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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阀风流-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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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曾相识,又阻路于途,不好不见。

刘浓下车,行至后车,朝着帘内说道:“阿姐,路遇友人,我要前去见过。”

杨少柳在车中道:“你自去,不必管我!”

刘浓听她语声轻淡,知她性冷如此,浑不在意的一笑,朝着柳下二人行去。

棋局正烈,陆氏兄弟下得极是专注,没人注意到他。观棋不语,迎棋不言,刘浓亦不作声,自立于一侧观战。

落子不闻声!

悄悄!

这是陆始在下黑子,每行一步,他皆会思之再思,落子之处亦能恰到妙境。不多时,棋盘中黑子优势渐显。

落子响如扣!

啪啪!

这是陆纳在迎战,他捉着酒壶,每杀一处、每失一招,皆豪饮一口。只顾品着浓酒与棋锋,浑然不察外物。

突地,陆始眼睛在盘中某处暗凝,随后嘴角一挑,脸颊皱起,两指擒着棋子,稳稳的扣在其中,轻声笑道:“七弟,投了吧!”

陆纳眉头猛皱而徐放,几息之后,将手中白子投入瓮中,抓起酒壶就是一阵大灌,哈哈笑道:“罢!论棋艺,我当不如阿兄,可若论酒量,阿兄远不及我!”

“你啊,输不起么?”

陆始呵呵一笑,手指犹在摸索着棋子,眼睛却仍在注视着棋盘,悠悠回味。待见棋盘有影,随影而望,一望之下便怔住。

半响,大声道:“刘郎君!可是带着《广陵散》?”

刘浓双手环拢,揖手道:“刘浓,见过两位郎君!”说着,从袖中掏出《广陵散》谱,笑道:“恐复谱有失,便带着原谱,陆郎君可以原谱拓之!”

“妙哉!”

陆始接过琴谱,双眼放光,轻手轻脚的将其搁在案上,命随从取来笔墨纸砚,当场复谱。

陆纳见了刘浓,面现喜色,眯眼看着他,揖手笑道:“果真有缘自会相逢,瞻箦来吴县,可是意欲前赴虎丘雅集?”

“虎丘雅集?”

刘浓微愣,虎丘乃吴郡第一名胜,时常会有名人雅士聚集,醉时行曲纵书,醒时清谈天下事,遂笑道:“刘浓此来,只是前往吴县拜访长辈,并不知虎丘有雅集!”

长辈?!

陆纳眉尖一挑,猛然见他腰间之玉,被阳光灼得生辉,随即恍然大悟,笑道:“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话语一顿,拱手笑道:“此乃佳事,陆纳提前祝瞻箦与郗女郎,死生契阔,与子携老!”

刘浓心中尴尬且微惊,昔年珠联生辉,得郗鉴妙赏于谋士族有利,不想果真福兮祸所依,传得江左遍知。心中虽惊,面色却不改,笑道:“陆郎君勿要取笑,刘浓不过是去拜访长者,略尽恩孝之心!对了,郎君可有收到酒?”

“酒!”

一提到酒,陆纳便把别事抛之脑后,笑道:“早收到了,还要谢过瞻箦美赠!不过,此次虎丘雅集,族伯亦会前往,虽非正式乡评,可亦能识得不少世林俊秀。以瞻箦之才,何不即日前往,亦好让人睹汝风采!”

吴郡大中正,陆晔!

刘浓剑眉略扬,扬名需趁早,若是他要去,倒真可以前往,笑问:“不知陆大中正,将于何时前往虎丘行雅?”

陆纳笑道:“四月初八!”

刘浓暗道:四月初八,尚有五日。嗯,应该来得及,这次若真应对不好,我的风评恐怕将损。这才刚刚开始,便已有损,对日后谋品极为不利。也罢,失之东隅,得之桑榆,这次虎丘雅集,必须前往,且不容有失!

正欲说话,对面的陆纳突地眼睛一亮,看着刘浓的身后,笑道:“周太守来了,我得去见过!”话未尽,人已经疾步迎去!

