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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语2-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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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格的高大建筑,心中竟然没了那种惯有的压抑感、刺痛感。他显得非常轻松,非常庄重,甚至还有一丝不容觉察的自得和自负。人就是这么奇怪,四两重的心有着改变一切的神奇魔力。

    会见照例安排在二楼的接待室里,密特先生迎接的态度较前次明显温和了许多,言语间也透出几分轻松、诙谐。

    “坐,请坐。怎么不坐?难道你准备丢了东西就走人?还是为了表示对我的敬意,客随主便,等我先入座?”

    “都是,也都不是,这要看主人需要什么,如果您希望我丢下东西走人,我不会多留半刻。”

    “你觉得受到冷遇了吗?”

    “没有。”

    “那就入座吧.你就是给我带来的是毒药,我们也得在必要的礼节中交接嘛。”

    这个开场白不错,双方都不卑不亢,有礼有节,既在互相示好,又在互相保持尊严,冷热有度,软中带硬。

    可密特先生打开杜先生递交给他的文件夹,粗粗看了里面破译的电报后,却突然仰靠在椅背上笑了起来:“我还以为是什么呢,这能说明什么?”

    杜先生偏偏不按他的思路走,答非所问地说另外的事,其实也是想趁机刺他一下,但话说得相当恭敬礼貌,足见杜先生在外交上的老到:“首先,我非常感谢阁下高度重视我们的要求,虽然心有疑虑:但依然在会见我之后的当日及时跟萨根做了严正的交涉。所以,今天我要专门向阁下鞠个躬,表示感谢。”

    杜先生起身恭敬地向密特鞠躬。

    密特先生并不领情,因为他感到了来者不善。他想,我和萨根的谈话他怎么知道?莫非他在我身边安了线人?这么想着,声色不觉地变严肃了:“鞠躬就不必了,但话有必要说清楚,你从哪里得到消息,我跟萨根交涉了?”

    杜先生从文件夹中抽出一份电文,递给密特看,一边不慌不忙地说:“这不是明摆着的,那天晚上八点十分,萨根给日军南京特务总部去电汇报——今上司找我谈话,足见我身份已被其怀疑,恐有麻烦……至今大使先生外出未归,他的上司自然就是阁下您了。’

    密特先生一惊,但又不愿甘拜下风,依然假作怒颜,极力地狡辩道:“‘我’是谁?‘上司’又是谁?你无证无据做出这种推断,‘我’就是萨根,‘上司’就是我,难道这就是杜先生的工作方法?如果你是这样工作的,对不起我无法配合你,这样的话你也许真的可以丢下东西走人了。”

    杜先生稳稳地坐着,笑道:“我们中国人有句俗语:既来之,则安之。我既然来了,当然要把想说的话、该说的话都说了才行。”

    密特先生气咻咻地说:“可我没有时间陪你!”话虽这样说,却又没有起身逐客的意思。这给杜先生一个信号,其实密特先生是想谈的,只是不愿谈得这般没面子,他的脸面不仅代表他个人的尊严,也代表美国政府。于是,杜先生不再跟他玩机锋,双手抱拳,向对方示敬,开诚布公地说:“密特先生,我们不妨还是坦诚一点吧,从这些电文上虽然看不出‘我’是谁,但我们已经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这个‘我’就是萨根。阁下您瞧,该电文落款S,想必阎下心知肚明,S就是萨根替日本人干活的工作代号,所以……”

    “没有所以!”密特先生失礼地打断杜先生的话,提高声音说,“你说的足够证据只不过是你自己一厢情愿的认为而已,在我这里……你代表不了我,更不可能说服我!”

    杜先生的脸色陡地阴沉下来,心想,这就是你们美国人的不是了,错了就错了,怎么还这般强词夺理,死要面子!这么想着,杜先生腾地站了起来,还以相等的声音和颜色:“看来,我是没必要再留下来了,那么后会有期!”随即拿起脚下的提包,准备往外走。

    密特先生没有站起来,他一直盯着杜先生默不作声。眼看他的随从已经拉开门,杜先生即将出门之际,他突然说:“请留步,杜先生。”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是杜先生万万没有想到的,密特先请走了自己的随从,然后态度虽然还是那么傲慢,但说出来的话已经透出十足的诚意:“尊敬的杜德致先生,我可以坦率地告诉你,你已经无需向我提供萨根勾结日本人大行其丑的任何凭据,不需要了,因为我掌握的证据比你这些电文要过硬得多,充分得多!大使先生也赋予了我处置他的权力,你也许要问,那我为什么不处理他?我可以告诉你,我想处置他,很想很想,我恨不得马上就把他逐出中国!”

