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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深处有人家-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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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个没悟性的和尚,到现在还咂不出滋味么?”阿泰讥诮地望着他。
  “师弟意思是有人动手脚?”云信含笑问。
  看样子,已咂出了滋味。
  秦漠无辜地眨了眨眼,好像天真懵懂,不知他们在说什么。
  阿泰又冷声诘问:“你们去李家庄所为何事?”
  秦漠连忙回皇帝似的恭谨禀道:“为的是粮食丢失一案。”
  阿泰凶神般睨着他,“奉劝一句,趁早打道回府!当县太爷也好,王孙公子也罢,消停点享你的福去。别脑子发热跑山沟里耍,一脚踩进黑沼泽里谁也没法救拔你!往后再要享福就只能等清明了!”
  说完,径自捡了扁担,接过妻子的物件往前后一挂,牵了她便走。
  对王孙公子如此态度,也没谁了狂拽得要上天!
  走出些许路程,严锦不禁担心地问:“不要紧吗,把你朋友丢那里?”
  “无妨。他们身上有老虎气味,等闲山兽不敢惹。”
  “可是,那侍卫伤得不轻。”
  “死不了……知难而退最好。”
  严锦扭头瞧他,疑惑道:“大哥,你为何那样对他说?阴森兮兮的……跟村里的诅咒有关吗?”
  阿泰只顾往前走。后来,受不了她嗷嗷待哺的眼神,才无奈地说:“自己动脑子细想!”
  “脑子早就想穿啦!”
  “这就穿了,是鱼脑子不成?”
  “你就说嘛!”
  “啧啧,真没法子。你想想,村里人为何集体闭口不言?”
  “……因为怕?”
  “怕什么?”他又问。
  严锦皱了皱鼻子。这她哪知道!
  他摇摇头,“天底下有何事会让人绝口不敢提的?”
  “咦?嘶——”她滴溜溜转着眼珠,“是造反吗?”
  “总归是让人诛灭九族的大事。说出来就是死。”他挑了挑眉头,“比如说,要杀个皇族祭山,做不到就会全族死光之类……诅咒无非就是这种把戏。”
  “诶?你如何知道?”
  “猜的!”
  “为何会这么猜?”严锦惊悚地入了戏。
  “粮食丢的时机太巧,恰好在秦漠上任前……动动脑子。”
  他一把将她抱起来,感觉这样才是正确的行走方式,又继续说:“背后的人动作太大,意图暴露得很明显。”
  “……明显吗?”
  她一点不觉得。甚至到现在,也难以建立清晰的逻辑。
  “照你这样说,嫌犯搞得人心惶惶,就是为了对付秦漠?神爷是幕后人的帮凶吗,根本没有降神?”
  “也未必。”
  丈夫的脑子显然比她深几百丈,“真有山神的话,你一请他就降,岂不比鸭子还便宜?或许真有东西降了,但未必是山神。”
  严锦好像来到了恐怖片的高点,瞪着一双宝石大眼,饥渴又颤栗地等他揭谜。
  丈夫只歪起嘴角对她坏笑一下,啥也不肯说了。
  作者有话要说:  剧透:在很久以后的将来,秦漠成了师叔和师婶家的女婿。。。
  作者脑子有坑,鉴定完毕。


第15章 飨宴
  他越走越快,在草上驰逐,如飞燕惊龙。
  肩上挑的担子、怀里抱的女人,都不受一丝的震荡。
  一路横穿古树老藤构筑的森林堡垒,不消一刻钟,就回到了家。
  小别半日,村庄依旧。
  就像窝在大山的子宫里,一副静默又脆弱的模样。
  四周森林莽莽。连日霜冷秋寒,枫树和火炬变红了,银杏和梧桐黄了,乌桕现出忧伤的紫。
  这些疼痛的色彩流淌在大片墨绿的松柏间,凄艳壮美,有着万古的诗意。
  严锦一边欣赏山景,一边将新买的衣裳略微漂洗,晾在门口的绳子上。
  然后,又处理了采来的坚果和浆果。准备做果酱的、腌制的,晒干的,一一分类存进东屋。
  昨日才种的蔬菜已冒了芽。一颗颗小苗生龙活虎钻出草灰层,昂扬舒展在空气里。
  她怀着抚育婴儿的心情,细心揭去穰草。只见满地新绿,如洒一层翠钻,美得夺人呼吸!
