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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出玉门-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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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身份信息查不到,最有用的法子,应该是调监控,这不是普通警察的职权范围,昌东也就没再提。
  ——
  昌东进戏场这两年,像一潭死水,社会关系清零,连门都很少出。
  然而这两天,先是撂场,然后托他打听人,死水冒了泡,也让小何生出危机意识:从一开始,昌东就是“暂时”救场,临时工,两人的合作,说散就散。
  是时候要做两手准备了,整个白天,小何都在托人找关系,电话甚至打去了有“皮影之乡”之称的渭南华县,四处打听有没有能顶班的人。
  一天下来,焦头烂额,有几个备选,还不如昌东,要价居然都挺狠,小何抱着侥幸,决定去朝昌东探探口风:万一是自己多想了,人家昌东其实没这心思呢?
  陪女朋友吃了晚饭之后,小何赶去回民街,戏场不开戏,整条巷子都没灯,看到别人家生意热闹,小何一肚子酸水。
  开门,穿过黑魆魆的戏场,看到后台尽头处的洗手间亮灯,门虚掩,里头有哗啦水声。
  小何推门打招呼,说:“东哥……啊呀!”
  脚下一绊,忘了洗手间门口有高低台阶,跌坐下去的时候手忙脚乱,想抓住点什么,带翻了门口的垃圾桶,一地狼藉。
  昌东皱着眉头看他:“怎么了?”
  小何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扶着腰笑得尴尬:“没事,我自己抽疯……”
  他见惯昌东佝偻着腰花白头发的老态,冷不丁看到洗手台前站着个身材挺拔穿黑色运动套装的年轻男人,棒球帽遮得眼睛周围都是阴影——一时没反应过来,还以为是屋里进了贼。
  昌东拧上水龙头,抽了纸巾擦脸,眼皮垂着,并不看镜子。
  小何打着哈哈,自己找话说:“东哥,你这一身,挺精神的……这么晚了,想去哪啊?要不要我送你?我是有东西落这儿了,所以过来拿……”
  昌东把纸巾搓了,扔进翻倒的垃圾桶:“我有事出去。”
  小何下意识给他让路,目送他走远,才想起该问的话没问。
  不知为什么,反而松了口气,蹲下身子去收拾倒翻的垃圾。
  正忙活着,身后忽然响起昌东的声音:“小何?”
  小何回头:“啊?”
  昌东又回来了,走廊里没灯,他帽檐压得低,两手揣在兜里,像个站起来的影子。
  “你找人救场吧。”
  ——
  习惯顶着别人的脸过活,忽然恢复原貌,像被扒了皮,从回民街到街口,短短几分钟的路,昌东出了满手心的汗,总觉得满街的人都在看他。
  终于坐上出租车,吩咐司机去朱雀路古玩市场。
  司机显然对地方很熟,嚼着口香糖把车掉头,还跟他搭话:“去淘东西?古玩市场已经搬掉了,你不知道啊?”
  昌东没说话,司机知趣地不再开口,一路把车开到目的地。
  朱雀路古玩市场有些年头了,曾今风光一时,但这两年,一来生意不好做,二来管理集中规范化,也就自然没落下去,不过听说逢周六有早市,铺张报纸或者拿粉笔在地上画个圈就算占上摊位了。
  今天不逢周六,也不逢早市。
  昌东付了车钱,往近旁的风华巷走,最后在一家小超市边停下。
  超市的灯箱上亮四个字,“汉唐风韵”。
  里头货架相隔,一分为二,左边卖瓷器、青铜器、字画、古书、古币,右边卖本地土鸡蛋、陕西红富士苹果、各类炒货,还兼贴手机膜。
  结账柜台就一个,里头坐了个精瘦的男人,一双小眼,才二十多岁的年纪,发际线已然飙高,心眼太多的缘故。
  那是肥唐。
  据说他一生下来就精瘦如猴,他妈巴望着他能长胖,给他起个小名叫“胖头”,后来《机器猫》热播,又改叫“大雄”,他也很体谅母亲的心思,把网名起叫“国宝级相扑手”,倒腾上古玩这行之后,又起了个业内诨号叫肥唐。
  但肉这玩意儿,从来青睐那些不要它的人。
  昌东跟肥唐打过几次交道,不大喜欢这人,关系也是泛泛,而且出事后,已经很久不见——
  他犹豫着怎么进去打这个招呼。
  ——
  肥唐正忙。
  他瞪着眼鼓着腮,额头上青筋暴起,拼命晃着手里的一个纯铜龟壳卦具,咣啷声不绝于耳——末了一声“着”,龟壳一倒,跌出六枚乾隆通宝的卦钱来。
  肥唐趴近柜台,眯着眼一枚枚卦钱看过,心里掂算着爻数,喜得眉开眼笑,大叫:“没错,出门往西,大富贵!”
