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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阀风流-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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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却泛着冷。刘浓一眼便已瞅得,顾作未知,只顾专心看卫协作画。

这时,上山之人,看见这里聚众而围。人皆有好观之性,便鱼贯而行,前来瞻观。不多时,潭边便围满了人。有人嫌站着不雅,便让随从抬了案椅,摆上酒食,边看边饮边论。如此一来,大家纷纷效仿,幸好这清潭四周皆是青草平地,又方圆颇广,方才能容得下。

后来者见之,以为此地便是王公欲行雅集之所,更是招朋唤友,将那清潭环环一围。当此时,潭中映有苍穹碧树。树影摇曳之时,又有游鱼穿梭其间。清风徐徐而来,拂水扑面,微凉微凉。

有人趁势而吟,有人抚琴而歌。

刘訚随着刘浓一起上的山,怕小郎君久站不适,便拿出早已备好的方毯,细细的沿着潭水,铺了一地。卫氏随从则在其间摆上矮案,与各色吃食瓜果。刘浓去请卫夫人和朱焘先行落座,卫夫人抬眉深视他几眼,默然落座。

刘訚道:“小郎君,东西都备好了,你也坐吧。”

刘浓微微一笑,看着那环围成圈的世家子弟们,心中暗叹:也不知道这里面,都有些什么人物。王羲之有兰亭雅集,名传千古。今王导携北地士子聚在新亭,不知能不能见到那位人物。如若见到了,他又会不会临场作书,惹得卫夫人为之而泣。哦,对了,这里是新亭,新亭对泣,不知就是现在,还是四年后。

想到这里,心中猛然生起一种心绪,极想登高北望,制都制不住。悄悄走到了潭侧,引丛而远,来到一处悬壁之前。悬壁有飞石,突飞于深渊之上。崖前,则是纵目辽阔,山川大地都被一眼尽收,不远处的建邺城静伏于茫茫。略一转眼,便放目往北。

“小郎君,不可!”刘訚见他欲踏上飞石,赶紧在身后疾呼。

刘浓回身笑道:“既是登高,岂可不至其极。放心,我脚下稳着呢!”

言罢,他转身,踏着木屐,挥着风袖,双眼平视前方,直步行至飞石之末。站定,徐风刹那作疾,裂得浑身白袍如旗而展。负手而立于危崖之边,冠带飘飘,纵目极视北方。北方之地,狼烟四起,虽不可眼见,却逐一呈于心海。

有人行于山腰,左右皆是俊颜,他的右手,则牵着一个青袍小郎君。那小郎君长得极是神秀,一对卧蚕眉,顾盼生风。双眼则似点漆,中有一点星透。唇薄似纸,开合即剪。登山极耗脚力,此时这小郎君额上渗着细汗,被阳光一辉,更见珠润。

这一行人,边走边看,边走边言,尽皆在称赞贵人身侧的那个小郎君。而那小郎君受人称赞,面不改色,直若不闻。

突地,有人惊呼:“王公,快看!”

众人闻声而观,只见在那山顶突石之上,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展开双手作翅飞翔。其状危危,其色苍苍,其意惶惶。

贵人惊问左右:“此乃何人之子?”

另有一位贵人,眯着眼睛一阵打量,抚着三寸短须而笑,眼目转向了青袍小郎君,笑问:“此子,譬之……如何?”

贵人笑而不答,倒是那青袍小郎君,眉眼飞挑,一双眼睛大放光芒,似见到了极为好奇之事。

……

悬崖之侧,有婢女来寻刘浓,说是卫夫人相唤。刘浓行至飞石这一头,呵呵一笑,纵身便跳。吓得刘訚急步冲前,想要接住他。他却早已站得稳了,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袍冠,木屐踏得清脆,追初日而去。

第十五章谁家小郎

婢女行于前,山风拂于后。前面的婢女尖船绣鞋穿得飞快,似乎想起了什么,转过身子,看着身后的小郎君,盈盈一笑,避在了一侧。

“小郎君先行!”

