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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钱龛世-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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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件事情方可说是巧合,可就眼下这情况,“巧合”二字,刘诩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难不成这和尚还真是个高僧?
  刘师爷揣着手,硬是撑起了一脸的尴尬笑意,冲玄悯拱了拱手:“有眼无珠,有眼无珠啊……”
  玄悯没有理会他,只是兀自抬眼扫量了一圈宅院。
  他这么一动作,倒是勾得刘师爷“嘶”了一声:“大师,刚才多有怠慢,还望海涵,别同我这莽撞人计较。在下刚才那般失礼着实是有缘由的,您就看着院子,在下特地请人做过一番布置,怎么也不至于早早就气运枯竭命数将尽吧?”
  薛闲嗤之以鼻:“表面功夫。”
  话是这么说,但刘师爷这宅院看起来还真挑不出什么错。坐北朝南,依山就势,天井是“四水归堂”的走势,聚财聚气。方才前厅前头还做了道蜿蜒两折的鱼池,布的是“曲水入明堂”的局,保的是官运亨通,青云直上。
  当然,薛闲本身对堪舆之术也只是略知一二,他一个四角鳞身的,讲究这些那就是吃饱了撑的。
  他看这宅院有没有问题,全凭直觉。打刚才一进门,他就觉得这宅子让他极其不舒服,所以才撂下话,说这刘师爷在“往死里讲究”。
  至于究竟有什么问题,该怎么解,那是秃驴的事,与他无关。
  他刚跟玄悯的手指打了一架,单方面纠缠了好一会儿,终于把自己折腾的筋疲力尽,不得不暂且安分下来。这薄纸皮做的身体终究还是受限太多,让薛闲这前生骄纵惯了的人分外憋屈。
  他被玄悯重新摁回了暗袋里,正翻着白眼趴在暗袋口观察着刘家宅院,旁边有人突然出了声。
  “你嘀咕什么呢?这是哪儿啊?”在暗袋里昏昏沉沉躺了半天的江世宁终于壮着胆子,顺势爬上来露了点头,他似乎很怕玄悯,说话也只敢用极低的声音,轻得只有薛闲能听清。
  “那个什么师爷家。”薛闲嘲道,“没看出来,你还半聋啊?这一院子的人都鬼哭狼嚎了多久了……”
  江世宁声音一僵:“……师爷?宁阳县的师爷?”
  薛闲没好气道:“不然呢?”
  江世宁忽然便没了言语。
  薛闲觉着有些怪,便忍不住瞥了他一眼:“哑巴了?”
  江世宁默默又窝缩回了暗袋里,瓮声瓮气道:“只是想起些陈年旧事。”
  薛闲:“陈年旧事?”
  “我江家医堂跟这刘师爷有些过节。”江世宁低声道。
  薛闲问道:“哪方面过节?”
  江世宁安静了好一会儿,低声道:“人命过节。”
  薛闲:“……”都闹出人命了,还能用区区“过节”二字?
  薛闲正想进一步问呢,玄悯却突然转了个身,冲侧门边冷声道:“墙后是何人?”
 
  第6章 金元宝(二)
  
  那其实是天井侧廊上的一道窄门,门后是一条狭路,夹在封火墙里,位置不尴不尬,实在有些逼仄,一不留神就会遭人忽略。
  玄悯话音刚落,那窄门墙后边便传来“咕咚”一声响,像是某块浮起的青石板被人踩得摇晃了一下。
  刘师爷面色微变,干笑着开口道:“那处是一间偏房,也是我宅上的,不碍事,不碍事。大师不妨来——嘶,你出来做什么?”
  他想把玄悯的目光重新引回主宅,谁知话刚说了一半,那窄门后面便探出了一个身影。
  那是一位穿着灰蓝厚袍的年轻男子,看模样轮廓约莫是二十出头的年纪,跟玄悯大抵是同辈。然而他的神情模样却古怪极了,两手扒着门墙皮,神色怯怯的又满是好奇,活似一个躲在门后看着来客的垂髫小儿。
  他被刘师爷喝了一句,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下意识朝门后缩了缩,但又没缩完全,依然露着半张脸。
  那处没有通明的灯笼,所以那男子的五官显得十分模糊。
  薛闲看不清他的模样,却直觉这男子跟刘师爷关系不一般。他悄悄用气音问江世宁:“这人是谁?你认不认得?”