    两人互相注视,好像在互相辨认。

    密特收回且光,继续说道:“其实我在等待你来,我有要事要问你,在我说明问题之前,我希望你给我一个承诺,你将给予我绝对的诚实,绝对诚实地回答我的问题。可以吗?”

    杜先生从他的口气和目光中感到,他没有否定的权力。

    “可以。”

    “你的数学家陈家鹄到底有没有死?”

    “……”

    “你不要耍心眼,你已经承诺我,要诚实,绝对诚实。”

    “……”

    “事关重大,如果你想让我处置萨根,你必须对我毫无保留。”

    杜先生终于还是说了实话,密特听了气得一屁股跌坐沙发上,连声叹息:“完了,他赢了,你们休想把他逐出中国。”不等杜先生有何反应,他又接着说,“我无法理解你们中国人为什么就那么爱说谎?难道谎言能给你们力量吗?”

    面对密特的指责,杜先生又撒了一个谎,“并不是我故意要说谎,当时我们都以为陈家鹄被炸死了,没想到……”

    密特打断他:“你没想到的事情多着呢,如果我告诉你萨根已经知道陈家鹄没有死,你会怎么想?你们以此作为讨伐他的一个重罪,可他知道陈家鹄没有死,这个罪不成立!”

    “他不可能知道。”杜先生今天第一次觉得说话心虚。

    “哼,愚蠢的人总是最自信的。”密特站起来,似乎是为了离愚蠢的人远一点,边走边说,“老实告诉你,他知道了,否则你已经在中国看不到他了。我手上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他确实在为日本人充当间谍,理当革职,驱逐出境。我本来已经对他做出处理,停止工作,遣送回国,他就拿这件事把我难住了。我原来还在想,也许是他在狡辩,他用谎言来争取时间等大使回来,企图做垂死挣扎,没想到撒谎者是你。你让我很失望,现在你可以走了。”

    杜先生想起身,突然觉得双腿发软。他定了定神,对密特说:“可以证明他为日本人干活的证据还有很多……”

    密特摆摆手,刻意地转过身去,移开目光,毫不掩饰他的轻蔑和厌恶。“你是不是要建议我去搜查他的房间,把电台找出来?请不要再说愚蠢的话了,这一次你输定了,输家还包括我。我可以告诉你,即便如此,大使回来了照样处理不了他,你们用谎言救了他。现在我想谁也处理不了他,除非你们先把陈家鹄处理了。就这样,我先告辞了。”

    密特说罢即走,把杜先生一个人丢在沙发上。这结果是杜先生来之前怎么也没想到的,他木木地呆坐着,突然觉得这屋子是那么大、那么冷。不过,倘若杜先生有未卜先知的本领,能够知道好运度过此次危机的萨根,最终将会成为陆从骏他们处理惠子的决定性棋子,他一定不会如此窘迫,如此沮丧。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福祸相依,塞翁失马四字成语,其意义有时候能抵得过一篇文章、一本书,甚至一部鸿篇巨着。

第三章 第二节
一个小时后。

    陆从骏下了车,兴冲冲、喜滋滋地往杜先生办公室走去。五个小时前,他怀着同样的心情来给杜先生送刚刚破译出来的特一号线密电,得到了杜先生口头嘉奖一次。当时杜先生连声道好,眉宇问露出了孩童般的欢喜,这种样子对杜先生来说实属罕见,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此刻都还在眼前晃荡。杜先生当即让秘书安排约见密特先生。他知道下午一上班杜先生就去见密特先生了,现在杜先生又召见他,可以想见一定是让他来分享从美国大使馆带回来的喜悦。陆从骏甚至边走边得意地想,杜先生这样的人,原来也是做不到宠辱不惊的。

    哪知道,杜先生一见他就劈头盖脸臭骂一顿!

    当初杜先生之所以在给美国大使馆的材料中谎称陈家鹄被害,一方面是想借此给敌人放个烟幕弹——他死了,你们就休手吧;另一方面是觉得,这个谎言是包得住的,陈家鹄身在铁桶一般严丝密缝的黑室里,谁能知道底细?可萨根居然知道了,是哪个环节出事了?