刘浓被她的眼睛瞄得脸上一红,提着袍角便是一阵疾行。山间青丛极深,高出了他的个子,只隐隐见得一顶小青冠,浮在丛海之中。

刚刚行到潭边,一眼便见卫夫人正与朱焘在说着什么。满潭圈围的尽是世家男子,就只有她一个女子,带着几个婢儿描红着绿。有那江东之地的士子不认识她,纷纷作奇,往那里指指点点。

潭边卫协仍在作画,专心一顾,也未听得那些不敬之语。

便有北地世家子弟,冷冷而笑:“唉,竟连卫夫人也不识得,果真不愧是南傒,一点见识也没有!”

“你,北伧,哈哈,不与你计较……”

江东士子奋起反击,北地世家齐声冷笑。那士子环顾左右,见身侧四周皆是北子,一时势孤,只得忿忿而言他。

刘浓行到潭边,脚步便放缓,走到卫夫人面前,低声道:“尊长,你在寻我?”

卫夫人没有抬头看他,眼光注在案上的左伯纸中,唇间犹在吟哦:“冰雪林中著此身,不与桃李混芳尘……”

刘浓的脸更红了,正欲说话,朱焘却挑着眉,满脸笑意的把他拉到身边坐下:“才貌怎可潜藏,理当与人共赏。”

刘浓不答,这才华不是他的呀,是别人的。刘訚倒是笑嬉嬉的侍在身后,说道:“府君说得是,我家小郎君,就是太过自谦了。”

朱焘哈哈大笑,有人投目而视,他却浑不在意。反拿眼一瞪,那人淡然一笑,缓摇麈尾,避过他的眼神,正是庾亮。

刘浓心窘,便吩咐刘訚将早已备好的竹叶青拿来。小小一壶,刚一揭泥,酒香便随风四溢。惹得相近之人,纷纷转目而顾。就连那正在作画的卫协都皱了皱鼻子,在风中寻了寻,想了想,摇了摇头,还是继续作画。

浅浅为朱焘斟得一杯,朱焘迫不及待的一饮而尽。随后满脸通红,神色古怪。只见他嘴唇一阵哆嗦,眼睛外突,几翻深呼吸才强压住酒气,好悬没有当众出丑。

舒出一口气,大赞:“虎头,此酒极妙,莫非来至九天寰宇之琼浆,人间哪得此物。妙哉,妙哉,再来一盅!”

刘浓微微一笑,正待与他再续。这是他特地让刘訚备的,只带来三小壶,便是想拿到这南山来,让好酒的世家子弟知道。日后……

身侧一个声音冷冷而飘:“给我,也来一盅!”

咦!

刘浓微惊,双手把着酒壶,嘴角轻扬。卫夫人仿似未瞧见他的惊样儿,只伸出一根素长的手指,在案上扣了扣。

酒满七分,同样一口抿尽。她面上没有任何颜色,眼中却透出浓浓韵味,浅声道:“此酒可有名?”

刘浓道:“竹叶青!”

朱焘提起酒杯,再饮,赞道:“好名字,为这名,当浮一白!”

卫夫人眯了眼,细长的眼角直挑,仿似勾针,指着案上诗稿,说道:“有冰雪之气,有青泉之清,嗯,倒也罢了。这首诗,可是你所作?”

哪壶不开提哪壶,可既然已偷作了,也只能一偷到底。刘浓只得点头。

“好诗!”

短短两个字,卫夫人吐得极缓,刘浓听得微寒。

郭璞本在观画,闻得酒香已是不耐,此时再听有好诗,就连卫夫人都不吝称赞。再也忍不住,摇步而前,朝着卫夫人一个揖手:“郭璞,见过茂猗先生。”

卫夫人微一点头算是回应,郭璞知道她性冷似冰,孤高且傲,实为女中翘楚。浑不以为意,把那首七言绝句细细一看。

久不作声。

卫夫人问道:“此诗可佳?”