  这一幕,让她深深感到了满足,傻傻陶醉了好久。又把四奶奶送的洋葱、集市上买的大蒜、芥菜籽都种了下去。
  阿泰把黑熊送的山羊处理了,便去了柴棚里干活。
  他语出惊人,宣布要造一座房子。说得轻松平常,好像砌个鸡窝那么简单。
  整个下午拿着一根芦柴棒,在屋后的空地上量来量去,又拿着竹锥笔和墨线,在一块大木板上画画涂涂。
  严锦窥了一眼——画得比盘丝洞还复杂。
  想必是顺着他脑子里纷繁的蜘蛛丝构建出的图纸,每根线、每个圈代表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严锦并不多嘴。她不想以自己的审美影响他。
  就让他享受创造的乐趣吧!造出来什么她就住什么!
  居室只要足够干净,住山洞也有雅趣呢!大可不拘一格——这是她的想法。
  晚上沐浴完,他意犹未尽,仍去柴棚里研究他的建筑图。
  眼睛能夜视,连灯也不必了。
  严锦去瞧他。
  他一味锁眉凝思,头也不抬地说:“困了先去睡吧。我过会儿来。”
  “嗯,那你快来。你不在我睡不着。”她顺口说了句甜话,就提灯进了屋。
  男人纹丝不动站着,脑袋里的蜘蛛丝仙气十足地飞扬了起来。
  ——他不在她睡不着呢,算了,要不就睡吧。
  他收拾好笔和墨线,摇着步子进了房。却发现才几息功夫,她已沉入睡乡三千尺了。
  这个巧言令色的骗子!
  他板着脸坐到床边,想推醒她实施报复。终究没下得了手。
  她睡得太香了。两手耷在脑侧,像婴儿般睡得一本正经。身子似在静静发酵着,飘出丝丝醉人的幽香。皎月似的小脸上氤氲着热气。一呼一吸,分外的清新甜美。
  他凝望她了一会,目光变得像个温敦的老牛。忍不住伸出手,轻柔地将她抄到臂弯里,爱不释手地抱着……
  如此坐了许久,一动也不动。
  感受着她丝缎般的皮肤上传来温暖,一点一滴渗入到内心的深壑里去了。
  这个时刻,他忽然生出个疯狂念头来:干脆以后不要孩子得了。
  这一生一世,只疼她一人!
  这样多好!
  对这洪水般倾注下来的厚爱,严锦毫无所觉。
  她只感觉被硌着了,迷蒙掀开眼皮瞧了瞧,含糊地抱怨道:“大半夜做啥呢……要给我喂奶么?”
  丈夫:“……”
  她从他的臂间翻滚下去,爬进了被窝,寻个舒服姿势躺好,又睡了过去。
  *
  次日是艳阳天。
  金轮爬到山林上空。盆地的雾气为之一清。人的心情也跟着明媚了。
  寂寂的村庄在这一早晨又躁乱起来。
  似乎因天气好了,牛鬼蛇神也都开始出洞。
  里长父子率领一队里甲,伸着脖子向北疾行。慌里慌张,前仆后继,好像龙宫将倾,龟丞相带着一帮虾兵蟹将在出逃。
  没过一会,村口传来了大动静。
  远看去,来了一匹匹高头大马、许多公服皂吏,阵仗煞是惊人。
  明明村口一马平川,几乎没人,还搞了个鸣锣开道。两侧排开一溜儿人马,众星拱月地伺候着…好像来了个星宿老怪。
  “大哥,不会是秦漠和云信吧!”
