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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质三步曲ⅰ 黄金罗盘 作者:菲利普·普尔曼-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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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的?她跟祭祀委员会有关系吗?”
  “亲爱的,她就是祭祀委员会。这完全是她一手搞起来的——”
  那个男子正要对她再说些什么,忽然看见了莱拉。她迎着他的目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也许是他稍微喝多了点儿,也许是他很想给那位年轻女士留下些印象,所以他开口说道:
  “我敢肯定,这些事这位小姑娘全都知道。祭祀委员会是不会伤害你的,是不是,亲爱的?”
  “哦,当然不会,”莱拉说,“这里谁都不会伤害我。我过去住的地方,就在牛津,有各种各样的危险。那里有吉卜赛人,他们抢了小孩之后就把他们卖给土耳其人做奴隶。还有,月亮圆的时候,在米德港就会出现一个狼人,他是从戈德斯托破旧的女修道院那儿来的。有一次我还听到他嚎叫了。还有,那里还有饕餮……”
  “我说的就是这个,”男子说,“他们把这个叫做祭祀委员会,对吧?”
  莱拉发觉潘特莱蒙突然颤抖起来,但他并没有失态。那两个成年人的精灵——一只猫和一只蝴蝶——看来并没有注意到。
  “饕餮?”年轻女士问,“这名字真特别!为什么叫他们饕餮?”
  莱拉正要把自己编的、用来吓唬牛津的孩子们的那个恐怖故事讲给她听,那位男子已经开始说了。
  “是从英文单词的首字母缩写得来的,明白吗?就是总祭祀委员会这三个单词(在本书中,原文的Gobbler 根据上下文译为”饕餮“;所谓的”总祭祀委员会“的英文为General Oblation Board,其缩写为GOB ,与Gobbler 相似)。实际上,这个想法很早就有了。中世纪的时候,父母往往把自己的孩子送到教堂,去当修道士或修女。这些不幸的小家伙就被称为‘祭祀品’,意思是‘牺牲’,‘供品’等等,因此,当他们研究尘埃的时候,他们便采用了同样的想法……我们的小朋友可能知道这些。你干吗不去跟博雷尔勋爵谈谈?”他对莱拉直截了当地补充道,“我相信他很愿意见见库尔特夫人的门生……就是他,那个灰白头发、精灵是毒蛇的那个人。”
  他想摆脱莱拉,这样就可以跟那位年轻女士进行更进一步的私下交谈,莱拉一眼就看出来了。但是那个年轻女士似乎对莱拉还有兴趣,她从那个男子身边溜了过来,跟莱拉说话。
  “等一下……你叫什么名字?”
  “莱拉。”
  “我叫阿黛尔·斯塔敏斯特,是记者。可不可以跟你单独谈谈?”
  莱拉认为人们愿意跟自己说话是很自然的事情,于是就说:“可以。”
  那个女人的蝴蝶精灵飞到空中,东张西望了一下,飞落下来,低声说了些什么。阿黛尔·斯塔敏斯特听了之后,说:“咱们到靠窗户的座位去吧。”
  莱拉非常喜欢这个位置。从这里可以俯瞰河水,在夜晚这个时候,南岸的灯光映照在涨潮了的黑色的河面上,闪着耀眼的光。一艘拖船拖着一排驳船,正在逆流而上。阿黛尔·斯塔敏斯特坐了下来,在铺着软垫的座位上挪了挪身子,给莱拉腾出些地方。
  “刚才多克教授是不是说你和库尔特夫人有亲属关系?”
  “说了。”
  “是什么关系?你总不会是她女儿吧?我想我应该知道——”
  “不是!”莱拉说,“当然不是。我是她的私人助理。”
  “私人助理?你的年纪稍微小了点儿,不是吗?我还以为你和她有亲戚关系呢。她这个人怎么样?”
  “她很聪明,”莱拉答道。要是以前,她还会说更多,但今天晚上,事情正在发生变化。
  “是的。但就你个人而言,”阿黛尔不依不饶,“我是说,她是不是友善?是不是没有耐心?或者什么别的?你跟她住在一起吗?她私下里怎么样?”
  “她挺好的,”莱拉干巴巴地说。
  “你都做些什么呢?你是怎么帮她的?”
  “我做些计算,就这样,就是为航海做准备的那种计算。”
  “哦,我明白了……你是从哪儿来的?你叫什么来着?”
