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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年,故人戏-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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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两人也有了“夜读”的共识,都倚在床头,各自翻书,间或交谈两句,声音也都放得很低。和他同住久了,她会留意到傅侗文在私底下是个随便惯了的人,开门出去,是个翩翩公子哥,一扇门闭合,屋子里的却是个不修边幅的读书人。
  起初大家还顾着礼,慢慢地,他也放松下来。
  他会两三日不剃胡须,让人将饭送入房内,不出门见人,就不收拾自己。一回她回房,看到他穿着衬衫长裤,光着脚,单手撑在桌上,身子倚靠着,在看一叠纸,上头是他自己前几日才写的东西。
  她看他那一刻,他胡乱自己的短发,语气自嘲地笑:“看我做什么?”
  随即,手稿被丢入垃圾桶,毫不留恋。
  
  一个月过去。
  沈奚在外人眼里,始终是个旧时代的太太,寸步不离傅侗文。
  傅侗文待她也是极尽体贴,她常在早晨醒来,悄悄地将他的枕头拉过来,脸压在上面,想,他们这样和夫妻好像真没什么差别。
  某晚,她下床喝水,看到侧卧的他在睡梦中,迷糊着,去将自己衣裳解开。
  解到第四粒纽扣时,被绊住,微蹙眉。
  沈奚悄然地蹲在他身前,伸出两手去,想帮他,可触及到纽扣又不敢了。哪怕给自己灌输“这是在照顾病人”,也难以再进前一步。
  他的锁骨和脖颈,还有大半的皮肤裸露着在眼前,让她不敢再看下去。
  她怕他受凉,替他拉高被角,掩上那风光旖旎。
  这晚,她睡得极不踏实。
  一念想他被衬衫束缚着难过,一念又想他是否要受凉。
  清晨六点,傅侗文撑着手臂起来,懒散地倚在床头,发现她醒着,偏过头问她:“没睡好?”整晚没开过的嗓子,沙沙的,磨过她的耳和心。
  她带着鼻音“嗯”了声,将棉被遮住了半张脸,闭眼不看他。
  傅侗文只当是女孩子起床的脾气大,笑笑,推开棉被,趿拉着拖鞋去了洗手间。
  他再出来,见到沈奚趴在棉被上,将两人的枕头垫在手臂下,看外头的天。
  “三哥你看,外头又下过雨了。”
  海上是一片云一场雨,云过,雨过。每天不晓得要来几场才算完。
  她这是没话找话。
  傅侗文慢条细理地绕到她身后:“我换衣裳。”
  “嗯。”她答应着。
  傅侗文将衣服脱下来,背对着她,背脊皮肤光滑紧实,在晨光里有柔和的光泽。
  沈奚听到衣裳被丢去椅子上,又听到从衣柜取出衣裳的声响。
  她懊恼地将脸埋在枕头里。
  听力忽然这么好,是要了人命。
  傅侗文将长裤套上,也在看她。
  这位小姐完全不清楚她在占用他枕头的同时,并没有将她的身体隐藏好,两条小腿都露在外面,沉在雪白的棉被里。他知道,自己从这个角度去欣赏她很不道德,也不绅士。
  和一个没名没分的女孩子共处一室这么久,又是同床,是形势所迫,也是权宜之计。
  可惜,人心是无法掌控的,包括他自己的。
  “想不想去公共甲板?”他突然提议,“那里视野好。”
  “可以去吗?”沈奚惊喜回头。
  傅侗文还光着上半身,手里拎着衬衫。
  她怔住。
  他无事一般,在安静中进行他的穿衣步骤。沈奚出溜下床,抱起枕边准备好的长裙:“我去洗手间换,你接着穿,”跑入洗手间,她还在尽责地医嘱,“穿多些,有风雨。”
  一扇门,隔开两个人。
  洗手间里有小小的窗子,她将两手撑在上头,看海,脑海里都是他。