刘浓一回头,只见在自家牛车后,再堵上一队车。一个白须飘飘的老者,身披浑白宽袍,携着三五子弟,笑呵呵的行来。正午阳光笼在他的身上,映得根根白须泛着银辉,面目方正,不怒自威。

是他?

刘浓认出了这老者,正是六年前赠自己琴的人。那老者撇了他几眼尚未辩出,笑意盎然的和陆纳说笑,还未行到近前,洪亮的声音便传来:“汝兄,莫不是又被曲迷了?”

陆纳笑道:“正是!”

渐行渐近。

陆纳向刘浓笑道:“瞻箦,快来见过周太守!”

周太守!吴兴周氏,周札。吴兴周玘、周勰虽叛,但这周扎却未与他们同流,在最后周勰意欲打他的旗号,他亦是坚决不予。是以,周玘周勰虽亡,可司马睿待他却更厚,官职一升再升。一是表彰其忠厚,二则畏惧江东世家兔死狐悲,不得不加以安抚。

避不过了,刘浓只得大步上前,深深长揖:“华亭刘浓,见过周太守!”

“华亭刘氏?”

闻言,周札身形顿止、眼帘微阖,而他身侧的一个青俊则面色大变,指着刘浓呼道:“汝,华亭刘氏,贼子,安敢弑我阿兄!”

刘浓深吸一口气,再次向周扎揖手道:“正是华亭刘氏!”

“啊!!”

周札身侧的青俊大怒若狂,上前一步,就想去捉刘浓的衣领。刘浓岂会让他捉住,微一侧身便已避过,倒让他扑了个狗吃屎!

“小郎君!”

来福听得声音有异,几个疾步行到近前,欲护住刘浓。刘浓缓缓摇头制止,再一次朝着周札阖首:“刘浓,见过周太守!”

陆纳面色如朱,暗怪自己大意,怎地把这事给忘记了,打岔道:“阿兄,别抄谱了,快来见过周太守!”

陆始早已闻知,此时场面正乱,他更不抬头,只管一心复谱。

周札一直眯视刘浓,见他不急不燥的稽首,而自己的侄子又欲扑上,一声沉喝:“周义,速速退下!身为世家子弟如此无状,成何体统!”吩付两个子侄将周义带走,再回首问刘浓:“你便是珠联生辉的刘浓?”

刘浓揖手答道:“正是!”随后抬目一视,两眼对上。

周札眼中精光愈吐愈盛,刘浓则单手负着,不卑不亢,眼神依旧明澈如水。这等世家博弈,就算有隙,亦绝对不会显露在外。况且他杀周勰占着大义,周氏就算再恨他,亦只会暗中相阻,不敢行之以明。

半晌,周札笑道:“不错!”

刘浓道:“太守谬赞!”

这时,一直在旁皱眉看着老者的来福,突然惊呼:“太守?小郎君,他不是当初送咱们琴的那位长者吗?怎地又是太守了!”

唉!哪壶不开提哪壶!

刘浓心中暗暗叫苦,不可再装不识,只得礼道:“六年前,刘浓曾蒙太守赠琴。当时年幼无知,受之有愧。过后思及,一直便想归还,苦不知太守家居何处,是以未能成行。不想今日再逢太守,理应物归原主!”说着,命来福去取琴。

来福取琴而回,刘浓接琴,默然呈奉。

见此情景,陆纳心急如焚,却亦无可奈何。刘浓部曲杀了周勰,这是避不过的节,就算周札再如何明理,亦断不可能视若无睹。

“琴已送出,岂有再收回之理!不过,望你莫要污了它!”周札微挺着腰,右手缓扶银须,双瞳若剪注视刘浓,字句吐得又慢又沉。

此时,他已将刘浓认出,昔年孩童已成人,较之幼时,风姿更为卓卓。族兄和族侄因不满北地世家掌权而谋乱,他虽因想法有异未以参予,可并非是真的忠于司马睿,而是门阀世家的自保之法。

家国,对于世家而言,先有家,再有国!