  “莱拉,从牛津来的。”
  “库尔特夫人为什么选中你——”
  她突然停了下来,因为库尔特夫人已经站在了旁边。从阿黛尔·斯塔敏斯特抬头望着她的神情以及她的精灵绕着她的脑袋不安地飞来飞去的样子,莱拉看得出来,这位年轻的女士是这次酒会的一位不速之客。
  “我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库尔特夫人平静地说,“但是五分钟之内我就会知道的,那你就再也做不成记者了。你现在老老实实地站起来,不要大吵大嚷,马上离开这里。我还要再补充一句,不管是谁带你来的,那个人也会跟着倒霉。”
  库尔特夫人像充了电似的,连她身上的气味都不一样了,身上散发出一种燥热的味道,像是被加热了的金属。莱拉刚才就有所感觉,但是现在她看到的是库尔特夫人正在对别人发作。可怜的阿黛尔·斯塔敏斯特无力抵抗,她的精灵瘫倒在她的肩头,美丽的翅膀拍打了一两下,然后便晕了过去;她自己好像也无力完全站立起来。她尴尬地微微弯着腰,从拥挤的高谈阔论着的客人们中间挤过去,出了客厅的门。她一只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肩膀,扶着晕倒了的精灵,不让他掉下来。
  “嗯?”库尔特夫人冲着莱拉哼了一声。
  “我没给她讲什么重要的事情,”莱拉说。
  “她问什么了?”
  “只是问我做什么、叫什么之类的问题。”
  莱拉说话的时候,注意到库尔特夫人孤身一个人,她的精灵不在场。这是怎么回事?但片刻之后,那只金猴便在她旁边出现了。她朝下伸出手,抓着猴子的手,轻轻地向上把他荡到自己肩头,马上又恢复了平静。
  “亲爱的,要是碰上明显不请自来的人,一定来告诉我,好吗?”
  那种燥热的金属味道一下子消失了——也许是莱拉想像出来的味道,她又能闻到库尔特夫人身上的香味了,还有玫瑰花、雪茄烟的味道,以及别的女人身上的香味。库尔特夫人冲着莱拉微笑着,那样子似乎是说:“你我都知道这些事情,是不是?”然后,她便走过去,跟别的客人打招呼去了。
  潘特莱蒙在莱拉的耳边小声说:
  “她在这里的时候,她的精灵正从我们卧室里出来。他一直在当间谍,他知道真理仪的事儿!”
  莱拉觉得这有可能是事实,但她却无能为力。那个教授在说饕餮什么来着?她四处张望着找他,但刚看见他,公寓的门卫(今天晚上他打扮成了仆人的样子)和另一个人便轻轻拍了一下教授的肩膀,跟他小声说了些什么;教授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跟着他们出去了。这只不过是几秒钟的事,他们做得非常小心,几乎谁都没注意到。但这却让莱拉感到焦虑,有一种被遗弃的感觉。
  她在举行酒会的两个大房间里晃来晃去,一半是想听听周围人的谈话,一半是想尝尝自己不被允许喝的那些鸡尾酒的味道。她变得愈来愈焦躁起来。她并不知道有人在注意自己,直到后来,门卫出现在她旁边,弯着腰说:
  “莱拉小姐,壁炉旁边的那位先生想跟你谈谈。他是博雷尔勋爵——如果你不认识他的话。”
  莱拉抬头朝房间的另一头望去,那位看上去身体健壮的花白头发的男子正直视着她。四目相对的时候,他点了点头,示意她过去。
  虽然很不情愿,但是现在她又更加好奇起来。莱拉穿过人群走了过去。
  “晚上好,孩子。”他说。他的声音安详而又威严。在附近墙上刻花玻璃灯的照射下,他的毒蛇精灵那长着甲壳的脑袋和碧绿的眼睛熠熠发光。
  “晚上好,”莱拉说。
  “我的老朋友乔丹学院的院长怎么样了?”
  “他很好,谢谢你。”
  “我想他们跟你告别,一定都很难过。”
  “是的,他们是难过。”
  “库尔特夫人是不是总让你忙着?她在教你什么?”
  莱拉觉得很反感,也感到不自在,所以,对这种居高临下的提问,她既没有说实话,也没有进发出她通常的想像力。相反,她说:“我在学习鲁萨科夫粒子,还有祭祀委员会。”
  他似乎马上便聚精会神起来,就像你给电灯的光柱调焦一样,全部注意力猛烈地集中到莱拉的身上。
  “我想你可以给我讲讲你都知道什么,”他说。
  “他们在北方正在进行实验,”莱拉说,她有点儿不计后果了,“像格鲁曼博士那样。”
  “说下去。”
  “他们有一种特殊的照片,你可以看见尘埃;如果是男人的话,那么所有的光都投向他,但却一点儿也不会投向小孩——至少,没有那么多。”
  “库尔特夫人有没有给你看过这样的照片?”
