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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娇梨-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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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信。”白公想了想,因对小姐说道:“他的前程既然复了,到乡试之期自然回来,不必虑也。”正是:
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一着不到,满盘从起。
白公过了数日,备了一副礼,答还苏有德。明知吴翰林不在家,原写了一封回书,道不允亲之事。苏有德见事机败露,自觉羞惭,不敢再来缠扰。张轨如有人报知董荣之事,也知安身不得,因与王文卿商议,只说乡试近,要进京习静,转先来辞。白公顺水推舟,也就不留。张苏二人虽然推出,然未免费了许多周折。白公心下暗气暗恼,不觉染成一病,卧床不起。小姐惊慌无措,只得请医服药,向卜求神,百般调理。小姐衣不解带,昼夜啼泣。如此月余,方才痊可。正是:
只缘儿女累,染出病守身。
若无儿女孝,谁救病中亲?
尽得孝与累,方成父子恩。
按下白公在家抱恙不题。且说苏友白自别了苏有德渡江而北,一心只想要见吴翰林,便不觉劳苦,终日赶行。一日来到山东地方,叫做邹县。见天色将晚,就寻一个客店住了。到次日早起,小喜收拾行李,在床头间翻出一个白布搭布,内中沉沉有物。小喜连忙拿出与苏友白看了,连忙照旧包好。心中想一想,对小喜说道:“此银必是前夜客人匆忙失落的。论起理来,我该在此候他来寻,交还与他,方是丈夫行事;只是我去心如箭,一刻不容少留,却如何区处?莫若交与店主人家,待他付还吧。”小喜道:“相公差了,如今世情能有几个好人?我们去了,倘店主人不还,哪里对会,却不辜负了相公一段好意?既要行此阴骘事,还是略等半日为妙。”苏有白道:“你也说得是,只是误顾我的行期,这也没法了。”
梳洗毕,吃完饭,店主人就要备马。苏友白道:“且慢,我还要等一人,午后方去。”店主人道:“既要等人,率性明日去吧。”苏友白虽然住下,心是急的,在店房中走进走出。
只到日午吃过午饭,方见一个人青衣大帽,似公差模样,骑着一匹马飞也似跑来,到了店门前下了马,慌慌张张就叫:“店主人何在?”店主人见了连忙迎住道:“差爷昨日过去的,为何今日复转来?”那公差道:“不好了!大家不得干净。我是按院承差,前奉按院老爷批文,到邹县吊取了一百二十两官银去修义冢。昨日因匆匆赶路,遗失在你家店里,倘有差池,大家活不成。”店主人听见,吓得呆了,说道:“这是哪里说起!我们客店中,客人来千去万,你自不小心,与我何干?”承差道:“且不与你讲口,且去寻寻看看。”
二人慌忙走入房中,将床上翻来复去颠倒搜寻,哪里得有。承差见没了,着了急,就一把扭住店主人道:“在你店里不见的,是你的干系。你赔我来!”店主人道:“你来时又不曾有银子,去时又不曾交银子与我,我见你银子是红的是白的?你空身来空身去,如何屈天屈地冤我?”那承差道:“我是县里支来的四大封银子,每封三十两,共一百二十两,将一个白布搭包盛着,带在腰里,前夜解下放在床头草荐底下。现有牌票在此,终不然赖你不成?”就在袖子孔取出一张朱笔票来,递与店主人看道:“这难道是假的?你不肯赔我,少不得要与你到县里去讲。”扭着店主人往外就走。店主人着了急,大叫道:“冤屈,冤屈!”