郭璞眉眼沉沉,似落入诗句之中,对她之言竟未听真,反倒将那诗轻轻念出:“冰雪林中著此身……”

念到一半,晃觉身浸雪林,神志为之所拘,赶紧脱身而出,赞道:“此诗虽言辞朴素,可立意冰清若森,非是大雅之人,不能作!”

朱焘笑道:“郭参军,再来尝尝酒!”

郭璞既擅赋诗,岂不好酒!大喜,凑身而前。刘浓晒然一笑,再置杯盏,与他斟得一杯,奉到其面前。

郭璞正欲接杯,却一眼看到他的面容,他之眼光与别人不同,别人看去都是粉玉成切,俊美小郎君。他看的却是眉眼庭峰,心中惊奇,逐尔笑道:“此酒嗅之已是极妙,岂可无功而授,先不饮酒,我以一物换之!”

有人笑道:“哦,莫非景纯欲以诗换酒?”

“非也!”

郭璞大摇其头,一眼却掠到问话之人,赶紧躬身而礼道:“郭璞见过贺翁!”

来人正是身居高位的江东贺循,一干世家青年便欲前来见礼,他却挥手笑道:“今日王公登山行雅,既是雅集,何须俗礼!”

又转身对郭璞道:“既不是以诗换诗,莫非是以卜换酒?”

郭璞笑道:“有此诗专美于前,郭璞怎敢再行提笔,正要借所擅之占,为这小郎君卜上一卦。”

“哦,竟然连你都羞提笔于前,我来看看!”

贺循抚须倾身,细酌诗句,一翻皱眉展眉,吟哦连连。良久,方才起身,也不言诗,催促道:“快快卜卦。”

郭璞神色一凛,从袖中掏出一物,是卜签,想了想,又放回袖中。取了一盒龟壳,上前问了刘浓几个问题。

刘浓逐一而答,眼观鼻、鼻观心,心中却大汗,巨汗:我的来历本就不明,可千万不要被这神棍,给算出些惊世骇俗的东西来。

以前他不奉鬼神,可如今,自己既然能到这里来,天地奥妙,谁敢一言而尽。

此时,郭璞成功的吸引了四众眼光。一时之间,眼目飞投,尽皆盯上那正襟危坐的小郎君。有人打听,有人细问,有人私语。卫氏子弟来人不多,只有卫协和另一人卫通,再有便是卫夫人。而卫协正在作画,对一切事物都充耳不闻,那卫通也跪坐于卫夫人身侧,敛眉不语。众人不敢前问,便都以为刘浓是卫氏小郎君。

郭璞行占,脚步轻缓,非丁不八。嘴里一阵天语听之不清,随后将那盒小龟壳一扔,有伏有仰。细细一阵辩,弯身拿起龟壳,不言不语的注视着刘浓。刘浓与其目光一触,只觉似被火灼,他却不避,反而笑着将酒杯再奉:“郭参军,请饮酒!”

郭璞面色一凝,随后捉杯而饮,一饮而入喉,转身便走,竟连贺循都未有顾忌。庾亮紧随其后,数翻询问,他都只言:“不可答!”

贺循微怔,满场之人亦都惊奇。

便在此时,一个声音朗朗道:“清风微徐,各位便已早候,围潭而成集,有人作画,有人吟诗,有人品饮,甚好甚好!”

王导来了!

寻声而望,一行十余人,自高处而下。俩人联袂并行于前,左边的人,儒服高冠四十有许,丹眼凤目,蓄着三寸短须,是兖州刺史郗鉴。右首之人,三十多岁,四方面目略长,浓眉刀唇。头戴青纶巾,内着雪色单衫,外罩青纱绢袍,腰间束着一条月白玉带,是司马睿的心腹权贵王导,王茂弘。

潭边一干世家之人纷纷起身,就连卫夫人也携了卫通,浅浅一个弯身。一时间,王公,郗公之声不绝于耳。

刘浓细视王导,见其面色呈和,对着潭身四周,团团一个作辑,又与几个状似大名士的人物言笑春风。见得潭边有一方巨石,尚未有人入座,便吩咐随从在巨石上置案,携郗鉴同座。郗鉴欲坐右首,他却始终不予,非要自居在郗鉴之下。