  她想到,在纽约留学生里也能被分出两派来,一派是惯性保守的,但也会热情洋溢地用文字表达自己的情感,另一派直接了许多,为了摆脱掉落后、死板、保守的东方人的帽子,从肢体到语言,都会大胆表达感情。到大学还没有性爱经历会让一个西方女孩子很沮丧,尤其来自法国和德国的女孩子,她们会认为自己没有魅力,才没能享受到愉悦的性爱。许多人也会讲述,在家里和仆人、司机,或者是和没有婚约的男人之间的种种。这些也感染到了开放派的留学生。
  沈奚虽然是医学生,身体结构并不陌生,可心理上还是偏保守的。她自认是保守派。
  刚刚他只是穿好了长裤,全被她看干净了。
  他的坦然,倒显得她才像个登徒子。
  沈奚懊恼不已,应该更镇定,不该用逃离姿态,要泰然处之,像个医生……又不是没见过尸体……等她换好丝绒长裙,离开洗手间,傅侗文已经不在了。她走到梳妆台前,挑选耳饰,发现,多了一副新的珍珠耳坠和项链。
  不是赝品,是纯天然的金色珍珠。
  并不全因为这从天而至的礼物,还有许多,有关于他的所有,都在渗入她的血液,流到心深处。她只剩了一个念头,如果她是他那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休说是去法兰西定居,就算让她去德意志称帝,她也绝不会受到诱惑,离开中国。
  沈奚收好梳妆台上的东西,还是戴了不值钱的小玩意,只是发带换了个新的样子。
  房间外,傅侗文在走廊上等着她。
  见她出来,他没问她关于珍珠的事,她也没提。
  两人走到公共甲板时,风很大。
  露天的地方,都是积水。
  沈奚上去前,将脚腕上的裙角打了个结,用这个简单的法子让长裙短了三四寸,避免沾到积水。她直起腰,留意到狙击手在角落里,注视着他们。
  她悄声问:“花了不少钱请他吧?”如此尽忠职守。
  傅侗文两手斜插在长裤口袋里,给狙击手打了个眼色,让他离远些:“他和雇主在路上起过冲突,我去问,才让给我。所以花费并不高,毕竟船已经离岸,他需要在海上找到工作。”
  海风骤起。
  沈奚按住自己发上的缎带,傅侗文走向海浪的方向:“带你看一看大西洋。”
  风把他的话吹散。
  遥远的海平线上掀起了一道可见的大浪,暴风雨要来了。
  水手们在甲板的四周围忙碌着,在做完全的准备,狙击手在角落里张望四周,谭医生靠在避雨的地方,在抽烟。所有人都在做着自己的事,只有他们在甲板尽头,无所事事地站着。
  乌云压顶,一道闪电劈过铅灰色的天空。
  沈奚仰头:“在这里会被雷劈到吗?”
  “说不准,”他将右手递给她,“要不要试试,一死两命,也算是佳话。”
  人体导电吗?她当他是玩笑,可真当握上去,却只余肌肤摩擦而过的心悸,从指间滑到掌心,每一寸都是。两人的手最终交握在一起。
  “胆量还不小。”傅侗文笑着说。
  风将海水抛到半空,如烟火般炸开,像细碎的沙,洋洋洒洒地落了她满身。
  余光里尽是他的影子。
  傅侗文,傅三爷,三爷,三哥……侗文。侗文。


第12章 第十一章 明月共潮生(2)
  接连两道厉闪,撕开云层。
  傅侗文将西装脱下,披到了她单薄的肩上。也由此放开了她。
  另一端甲板上的吵闹声渐起,有船员落水。
  约莫十分钟的样子,救人的和落水的都被拉上来,落水的那个昏迷不醒,被平放在甲板上抢救。有人过来,劝说他们推回去,去避雨的半露天休息室。
  风太大了。
  两人回到避风雨的地方。
  傅侗文竟去和谭医生要纸烟,谭医生听到他的要求,满面错愕。
  不过他接了烟,捏着纸烟卷在金属栏杆上磕着,烟丝落到谭医生鞋上。
  谭医生恼火:“你这人,真是糟蹋东西的好手。”
  “记账上,全赔你。”傅侗文将揉烂的烟,塞回到原主人手里。
  谭庆项想到刚刚看到两人在牵手,可又疑心是自己错看了,犹豫着还是没问。
  “我去更衣室。”沈奚委婉地说。
  傅侗文应了,随她离开。
  公共甲板对全船开放,里外两道门,里边那道门里是洗手间。
  外边这里算是半个休息室,也是真正的更衣室。
  她在洗手间里听到两个褐发的女孩子在说,昨天靠岸时,见到特等舱的管家去替贵客们采办新鲜牛奶和水果。“一等舱也有的。”其一小声说。