  莱拉迟疑了一下,因为这并不是简单的说谎,而是需要一定知识的,而她对此并不在行。 。
  “没有,”她停了片刻之后说,“那张是我在乔丹学院看到的。”
  “谁给你看的?”
  “他并不是真的给我看,”莱拉承认道,“我当时正好经过,就看见了。后来,我的朋友罗杰就被祭祀委员会拐走了,可是——”
  “谁给你看的那张照片?”
  “我的阿斯里尔叔叔。”
  “什么时候?”
  “他上一次来乔丹学院的时候。”
  “我明白了。你还学什么了?我刚才好像听你提到了祭祀委员会?”
  “是的。但我不是从他那里听到的,而是在这儿听到的。”
  这绝对是实话,莱拉想。
  他眯着眼睛看着她,她则带着自己全部的天真迎着他的目光,注视着他。终于,他点了点头。
  “那么说库尔特夫人一定是已经决定,让你帮她从事那项工作了。有意思。你现在参与了吗?”
  “没有,”莱拉答道。他在说什么?潘特莱蒙聪明地变成了最没有表情的蛾子,这样就不会把莱拉真实的想法泄露出来。莱拉也相信自己有能力让自己的脸保持天真的样子。
  “她有没有告诉你那些孩子怎么样了?”
  “没有,还没跟我说这个。我只知道这事儿跟尘埃有关,那些小孩相当于某种牺牲品。”
  跟刚才一样,这也并不是完全说谎,她想;她从来没说过是库尔特夫人亲自告诉她的。
  “说他们是牺牲实在是过分了。已经做过的这些事既是为了他们,也是为了我们。而且,他们当然都是心甘情愿地跟着库尔特夫人的,正因为这个,她才这么重要。他们肯定是想参与进来,哪个孩子能抵抗得了她的魅力呢?如果她也想利用你,把他们都吸引进来,那就更好了。我非常高兴。”
  他像库尔特夫人那样冲着她微微一笑,似乎他们俩在共享同一个秘密。莱拉也应之以礼貌的微笑,他转过身,去跟别人聊了。
  莱拉和潘特莱蒙能够互相感觉到对方的恐惧,她想自己一个人走开,跟他说说话;她想离开这个公寓;她想回到乔丹学院、回到自己十二号楼梯上的那间小破卧室里;她想去找阿斯里尔勋爵——
  好像是回应她那最后一个愿望似的,她听到有人提到了阿斯里尔勋爵的名字。于是,她若无其事地凑到那几个在旁边聊天的人的附近,假装从桌上的盘子里给自己拿鱼子酱面包。一个主教模样的男子正在说话:
  “……不,我想阿斯里尔勋爵不会再给我们添多长时间的麻烦了。”
  “你刚才说他被关在哪儿?”
  “听说是在斯瓦尔巴特群岛的要塞,由熊看着——你知道,就是披甲熊,那些可怕的动物!要是他正好是第一千个的话,他是逃不掉的了。事实是,我真的认为方法是清楚的,几乎非常清楚——”
  “最近的实验已经证实了我一贯的想法——尘埃是从‘暗要素’散发出来的,而且——”
  “我怎么觉得有点儿像琐罗亚斯德(古代波斯琐罗亚斯德教创始人,大约生活在公元前6 —7 世纪。据说在其二十岁时弃家隐修,后对波斯的多神教进行改革。他认为宇宙是二元的,由”善与亮“要素和”恶与暗“要素构成。这种教义与其他认为世界是由威力无边、绝对善良的神创造的宗新学说格格不入,故被认为是异端邪说)的异端邪说?”
  “过去被称为异端邪说的东西——”
  “如果我们能分离暗要素——”
  “你刚才提到了斯瓦尔巴特群岛,是不是?”