苏友白见光景是真,忙走上前止住道:“快放了手,你二人不消着急。这银子是我拣得在此。”就叫小喜取出,交与那承差。那承差与店主人见有了银子,喜出望外,连忙下礼谢道:“难道这位相公好心。若遇到另一个拿去,我二人性命难保。”苏友白道:“原是官银,何消谢得。你可查收明白,我就要起身。”承差道:“受相公大恩,何以图报?求相公少留半刻,容小人备一味请相公坐坐,聊尽恭敬之心。”苏友白道:“我有急事进京,只为拣了银子,没奈何在此等你。既还了你,我即刻要行,断没工夫领情。”店主人道:“请相公吃酒,相公自不稀罕。但只是今日日已斜西,前途巴不到了;况此一路甚不好走,必须明日早行,方才放心。”苏有白道:“我书生家,不过随身行李,无甚财物,怕他怎么!”店主人道:“虽无财帛,也防着惊。”
苏友白执意要行。店主人拗不过,只得将行李备在马上。苏友白叫小喜算还饭账,随即出门。那承差与店主人千恩万谢送苏友白上马而去。正是:
遗金拾得还原主,有美空寻问路人。
莫道少年不解事,从来财与色相亲。
承差得了原银自去干办不题。却说苏友白上了马往北进发,行不上十数里,忽一阵风起,天就变了。四野黑云,似有雨意。苏友白见了心下着忙,要寻一家。两边一望,尽是柳林旷野,绝无村落人烟。正勒马踌躇,忽乱草丛中跳出一条大汉,手持木棍,也不做事,照苏友白劈头打来。苏友白吓得魂飞天外,叫一声:“不好了!”坐不稳,一个倒栽葱跌下马来。那大汉得了空,便不来寻人,竟跨上马,兜马屁股三两棍。那马负痛,便飞也似往柳林中跑将去了。小喜在后急急赶上,来扶起苏友白时,那大汉连马连行李也不知跑到那里去了。苏友白爬将起来,幸不曾跌坏,却是行李马匹俱无。二人面面相觑,只叫得苦。正是:
已备穷途苦,仍罗盗贼灾。
方知时未遇,不幸一人来。
苏友白此时进退两难,不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3回 苏秀才穷途卖赋

诗曰:
漫道文章不疗饥,挥毫也有卖钱时
黄金滕阁偿文价,白壁长门作酒资
儒士生涯无垄断,书生货殖有毛锥
更怜闺艳千秋意,死向才人一首诗。
却说苏友白旷野被劫,马匹行李俱无,只剩得主仆两个空身,一时间天色又昏暗起来,因与小喜商量道:“前去路远,一时难到。就是赶到,我两个空身人又无盘缠,谁家肯留。莫若回到旧主人家,再作区处。”小喜道:“事出无奈,只得如此。”遂扶了苏友白一步步竟回旧路而来。
苏友白去时情兴匆匆,回来时没精没神,又没了马,越走不动,只到傍晚将放上灯方才到得店里。店主人看见,吃了一惊道:“相公为何又转来,多分吃亏了?”苏友白遂将被劫事说了一遍。店主人跌脚道:“我头里就叫相公不要去,相公不听,却将行李马匹都失了,岂不可惜!”苏友白道:“行李无多,殊不足惜。只是客途遭此,空身如何去得?”店主人道:“相公且请进里面用夜饭,待我收拾旧铺盖,与相公权宿一夜,明日再处。”苏友白依言,过了一夜。
到次早起来,正与店主人在店中商议,只见对门一个白须老者走过来,问道:“这位相公象是昨日还承差银子的,去了为何复来?”店主人叹一口气道:“天下有这等不平的事。这位相公昨日拾了一百二十两银子,到好心肠还了人。谁知天没眼,走到路上倒将自己的行李马匹被强盗劫去,弄得如今只身进退两难。”
那老者道:“原来如此,真是好心不得好报。且请问相公高姓,贵姓哪里,今将何处?”苏友白道:“学生姓苏,金陵人氏,要到京中见个相知。不意遭此一变,盘缠尽失。老丈何以教我?”那老者道:“原来是苏相公。此去京中止有八九日路,若论路上盘费也消不多,只恐要做行李,并京中使用便多了。”苏友白道:“如今那顾得许多,只要路上费用并行李一二件,得十数金便好了,其余到京再当别处。”店主人道:“小人受苏相公大恩,这十数两银子我该措边。只是穷人,一时不能凑手。若是张老爹有处挪移与苏相公去,容小人慢慢加利偿还,断不敢少。”