  横竖店里没客人,他乐颠颠推开门探出头,看向门西。
  昌东下意识想低头,又觉得太欲盖弥彰,僵立了两秒之后,肥唐认出他来了:“东……东哥?”
  昌东尴尬地嗯了一声。
  肥唐反应过来,赶紧把他往店里让:“东哥,这得小两年没见了吧?你说你站门口干嘛,我还以为是变……”
  他把后半截话咽下去:大晚上的,一身黑,还戴压那么低的帽子,鬼祟地站人家门口,真像罪案片里那种变态。
  昌东说:“想请你帮个忙。”
  “东哥客气了,什么事啊?”
  早两年,肥唐生意好,交了不少富贵朋友,这些人有钱,嫌只征服钱没劲,于是又想征服高原沙漠戈壁滩——就是因为这个跟昌东认识的,关系谈不上热络。
  而今表现得这么热情,完全是好奇心起:卧槽你带队死了人啊,一死十几个,都上电视新闻了,你这两年怎么过的?居然还有脸露头?
  昌东说:“以前听你提过,你有个朋友,电脑玩得很溜?”
  ——
  肥唐跟朋友通了电话,对方表示是小活,正好有时间,直接过来就行。
  反正也到关门的时候了,肥唐关了店,招呼昌东:“我朋友住得近,走两条街就到了,咱走走吧。”
  路上,本来还想敲打昌东,问问他这两年的情况,但昌东话少,答得都让人没法往下接,再加上微信群“古玩同道”里正聊得热火朝天,肥唐很快转移了注意力。
  聊了一会,神气活现,对着手机大放厥词:“今天我收了块硬货,知道是什么吗,和氏璧!”
  昌东看了他一眼。
  肥唐察觉到了,嘿嘿干笑:“东哥我是扯呢,这小子说前两天有人去他那卖兽首玛瑙杯,我不得压他一头啊?”
  他放语音对话给昌东听。
  果然,群里七嘴八舌,有人说今天收到了清明上河图,有人说两万块买下了王羲之的兰亭序。
  那个被众人群怼的“这小子”也说话了,气急败坏,吼:“骗你们我是个鸟!我他妈看得清清楚楚的!店里的老师傅也看了,人家几十年没走过眼!”
  昌东说:“说得挺像回事的。”
  肥唐嗤了一声:“兽首玛瑙是我大陕博镇馆之宝,免费票都看不着——东哥,兽首玛瑙要丢了,新闻还不翻天啊……到了。”
  ——
  肥唐的朋友跟他一般瘦,叫齐刘海,人如其名:发型蓬乱,却留着齐整的刘海,打理得服服帖帖。
  他忙活了一会,调出那天的街口视频给昌东:“你慢慢看,找到那女的比较清晰的脸就行,其它的交给我。”
  昌东看得仔细,这得一个个认人,又不能快进,齐刘海估摸着一时半会出不了结果,去找肥唐聊天打发时间。
  扯东扯西,顺便也吐槽昌东:“你这朋友真没礼貌,我算是帮他,笑都没对我笑一下。”
  肥唐瞥了一眼角落里的昌东,压低声音:“十几条人命压身上,搁你你也笑不出来。”
  齐刘海顿时来了兴致。
  肥唐绘声绘色:“两年前他带队,选错扎营地,人都让沙暴活埋了,自己女人也赔进去了……哎你搜视频,死者家属堵上门,打得他孙子似的,现在网上还有。”
  齐刘海赶紧掏出手机,搜了关键字,翻了几页之后,还真有,肥唐配合地递过耳机线,两人心有灵犀,一人耳朵里塞一只耳机,点击播放。
  路人拍的视频,渣像素,画面抖,但还是可以认出跪在地上的是昌东,有几个中年男女拉扯着他,嚎啕大哭着拿拳头砸他,揪他的头发,上脚踹。
  齐刘海双眼放光:“打这么带劲啊!”