  “披甲熊——”
  “祭祀委员会——”
  “孩子们不会受苦,这一点我敢肯定——”
  “阿斯里尔勋爵被囚禁——”
  听到这些,对莱拉来说就足够了。她转过身,像潘特莱蒙变成的蛾子似的,静悄悄地挪动着脚步,进到自己的卧室,关上了门。酒会的嘈杂声马上低了下去。
  “怎么办?”她低声问。潘特莱蒙变成一只黄雀,停在她肩膀上。
  “咱们要逃走吗?”他低声反问道。
  “当然。如果趁现在这些人都在这儿,咱们逃走,她可能一时还发现不了。”
  “可是他会发现。”
  潘特莱蒙指的是库尔特夫人的精灵。一想起他那小巧的金色身躯,莱拉便觉得非常恐惧。
  “这次我要跟他斗一斗,”潘特莱蒙勇敢地说,“我能变,他变不了。我要变快点儿,让他抓不着我。你等着瞧吧,这次我会赢的。”
  莱拉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她该穿什么衣服?怎么样才能不被人发觉地逃走?
  “你得出去侦查一下,”她低声说,“一发现没有人注意,咱们就得跑。变成蛾子,”她补充道,“记住,只要没人看见……”
  她把门开了一道缝,潘特莱蒙爬了出去,在温暖的粉红色灯光下显得模糊不清。
  与此同时,她飞快地套上自己最暖和的衣服,又把另外几件塞进煤丝袋子(一种用从煤里提炼的丝编织成的袋子)——那是在她们每天下午都要去的那家时髦的商店里买的。库尔特夫人也给她钱——只是像是在分发糖果,虽然她花得大手大脚,但还是剩下了几个金币。她把它们放进黑色的狼皮大衣口袋里,然后蹑手蹑脚地来到门口。
  最后,她把真理仪用黑色的天鹅绒布包好。那只讨厌的猴子发现它了吗?他一定发现了,也一定告诉她了。唉,当初要是藏得隐蔽一点儿该有多好!
  她踮着脚来到门口。她的房间冲着大厅附近的走廊尽头,幸运的是,大多数客人都在远处的两个大客厅里。在这里可以听到高谈阔论的声音、笑声、洗手间轻轻的冲水声、玻璃杯清脆的撞击声。后来,一个蛾子的声音小声在她耳边说:
  “马上就走!快!”
  她一闪身,从门里钻了出来,进了大厅。不到三秒钟的时间,她已经在开公寓的前门了。片刻之后,她出了那道门,然后又轻轻地把门关上。这时,潘特莱蒙又变成一只黄雀。莱拉跑上台阶,逃走了。 

第六章 抛网
 
  莱拉飞快地离开河边,因为河堤很宽,而且灯火通明。河堤跟皇家北极研究所之间有几条纷乱的街道,这是她惟一能肯定找到的地方。莱拉便匆忙钻进了那黑暗的迷宫里。
  要是她对伦敦也像对牛津那么熟悉该有多好!那样,她就会知道需要躲开哪几条街道,在哪儿能弄到吃的,而且最有利的是该敲谁家的门才能躲起来。在这个寒冷的夜晚,周围黑乎乎的胡同里充满了活跃着的、神秘莫测的生命,但她却一点儿也不熟悉。
  潘特莱蒙变成一只野猫,瞪着那双能够穿透黑夜的眼睛,扫视着周围黑暗中的一切。有时候他会停下来,身上的毛发竖立起来;莱拉便从原本要走进去的入口处躲到一边。夜里到处都是喧闹声,有人喝醉后突然放声大笑,有两个沙哑的声音在高声地唱着歌,地下室里没有上油的机器发出尖厉的噪音。莱拉小心翼翼地从这中间穿过,她的感官被放大了,跟潘特莱蒙的混合在一起,专找有阴影的地方和狭窄的胡同。
  她不时地需要穿过一些宽阔、明亮的街道,有轨电车在电线下面嗡嗡叫着,闪着火花。在伦敦,过马路是要遵守规则的,但她毫不在意,只要有人一喊,她便撒腿就跑。
  重新获得了自由真是太好了。虽然伦敦黑暗的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气味和烟尘,到处是叮当作响的噪声,但她知道,在她身边迈着带肉垫的野猫爪子的潘特莱蒙跟自己一样,在这自由的空气里感受到的是同样的快乐。过不了多久,他们将不得不思考在库尔特夫人的公寓里听到的那些话的含义,但现在他们还没有去考虑这些。最终,他们还得找个睡觉的地方。
  在一个十字路口有一家大型百货商店,橱窗里的灯光明亮地照在潮湿的人行道上。在商店的一个角落附近有一个咖啡摊:是一个装在车子上的简陋小屋,木头屋檐像遮雨篷似的向上翘着,下面放了一张柜台,里面闪着黄色的灯光,飘出一阵阵咖啡的香味。身穿白色外套的摊主靠在柜台上,正在跟三两个顾客说着话。