张老道:“我看苏相公一表人物,德行又高,又是江南人物,料想文才必定高妙。若是长于诗赋,就有一处。”苏友白道:“学生文才虽未必高妙,然诗赋一道日夕吟弄,若有用处,当得效劳。”张老道:“如此甚好。我有一个舍亲,姓李,原是个财主,近日加纳了中书,专好交结仕官。前日新按院例甚是优待舍亲,舍亲送重礼与他,这按院又清廉不受。舍亲无以为情,要做一架锦屏送他,因求高手画了四景。如今还要烦一个名人做四首诗,标题于四景之后,合成八幅。若是苏相公高才做得,这盘缠便易处了。”
苏友白道:“做诗自不打紧。只是贵县人文之邦,岂无高和,何俟学生?”张老道:“不瞒苏相公说,我这山东地方,读书的虽不少,但只晓得在举业上做工夫,至于古文词赋,其实没人。只有一个钱举人会做几名,却又装腔难求。春间舍亲求他做一篇寿文送县尊,请了他三席酒,送了他二三十金礼物,他犹不足,还时常来借东借西。前日为这四首诗,舍亲又去求他,他许说有兴时便来领教,要我舍亲日日备酒候他,尚不见来。若是苏相公做得时,舍亲便省得受他许多气了。”
苏友白道:“既是这等,学生便与令亲效劳也使得。只是学生行色匆匆,今日去做了,今日还要行。烦老丈就同去为妙。”张老笑道:“前日一篇寿文,钱举人做了半个多月。难道这四首诗,一时容易就完?若是苏相公高才做得完时,舍亲自然就送礼,决不敢耽搁。”苏友白道:“全赖老丈先为致意。”张老道:“既如此,就同苏相公去。”苏友白道:“有多少路?”店主人道:“不多远,李爷家就在县东首卢副使紧隔壁。”苏友白道:“既不多远,我去了就来。有好马烦主人替我雇下一匹。”店主人道:“这不打紧。”说罢,张老遂同苏友白带了小喜,径进城望李中书家来。正是:
要知山路樵携去,欲见波涛渔领回。
白云本是无情物,又被清风引出来。
张老同苏友白不多时便到了李中书家门前。张老道:“苏相公请少待。我先去通知舍亲,就出来相请。”苏友白道:“学生恭候。”张老竟进去了。
苏友白立在门前一看,只见一带是两家乡宦。隔壁门前有八根半新不旧的旗杆,门扁上“风宪”二字颜色有些剥落,分明是个科甲人家,却冷冷落落。这边虽无旗杆,门扁上“中翰第”三个大字,却十分齐整,一望去到象个大乡宦。
苏友白正看未完,只见内里一个家人出来,说道:“家爷在厅上请相公进去。”苏友白进到仪门,只见那李中书迎下阶来。苏友白将李中书一看,只见:
冠势峨峨,俨然科甲;腹声橐橐,酷类乡绅。年华在四五十以上,官职居八九品之间。数行黄卷,从眼孔中直洗到肚肠,纵日日在前而实无;一顶乌纱,自心坎上径达于颜面,虽时时不戴而亦有。无限遮瞒,行将去只道自知;许多腔套,做出来不防人笑。
李中书迎苏友白到了厅上,见过礼,分宾主坐下。李中书就说道:“适间舍亲甚称苏已高雅,尚示奉谒,如何倒辱先施?”苏友白道:“学生本不该轻造,只因穷途被劫,偶与令亲变及老先生德望,又闻知有笔墨之役,多感令亲高谊,不以学生为不才,欲荐学生暂充记室,聊以代劳,故腼颜进谒,不胜唐突。”李中书道:“正是。前日按台到此,甚蒙刮目,意欲制一锦屏为贺。已请名手画了四景在此,更欲题诗四首,默寓赞扬之意,合成八幅一架。几欲自献其卫,若无片刻之暇。今蒙仁兄大才美怪不得,肯赐捉刀,感激不尽。只是乍得识荆,如何就好重烦?”苏友白道:“只恐菲才,不堪代割。若不鄙弃,望赐题意。”李中书道:“既辱见爱,且到后园少酌三杯,方好求教。”遂叫左右备酒,就起身邀苏友白,直到后面东半边一所花园亭子里来。