  江世宁蔫蔫地看都没看一眼:“我又没来过师爷府,哪里认得。”
  玄悯蹙眉看了眼神色明显不太自然的刘师爷,抬脚便朝那道窄门走去。
  “哎哎大师——”刘师爷大概从没见过这么不把自己当外人的和尚,连声叫着跟过来:“他不妨事的,真的。他是我那不争气的长子刘冲。自家人,无甚可疑的。”
  他大约是怕那看起来有些问题的大儿子在人前丢丑,见止不住玄悯,便又冲门后的刘冲挥了挥手,似是哄骗又似是驱赶:“冲儿听话,回你屋里呆着去。爹在同大师说正事。”
  这么一说,倒是又得了玄悯一记不咸不淡的扫量。
  玄悯语气冷淡:“你厅前着人摆了“曲水入明堂”,这局讲求东西藏风、南北聚气,阴阳两衡。而你这西边却是个走风口。”
  非但如此,这西南角还逼仄晦暗,压着阴气,显然不是个两衡的局面。
  薛闲顺着他的话,看了眼窄门后那阴沉沉的狭道,心说:要么这刘师爷当初请来布局的人是个半吊子,要么……这狭道就是刘师爷自己后来差人扩出来的。
  果不其然,刘师爷一听玄悯的话,顿时神色有些不自然,他尴尬地张了张口,道:“实不相瞒,这处狭道是后来改的。”
  说话间,玄悯已经跨过了门槛,站在了窄门之后。
  刘诩那个大儿子刘冲见客人来到了面前,先是摸着墙朝后缩退了几步,又有些腼腆地冲玄悯笑了笑。
  薛闲注意到他的腿脚也不那么灵活,倒不是有疾,只是看起来十分笨拙。他长得倒不差,一看就随娘不随爹,白皮大眼,本该是个机灵相,笑起来也该十分讨喜。可因为过于稚拙的眼神,他的笑就显出了三分痴愚。
  显而易见,这刘冲是个傻子。
  之前不论刘师爷怎么招呼,或硬或软,玄悯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这会儿冲着一个傻笑的痴儿,玄悯却好像突然知道了“礼数”这东西——他对刘冲点了点头。虽然依旧无甚表情,却多少算是个回应。
  刘师爷的脸色顿时便有些绿。显然,在玄悯眼里,他一个县衙师爷,还不如一个傻子。
  窄门后面不只有一条狭道。
  薛闲趴在暗袋口张望了一下,狭道尽头并非死角,而是有一间不甚起眼的屋子。屋子修得十分小气,乍一看像是用来堆放杂物的。然而薛闲却看到,傻子刘冲正怯怯地朝那间屋子退。
  一个对世物懵懵懂懂的人,在撞见陌生人的时候,只会朝令他安心的地方跑。要么是爹娘身边,要么是自己的屋子。这是薛闲在人间市井混迹了大半年所留意到的。
  刘冲无疑属于后者。
  薛闲登时就觉得刘师爷是个奇人——哪个亲爹会让自家儿子住在这种不见光的鬼地方?这是把亲儿子当成地老鼠养?
  况且这间屋子也不知是怎么回事,阴气压顶,要不是亲眼看见这是个给活人住的屋子,薛闲简直要怀疑这里堆了座坟山了。
  之前刘师爷遮遮掩掩的,大约就是怕玄悯看到这屋子,然而玄悯还是看见了。他便只能厚着一张老脸,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道:“我这儿子性情有些古怪,不喜热闹,总说要住个清静地方。”
  薛闲:“……”听你放屁!你怎么不一竿子把他支到城外野坟坡去住呢,那里最清静,阴气还没这里重呢。
  这种鬼话说出来,刘师爷自己都有些挂不住,干咳了一声,便想岔开话:“大师说的走风口可是指的这条狭道?”
  玄悯道:“还有这屋子。”
  “我若是差人堵住那屋子南边的高窗,这西边的走风口是否就没了呢?”刘师爷问道。
  “堵上?”玄悯冷声重复了一遍,而后皱眉指了指刘冲:“他不用喘气?”