  这是很有诱惑力的。到现在为止,莱拉已经马不停蹄地走了一个小时,而且天气又冷又潮。这时,潘特莱蒙变成一只麻雀,莱拉便走到柜台前,伸手招呼摊主。
  “请来杯咖啡和一个火腿三明治,”她说。
  “亲爱的,这么晚了你还出来,”一位戴着高高的礼帽、围着丝绸围巾的先生说。
  “是呀,”莱拉说着,眼睛从他身上移开,扫视着人来车往的十字路口。附近的一个剧院正好散场,人们在明亮的大厅那儿走来走去,叫出租车,披上大衣。另一个方向则是一座地下火车站,那里的人更多了,在台阶上拥挤着,上上下下。
  “给你,亲爱的,”高个子摊主说,“两个先令。”
  “我来付账,”戴着高高的礼帽的那个人说。
  莱拉想,那太好了,我跑得比他快,况且以后我会非常需要钱的。高帽子男子把一个硬币放到柜台上,微笑着低头看着她。他的精灵是一只狐猴,紧靠在他衣服的翻领上,瞪着圆圆的眼睛看着莱拉。
  她要了一个三明治,眼睛始终盯着熙熙攘攘的街道。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因为她从来没看过伦敦的地图,甚至也不知道伦敦有多大,要回到老家她得走多远。
  “你叫什么?”那个人问。
  “爱丽丝。”
  “这个名字真美。我给你的咖啡里加一滴这个吧……让你暖和暖和……”
  说着他便要拧开一个银瓶子的盖子。
  “我不喜欢那个,”莱拉说,“我只喜欢咖啡。”
  “我敢打赌,你以前从没喝过这么好的白兰地。”
  “喝过。我当时吐得遍地都是。我喝了一瓶,或者差不多一瓶。”
  “随你,”那个人说着,瓶子一歪,往自己的杯子里倒了一些,“你独自一个人是要去哪儿呀?”
  “去接我爸爸。”
  “他是做什么的?”
  “他是杀人的。”
  “什么?”
  “跟你说了,他是杀人的,他的职业就是干这个的。他今天晚上就去工作了。我这儿给他带了干净衣服,因为每干完一次活儿,他通常全身都是血。”
  “啊!你是在开玩笑吧。”
  “不是。”
  那只狐猴轻轻地叫了一声,慢慢地爬到那个人的脑袋后面,仔细打量着莱拉。莱拉不动声色地喝着咖啡,把最后一口三明治吃了下去。
  “晚安,”她说,“我看见我爸爸来了,看上去他生气了。”
  高帽子男子四处张望着。莱拉朝剧院那儿的人群走过去。虽然她很想看看地下火车站(库尔特夫人说那里并不适合她们这样身份的人去),但她担心被困在地下出不来;最好还是在外面,如果实在没办法了,她还可以跑。
  街道两旁排列着建筑风格相同的小巧的砖房,一眼望不到头,房前的花园只放得下一个垃圾箱;铁丝网后面是庞大但又了无生气的工厂,一盏电灯挂在高高的墙头上,冷冰冰地照着,一个守夜人在自己的火盆旁边打着盹儿;偶尔会碰上一座凄凉的小教堂,上面的十字架是它跟仓库的惟一区别。有一次,莱拉试着推了推其中的一扇门,只听到一英尺远的黑暗中的板凳上传来一阵哼哼声。她明白了,门廊里已经睡满了人,于是便逃走了。
  “潘,我们在哪儿睡觉?”她问。他们沿着一条街道吃力地走着,两旁是关门闭户的商店。
  “找个门厅就行。”
  “可我不想被人看见,那些地方一点儿遮挡的都没有。”
  “那边下面有一条运河……”
  他正在朝左侧的一条小道下面张望。的确,有一个地方在黑暗中闪着亮光,这说明那里有水。他们小心翼翼走过去,发现是运河上的一个水湾,码头上拴着十几条驳船,有的高高地漂浮在水面,有的在绞刑架般的吊车下因载重很多而吃水很深。从一个小木屋的窗户里透出一点微光,一缕清烟从金属烟囱里袅袅升起。除了这一点灯光之外,就只有仓库墙壁和高高的吊车托台上的灯光了,使得地面上显得非常暗淡。码头上堆满了一桶桶煤油、一堆堆巨大的圆木和一卷卷套着胶皮的电缆。
  莱拉蹑手蹑脚地走到那个小木屋的前面,从窗户上向里面偷看。一个老人正在里面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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