“郎君!”一个陆氏随从疾步而来,对着陆纳低语几句。

“啪!”

陆纳眼睛悄转,猛地一拍手中酒壶,朝着周札笑道:“周太守,车已补好路已通,日头也已不早,是时候起行了。若不然,至夜亦未必可进城!”

言罢,他拉起装愣充傻的陆始,大声道:“阿兄,快走,天将黑了!周太守,就此别过,改日再续!”又冲着刘浓眨眼,示意其脱身。

刘浓亦不愿再僵持下去,将琴递给来福,朝着周札淡然一礼,朗声道:“谢过周太守,知琴乃音,岂敢有辱!刘浓,先行告辞!”

说完,转身便去。

陆始在刘浓身后呼道:“刘小郎君,谱还未复完!”

“复完之后,再还不迟!”刘浓头亦不回的答着,心中却暗道:陆纳诚心待我,乃可交之人!至于陆始,应敬而远之!

几人穿柳而出。

周札好整以暇的抚着须,打量着刘浓渐去的身影。只见其平目直行,木屐踏得沉稳有序;就连起伏的袍袖,亦仿似暗含节奏。眼底微缩,对左右子侄沉声道:此子,临危而不乱,山折而不形于色!若不能一举制之,终生不得与其为仇!

儿子周澹道:“父亲,十五弟嚷着要复仇!”

“唉!”

周札叹道:“复何仇?不义之仇,如何复?汝带他回吴兴,莫要教人笑话,如今我周氏郡望大减,不可再被人执以话柄。玘兄就这么点骨血,至于刘氏子……”

……

车入县城,天色已昏。

陆氏兄弟与刘浓在城门口作别,临走时,陆纳向刘浓抱歉道:“都怪我,一时只顾向瞻箦引见,倒忘昔年之事!”

刘浓揖手笑道:“谢过祖言,无妨,若能已身得正,何需惧它风掩过林!”

陆纳听得一怔,少倾,抚掌赞道:瞻箦之风,真若古之君子矣!嗯,周太守乃尔雅之人,应设法予以缓解;若不能解,须慎重避之。走了,望虎丘再聚!”

“别过!”

二人对揖,陆氏车队驶向城东。刘浓置身高耸的城墙下,目送车队离去。

将将转身,落日湮尽最后一缕光。

第三十五章梨舍行茶

阳光透射纹窗,曲耀帷幔。

刘浓睁开眼睛,下意识的便想呼碎湖为其着衣,转念想及现在身处吴县,碎湖哪会在身边。洒然一笑,看来真是由简入奢易,由奢至简难。

穿戴好衣冠,对着铜镜一照,不错,翩翩少年!

“扣扣!”

有人在外敲门,轻声问道:“小郎君,起了吗?”

“起了,请进!”

来人是夜拂,她站在门口眯眼打量刘浓,手中捧着冒着热气的铜盆,是来服侍刘浓晨时梳洗的。

她是杨少柳的大婢,刘浓不好随意使唤,笑道:“搁着就好,我自己来!”

匆匆的抹了一把脸,就欲出门,却被夜拂拦了,笑道:“小郎君,也不急在这一时,稍待,婢子给你束冠!”

刘浓道:“昨夜未散发,不用再行束冠!”

夜拂道:“稍待,这是小娘子说的!”

不待他说话,她便走到镜前跪坐了,回头看向刘浓,眼光弱弱的,却带着不可置疑。刘浓无奈,只好由她将发散了,再行梳理一遍。

冠成。

刘浓抖了抖宽袍,屋外来福和刘訚皆已在等候,一步踏出,问道:“东西都备好了?”

刘訚道:“嗯,十坛竹叶青,五斤芥香,三斤龙井;三套琉璃墨具,一套琉璃酒具,一套琉璃茶具,皆是珍品!“

说到这里,略顿,犹豫地问道:“小郎君,去年给郗小娘子准备的百花闹海琉璃,真不带上么?”