  “亲爱的不如这样,你看旅途漫漫,我们总要找到一个可人的男孩子谈场恋爱,”两人低声笑着,“我要一个月才到,你呢?”“下一次靠岸,他们是这么说的。”
  沈奚在他们的谈笑中,听他们说干脆去一等舱找一位先生同住,莫名冒出了谭庆项的脸。她被自己的想法逗笑,离开洗手间。
  更衣室是一条狭长的走廊,几个隔间的门都敞开着,沈奚没看到傅侗文。
  她想,他应该在更远的地方,于是挑了个隔间进去,对着半身的古铜镜子端详自己的脸和头发。她两手捧着自己的脸,盯着眼下的一道乌青时,听到隔壁房间的门上了锁,很快,伦敦口音的英文出现……不对,重点不是口音,而是内容。
  “亲爱的,我爱你,不要怕。”这是女人的声音。
  “对不起,亲爱的,我弄疼你了,”男人的回应,有着介于男生和男人之间的羞涩,“我没有真的实践过。在伊顿公学时,我在我的姑妈那里住过,她的贴身女仆很喜欢我,可我们也并没有真的做什么……”
  沈奚约莫猜到是什么内容,她想要悄然离开。
  镜子里,出现了傅侗文的身影,他手里拎着买来的新纸烟,来接她。
  沈奚在看到他的一霎,猜到他会开口,两步上前,手压到他鼻梁下,挡住嘴。傅侗文惊讶地垂眼,她握住他拿烟的手,脸红地摇头。
  “我只摸过她的前胸……”男人的声音传过来。
  ……这位伊顿公学的贵族青年,请你不要再叙述你和女仆之间的性启蒙了。
  沈奚面红耳赤,祈祷着傅侗文能领会她的意思,两人可以在不打扰这对幽会情人的情况下,体面地离开。可是当隔壁陷入安静,她却感觉到自己的手贴着的位置,是他的嘴唇,他鼻端呼吸的热量也落在她的手背上。
  他平稳的呼吸节奏,比那一对小情人的对话让她更无法承受。
  无声地,傅侗文将烟盒放到了铜镜前,这样空出了手去扶着她的腰,另一手去拉门的扶手。他给他们的更衣室也上了锁。
  沈奚的手从他脸上缓缓滑下,无处可放,虚握成拳,空悬在两人之间。
  他的银色领带,被一根珍珠别针固定着,黄金色的珍珠。乍一看,和她的那副耳坠、项链像是一套。
  隔壁男人在说:“当然,她也对我做了一些事,比如像你现在这样,抚摸我,她很热情……”
  为什么西方人会这么喜欢说出来,只去做就好了啊。
  诶,很好,没有声音了。
  诶?不是停止,是在实践。
  男人在低低地说着爱你,呼吸粗重,女人没有发出声响,看来,还是无法突破第一次的阻碍,选择的是另一种方式。沈奚开始自责,不该听婉风和那些英国女孩的经验分享,此类知识获取太多了。
  时间漫长,漫长到她开始自问,为什么要等?刚刚直接离开岂不是更好……
  可等到现在,那边随时会落幕,又不好走。
  这里的更衣室没有窗,一面镜子一面门,余下两面墙壁上都是五彩玻璃。玻璃后是灯,光从玻璃透出,落在人脸上,让人目眩。
  这个更衣室比他们房里的衣橱还小,就算两人不贴在一处,也分隔不开。
  傅侗文的手变得烫人,她的头脑也开始发昏……
  沈奚想推他的胸口,想将身子离开他,可想到最后也没付诸实行。傅侗文的右手仍是搭在那里,握着她的腰。慢慢地,他的手挪后、挪高了一些,换了一种更亲密的,情人间搂腰的姿势,也更自然了。
  那头小剧场落了幕。
  隔壁门打开,人走出去,女人低声用英语惊讶地说着,竟会有狙击手在门外。难道这里还有别人吗?两个人脚步匆匆,远去,将他们这两个被迫的听客留在这里。
  困在这里,困在他们留下的氛围里。
  “三哥……”她想说——
  我们也走好不好,谭医生等久了也不好,你看,狙击手也等在外头。不晓得的还以为根本是你我两个挤在这里排解长途航行的苦闷……
  “方才,只当是游园惊梦,不要放在心上。”他说。
  沈奚脑子嗡地一声。她只晓得游园惊梦这曲子明明是个小姐遇见俏书生的无边春梦,还记得那唱词里有:和你把领扣儿松,衣带宽……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
  傅侗文先笑了:“也不太恰当,当我没有说过。一会儿出去,庆项问起去了何处,就说我们提前去了珠宝酒会,那里对头等舱贵宾提前开放。”