  阿泰:“可不是那两个不知死活的!”
  严锦笑了,“啊,看样子,昨天是想微服私访来着,回去想想,还是要摆大排场。这一摆,又成了唱戏的!”
  阿泰表示不屑关注。提着一个超大的石磙子,到屋后夯地去了。
  过了一个时辰,沿河跑来一个矮敦敦的汉子。
  到了坡下,憋红了脸向严锦喊:“阿泰家的——上头县老爷来了,要大飨村民。傍晚都去村口吃饭!”
  严锦困惑不已,“大飨村民?!”
  汉子听她搭了话,脸上涨得紫红,升级成一只猪肝精。
  “是哦,带来十个大厨……要,要请全村吃八大碗。都要去!”
  “哦,好,好的!”严锦充满错愕应下来。
  果然要开始抽疯了吗?
  全村八十户人家,按每户五口算,要飨四百多人!
  汉子不停挠头,眼神偷瞟着她,脚尖儿在地上碾来碾去。似乎等她发了话才敢走。
  严锦忙说:“谢谢您啦!”
  汉子如受惊的小鹿般瑟缩一下,满脸通红地跑了……
  严锦料知丈夫也听到了,却仍转去屋后汇报。
  还未开口,男人粗声说:“听见了。”一脸不予置评的神气。
  严锦抽抽嘴角,便不说了。
  短半日功夫,屋后近两百平地方已现出两尺深的基坑。
  他端起那巨大的磙子,往地上一夯,威力不亚于压土机。力量的辐射波在土壤里传递,波及她的脚心,一直震到心尖上去!
  不知怎的,她好似得了“情人眼里出西施”的病,这两日瞧这“拙夫”,哪里都好。看着他认真做事的模样,心里就觉得好软和。
  一时,又柔声问道:“大哥,那晚上我们去吗?”
  “去。为何不去?”
  他渊渟岳峙立在基坑里,用手指捋了捋身上的汗。“到这种地步,再想置身事外也难。”
  “诶?到哪种地步啦!”
  丈夫瞧她一眼,“哪种地步?他们已经两只脚踩进来了。再想拔出去已经没可能。往下只有……”
  他咽了话,搬起磙子往地上用力一夯,充满暗示性对她点了个头。
  大地深处“嗡”一声传来深沉的回应,好像地狱之门洞开的余韵。
  一下午,村道上特别热闹。
  几十个皂吏忙得屁股翻起来,不停往来村民家中,借桌、借凳子,借锅碗瓢盆。
  搬东西的人络绎不绝。大厨们在村口架起大锅,生起了火。
  城里酒楼拉来整猪整羊,肥鹅烧鸭,熟卤鲜鲊,各种细巧果子,哟喝卸货的声音此起彼伏。
  整个村,不,应说整个县,为了一顿饭东奔西忙,鸡飞狗跳。
  果然抽疯世子爷干出来的事儿!
  天未黑,村口支起了几十盏宫灯。
  风舞流苏,灯光似水。遥望去,那一片儿美得十分诡异,像丰都城在办喜事。
  村民们都知道秦漠是天家的混世魔王,除了被叫去帮忙的,谁也不敢凑上去围观。
  一个个如临大敌,蜗缩在家,田里也不敢去了。
  飨宴开始前,村口传来鼓声,催请村民去吃饭。“咚咚咚”像要打仗。
  被飨者们不敢拿乔,穿着最好的衣裳走出家门,如同奔赴刑场,各个战战兢兢,神情凝重。
  李元庆奔到路边来,压着声音指挥大家:“笑,都笑起来!自然一些笑!”
  气氛之怪诞,古往今来少有。
  严锦走在丈夫身旁,心中不停地扭曲发拧。咬着嘴巴想喷笑。
  阿泰“切”了一声,笑骂道:“好一场荒唐戏!”
