然一喜,猛力的挥着手。

“呜……”

“呜,呜……”

两方号角相互交织,一者进,一者待。

稍徐,铁甲如水泄下,绣帘轻轻一卷,走出个俏丽小女婢,随后,一只素白如玉的柔夷搭着女婢手臂,微一用力,嵌着蓝蝶的丝履已然浅露,紧接着雪纱轻荡,娇俏的小人儿捧着金色小手炉,立于辕上,歪着脑袋,浅笑。

“游思!”

刘浓心中顿时化了,连日来的不安在此一瞬间,化作柔肠百结,胸中又似百花绽开,一束一束,争相竞放,嘴角微微扬起。

“蹄它,蹄它……”

飞雪朴扇着黑琉璃般的眼睛,亦在盯着桥游思看,好似被她吸引,慢慢的踏着蹄,走向她,靠近她,待走近了,灰儿,灰儿的叫着。

千众敛声,刘胤扬着浓眉,拖着剑槊,傻傻的笑着;革绯樱唇浅抿,恬静的笑着;刘訚看着小郎君,嘴唇开阖而无声,继而,又瞥了一眼革绯,淡然的笑着;洛羽乌溜溜的眼睛睁得老大,双手握在胸前,心道:‘此景真美,美过,美过……’美了半天,美不出来……;徐乂不知何时,亦笑了,淡淡的,暗忖:天女也,不着半点尘埃!

“此马真俊……”桥游思面上微红,避过刘浓的目光,摸了摸飞雪的耳朵,飞雪好似乐不可支,欢快的打了个响鼻。

刘浓摸了摸鼻子,忍住想把她一把揽入怀中的念头,却禁不住轻声道:“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云远,易云能来。游思,游思,身子尚好否?”

“好着呢。”

桥游思俏目巧投,只见他神情平淡自若,可眼底却藏着浓浓的情意,被那目光一浸,心中极甜。再瞥见刘浓面上的浅伤,极想伸手去摸一摸,却处于大庭广众之下,只得紧了紧小手炉,低垂螓首,答道:“招招舟子,人涉昂否。不涉昂否,昂须我友。”想了一想,又细声喃道:“刘郎君,游思,游思是来踏游的……”

“踏游……”

从江南踏到北地,一踏近两千里。刘浓见她雪嫩的玉脖渐渐红了,心中寸寸作软,柔声道:“且入内歇着,再有几日便至上蔡。”一顿,心情大好,纵眼扫过,见千众皆避,便微微倾身,戏道:“上蔡不若江南,诸般简素,可莫哭鼻子。”

“为何来了北地,便恁地骄狂……”

桥游思挑了他一眼,可敌不过他,只得浅浅一笑,退入帘中。绣帘一闭,身子便软作一团,曲膝于怀前,紧紧的捧着小手炉,把脸颊贴过去,感受着那温暖,睫毛唰呀唰,眸子里藏满笑意。

“呜……”

军号嘹亮,大军起程,漫向上蔡。

刘訚重负已去,心中顿松,记起一事,便策马奔向小郎君,沉声道:“小郎君,此番入北,至慎县时曾遇袭,乃祖豫州怅下童建……”

待刘訚将遇袭之事回禀完毕,刘浓暗暗捏了一把汗,忍不住回头看了看牛车,剑眉竖锋,细细一阵沉吟,冷声道:“此事定非祖豫州之意,而童建之意颇具蹊跷,纵使欲叛,南路已封,理当设法奔赴石勒,岂会如此不智?若我料未差,其人,当在为谋郗伯父!然则,即便其成事,如何投北?”言罢,目光一沉,某个念头一闪即逝。

刘訚深深的看了一眼小郎君,不见半载余,小郎君愈发沉稳了,想了一想,点头道:“小郎君洞悉局势若观火,郗公亦作此解,并已致信祖豫州。依刘訚度之,豫州之地,恐将生变。”

刘浓淡然道:“莫论何如,静观其变。”

“诺!”

……

李家村位于雍丘城郊,村中有半百老少,青壮男女不足十数。昔年,石勒袭卷此地,将青壮尽数充奴,女子纳作营妓,仅余李农携家逃入山岭中,躲过一劫。待祖逖收复雍丘后,李农带着山民复村于田,勉强有了几许气色。

村口有树,有狗,有鸡群。

李农走过梨树影丛,挥棍吓走大黑狗,穿过纷乱鸡群,来到村尾,推开篱笆墙,瞅了瞅院中带刀的陌生人,看了看偏室,低下了头,躬身走入正室。

骆隆坐在室中矮案后,懒懒的挥着一柄芭蕉扇。神情悠闲,好似处于自家中。

李农跪在地上,匍匐而前,掏出两封书信搁在案上,恭声道:“骆长吏,事已办妥。虽稍有不济,然事衷不变。”

“郗鉴,何如?”骆隆放下芭蕉扇,捏起一封信,在脸侧随意晃了两晃,似嫌风不够烈,又执起了芭蕉扇,慢摇、慢摇。

李农道:“途遇华亭白袍,童建不敌郗鉴铁骑,为白袍取首。”

“华亭白袍……郗公,人杰也,谋弑难取……”

骆隆摇扇的手一滞,而后摇得更快,笑道:“温伯余,真欲叛投石勒?”