“嗯,不用了,走吧!”

刘浓眼望旭日正攀,挥着宽袖便走,来福和刘訚紧随其后。将将转过小园,左侧的月洞口疾疾传来一声呼:“小郎君,等等……”

顿住身形往左看,嫣醉正朝着他挥手,暗觉奇怪,一溜眼,愣了!嫣醉侍在月洞口不言不语,有人缓缓跨出月洞,着随从装束,面上却涂着厚厚的粉,眉亦用墨笔画得又浓又长,一眼看去别扭之极!

谁?

杨少柳?若不是她,嫣醉岂会如此恭敬!

呆了!三人皆怔!

来福嘴巴可以塞下一个鸡蛋,刘訚是满脸的不可思议,刘浓剑眉不停的抖,想笑不敢笑,直觉今日的太阳,定是自西边出来的!

“杨少,见过小郎君!”她的声音压得很重,带着浓浓的鼻腔。

半晌,刘浓才憋出话来:“阿姐,此意为何啊?”

随从扬着硕长的眉,瓮声瓮气的说道:“小郎君,我是你的贴身随从杨少,不是你的阿姐!可莫要认错了!”

说着,她还重重的一个长揖。

天哪!

刘浓唯有苦笑,仔细的打量着她,粉堆得太厚,易容手法也很糟糕,倒是辩不出她的模样,不过,任谁一眼看见,都会觉得怪异,低声叹道:“阿姐若想去观桃花,大可不必做此装束,待阿弟事了,便随阿姐一同前去。”转身问刘訚:“县东的桃花,开得正艳吧?”

刘訚嘴里包着笑,囫囵的答:“艳,艳得紧!”

随从道:“小郎君,莫要说笑,今日不是要去拜访郗贵人么?杨少奉主母之命,需得寸步不离,一路护送!”

言罢,她硕眉一挑,竟当先而去。

刘訚耸了耸肩,笑道:“小郎君,这……”

“罢,随她!你就不用去了!”刘浓以手抚额,悄悄抹了一把汗,再镇了镇神,出了吴县刘氏酒肆,直奔郗鉴府。

吴县城池小巧玲珑,由东至西亦不过十来里,城中商户较少,倒是丝竹场所颇多。虽是晨间,一路行来,四处皆闻歌舞声。隐约听得,有一乐坊,正有人操琴而歌,唱的句子,竟是自己昔年赠于朱焘的咏梅:冰雪林中著此身,不与桃李混芳尘;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

忍不住的挑帘,抬头一看。

巷中深深,竹帘半张,透出一个娇艳的女子倚于窗前遥唱。那女子一眼撇见他,眼波由悠然而变直,情不自禁的用丝帕掩着嘴,时间静止定格,突地,她一声惊呼:“卫叔宝乎?姐姐们,卫叔宝来咯!”

倏尔!

“啪,啪,啪!”

一阵混乱后,深巷中响起络绎不绝的推窗声,一排排窗户大开,一个个的粉首探出来,左看右看,有人娇喊:“卫叔宝?怎地有卫叔宝!”

猛地,有人发现了他,指着他大呼:“壁人,壁人!”

顿时,无数眼光从巷子两侧的半月窗投向了刘浓,俱是粉黛的人物。

也不知是谁,朝着牛车扔了一个香囊,没有砸中刘浓,却砸中了来福。少倾,大家像是开了窍,满天飞漫着各色的香囊,丝帕,还有女儿家的私物……

来福大惊,叫道:“小郎君,坐好!”

刘浓亦道:“快走!!”

“劈啪!”

鞭扬得重,青牛吃痛,发足狂奔,直直的穿出了弄巷;再奔行一阵,车身才逐渐慢下来。来福抹了一把汗,扭头说道:“小郎君,刚才好险啊!”

“嗯,是有点险!”

刘浓面胜红玉,心中说不出来是啥滋味,乱乱的,有些荒谬、有些窃喜。这时,随从杨少在车辕上冷声道:“莫患不知,而患无知,无知真可畏!”