  前面的周长根回头瞧他一眼,仿佛生怕被他连累,眼神像惊恐又戒备的小兽。
  后面的李燕妮擦着严锦超上去,跳到他身边说,“嗨,长根叔!”
  她倒不怕。昂首挺胸,步姿跃然。
  穿着窄袖绯色短衫,罩青蓝色比甲,下配杏色褶裙。头戴一圈银花。肤光晶莹,乌发如缎,美目顾盼生辉——颇有异疆美少女的风情。
  相比之下,前头穿红戴绿、僵硬成人棍的王寡妇,真是叫人不能看了…居然同手同脚!
  严锦随人潮来到村口。发现空气像被淬洗过,成了适合皇亲贵族呼吸的质地。清静优雅,贵气逼人。
  鼓点已经停下。现场一片鸦雀无声。黄色的灯光如纱似水飘漾在这个结界里。
  人们在李元庆的组织下,敛气屏息走了进去。
  秦漠立在议事堂前。身边安静地簇着大小官吏,各个弓腰低头,仿佛一尊尊忏悔的雕塑。
  他穿着一袭紫色云纹锦袍,头戴金冠,端的是天家人才有的至尊气派。
  瞧这阵势,蝼蚁草民集体腿发了软。
  暂时充当太监的李元庆尖着嗓子喊:“跪”
  话音未落,已经匍匐下去一大片。
  严锦也随大流准备下跪。
  丈夫还没来得及阻止这没出息的东西,秦漠已下了台阶,大步上前虚扶她一把。
  他温和微笑着,张口想说“师婶,使不得”,却被师叔充满警告的灰绿色冷瞳逼回去,含糊道了一句:“……快请起。”
  作者有话要说:  秦漠:咦,不生孩子?别开玩笑!
  阿塔:万一生出来像爹咋办?
  秦漠:……也挺好啊。
  阿塔:你口味还蛮重的。


第16章 贵人
  村民跪伏在地上,都没见到贵人搀扶严锦。
  里长却因排在阶上,瞧了个一清二楚。心下感到忧喜参半。
  喜的是,今晚侍寝的人选有了。
  忧的是,她有个悍夫倒不好办——没几百两银怕不能让他放手。
  也是天意。
  先前特地遣人知会李燕妮等佳人,嘱托打扮精细些,若是入了贵人的眼,晚上少不得有招寝一说。
  没想,一上来看中个有夫之妇。
  到底阿泰家的那长相世间等闲难见。也是她的福命到了!
  里长心中乱蝇作舞,杂念纷飞。寻思着该怎样夺妻才好。
  这头,秦漠已出声赦了众人:“诸位请起,不必拘礼。”
  声音温雅平和,干干净净的,无有杂质。
  众人不知醉了怎的,趴着不动。
  倒是李燕妮头一个往起一站,掸了掸膝上尘灰。先左右顾盼,似乎好奇大家为何还跪着——然后把一双翦水妙眸瞧着贵人,露出小鹿般的惊怔神气。
  恰是一派天真,不知惧怕为何物。
  秦漠对她微点个头,目光温暖地扫过众人。
  李元庆捏着嗓子轻喊:“起来起来!”
  众邻埋着头,互相瞧瞧,才陆续平了身。垂着颈子,不敢擅自窥视。
  秦漠的表情越发亲切,软和。
  他并未急着说话,只是脉脉瞧着。好像这些人都是他亲生的,目光里暖意融融。
  众百姓被他瞧得又紧张,又害羞。
  女子们都忸怩起来,男人们也挺不自在。
  不知贵人这一脸深情是要闹哪样。看了这么久,咋不讲话?
  是在观察潜在犯人,还是在瞧美人?