李农盯着自己的投影,沉声道:“然也,此信,李农早已得之,温伯余年初便欲叛投石勒。想必,此时已由淮水而逃。至于,祖氏,亦如信中所言。”

“嗯,甚好!”

骆隆歪着头,想了一想,把信揣入怀中,随即,慢慢起身,度向舍外,边走边道:“汝且宽心,汝之子女,无忧。而石勒处,汝之父母,亦无忧!”言罢,扭过头,裂嘴笑道:“乱世之下,谋生何其难也,骆隆与君同尔!”

“李农不敢!”李农沉沉叩地,脖心汗出如浆。

半晌,骆隆倚门长叹:“自古忠孝,总使人难以两全!”言罢,摇了摇头,挥袖而去。

第两百八十二章情至深处

公元320年,八月,初秋。

郗鉴携家眷摆渡大江,南抵建康。与逢朝议,太子司马绍表奏司马睿欲使兖州军退据徐州。兖州乃徐州门户,若弃兖州,徐州势必难存。此议,当不在徐州,而为江东。

王导当即堂驳其议,仅作一言:‘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而后,满朝热议,因各种原由,莫论王谢袁萧,亦或江东本地世家齐齐上奏言否。司马睿几经踌躇,不敌世家齐心协力,只得扼腕作罢。随即,刘隗趁势复提建镇西军一事,司马睿赤目中顾,于堂作决,即建镇西军。

紧随其后,蔡漠为上蔡府君刘浓表功,所述有三,其一,阵斩郭默,从使南安;其二,收笼万民,抚野蓄良;其三,护斩童建,肃反威正。其表一出,满堂皆惊,继而,纪瞻、谢裒、司马绍、周顗、阮孚、陆晔、顾众等人捧笏表附,少倾,王导敛目垂首从附,须臾,刘隗不得不附,华殿皆附。司马睿既得镇西军,心怀大开,挥舞龙袖,当即庭表刘浓,汝南内吏、却殄虏护军,暨威虏将军。

二字之差,相差千里,暨此,刘浓列属将军。

而郗鉴虽未得入江东,然并不气馁,与纪瞻促膝终夜,待将家眷安置于吴郡后,即刻率军北回兖州,厉兵秣马,筹备秋冬攻势。于建康其间,郗鉴曾三度行经王氏之门,不知何故,未入。

与此同时,豫州。

因童建伏击郗鉴,再有祖纳帐下温伯余携数百军士北投石勒,祖逖闻之,勃然大怒,当即令韩潜与祖纳移军换镇,命韩潜率军五千镇守寿春。又令祖涣撤离杞国,兵进封丘。再使其弟祖延率军入雍丘,且命祖约分兵两千入寿春,归属韩潜。

接二连三的调令将祖氏阖族上下倒颠逆梳,祖氏族人心惊胆战,一时哗然。祖逖随即召集祖氏族人于雍丘,点灯升帐与会阖族,将祖纳之子祖智逐之族外,其时须发皆张,无人敢拦。其后,不知何故,怒不可遏之下,拔剑剁却其子祖道重尾指。

血染夜帐,祖氏族人噤若寒蝉。

是夜,散帐之后,祖逖仰观晓月,蓦然间,悲从中来,昏厥于帐外,人事不知。幸而,随军长吏骆隆护之及时,日半复醒。

……

九月桂花香满地,一树一束从中来。

蒙蒙清晨,将将破晓。窗外雨歇澜静,徐徐清香透过纸窗缝隙绵进来,缠绕在鼻尖,浓凝不腻,久经不散。

室中灯火,半明半熄,映衬着洁白的左伯纸与朱红的信帖。格外宁静,安然。

刘浓睁开眼睛,一场轻雨点滴至今,伴随着悠悠酣梦,睡得迷迷胧胧,却极是香甜。坐起身来,伸展双臂,肩头响起一阵“噼里啪啦”暴豆声。

而后,双拳对在胸口,左右缓阔,待那酥麻之意漫遍全身,抖了抖肩,走到窗前,推窗而望青笼桂树,情不自禁的低吟:“鹤纸染秋窗,点雨非凄凄,梦歌半阙月,月魂吟游思,游思当可赋,赋为明洁故……”

“噗嗤……”

一声巧笑自桂树后响起,随即,晴焉手提萝裙,轻步转出来,右手拖着一方木盘,中有一瓮陶灌,冒着徐徐热气,待至窗下,仰头笑道:“刘郎君这般念怀我家小娘子,倒也不枉小娘子一大早的,便嘱咐晴焉为刘郎君熬粥。”说着,踏上窗下阶,高高举起瓮中粥。

浓郁粥香扑鼻而来,刘浓面带微笑,倾身一看,但见粟粥中飘着粒粒红豆,怪道乎如此香甜。嘴角一裂,目光飘过桂树,看向对面,轻声道:“游思可醒?”