言辞灼灼,神态诚恳。只是,到底还是让刘浓在他低首的一瞬间,捕捉到了那转眼即逝的锋芒。

思及卫世叔所言,此人外儒内雄,果真一言而中的。

这时,王导似看见了某些人,几个疾步而行,行到那些人面前,笑道:“茂伦来了,伯仁也在!有江左八达的茂伦和汝南周伯仁前来,今日雅集,定当更增辉色。一会且待茂伦与伯仁行书、咏诗!”

那人与王导差不多年纪,大衫飘袖,满脸的英气,拱手笑道:“王公过誉,有卫夫人在此,桓彝岂敢言雅。”

桓彝身侧之人亦道:“卫夫人在此,我等岂敢弄笔啊!”说着,他又遥遥朝着卫夫人拱手道:“周伯仁,见过茂猗先生!”

晋时女子,地位虽低,但也有例外之人。卫夫人便是其中之一,自小才名便声传北地,长大后更是书震中原。与其从兄卫恒,曾以书法拜会过不少当时的大名士。其时,各大名士的书法,大都传承钟繇,但却一致公认,深得钟繇书法真谛的便是卫恒与她。

王导似这才发现了卫夫人,含着笑微微向卫夫人点头示意。卫夫人心中暗叹,却不得不再次欠了欠身,一礼便落座,目不斜视。

刘浓跪坐在她的身边,似乎能感觉到她的叹息。是啊,在北地之时,卫氏一门,何等荣耀,可是过了江东,却不得不低眉敛首,屈于琅琊王氏之下。猛地,他想起了刚才王导和那几人的对话。桓彝,周伯仁周顗,这,这真的是新亭对泣。

新亭对泣非是在四年后的西晋灭亡,而就是在此时。在这次聚会中,周顗便会哀泣:风景依如昨,江山却已换。而王导正是要借这次雅集机会,振奋北地世家之心,出言:我等皆为英杰,当共戮力王室,克复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对。

如此一来,我要不要……

正在皱眉细思之时,那敏锐的直觉又再次袭来,感觉到有几道目光在他身上盘旋。也不作色,缓缓直起身子,略一转眼。

其中一道是郗鉴,他正含笑的看着自己,满脸的欣赏之意。看得刘浓不由得缩了脖子,这眼光也太勾了,真是岳丈看女婿吗?你的女婿应该是王羲之才对嘛。

王羲之!

郗鉴身旁所坐之人是何人?一个小人儿,穿着一身青袍,眼光如星辉,正饶有兴致的瞅着他。两眼一对,那青袍小郎君的卧蚕眉微微一挑,那一对蚕便活了过来,似乎要飞出他的脸颊。神彩,妙不可言。

这多半就是王羲之了!

刘浓心中猜测,一个小屁孩,能有如此神态,又不似自己这假身之人。除了他,还能有谁!

转眼而过。

郭璞正斜倚在远方一株柳树下,似是在看卫协作画,实则一直便盯着他。那眼光不可辩,不可言。刘浓启唇一笑,心中对这古时占卜之法,更是惊讶:这家伙,难道真的算出什么来了?

最后一道,不是别人,正是那个俊美的家伙,这也是最阴的一道。刘浓暗暗叫苦,只是出了个小主意,便惹人掂记,这厮也太小器了。他从朱焘口中得知,这人叫庾亮。庾亮,庾亮,庾琛!