    “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面对杜先生的斥问,陆从骏乖乖道出了‘真情:他为了向陈家鹄家人证明陈没死,曾安排他们通过电话。杜先生听了,气得恨不得抽他耳光,可抽耳光能解决问题吗?现在的问题是谁向萨根通的风、报的信。

    不用说,肯定是惠子。

    说到惠子,两人都有话要说,杜先生强忍住愤怒,有话好好说。

    “你不是在侦查这女人吗?”

    “是。”

    “有结果吗?”

    “请允许我说实话。”

    “废话!难道你以前跟我说的都是假话?”

    陆所长让自己冷静了一下,缓缓道来:“足和不是对半开吧。说她是嘛,理由很多,比如地到重庆饭店工作,还有她跟萨根的关系,都可以当证据看。还有,她的哥哥曾经是日本陆军情报官,当初陈家鹄差点被日本军方调用就是她起的头。说她不是吧也有理由,到现在为止,我们盯她那么久了,还没有掌握确凿证据可以证明她在从事间渫活动。”

    杜先生对陆所长的回答显然不满意,斜他一眼,“你这等于没说,我要的是你的判断,不是情况介绍。是和不是,我要你拿出决定。”

    陆从骏迟疑一会儿,斗起胆量说:“以我之见,惠子跟萨根不会是一伙的,她不过是被萨根给利用了。”他快速地看了杜先生一眼,发现他正看着自己,低下头又说,“当然我的判断不一定准确,恳请首座指教。”

    杜先生冷笑一下,“以我之见,惠子的事情不是小事。”他已经平静下来,口气沉缓,却更像大人物在说话,“现在看来陈家鹄确实是个人物,藏起来只是权宜之计——你总不能老把他给藏起来吧?那个院子下一步要做你们的家属院,我已经在落实翻修的资金了。”

    陆从骏很明白杜先生的弦外之音,就是要让他尽快拆散他们的夫妻关系。“但是我们完全可以把她说成跟萨根是一伙的。”

    “光说没用,得有证据。”杜先生抽出一支烟,又甩给陆从骏一支,后者连忙给他点上。推了一口烟,杜先生接着说,“你不是说他们夫妻感情很深,感情有多深难度就有多大,你必须要拿出能够让他心服口服的证据,要让他来感谢你拆散了他们,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嗯,知道了。”

    “知道了就去做,不要再干傻事。”
第三章 第三节
高兴而来,败兴而归。

    上了车,陆所长迫不及待地解开了风纪扣,不是因为天热,也不是因为挨了杜先生的骂,而是……他想起刚才杜先生的“要求”,心里顿时有些烦躁。说句良心话,他实在是不想去做那个恶人,活生生地拆散陈家鹄两口子。他知道陈家鹄对惠子的感情,更知道惠子对陈家鹄的无限眷恋。关键是,如果真的不择手段将两人拆散了,未必就对黑室、对破译工作有什么好处。更何况,怎么说呢,古人不是说,四百年才能修到同坐一条船的缘分?一对夫妻就是一座庙,他现在要拆庙呢,心里总是有点儿忌讳和隐忧。

    但杜先生的指令是绝对不容置疑的,更不能违拗,哪怕是一点小小的意见或建议你都只能顺着他的意思来,不能当面顶撞,不能阳奉阴违。看来,这恶人他当也得当,不当也得当了。俗话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现在处的江湖可不是民间坊里的一个地窖,它是一个国家的黑洞,大着呢,深着呢,强着呢,悍着呢,险着呢,恶着呢。陆从骏深知,自己只能在这个强大无比的“大江大湖”里任人摆布,随波逐流。

    所以,回到五号院,陆所长直奔老孙的办公室,劈头盖脑地问老孙:惠子那边的情况究竟怎么样,她到底是不是间谍。老孙被他突如其来的发问搞蒙了,半晌才吞吞吐吐地说:“暂时还……还不好说。”

    “你不是一直在跟踪她吗?到现在还没个结果?”陆所长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两眼瞪着他说。

    老孙便直言相告,他觉得惠子不太像间谍。

    陆所长发无名火,拍着桌子对他吼道:“什么像不像的?有哪个人生来就长得像间谍?”老孙愣愣地望着他,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陆所长冷笑道:“亏你还跟了我这么多年,连这个也不明白?她是间谍当然更好,她不是间谍,我们就不能想其他办法了?”