  刘师爷:“这……考虑不周,考虑不周。”
  两句话的工夫,薛闲对这刘师爷的印象便差极了:大儿子不过是有些痴傻,当爹的居然就完全不顾其死活了。
  更可笑的是,这刘师爷被玄悯堵了一句,就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看起来,他甚至都没想过可以让刘冲从这屋子里搬出来,再将这走风口堵上。
  天色又亮了一层,宅院其他各处的轮廓像是过了水一样,渐渐清晰。唯独这间屋子,依旧门额模糊,阴沉沉的。
  玄悯似乎也同薛闲一样,觉察到了此处非比寻常的阴气。
  一间好好的宅院,即便向来容易积阴的西南角,也不该阴沉成这般模样,这当中着实有古怪。
  玄悯看也不看刘师爷一眼,便抬脚朝那间小屋走去。
  痴傻的刘冲抓了抓头发,似乎没想明白这客人为何好端端地要去自己房里。他一脸茫然地站了一会儿,又仿佛碰见玩伴似的来了兴致,摸着墙笨拙地赶了几步,追上了玄悯。
  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子,却丝毫没有需得稳重的想法,走起路来有些颠,哪怕是想和玄悯并肩也极不安分,忽而领先几步,忽而落后几尺。目光倒是十分专注,从头至尾,都盯着玄悯的腰间,像是看到了什么稀奇玩意儿似的,眼珠子一挪都不挪。
  这傻子看的不是别处,正是暗袋口。
  趴在那里的薛闲被他看得毛都要炸了,浑身不自在。偏生他躲闪不及时,此时想缩也缩不回去了。总不能在这傻子盯着的时候动起来吧?吓哭了事小,他要是一时激动情难自已,干出点什么拦不住的事情,那就有些不太妙了。
  屋子不远,玄悯身高腿长,片刻间便走到了屋前。
  从薛闲的角度,刚好从半开的门里窥得了三分景象,登时被惊了一跳。那门边堆了成山的泛着黄的东西,乍一看是金元宝,再多看两眼就会发现,那根本不是货真价实的金元宝,而是纸折的。
  就是那种油黄纸皮,折来烧给死人的元宝!
  薛闲正惊讶着呢,一直在玄悯身边跟前跟后的刘冲突然开了口:“嗯……这个我能玩么?”
  他说着,还指了指玄悯的腰。
  玄悯垂目扫了眼自己腰间,一时没反应过来刘冲所指何物。
  “黄纸。”刘冲再度指了指。
  这回玄悯看清了,他指的是自己暗袋口趴着的那个纸皮人。
  薛闲:“……”什么玩意儿?!这傻子吃了熊心豹子胆是不是?头足鳞角的真龙都敢玩!还活不活了?
  傻子能知道什么呀,纸皮这种东西,到他手里两下就能扯劈叉,一个不小心能撕成八瓣儿!
  薛闲想象了一下,顿时觉得不可言说之处泛起不可言说之痛,顿时也顾不上更多了,缩了一只手回暗袋,隔着白麻狠狠掐了秃驴一下,心道:你敢送出去我上天入地都不会放过你!
  玄悯:“……”这孽障怎么能这么皮?
  
  第7章 金元宝(三)
  
  薛闲生怕秃驴驽钝,仅仅这么掐一下还不能完全领会其深意,于是他趁着傻子刘冲挪开目光的时候,不动声色地翻转了一下,让纸皮画着脸的那面朝上,点了墨的眸子就这么直勾勾地瞪着秃驴。
  画毕竟不如真人生动,何况薛闲这丹青水平混个“尚可”的评价就顶了天了,离出神入化实在有些远。是以这眸子也就比真人少了大半的灵性。
  玄悯被掐得有些重,便凉凉地垂了目光,原是想警告一下那皮上天的孽障,谁知刚巧对上了暗袋口那双画出来的眸子,当真是猝不及防。
  这翻肚皮朝天的模样,配上那无甚表情的一双黑眼,颇有种“死不瞑目”的架势。
  玄悯:“……”
  他这一路上,主动收的妖鬼孽障算不上多,但也绝不少了,大多都是收前桀骜不驯,收后毕恭毕敬,老实待着诚惶诚恐,直到被度化。像薛闲这种被收了还不安分,甚至不把自己当外人,动手动脚一刻不歇的,还是头一份。
  玄悯总觉得这孽障一言一行颇有些“浓墨重彩”的意思,一个人就能演上一出戏。
  他目光在那张纸皮面上一触即收,旋即伸出两根手指,将那纸皮从暗袋中夹了出来。
  薛闲:“……”我跟你没完!
  玄悯的手指着实不像个混迹于市井街巷的人,笔直瘦长,干净得仿若从未沾过污秽。不像是山间僧庙里长大的,当然,也更不像野僧,倒像是某些养尊处优的王公贵族。
  不过此刻的薛闲并不曾注意,也没那工夫注意。
  玄悯两指夹着纸皮朝刘冲面前送了一寸。
  薛闲:“……”日后招雷我一定追着你劈!一日不落晨昏定省地劈!
  “这个?”玄悯淡淡地问了刘冲一句。
  薛闲:“……”不把你这秃驴劈成焦皮的我就改叫“四脚长虫”!
  “嗯。”刘冲用力点了点头,又露出了一个有些痴愚的笑。
  薛闲:“……”你笑个屁!