心中咯噔一跳,原来是他,怪不得这般心胸。也罢,瞧这厮那样,就知道他现在还不是国舅爷,咱惹不起,可躲得起。

四道眼光已知,他便不再四顾,只管安然抚膝而坐。

那青袍小郎君见刘浓避走眼光,反而左看右看,心中更是好奇,忍不住的就想站起来,却为王导所制。

王导左右环顾,托起矮案上的酒杯,遥遥相邀,众人随饮。饮罢,他搁杯笑道:“既是雅集,便不可无雅续。今日,琴棋诗书画皆可行得,现亦有人在作画。那我便再来开个别的头。”

说着,对身边的青袍小郎君笑道:“於菟,你人小,可先来。是作诗,还是从书?”

“且慢!”

青袍小郎君按膝而起,指着刘浓,说道:“阿叔,那里,还有一个更小的。”

第十六章小人凄凄

微凉的风,从潭面顺着青袍小郎君的手指,扑向了刘浓,将他的冠带扬起。所有人再一次,把目光聚向了这里。

刘浓置身于众人捭视的眼光中,嘴角轻扬,拂了拂盘着的袍摆,朝着卫夫人略略伏首示意,便欲起身。心中却暗叹:唉,王羲之啊王羲之,你是於菟,我是虎头,大家连小名都差不多,相煎何太急呀。

王羲之,字逸少,小名於菟。

王导看着潭对面的小郎君,一身月白色的葛袍明净不着尘,双眼似黑珠透莹,端端正正的跪坐着,不惊不滞,颇有神蕴绕身。再把身侧的侄儿一看,顿时觉得俩人正如并蒂莲花一处开,一为白莲,一为青莲。

郗鉴把王导神色一眼落尽,见他欲问,便笑着将刘浓之事说了。语声细长,如水绵流,王导缓缓点头,心中暗道:卫叔宝未至,卫夫人却来,到也不可说是卫氏故意怠慢于我。今日我欲替我王,振声而收北地世家之心,这卫氏是北地世家的庭柱,不可轻忽。也罢,若这刘小郎君真有可取之处,便予他一个士族身份又如何?一切,以大事为重!

旬月以来,他故意压着几个北地大世家子弟未以评定,便是以待今日。

既已拿定主意,他便对侄儿笑问:“於菟,汝怎知那位小郎君,比你年幼?”

青袍小郎君答道:“年幼年长,自可一言而绪。”他的声音又脆又漫,可眼光,却一直逐着刘浓。

正是,满场都是青颜,就他两个小屁孩,当然要捉对厮杀。

“哦……”

王导呵呵一笑,和郗鉴对视一眼,扬声笑道:“既是如此,便请对面那位小郎君,一绪年岁如何?”

“尊长?小子可否……”刘浓本欲起身,奈何卫夫人并未作声,他也着实拿捏不出她的脾性,只得再次低问。

卫夫人仍不答话,只是嘴角斜挑,横眉一眼望向了朱焘。朱焘倒是好像摸索出了她的心意,站起身朝着对潭之石,稽首笑道:“王公,我这有首好诗,正想借王公与诸位高雅之士,予以点评一翻,不知可否先献,以咨酒性!”

江东朱氏亦是王导极力拉拢,而又还未可得的对象。

见他出来,王导便抚掌笑道:“处仁既有好诗,还不快快献来,莫非要藏着,再次种在梅树之下不曾?”

众人闻言,哄然大笑。

朱焘爱梅,曾于年幼之时得诗一首。吟哦往返,深觉这诗是自己所著之最佳,就想找个地方珍藏起来。藏遍了所有地方,梁上、床下、深柜之中,总觉还是不妥。最后看见院中老梅,伸枝而向天,像极了一支手掌,欲讨要他手中诗稿。大喜,便吩咐人将那首诗种在了梅树之下,再在上面铺得席毯,终日流连于其上。

“嘿嘿!”

朱焘晒然一笑,视笑声若未闻,昂身而出巾席,度步至潭边,对着那满潭秋水,大声咏道:“冰雪林中著此身,不与桃李混芳尘;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

他的声音洪亮而锵锵,虽不是洛生咏,却自有一种洪钟大吕的气势。听得刘浓又是汗颜,又是感概:不愧是朱义阳,日后的西蛮校尉、益州刺史。东晋建国乃至王敦行反,大小战事数十场,场场几乎都有他。

声逐水面,恰逢风起而皱波,一圈一圈的荡了出去。满潭的世家子弟,皆为其诗、其势、其声所夺。

桓彝更是突然起身,叉腰询问:“可是义阳朱家儿郎乎?”