  肥唐看得专注,顺手拈过一袋开了口的薯片,嚼得咯吱咯吱:“往后看,还有拿砖头砸的,你想啊,这是人命,听说那之后,他连门都不敢出……”
  面前忽然响起昌东的声音:“我找到了。”
  肥唐一惊,闪电般拽下耳机,顺势推了齐刘海一记——忙中出错,耳机线被带松,女人撕心裂肺的声音响彻房间。
  “人活着跟你走的,死了我都没看上一眼,连口棺材都没有啊……”
  齐刘海慌了神,抖抖索索地就是点不中视屏上那个“×”,终于关掉的时候,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
  昌东说:“我已经找到了,点了暂停,还有辆车,能跟到车牌号就方便了。”
  齐刘海如逢大赦:“那交给我,下面我来。”
  他走得飞快,撇肥唐应付昌东。
  肥唐觉得空气都尴尬了,做什么都不妥,只好装着认真吃薯片,还客气地让昌东也吃,过了会偷发微信给齐刘海:“随便找出点什么,先打发他走,老子实在撑不住了……”
  齐刘海没让他失望,很快拈了张便签过来给昌东。
  “运气挺好,附近的街道摄像头拍到车牌号,我查到车主,还有电话。但车主不姓叶,你可以先打过去问,我今晚再跟一下,有什么发现会发给肥唐。”
  昌东接过来。
  车主叫黄德福,46岁,住蒙甘省界处的那齐镇。
  ——
  回去的路上,明知希望不大,昌东还是拨通了黄德福的电话。
  黄德福的回答出乎他意料。
  “车子啊……我不开,租给别人开了。”
  “好像是姓叶,叫什么记不清了,是女的没错。”
  “你找她啊?她这一阵子在街上卖瓜。”


第4章 山茶
  昌东的行李很少,收拾全了只一个手拎包,比来时的那个包还瘪。
  看着怪凄凉的,小何送他出门的时候,忍不住再次确认:“东哥你再四处看看,别落了东西啊。”
  这话提醒了昌东,他折回后台,拎出一个皮影戏箱。
  解放前,那些走街串巷规模不大的皮影戏班,全部道具装起来也只两口戏箱,扁担颤巍巍挑起来,就是满副家当。
  昌东说:“我这人闷,也没什么爱好,这戏箱送我吧,没事的时候,我还能刻皮子练挑线打发时间。”
  戏箱不值什么钱,小何乐得做人情,他把昌东送到巷子口,客气地说了句:“东哥,你要想回来,随时啊,打个电话就行。”
  昌东说:“谢了。”
  他沉默地走向街口,一手拎包,一手拎戏箱,箱子比包沉,坠得他一边肩下压。
  小何叹了口气,觉得昌东回来这事,八成是没指望了。
  ——
  昌东打车到北郊坊下,这里是片待拆迁的城中村,因为开发商资金不到位,拆拆停停,一半残砖剩瓦,一半楼屋尚存,风一起就呛灰,基本没人住了。
  他凭着记忆认找,在一间大门面外停下脚步,掏出钥匙开了自动卷帘门,用力往上一掀。
  积灰簌簌落下,瞬间让他灰了头发,阳光过处,尘灰乱舞。
  屋里停了辆越野车。
  昌东走到车边,车外后视镜旁插了一朵已经风干的玫瑰花,残成了黑褐色,伸手一捻,脆碎的屑飞在空气里。
  车是几年前孔央送他的,到手之后,昌东几乎花了车价一半的钱来改装,戈壁沙漠不是乡村公路,沙漠易陷车,罗布泊又有成片的大盐壳,会把轮胎戳磨得像狗啃一样惨不忍睹。
  装了防滚杆,做了车体升高,换了全地形大轮胎,配了电动绞盘,一系列改装之后,原本强悍帅气的越野多了几分不伦不类的敦实,孔央嫌不够好看,昌东回答说,实用就行。
  路上多的是外形煊赫的路虎悍马,能引美女垂青,但于他,车是拿来用的,遇险要能救命。这车能留存也是运气——“黑色山茶”那次,有大品牌车商赞助,为了广告效应,不能开自己的车。
  后来孔央死了,他变卖家产,留下了这辆车,封在这的时候,觉得也许有一天会用到。
  车身积了灰,昌东拿手掸了掸,在后车厢前站了会,缓缓打开。
  闷了很久的塑料味道扑面而来,里头一捆裹好的加厚黑色PVC尸袋,不用数,十八个,还有一袋零碎物件,有他的,也有孔央的。
  昌东把尸袋往边上挪了挪,给皮影戏箱挪位置。
  不知道肥唐他们有没有把那个视频给看下去,4分12秒的时候,也就是他被砖头砸得血流满面的时候,他嘶哑着嗓子说了句:“我会想办法帮他们收尸。”
  没有死者家属相信这句话,相关搜救单位跟他们解释过很多次了:“尸体找不到是正常的,知道彭加木吧?八十年代初在那失踪的,六次大规模搜救,直升机都上了,到现在三十多年,尸体还没找着呢。”
  放好行李,昌东坐进驾驶室,清理手套箱的时候找到一块过期的巧克力糖,两年寒暑,融过又凝,已经没了形状,他剥了包装纸,把糖送进嘴里慢慢嚼。
  甜味里有变了质的酸败味。
  他从衣服内口袋里掏出那张照片。
  黄色黏土里长出的孔央,圆睁了眼,死不瞑目,长发乱在风里,像招引的手,唤他过去。
  ——
  一觉醒来,肥唐还是觉得怪堵的:背后讲人坏话,没毛病;做点亏心事,没问题;但是被人当面撞破,太他妈没脸了。
  所以起床气比往日大,先开店门,经过杂货区的时候没留心,碰掉两土鸡蛋,蛋壳一碎,蛋液流了满地,分不出蛋清蛋黄——太久卖不出去,都坏浊了。
  肥唐想骂娘:这两年古玩生意不好做,他辟了半爿门面卖杂货,就是为了找点贴补,没想到一样的不景气,开一天店赔一天钱,这样下去,哪年哪月才能发财啊?