城西,郗鉴府。排排翠柳列于道旁,牛车自柳中奔出,至府门而停。

“吁!”

来福止牛,先让杨少下车,再挑帘迎出刘浓。

刘浓正了正冠,肃手立于门阶下,迎目打量郗府。占地不小,白墙黑瓦红楼,当春之际,鸟鸣在梢,幽静中盛满春意。

随他们而至的郗氏健仆,赶紧上前,让门前部曲入内通报。

趁此机会,刘浓回头向随从杨少道:“阿姐,你就不要进去了吧!”

“哼!”

她冷哼一声,看也不看他,只顾盯着院门,目标很明显。

不多时,府门大开,爽朗的笑声扑门而出:“虎头,虎头何在?”

是郗鉴。

刘浓岂敢让他迎出门来,也顾不得杨少柳,疾步上前,深深一个伏首长揖:“虎头,见过郗伯父!”

“休要多礼!”

郗鉴一把扶起他,然后略略退后一步,眯着眼细观:只见刘浓头顶青冠,内着月色单衫,外罩同色宽袍,衫袍边角有暗纹,是蔷薇。沐身于阳光中,嘴角带着温和的笑意,面上泛着柔和的光辉。

静时,温文若玉子,淡然似采薇;笑时,风度骤攀,直若孤松临悬。

郗鉴越看越喜,心中却愈来愈愁,一时间百般滋味皆上心头,暗中渭然而叹:如此佳儿,乃上天骄作的绝美郎君,不可错过啊,璇儿啊璇儿……也罢,一切依计行事,若真是金玉,内中必藏锦秀!

“进内再续!”

郗鉴携着刘浓往府内行去,来福和杨少柳远远跟随侍奉。待至厅室,随从不得进,他们只好守在厅外。

来福实在忍不住,悄声问道:“小娘子,你怎地要来呀?”

杨少柳对来福向来温和,低声道:“奉娘亲之命,来见郗小娘子,看她是何模样,竟瞧不上我阿弟!”

来福奇道:“不一定能见到呀!”

杨少柳扬着浓眉,定声道:“能见!”

厅内。

二人对坐,稍事寒喧之后,刘浓命人奉上礼物,杨少柳躬身入内,呈上礼单。

郗鉴略一扫眼,惊道:“虎头,这竹叶青和龙井茶倒也罢了,可琉璃器皿是千金难换之物,怎可如此奢靡?”

刘浓笑道:“自家所产,有何奢贵之处。昔年,蒙伯父不弃,一路相携,刘浓才有今日。还望伯父莫要推辞,亦好让刘浓的拳孝之心,有处可尽!”

说着,他又奉呈上一物,是个盒子!

嗯?

郗鉴微愣,遂一撇眼,这才觉察其腰间已不现玉和囊,暗道:话中有话啊,他这话的意思是隐指昔年文定之事,教我勿须作真啊!他这样,是怕我难堪么?如此知人贴心,如此上好男儿!本是天作佳合,怎就横生枝节!都怨我啊……

伸出手,摸索着那盒子,小巧精致,竟亦是琉璃。隐隐可见在其中,躺着自己送于他的兰玉和璇儿送的几枚香囊。

一时之间,郗鉴愁绪纷乱,更莫名觉得一阵痛楚入怀,沉声叫过屋外随从,低语吩咐几句。

随从离去,迈向后院。

郗鉴将那琉璃盒子轻轻一推,沉声道:“礼物我收了,此盒不可再收。你若还当我是伯父,就莫要再提!”

“伯父,三思!”

刘浓重重的顿首,他早就想好了,此事昔年是点到即至,如今亦应意至情消。郗伯父是雅致君子,他亦不愿其为难,正该自己主动提出,悄悄的还了玉和物事,把这事揭过不谈,免得彼此难堪。古往今来,因亲不成而事仇的例子,何缺他一家!

若与郗鉴反目,他不愿矣!