    老孙望着陆所长,惊愕之下似有所悟,便想起一个主意。“办法倒是有一个。”“说。”说的是家鸿的事。家鸿的表现,对老孙来说是两个字:惊喜!从陆所长那次跟他谈话后,家鸿一直恪尽职守,把他所看到和了解的惠子的一些异常情况,都及时、如数地报告给老孙。只是惠子可以说的事情实在不多,“如数”也不过是寥寥。

    情况从他知道萨根是日本间谍后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也许是石永伟一家人的罹难加深了他对惠子的恨,最近一段时间,他经常捏造一些事实来状告惠子与萨根怎么怎么着。家鸿不知道,其实老孙一直派人在监视萨根,虽不能说亦步亦趋,时时刻刻都掌握了他的行踪,但至少已经有两次,老孙明明知道萨根没跟惠子在一起,可在家鸿的汇报中,居然有鼻子有眼地说他们在哪里干什么。更……怎么说呢,说起来是有点恶俗了,萨根带惠子去南岸国际总会的那次,小周一直盯着梢,老实说他们在那儿待的时间很短,惠子的表现一点都没问题,很早就执意要回家,出门时萨根想搀她手被她断然拒之。可在陈家鸿的汇报中,变成了深夜“十一点才回家”,离开那儿时两人“手搀着手,无比亲密”,给人的感觉两人在那里面一定开了房,睡了觉。

    陆所长一直默默听老孙说完这一切后,沉思良久,说:“且不管他为什么要诬陷惠子,我关心的是你想干什么。”

    老孙似乎考虑过,不假思索地说:“我在想,是不是可以安排他们兄弟俩见个面?”

    “干吗?”

    “让家鸿对我们说的这些对家鹄去重说一遍。”

    “目的是什么,让陈家鹄抛弃惠子?”

    “至少要怀疑吧。”

    “是,要怀疑,怀疑的是结果是什么?”

    老孙不知所长想说明什么,一时无语。陆所长说:“你想过没有,这样搞的结果肯定是陈家鹄跟我吵着要回家去明察暗访,我同意吗?就算我同意了,他回家了,通过明察暗访,发现其实不然。结果肯定是这样的嘛,除非你把惠子身边的人,他的父亲、母亲,还有他妹夫,家里所有人都收买了,你行吗?”

    显然不行。

    最后,陆所长总结性地说:“这肯定不行,要想其他办法,而且必须是万无一失的办法,千万别给我干傻事,捅娄子。别人不知道,你该知道,这家伙是头倔牛,满身都是火星子,惹了他不把你烧死才怪。”说完不耐烦地朝他挥挥手,“你走吧,办法自己去想,目的只有一个,让他们散伙!”见老孙诧异地站着不动,这才想起这是他的办公室,便猛然转身,气咻咻地走了。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抽了烟,喝了茶,烦躁的心情和莫名的怒气才稍微平息了一些,但脑海老是浮现陈家鹊的身影;有一会儿,他不自觉地站到窗前,又不自觉地极目远望,好像他的目光能够穿透双重围墙,看到对面那个院子,那个院子里的小院落,那栋只住着陈家鹄一个人的房子。看着,看着,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对那栋楼喃喃自语道:“陈家鹊啊,你不要怪我心狠手辣,我也是实出无奈啊。”他说这话时竞古怪地想到了执行杀人命令的刽子手,每次刽子手要砍人脑袋之前,总会对受刑人说:兄弟,是官老爷要你死,我只能给你个痛快的,你到了下面,可千万别记恨我。

    此时,陈家鹄已经在琢磨破译新的一部密码,他一定做梦也不会想到,他惊人的才华崭露得越多,他离惠子的距离就越来越远。他的才华可以改变他人的命运,却无法改变自己爱情的命运。

    事实上,他的爱情,他的命运,自从被黑室盯上他的第一天起,就已经铁定如山,无可更改。

第三章 第四节

阳历十一月份,北方已是天寒地冻,重庆只是刚刚有一点初冬的感觉,早晨从被窝里钻出来的一瞬间,觉得有点冷皮冷肉的。重庆的早晨醒得迟,因为太阳是从东边升起的,而东边有连绵起伏的崇山峻岭,太阳每日只好“犹抱琵琶半遮面”。入了冬,太阳光顾得越发迟了,七点多钟,天还是朦胧亮。