  眼看着傻子就要抬手去接那张纸皮了,玄悯却摇了摇头,依旧一副无波无澜的模样,道:“不可。”
  算你识相。
  在心里咆哮了半晌的薛闲陡然松了口气,原本绷着的纸皮瞬间耷拉下来,软塌塌地挂在玄悯指尖,从半瘫直接变成了全瘫。
  刘冲格外认真地看着玄悯,又点了点头,表情却有些遗憾。他一点儿人情世故都不通,也不知“委婉”或“藏掖”为何物。就那么把遗憾二字直白地放在面上。
  痴愚的人,一举一动都比常人慢一分,少些灵巧,却又多一分力气。盯着人看、说话咬字、亦或是点头摇头,都格外用劲。
  笨拙,却尤为戳人心肺。
  薛闲烂面条似的挂在玄悯手指间,目光从刘冲面上一扫而过,便不再看第二眼。他觉得这傻子大约有毒,能把人毒得跟他一样傻,他怕自己再多看上两眼,就会一个发癫亲自蹦进傻子手里。
  那乐子就大了!
  不过让他暗自称奇的是,秃驴好像比这傻子还要直白,非但全然无视傻子那一脸遗憾,还毫不客气地抬脚要进傻子的屋。
  好在进门前,那秃驴又勉强记起了“礼仪廉耻”这东西,冲傻子点头示意了一番。
  薛闲:“……”多说一句话大概能死,这傻子要能明白点头的意思我跟你姓。
  他这嘲讽的嗤笑还没落地,刘冲已经先一步回到了屋里,一脸高兴地冲玄悯招了招手道:“进来!”活像个找着玩伴的孩子。
  薛闲:“……”
  他牙疼地撇了撇嘴,心说我要不还是老实挂着吧。
  这孽障在玄悯手里起起伏伏好几次,终于勉为其难地安分了下来。
  半开的屋门被刘冲一把推了个全开,屋内的景象便毫无遮掩地落进了几人眼中——那油黄色的纸元宝远比薛闲之前所见多得多,不止是门边,一眼扫过去,整个屋子里甚至没有几块能落脚的地方。
  刘师爷似乎颇为糟心,一看见他这大儿子屋里的模样,就面色不渝地扭过头去。他丝毫没有要进屋的打算,独自站在离门一丈远的地方背手等着。
  他大约颇为煎熬,一方面期望玄悯帮他调一调宅院的风水,另一方面又想把这同样不通人情世故的和尚轰出去。
  但凡懂得看人眼色的,这时候都会稍作收敛,以免搅得不甚愉快。
  可无奈这和尚不懂。
  何止不懂,他根本连看都不看旁人一眼!
  刘师爷差不离要气死了。
  他爱站哪儿站哪儿,玄悯自然是不会管的,他就是一竿子撇到十丈远的地方杵着,也不妨碍玄悯进屋。
  刘冲这屋子布置得甚为简陋,一点儿没有师爷府大公子的样子,说是个小厮房也不为过。拢共不过一张四仙桌,两把木椅,以及一张相较于刘冲而言,有些窄小的床。
  这屋子本身不过是巴掌大的地方,蜗舍荆扉,偏生还装模作样地在当中隔了一道,将床与桌椅分在了两个半间里,便显得更加逼仄。
  屋内所有物什都不知用了几年,灰扑扑的格外老旧,黯淡无光。唯一的颜色,居然就是这四处堆放的油黄纸元宝。
  玄悯垂手捡起一个,上下翻看了一番。
  挂在玄悯另一只手指间的薛闲因为身处之处较为低矮,又是个脸皮朝上的姿态,刚巧能看清那个元宝的底端。
  只见上面写着三个字:父夕夕。
  薛闲:“……”什么狗屁不通的玩意儿!
  他骂完才反应过来,那不是竖写的三个字,而是一个字:爹。只是这傻子落笔稚拙,分得格外开而已。
  不过看到这么个元宝,他突然明白刘师爷对这儿子无甚好脸色的原因了。把活人往纸元宝上写,这跟诅咒也没差了。不过看刘冲这副缺心少肺的模样,就知道他大约只是写来玩儿的。
  不过很快,薛闲就把刚才那念头又吞了回去。
  因为玄悯接连捡了好几个纸元宝,每个元宝底面居然都写着字,依旧都稚拙得能分成好几瓣儿。
  闲极无聊的薛闲数了数:七个元宝,两个父夕夕,三个女良,还有两个空空如也。
  ……
  什么癖好这是?
  不过依照玄悯捡起来的这几个元宝,薛闲也大致有了分辨:这刘冲傻归傻,居然还知道分门别类。门边的那一堆大概全是父夕夕,也就是写给他爹刘师爷的。四仙桌边那一堆则全是写给他娘的。地上散落的那些未成堆的大约是还未来得及写上东西。
  那么……床边那堆是谁的?