义阳朱氏与江东朱氏,虽隔两地,同宗而分支,但自汉以来便互有来往。朱焘自小便随父亲,避八王之乱而过长江,寄居于江东朱氏,是以恒彝会有此一问。

朱焘挺身答道:“正是!”

随后他似乎查察觉到自己有些太过了,一转眼,果然见得卫夫人长睫扑扇,眼光有些不善。赶紧团团一个作稽,尴尬的笑了笑,大声问道:“此诗若何?”

“妙哉!”

桓彝亦是风流人物,先为朱焘声夺,此时再一思诗,拍掌而赞。由他开了个头,满潭的人亦都摇头吟哦,赞声不绝。

王导与郗鉴细细品评之后,笑道:“此诗立意极佳,虽是冰雪满原,岂知乾坤暗藏,待得风起之时,便有万里芳香。嗯,郗公,可评几品?”

郗鉴道:“若论言句,可为二品,若论意韵,当得一品。”

王导亦点头称是。

朱焘哈哈大笑,再迈一步,木屐几欲涉水,临风笑道:“王公、郗公,可知此诗乃何人所作?”

王导奇道:“哦,难道不是处仁偶得?”

朱焘缓缓摇头,就着满场惊疑的眼光,走到卫氏子弟面前,把那个正按膝凝眉的小郎君扶起,牵手而出。待行至水潭之前,他自己却转身入了案内,把盏而痛饮。眉间神色,颇有洋洋自得矣。

难道,是他?这般一个小孩儿,竟能做得此诗?

静!随后哗然,无人敢信!

当此嗡蚁声响,刘浓反而不再窘迫,俏然立于秋潭之侧,一任秋风撩袍,一任眼光如刀。小青冠,月色袍;碧水幽深若湖,小小郎君的眼窝亦同,深不可测。腰间那枚兰玉,随袍而舞;玉,生烟而辉,就着这山水,谪落凡尘。

也不知是谁,惊呼一声:“此乃神清之仙尔,我等形秽矣!”

听得此语,卫夫人嘴角总算浅露几分笑意。而王导与郗鉴面色亦各有不同,那青袍小郎君则双眼如炽、精光闪烁。

郗鉴再道:“茂弘可知,那崖上飞翅之人是谁?”

王导笑道:“便是此子!”

“谬矣,荒谬之极矣!”

便在此时,一个冰冷的声音穿水而出,从那深柳之中走出一个人,挥着白毛麈来到众人视野之中。

果然是个小肚鸡肠的人物,这便忍不住出来了!刘浓面不改色,心中则冷冷而笑,微微侧身,倒要看看他会作何言以污。做人行事,当有所为,有所不为!到得此时,任何人想要阻他前路,他都会拔剑而挺锋。

庾亮双手合着白毛麈,朝着巨石拱手,再略一扫麈,神态懒洋的道:“据我所知,这位小郎君乃竹林刘伶之孙。刘伶一生好酒,生子尽皆痴愚,子复愚兮,子子岂可如此开慧。莫不是抄了某位大贤之作,以此哗众而取名乎?”

此言诛心,若让他坐实了刘浓是这般人物。如此德性有亏,断然入不了大雅之堂,休说士族,便是那庶族寒门亦不可得。

卫夫人大怒,侧目一视,身侧卫通果然不在其位,而在那柳林深处,显出一角袍衣,有人正惊相作色,不是卫通又是谁来。暗骂:“蠢货!竟为他人作剑!”

王导皱眉而视刘浓,众人亦惊目相投。四下里极静,隐约能听见丝丝秋风浮掠,就连那潭中的游鱼穿水声,也仿佛声声在耳。

宁欺君子,莫惹小人!

刘浓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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