晴焉笑道:“小娘子喜雨,昨夜听了半宿,方睡不久。”说着,摸了摸瓮身,皱眉道:“刘郎君,粥快凉了。”言罢,提着裙角沿阶而走,待至室口,恰好遇上红筱与织素。

织素手中也捧着木盘,晴焉匆匆看了一眼,嘴角一弯。

三女同入室中,晴焉把粥放在案上,红筱与织素服侍刘浓着衣。自打北来,刘浓便欲自着衣衫,然红筱与织素却不愿,言若是如此,置二人于何地。刘浓无奈,只得作罢。

织素摆食于案,吃食甚简,仅有两碟。自桥游思来上蔡,织素便不再熬粥,只备小菜。一碟酱伴鱼腥草,一碟山野蕨菜,皆乃轻贱之物。

刘浓捧着红豆粥吃的极香,足足食了三碗。

待食毕,抹干净嘴角。

红筱走到室壁,取了楚殇,又看了看室角套甲的木人,歪头问道:“小郎君,今日是至军营,尚是巡示县野?”

若是至军营便会着甲,若是巡示县城内外,一身箭袍便可。

刘浓想了想:“且稍待,我先至东室。”

言罢,接过楚殇,随意挂于腰间,迈步出室,走向桥游思的房间。桥游思来上蔡,气色渐好,身子却仍是浅弱,刘浓若是巡城漫野便会带着她,以免她终日憋闷。

方一出室,便见院门口闪出个小脑袋,古灵精怪的左瞅右瞅,正是小黑丫,待看见刘浓,秀眉一扬,嘴角却浅浅翘起,福了一福:“黑丫,见过刘……刘威虏。”

刘浓也极喜她的灵动,站在桂花树旁,淡然笑道:“可是来寻织素放纸莺?”

黑丫抬头看天,眨了眨眼睛,嘟嘴道:“昨日织素放得太高,纸莺被风一吹,便飞了,再也不归。”

“哈哈……”

刘浓晒然一笑,心情愉悦,阔步向东室走去。

殊不知,小黑丫却粘了上来,端着手与他并肩而行,边走边喃喃自语:“黑丫是来寻桥小娘子的,小娘子昨日赠了黑丫珠玉棋子,阿父言,礼尚往来,方可亘久。”说着,抬眼瞅了瞅刘浓,悄悄的掂起了脚尖。刘浓身高七尺,而她却只有五尺半,相差太过悬殊。

“哦……”

刘浓童心忽起,并未察觉小黑丫的异样,问道:“黑丫欲回赠以何物?”

黑丫脱口道:“欲将刘府君赠之!”

“啊?”

刘浓神情蓦然一愣,脚步随即一顿。小黑丫猛地回过神来,一把掩住嘴,拼命的眨眼睛。

“吱吱……”

便在此时,小黑丫怀里传出一阵轻微声响,随后,一只小伊威斜斜的探出个头,麻豆大小的眼睛看着黑丫,转来转去。

“刘府君,何故惊讶!”

黑丫一声娇斥,点了一下小伊威的头,把它戳进怀里,又用手拍了拍,细声道:“莫吵,莫吵,桥小娘子定会待你极好……”言至此处,突地想起身边尚有一位刘府君,小脸蛋唰的一下红透了,也不敢看他,盯着自己的脚尖,嘟嚷道:“刘,刘府君并非刘威虏,刘威虏也并,并非刘府君……”

“然也!此非彼,彼非我。”刘浓裂嘴一笑,摸了摸鼻子,绕过亭柱,快步疾行。

黑丫看着刘浓的背影,嘴巴一嘟,心中突然恼了,从怀中拽出‘刘府君’,并起根两手指,轻轻扇了两下,嗔道:“今日禁汝之食,干果归于郭内吏。”

“吱吱……”小伊威可怜兮兮的叫着。

小黑丫充耳不闻,漂亮的眼睛一眨,记起了今日为何而来,提着小伊威欲追刘浓。

“黑丫!”

身前闪出一人,乃是晴焉。

晴焉看着刘浓挑帘入室,嘴角洋着笑,拉着小黑丫的手,不由分说的便往外走,待至前院。

黑丫瞅了一眼手中软作一团的小伊威,淡声道:“晴焉阿姐,我要去寻桥小娘子。”

晴焉岂会让她去打扰,赶紧拦住她,摊开手掌,悄声道:“黑丫,瞧瞧,这是何物?”

“呀,好漂亮的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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