    所以,重庆人的早餐一般总是在灯光下完成的,灯光下做,灯光下吃。

    这天早晨,惠子下楼后,照例去厨房帮妈妈做下手,给一家人准备早餐。可刚进门,闻见一丝熟食的香味,她像受了什么刺激似的,肠胃忍不住地翻江倒海起来,随即捂住肚子,跑到庭园里,蹲在地上一阵干呕。

    陈母见状赶紧出来关切地问她怎么了,是不是昨晚没睡好,着凉了。惠子摇摇头,面色苍白地尴尬一笑,说她最近经常这样,过一会儿就好了。说着又忍不住捂着胸口干呕起来,很痛苦的佯子。

    陈母是过来人,想起自己受孕之初也是这个样子,老干呕,便当即问她几个妇科问题。惠子一一作答,陈母听了明白自己估算得没错,便喜乐地笑道:“你呀惠子,确实还是个孩子啊,这种事都不懂。快去坐着休息,待会儿我带你去医院看看。记住,今后要多休息,不要碰冷水。”

    惠子一头雾水,“妈,我怎么了?”

    陈母看看她很正常的腹部,努了一下嘴,“你可能要让我当奶奶了。”

    下午去医院检杳,果然如此,两个多月了。从医院回来,惠子看见陈父坐在庭园里在看报纸,照例要去给他泡茶,陈母却把她往楼上推,“行了,以后你就少忙活这些,他还没有老到连杯茶都泡不了,他泡不了还有我呢。”陈父听了觉得怪怪的,对陈母说风凉话:“你今天去外面是不是染了羊痫风了,回来就跟个疯婆子似的,不说人话。”

    陈母不理他,把惠子往楼上推,一边继续对她说,因为心里盛满了欢喜,乐坏了,说得颠三倒四的:“上楼去休息吧,哦,不,不,赶紧给家鹄去封信,告诉他,看他会乐成什么样子,说不定就乐得回来看你了。”

    送走惠子,陈母才回头来对付老头,看他正朝自己瞪着牛眼,训他:“瞪什么眼,我这就给你去泡茶行了吧。我看你呀是被惠子惯坏了,现在懒得连杯茶都要等着人泡,总有一天要渴死你!”

    陈父看她欲进厨房,喊住她:“你回来,没人要喝你的茶,”指指楼上,“你们去哪里了,到底怎么了?”

    陈母乐陶陶地凑上前,“你猜。”

    陈父毕竟不是个细心的男人,没有猜中。不过等到陈母告诉他时,他也不亦乐乎。人上了‘年纪,最惧怕的事是“后继无人”,最开怀的事是“子孙满堂”。所以,惠子怀孕的消息让老头子着实是乐到骨头缝里面去了。


第三章 第五节

这天晚上,惠子一直沉浸在幸福无比的遐想中:她想起就在一个礼拜前,她曾给家鹄去信,提到她想给他生个孩子……本来,这只是她表达对他的思念的另一种方式,没想到孩子已经从天而降。不用说,那时候孩子已经在她腹中秘密地生长。怎么,我一想要孩子,就真有了……梦想成真,似乎说明她跟家鹄真是天结良缘,他们一定能幸福美满地过上一辈子。这么想着,惠子觉得幸福得几乎要晕眩过去,她就在这种半晕半眩中趴在桌子上,提起了笔,给陈家鹄云云雾雾地写起信来:家鹄,亲爱的家鹄,你可知道我写这封信的时候,心里是怎样的一个高兴?高兴之情,难以言表!此刻我还流着泪,那是喜极而泣,我简直都握不住笔了——因为我的手跟随心脏在猛烈地颤抖,喜悦和激动将我浑身的血液都燃烧起来了,我真想像鸟儿那样振翅,朝着你的方向,飞去,飞进你的心里去!

    家鹄,我有十句、百句、千句、万句……太多太多的话想对你说,但真正要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了,正如你常说的,数学上的“无尽大”就是“无穷小”,无限多的话竟让我失语。这么说吧,家鹄,那千言万语汇聚起来,就是我们长久以来最大最迫切的梦想,就是我们最完美最热烈的幸福。看到这里你猜到了吗?是的,你一定猜到了:我怀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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