  还是老话说得好,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得有横财才行。
  洗漱完毕,日上三竿,没客上门,肥唐从货架上拿了面包牛奶当早餐,边吃边开电脑,准备上QQ玩两圈麻将排遣眼前郁闷。
  刚一登陆,收到齐刘海的留言。
  ——昨晚比对了一下,又找到几个跟叶流西有关的视频,都发你邮箱了,你看看要不要转给你朋友。
  肥唐漫不经心点进邮箱,打开视频。
  他没昌东耐心,进度条拖前拖后,走马观花地扫,直到冷不丁看见一个熟悉的大门面。
  陕博?
  这年头,倒腾古玩的人不能只倚仗天花乱坠的一张嘴了,得有点“文化素养”,肥唐书翻得勤,经常跑去陕博自我熏陶,忽悠客人时没事就抱博物馆大腿:“你看这彩绘胡妆女立俑,跟陕博保存的那个,几乎一模一样……”
  他对那儿的展馆布局像自家货架一样熟。
  肥唐眯着眼睛看剪辑拼接的视频:叶流西走得不紧不慢,并不停留,顺着指引,一路进珍宝馆。
  入口处的两瓮一罐,她视若无睹;流光璀璨的玉器金器,她直接略过……
  终于等到她停下,肥唐的头皮一麻。
  兽首玛瑙杯。
  珍宝馆里人来人往,兽首玛瑙的展柜前,解说员来了又走,人都过了几拨了,叶流西还是没挪地方。
  肥唐连呼吸都屏住了。
  叶流西终于离开的时候,肥唐心跳如擂鼓:三十块钱的珍宝馆门票,那么多价值连城的玩意儿,她不看舞马衔杯壶,不看熏球银香囊,为什么单看兽首玛瑙?
  有什么念头在他脑子里往外突,像水滚之前要炸开的泡,就差那么一点点……
  他拨通自己那个同行的电话,问得有点语无伦次:“我问你啊,那个去你那鉴玛瑙杯的人,男的女的?货真不真?”
  那头答:“女的。我同你说,我和老师傅,四只眼珠子看,货是真的,一整块缠丝玛瑙,俏色玉雕,口鼻戴金帽……”
  “那怎么没拿下呢?”
  那头也懊恼得要死:“兽首玛瑙多有名啊,陕博收着呢,你第一眼看到,肯定也觉得是赝品,不会往真了去想,而且人家也不卖。”
  “那女的前脚走,我后脚就回过味来了,一直说兽首玛瑙是海内孤品,但它是酒器啊,就算是给皇帝的——有龙袍还有凤袍呢,理论上该成个双……”
  说到这儿,语气忽然警惕兼热切:“你问这干嘛?你也见着了?”
  肥唐支吾了过去,只说正好在陕博逛,见着了,所以顺口一问。
  放下电话,口干舌燥,自己跟自己说:没可能的,哪来这么巧的事,兽首玛瑙,要真还有一个流落在外头,业内早掀起腥风血雨了,轮得到他起心思?
  肥唐晃晃脑袋,几口把牛奶喝完,奶盒扔进垃圾桶里的时候,想着:这玩意,得值好多钱吧。
  又上网打了圈麻将,打到中途恍神:万一是真的,自己哪怕只分上那么一点点……
  不由就笑了,做白日梦真他妈甜。
  他往椅子里窝,腰后有点硌,摸出来一看,是那个纯铜的龟壳卦具。
  昨儿晚上,他排卦,卦辞说,出门往西,大富贵。他一探头,看到门西站的是昌东,而昌东要找叶流西,也许这个“西”字指的是叶流西呢?大富贵,兽首玛瑙,可不就是大富贵吗?