  各有所思。
  王寡妇捺不住本性,斜起眼睛,摆出一丝媚态来。
  里长知会过的几位佳人,眼里也都泛起光,各使手段。
  小孩们瞪着小畜般的眼睛,一脸无知。老人们微张着嘴,满面风霜。
  只有四奶奶特别一些,把那缺牙的嘴一咧,对贵人绽开一个黑洞洞的笑来。
  秦漠“噗嗤”一笑。
  这一笑的魅力,端的是冰雪消融,华枝春满!慈悲的菩萨也比不过他。
  目睹如此骄颜,草民们犹如遭受圣光洗礼。心尖子都在颤栗了。
  贵人招手道:“老人家,过来说话。”
  四奶奶连忙迈着小脚儿,颤巍巍上前去,颇有点装疯卖傻地笑着。
  秦漠问:“老人家,你家几口人?”
  “我家是绝户。”她说得还挺自豪的。
  秦漠怜悯地顿了顿,“那,你家可有粮食丢失?”
  “没有。我不种粮食。我是灵媒,靠人供养滴。”
  “灵媒?”秦漠感兴趣地问,“通灵么?”
  “会通灵。还会看鸡眼、敬蛇,治火丹,勘阴阳,开天眼,断前世今生!我老婆子不是吹,都是太上老君传下来的本事!”
  她说得半点不打格楞,口才极利索。
  秦漠挑了挑眉毛,颇惊奇地问:“既如此,老人家可知粮食如何丢失的?”
  “我开天眼瞧过了。是老鼠精偷的。房子一般大的老鼠精!”
  “啊……老鼠精现在何处?”
  “现在就不晓得啦。整座山都瞧不见!一定藏得老深!”
  秦漠嘟了嘟嘴,略作思量。似乎一点不觉老人荒谬,恳请道,“关于老鼠精,老人家一有新线索请告知本官,可好?”
  “一定,一定。”四奶奶仰着头,喜笑颜开地说,“你是个好官呐!”
  秦漠又笑了。
  似乎存心施展魅力,笑颜轻舒缓展,如天上名花在绽放。
  众村民都松了根弦,相继爆发出神经质的笑来。
  “呵呵呵……”
  “嘿嘿嘿……”
  男人憨得冒傻气,女人羞得直捂嘴。每个人憨态可掬,露出小动物似的神态。
  秦漠挺有一套的。严锦觉得。
  目睹村民淳朴的表情,很难相信他们身上背负了杀戮的诅咒。
  一定是阿泰弄错了,她由衷这样希望。
  如是想着,不禁抬头凝视着丈夫。
  阿泰面无表情,附耳对妻子说:“和尚在那处,我过去说会子话。”
  严锦微微一愕,随后点了个头。
  云信和尚正在周氏祠堂前,单独霸着一张八仙桌念经呢。不知要超度谁。
  阿泰甩开膀子,大摇大摆、慢条斯理地去了。
  好像是在逛集市。
  此举让四周笑声一静,众人傻眼地愣住。
  惊慌与错愕在每张脸上漫延开。
  里长额头泌出了冷汗,不迭告罪道:“村野匹夫不知礼数,望贵人恕罪。”说着,对儿子使了个凶狠眼色。
  李元庆暴睛瞪眼冲上去揪住阿泰,“混账不知事的,当着贵人无礼,还不下跪赔罪。”
  他是豁出去了。以伶仃之躯阻拦阿泰,螳臂当车地抱住那只比他大腿还粗的胳膊,打算拖住他当场治罪。
  阿泰偏过头,用眼角余光乜着这腌臢物。默默抬起胳膊,把人提到了秦漠面前。挑衅似的把这玩意儿揪下来,往他脚下一丢。
  满脸不屑转身走了。
  秦漠嘴角猛地一抽,“……”
  后头跟来飨民的知州、乡簿、众皂吏、捕头等慌作一团。护卫们冲上来就要拿人。
  刚破冰的空气又迅速冻结。
  草民们噤若寒蝉。
  秦漠抬手阻止,温声道:“无妨。正该如此随和,才合本官心意!大家都如此吧。”
  众人:“……”
  这叫随和吗?明明叫无法无天吧!