  显然,并非只有薛闲注意到了这点。玄悯简单翻看了外间的这几堆后,便抬脚进了摆着床的里间。
  一进里间,薛闲就被扑面而来的阴气呛得打了个喷嚏。
  刘冲:“……”???
  他盯着面无表情的玄悯看了好一会儿,又懵懵懂懂地看向玄悯的手,似乎一时间没弄明白喷嚏声为何会从手指间传过来。
  不过不论是玄悯还是薛闲,都没工夫注意刘冲的举动了。他们俱是被这里间厚重的阴气惊了一跳,目光不约而同朝床边那堆纸元宝看了过去。
  玄悯皱着眉走过去,拾起一个元宝看了眼。
  这次底面写的既不是爹,也不是娘,而是一大团晕开的墨迹。似乎是写了较之“爹娘”而言更为复杂的东西,以至于直接糊成了一片。
  玄悯又捡了两个,均是如此。
  不过其中一个相对糊得不那么厉害,玄悯从中勉强辨认出了大半个“劉”字。
  玄悯对这刘师爷家知之甚少,看到这字,只能想到刘师爷和他的两个儿子,可从那大团的墨迹来看,写的既不是“刘诩”,也不是“刘冲”或“刘进”。
  就在他弯腰打算再捡一个起来看看时,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腰间暗袋里滚了出来。
  那东西叫了一声“哎呦”,不偏不倚刚巧滚在那堆纸元宝上,落地的时候如同吹了气的牛皮囊,倏然膨胀起来,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
  这人皮肤苍白,眼下微微泛青,显出一副疲惫的书生相。不是别人,正是江世宁。
  他大约也没想过,自己怎么好好地突然就从纸皮变成人了,一脸茫然道:“我怎的滚下来了?”
  一看这大变活人都没能吓哭一旁的刘冲,薛闲也不装样子了,回了他一句:“因为阴气太重。”
  毕竟鬼喜阴,江世宁之所以一到白天就不能动弹,就是因为白天阳气过重。刘冲这房里的阴气简直比乱坟岗的陈年风味还劲道,自然便宜了江世宁。
  不过这么重的阴气,刘冲居然还活得好好的,也是古怪。
  “那你怎么没滚下来?”江世宁疑惑地问道。
  薛闲没好气道:“不才,没死过,跟你老人家不属一类。”
  “没死你扒着一张破纸皮不放做什么?”江世宁觉得这姓薛的大抵有病。
  既然不是鬼,那身体必然还在。既然身体还在,得多闲得慌才把魂儿给挣出来,靠一张纸皮过活?这不是有病是什么?
  薛闲挂在玄悯指尖,懒懒答道:“你管得着么,有这说话工夫你不如赶紧起来。”
  这病痨书生毕竟摇身变成了大活人,哪怕是个芦柴棒棒似的瘦子,分量也不算轻。纸折的元宝丝毫不能承重,被他这么一滚,扁了大半,金山瞬间被夷为平地。
  当他左右扫了一眼,发现自己正坐在什么上面后,惊得连忙冲刘冲拱手道歉:“罪过罪过。”
  就在他连滚带爬想要站起来的时候,愣在一旁的刘冲终于慢人两拍地反应过来。他一看满地被压扁的纸元宝,顿时“啊——”地吼叫了一声,毫不客气地把江世宁推到了一旁,自己跪趴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把压扁的纸元宝重新折好。
  傻子的力气比常人大得多,江世宁那身板自然经不住推,当即摔滚了一圈,撞到了一旁的五斗木柜。
  木柜被撞得挪了几寸,又“咣当”一声磕在墙皮上。
  江世宁摔得一身狼狈,讪讪地撑着地,想要爬起来帮刘冲折元宝赔罪,结果刚一用力,就“嘶——”地抽了口冷气,猛地缩回了手。
  就见他摊开的手掌上多了一个洞,疼得他龇牙咧嘴直皱眉,却流不出血。
  纸皮做的身体就是这样,能让孤魂野鬼脚踩实地,手触实物,好似半个活人,却也极容易受伤。
  “这五斗橱底下怎么还钉着钉子?”江世宁一脸郁卒地抱怨了一句,顺又转头冲薛闲的方向小声嘀咕:“下回……若是还有下回的话,可否不用纸皮,改用牛皮?”
  薛闲:“干脆扯个人皮吧。”
  江世宁:“……”
  玄悯面上依旧无波无澜,手指却动了动,准确地按住了姓薛的嘴,免得这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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