  她轻声应了。他却并未放开她。
  在这游轮上,傅侗文像在坐牢服刑。
  因为英德的战争,从二月起国内的联系就断了,海上航行这么久,靠了岸,足足六个月的消息空白,他忧心国内又会是何局面。忧心无用,徒增烦恼,只能等,等到岸。
  海上的日子是他这些年最清闲的时候,能看书,也能好好坐下喝口茶,闲谈两句。
  人和人之间讲的还是姻缘。放在过去,他绝没心思去干这种事,现在——
  他们是被狙击手的叩门打断的,门外的人用蹩脚的英文说,甲板上出了事,见了血。
  沈奚仓促离开他,傅侗文开了锁。她跟他走出去时,脸上有着不自然的红晕。
  狙击手见怪不怪,对他来说,就算两人当着他的面干什么,他也能背对着他们,为他们站岗。更何况,只是在更衣室内消遣一下而已。他建议傅侗文尽快带沈奚回头等舱,不要再去公共甲板:“落水的水手醒过来,怀疑有人推他下船,内部起了争执。刀扎腹部,大出血三个人。”这里并不安全。
  谭庆项也寻了来:“对,你们快上去。”
  十米外的休息室,正有两个穿着西装的男人走入,也有人出来,满手的血。
  “好好的,干什么怀疑人推他?”沈奚奇怪。
  “刚开船就丢了一位客人,他们都怀疑是被人谋财害命,推下船的,”狙击手说,“也有可能是借口,水手互相看不惯是常事。”
  丢了客人……是那晚。
  是那个唱曲的人。
  沈奚心一沉,傅侗文和谭庆项却没多余的表现。
  谭庆项又见休息室出来人,想想,说:“我去看看。”
  “一同去。”傅侗文也想看看情况。
  三人一道去了,狙击手见里头除了伤者,就是船医和赶来的医生旅客,没外人,于是在门外替他们看守。
  休息室内,三位伤患都是大出血,船医简单做过处理,低声和赶来的两位旅客交流,沈奚听得出,那两位也并不是外科学的医生,但其中一个有在法兰西战场的经验,也曾缝合过伤口和内脏,他在做着立刻缝合伤口的准备。
  其中一位是大腿,一位是上臂,最后一个比较麻烦是腹部。
  谭庆项进去时就说明他也是医生,所以获得留在那里的权力。船长赶来时,对傅侗文这个贵宾点头示意,低声建议他带着自己的太太离开,毕竟他们在这里帮不上忙,反倒会让本就狭窄的休息室变得更拥挤。
  “用止血带,快!”战地医生催促。
  “不要用止血带,要缝合血管!”沈奚大声制止,“这个请交给我,我可以配合你们完成,我对血管缝合术很熟悉。”
  船医和战地医生对视,妇产科医生也皱起眉。
  这种新技术,就算是在纽约,也难在半天内找到能完成的医生。
  来自中国的西医医生?
  不管男女,他们几个在今天之前从未听说。今天倒好,一下子冒出来两个。若不是头等舱的客人,倒像是在招摇撞骗。
  “我不能让你接触我的病人,除非你向我证明,你有学医的经历,或者行医的资格。”船医在船长的目光授意下,选择了一个妥当的拒绝方式。
  沈奚哑口无言。
  这两样她都没有。
  甚至因为跟着傅侗文“逃离”仓促,她连这几年的学位证明都没有。
  她只能苍白地重复:“请相信我。”
  “请相信我太太,”傅侗文也用带着伦敦腔的英文说,“她确实有能力帮到你们,。”
  “先生,”船医不想再耽误时间,“我从没遇到过学西洋医学的中国人,我去过很多地方,做船医也有十年,”他想到谭庆项,又即刻改口,“当然这位先生已经让我开了眼界,他是我见过的第一位中国的西洋医生。”
  “我相信这位太太,血管缝合术才刚获诺贝尔不久,她能准确说出全称,至少说明她是医学的狂热爱好者。”始终旁观的妇科医生很善良,帮沈奚说话。
  狂热爱好者?沈奚更感到无力。
  “我在战地处理过很多伤员,”那个战地医生却没了耐心,“这里请交给我们。”
  “可你在战地处理的伤员,存活率是多少?”沈奚在逼问。
  “哦,亲爱的太太,”那个战地医生沉下脸,“战地的环境,你竟然会问我存活率,我想你是想要耽误我们救人的时间。”
  “不,我是想帮你们,”沈奚放弃争论,冲到腹部被刺的人面前,“看着我的眼睛,我不是在说玩笑,给我权利救你!”