  冥冥之中,这么多迹象,难不成是老天指路?
  肥唐的脸一阵阵发烫,他拿起那个龟壳,用力咽了口唾沫。
  再掷一次,如果还是同样的结果,哪怕……哪怕老天是耍他玩呢,他也作陪了!
  ——
  昌东花了三天时间到那旗镇。
  镇子在蒙甘省界,蒙族和汉人杂居,差不多已经汉化,从小镇驱车往外,到腾格里或者巴丹吉林沙漠都不远,再加上前些年周边发现不少西夏古城遗迹,那旗一跃而成西北线上的一个新热门去处——不过小镇设施跟不上,游客一多,生活交通都不便,显得又杂又乱。
  昌东路上添置了件羽绒服,十月中下旬,这种早穿棉袄午穿纱的地方,夜里盖两床被子都哆嗦,不能掉以轻心。
  车进那旗镇,发现旅游开发还是给当地带来了不少发展:汽车站外头的道路已经修得很有中小城市规模,什么便利店、汽配店、炸鸡快餐连锁店应有尽有。
  但缺少规划,难免新旧错陈:有时只拐一个弯,水泥路立马变土路,流浪狗在水沟边找食,风一起,灰尘都扑在路边将死的老树上,临街的小饭馆只三五张桌面,门口挂被油烟熏黑的彩色塑料帘子。
  昌东找了酒店住下,买了张新的那旗城区图,原计划是把镇子都走一遍,但运气不赖,只走了半个多小时,就看到了叶流西。
  她在公路岔口的一条土路边,车后箱门打开,布成摊位,里面放了一堆麻皮哈密瓜,现在是晚熟瓜靑麻皮上市的时候,算是当地特产,路边的瓜摊一个接着一个。
  昌东怎么也不相信叶流西真的是个卖瓜的。
  他进了路口的一家快餐店,选了个靠窗的位置,方便观察。
  从上午到下午,他小食饮料点了好几轮,而叶流西,居然真的一直在卖瓜。
  她车上放着寸厚刀板,板上搁一把尺来长的直柄西瓜刀,青麻皮都是橄榄形,皮厚,男人切起来都费劲,但她料理得轻而易举,手起刀落,片瓜像切豆腐一样容易。
  人长得漂亮是有好处的,她生意比近旁的摊位好得多。
  中午的时候,她去就近的饭馆买了份盒饭,坐在马扎凳上拿勺子舀着吃,有流浪狗摆着尾巴凑过来,她从饭盒里捡了块排骨扔过去。
  下午人不多,温度渐低,她裹上军绿色的棉衣看杂志,那种地摊艳情杂志,封面都是穿着暴露的女郎。
  快傍晚时,昌东肯定自己是观察不到什么了,招呼服务员买单。
  店里的女服务员一脸的刻薄气,几次给他送餐都黑着脸,昌东原本以为是小地方的人没什么服务意识,真结账了才知道不是。
  那女服务员接了他的钱,斜一眼玻璃外的叶流西,走开的时候不屑地说了句:“看一天了,这么好看啊?不就是个做鸡的吗。”


第5章 山茶
  昌东先回酒店。
  这两天,他的脑子已经冷下来,并不急着到叶流西跟前报道:是她千里迢迢去的西安,连看他三场皮影戏,带着一本有他“丑闻”的杂志,藏着一张关于孔央的诡异照片。
  她一定也有求于他,只不过故弄玄虚。他不想被人牵着鼻子走,收尸的事,两年都过来了,犯不着争分夺秒。
  开门进房的时候,看到门缝下塞进来的色情服务小卡,弯腰捡起,随手扔进垃圾桶。
  离睡觉还早,昌东打开戏箱,取了块打磨好的牛皮出来刻皮影人。
  凿具摆了一桌子,光花样凿刀就要用到圆、半圆、梅花、人字、星眼,推刀运皮,脸谱的口诀好像响在耳边——
  柳叶眉,杏杏眼,樱桃小嘴一点点……
  传说皮影戏源自汉代,汉武帝思念死去的宠妃李夫人,于是术士设坛招魂,在晚上点了灯烛,设了帷帐,汉武帝只能在帷帐里观望,看到仿如李夫人的影子伴着摇曳烛光投在帐布之上。
  传到民间,就是皮影。
  李夫人死了,汉武帝死了,术士死了,皮影还活着,一直活到现在。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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