  秦漠和缓说道:“粮食丢失,至今未破。本官虽刚上任,也难辞其咎。今日设飨宴,一在罪己,二为抚民。诸位只当平常,不必太多拘束。莫站着了,都入席吧!”
  他转过身,对严锦恭谨地低头说:“夫人,请上座。”
  四周一片安静。
  里长忽然大悟:原来阿泰是个知趣的。
  他主动离开,是为了把媳妇留下侍奉贵人的吧?
  错愕的严锦浑浑噩噩的,被安排到了女宾首桌的首席上。
  无数目光落在她身上。
  *
  在秦漠示意下,几个婆子小吏上前来,安排村民入席。
  共五十多桌,每桌八人,男女分开。
  桌上像模像样摆了酒盏果碟儿,七八样冷盘。花生、糖栗子、鹅掌、鸭舌荤素俱全。
  被安置到严锦旁边的,是一位年纪约莫五十的夫人。面容清秀端肃,看人时眼神锐利,像藏着针。
  她入了座,对严锦微笑道:“这位娘子有些个面生,倒像不曾见过……可是新嫁妇?”
  “奴家是新嫁的,拙夫周泰……”她笑着补充道,“就是方才险些闯祸的莽汉。”
  “啊……”
  夫人脸上像断了片,空白了一瞬。连坐姿也显得僵硬了些。
  严锦瞧在眼里,心下惊疑自不必提。
  接着,来了村中几家豪户的娘子。
  各自对“得了脸”的严锦颔首微笑。笑容里都藏了点妒忌、不屑和羡慕。
  李元庆的媳妇也来了。她生得一双大小不对称的眼,像把牛眼和狗眼摆在一张脸上。
  严锦看得心中一阵乱悸。幸亏表面端住了,没显出惊吓来。
  李燕妮是最后被安置过来的。
  她坐下来,目光直接略过严锦,向旁边的夫人嫣然笑道:“江老夫人,长久不见。您这气色越发好了呢!”
  声音如娇莺出谷。
  江老夫人?严锦心里一动。
  难道是江员外的……母亲?难怪听见“周泰”之名似乎不喜。
  那夫人声音轻细,淡淡笑道:“燕妮的嘴就是巧,真惹人疼。”
  “谁比得过她?几百里挑不出这样的伶俐人来。”李元庆媳妇说。
  李燕妮摇头晃脑发出甜笑。不管是讽刺还是真心,全盘生受下来。娇憨处比史湘云犹胜。
  相较之下,严娘子就略输风采,稍逊灵气了——现场不少风月好手都这么想。
  人虽美矣,太呆讷了也无趣。
  而且,她打扮得太素净。一件蟹青的立领对襟衫,配草绿粗布裙,头发包了髻,身上一件像样的首饰也没有。
  可见,贫家之妇难长志气。
  别人在可怜她,严锦却自觉持重贤淑,把一切情绪都收敛着。
  倒不是交际能力差,只是不觉有发挥的必要——同座之人都还不如四奶奶可爱呢。
  她只等好吃的来,吃完家去睡觉。
  男席上也已坐定了。连小孩子们也各有安置。
  官吏们在边角一张有破洞的桌上落座,沦落得比下人还不如。但是各个表情无怨无悔,好像爱民如子,甘愿俯首为奴。
  秦漠是与李家庄的人同桌的。
  在席的有里长父子,江启,以及另几位员外。
  开场由他亲自祝的酒。
  天家人的架子半点不要了,平易得催人泪下。执杯向四方说:“诸位乡邻,请开怀畅饮,不醉不归。”
  他春风拂面地一笑,十分干脆自饮一杯,引发男席上一片喝彩声,纷纷赞道:“原来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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