  “……你能保证我不死吗?”那个人呻吟着,褐色的眼盯着她。
  大量失血,没有输血,伤到什么内脏也不知道,还有这里的环境,术后也难保证他会不会死于感染。她如何保证?
  那个人别过头去,不再理会她。
  沈奚几乎绝望,另一位受伤的船员突然握住她的手腕。
  “我还在流血……”那人失血到要休克。
  “他在向我求助,你们看到了吗?!”沈奚愤怒地盯着船医和战地医生。
  “好吧,你可以来帮我,但要听我的指挥。”船医松了口,他不想得罪头等舱的人。
  沈奚激动地连连点头,她让谭医生去取自己的一套器械和放大镜。今天这一场“战役”让她无比庆幸,傅侗文当初有足够的钱让她挥霍,让她有反复实践,旁观手术的机会,否则以她的资历,如何能应对。
  谭医生在一旁辅助她,也让她踏实许多。
  手术全程,傅侗文都在旁观。
  旁观那个曾在烟馆地板上,被绑住身子无助的女孩子,如何争取到去实施手术救人的机会。“天哪,她真的可以。”妇科医生控不住赞美她。
  傅侗文在这一刻,替她松了口气。
  那双手柔弱无骨,很美。
  可此刻,更吸引他。
  沈奚离开前,反复和船医强调自己在哪个房间,如果需要,随时可以找她。
  她回到房间,筋疲力尽,在洗手间里都是靠着水池在洗手。
  水被草草甩干,她想去找毛巾,傅侗文已经递过来一块白色亚麻手帕。一个小小的物事,又让她回到上午在更衣室内的局促,面对外人,面对他,她完全就是两个人。
  “干净的。”他说。
  她当然知道。
  沈奚去接,他却没松手,反倒是裹住她的两手。擦干。
  两人四目相对。
  她的全部神经都被吊起来,这样的动作太亲密了,亲密到让她不得不去说点儿什么,冲淡这感觉:“我刚刚还在想,多亏你昔日的慷慨……”
  当她还在说时,他已经拉起她的手,将它贴上了自己的嘴唇。
  在做这个的时候,他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
  “你今天,很是不同。”他低声说。


第13章 第十二章 明月共潮生(3)
  刚刚的那个算是吻手礼,还是……别的什么。
  她辨不清。
  这样的傅侗文,让她记起了那个有关于香烟的故事。
  在北京,无人不知大栅栏一带的八大胡同,连她在烟馆也听过这首歌谣:“八大胡同自古名,陕西百顺石头城,韩家潭畔弦歌杂,王广斜街灯火明……”故事的主角是面前的这个男人,故事的地点就是这八大胡同里的韩家潭。一夜,在这烟花柳巷之地,有名的几位少爷聚到一处,面对花魁起了争斗的心思,竞相扔出白花花的银子。
  在这几人里,唯独傅侗文只问下人要了一根香烟,进入花魁房间。
  偏就是这个,让美人动了心思。
  香烟,香艳。
  他取了个谐音,要是夸寻常女子,那是轻薄。
  可在烟花地,却是十足地风流,十足地风情。
  花魁接了香烟,他却说好处不能让他一人独占,既抢了风头,美人自然要拱手让给友人。于是留下一张支票离开,才有了这个佳话。
  这个男人,只要他想,一举一动皆能蚀骨入髓。
  而现在,这个故事里的男人就在她眼前。
  “刚刚要说的是什么?”他在问。
  “我想说……多亏三哥昔日慷慨,资助我读书,否则今日怕会出洋相。”
  傅侗文一笑,倚上门边框。
  完全没有放开她的征兆,像在更衣室,当他交待过要如何和谭医生交待后,她想离开,被他搭在她腰上的手阻止了。那时她以为他会做什么,但没有,只是抱着。
  现在也一样——
  傅侗文将她的手握在手里,低头看着,又翻过去看她手心,拇指指腹滑过那细细的纹路,磨着她的手掌……他的手指愈发烫,她也是。
  像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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