郗鉴赞道:“好孩子,好瞻箦!”

一边赞一边将那盒子递还给他,紧紧的合在他的手中,眼神饱含着深意,随即笑道:“来,且让我考一考你的学识,较之年前如何!”

杨少柳自进厅后,便侍在厅角并未离去,一时间竟也无人注意到她。这时,她故作提醒道:“小郎君,你不是说要以琉璃器皿煮茶吗?若是在厅中,怕是展不开……”

“嗯?!”

郗鉴和刘浓同时注目而至,郗鉴眉头微皱,刘浓巨汗,他什么时候要煮茶了?她既是随从,怎可于一侧暗听?她是来添乱的吗!

有郗鉴在场,他只得顺着她说道:“伯父,随从新进,礼仪不周,还望伯父莫怪!小侄最近自问茶道亦涨,愿为伯父煮茶一壶,了以尽心,不知可否?”

郗鉴皱眉一放,神色甚喜,他此生最喜的便是茶,略一筹措,履着三寸短须,笑道:“甚好,瞻箦之茶,不可轻视。天时、地利、人和皆需占得。今逢阳春,天时已得。有瞻箦美玉当面,老朽亦自堪尚雅,人和亦不须再言。地利!嗯,厅中不适雅煮,府中有一妙境,正合清烹。”

“来,且随我来!”

言罢,长身而起,拉着刘浓便出了厅,向府中深处而去。刘浓悄悄转过头,只见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杨少柳和来福,前者还向他扬了扬那稀奇古怪的眉。

来至中院,院中植满梨树,正逢花期,满树满树的开着雪朵。在合围的梨丛中,有四面临风的雅亭,微风轻拂,荡起洁香阵阵。

待随众摆上矮案,铺上描兰白苇席。

郗鉴携着刘浓入内,刘浓只得命杨少柳奉上琉璃茶具。一个翘鹅壶,八只兰花杯,色呈朱黄,光滑似玉。云屯乃陶器,盛的是冰洁之泉;状似乌龟的铜乌府,盛着上好的焦炭;犹若七叶莲的鸣泉,边侧托着根根新茶若鲜;分盈、执杖、归洁、国风搁在矮案边侧,递火、降红、撩云、甘钝、银斗亦皆逐一放至熟悉之处。

这一套茶具,是刘浓精心准备之物,单是辅具便有十几样。郗小娘子移情别恋,他再如何大度,亦有些犯酸。正好,借此煮茶,一拂心中微尘。

待到诸物皆毕!

刘浓闭眼、沉心、静神,徐徐开眼,朝着亭外初日一揖,再向郗鉴一揖,朗声道:“伯父,且待刘浓行茶!”

“快快煮来!”

郗鉴早被那一套器皿给镇住了,晋时煮茶尚未至颠顶,很多器物他是见所未见,更别提都是作何用途。若不是刘浓要临场煮茶,就算他得了这一套茶具,亦会望而兴叹的!

刘浓亦是首次如此慎重煮茶,先是逐一抚过那些器皿,触及熟觉。以甘钝碎炭,再取递火,自乌府中引了碎炭待其自红。这时,他已将泉水以分盈称好,不多不少,将将八两。将水注入鸣泉,执了国风,徐徐起火。火舌舔底,渐尔闻声;便以执仗称茶,正好三钱;而此时,水将沸未沸,以降红捣火。

初泡已破,时至。

捏起新茶,投入银斗,待水泡连破有声,执银斗过水。初初触水,便行起斗,斗晃三点头,坠茶叶而碗。

再行撩水。

滚沸!

起水,提着鸣泉灌入大鹅壶,以撩云轻轻一搅,有微香。不浓不烈,正正好!

注茶!

刘浓的这一套行茶,前后世皆不可见,为那高人所独有。而最后这一步极为关键,眉不展色,提壶直灌,九点头。

每点一头,便有几汪水珠滚出壶口,浇着碗底的茶叶,待得九点之后,茶碗将将盛着七分!茶香已起,燎着四周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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