那亭子朱栏曲槛,掩映着疏竹名花,四围都是粉墙,墙外许多榆柳,树里隐隐藏着一带高楼,到也十分华藻。
苏友白此时也无心观景。到得亭中,不多时左右即捧出酒来。李中书逊了席,二人正欲举杯,只见一个家人来报道:“钱相公来了。”李中书道:“来得妙,快请进来。”一面说,一面就自起身出来迎接,须臾迎了进来。苏友白亦起身相接。只见那钱举人生得长须大腹,体厚颜丰。
钱举人见了苏友白,便问李中书道:“此位何人?”李中书道:“金陵苏兄。”钱举人道:“这等是远客了。”就让苏友白居左,相见毕,各照次坐下。钱举人因问道:“苏兄大邦人物,不知有何尊冗,辱临敝乡?”苏友白未及答,李中书就应道:“苏兄不是特到敝乡,只因进京途中被劫,踟蹰旅次。今日舍亲偶然遇着,询知这等少年美才。又因见小弟前日所求贺按台国诗未蒙吾兄捉笔,就要烦劳苏兄,苏兄不弃,故翩然赐顾。正虑宾主寥寥,不能尽欢,恰值吾兄见枉,可谓有兴。”
钱举人道:“如此甚妙。小弟连日不是不来,缘舍下俗冗缠扰,绝无情兴。今闻接台出巡将回,恐误仁兄之事,只得强来应教,其实诗思甚窘。今幸天赐苏兄到此,可免小弟搜索枯肠矣。”苏友白道:“学生穷途无策,故妄思卖赋以代吹萧。只道潦草应酬,初未计其工拙,今见大巫在前,小巫自应气折而避舍矣。”李中书道:“二兄俱不必太谦,既蒙高谊,俱要赐教。且快饮数杯,发诗兴。”遂酌酒相劝。
二人吃了半晌,苏友白道:“学生量浅。既是李老先生不鄙,到求赐了题目,待学生完了正事,再领何如?”李中书犹不肯。钱举人道:“这也使得,且拿题目出来看了,一边吃酒,一边做诗,也不相碍。”
李中书方叫左右拿过一个拜匣来开了,取出四幅美人画,并题目递与二人。二人展开一看,第一幅是补衮图,上画二美人相对缝衣;第二幅是持衡图,上画一美人持秤秤物,数美人旁看;第三幅是和美图,上画数美人当厨,或炊,或□,或洗,或烹;第四幅是枚卜图,上画三四美人花底猜枚。诗题即是四图,要各题一诗,默哈推尊入相之兆。
苏友白看了,略不言语。钱举人说道:“李老太费心了,这等称赞甚是雅致。只是题目太难,难于下手,必须细细构思,小弟一时实是不能,但看苏兄高才。”苏友白道:“钱先生尚为此言,在学生一发可知。但学生行色倥偬,只得勉强呈丑,以谢自荐之罪,便好告辞。”李中书道:“足见高情。”遂叫左右送上笔砚并一幅笺纸。苏友白也不推让,提起笔来一挥而就。正是:
步不须移,马何足倚?
兔起鹘落,烟云满纸。
苏友白写完,就送与李钱二人道:“虽未足观,幸不辱命。”李钱二人展开一看,只见:
第一首补衮图
剪裁犹记降姬年,久荷乾坤黼黻穿。
赖得女蜗针线巧,依然日月压又肩。
第二首持衡图
颦笑得时千古重,须眉失势一时轻。
感卿双手扶持定,不许人间有不平。
第三首和美图
天地从来争水火,性情大抵异酸甜。
如何五味调和好,汝作梅兮汝作盐。
第四首枚卜图
非美偶尔浪猜寻,姓字应先简帝心。
玉筋金瓯时一发,三台遥按五云深。
钱举人读了一遍,惊喜赞叹道:“风流敏捷,吾兄真仙才也!”苏友白道:“一时狂言,有污台目。”李中书看了虽不甚解,却见钱举人满口称赞,料想必好,不觉满心欢喜,说道:“大邦人物,自是不同。何幸得此,增荣多矣。但只是人心不足,得陇望蜀,当欲求大笔一挥,不识允否?”苏友白道:“这等何难!”遂立起身,叫左右移了一张干净书案到阶前,磨起墨来。李中书忙取了四幅重白绫子铺在案上。苏友白此时也有三分酒兴,遂乘兴一挥,真是龙蛇飞舞,顷刻而成。钱李二人见了,赞不绝口。
苏友白心中暗想到:“这等俗物,何足言待?若有日与白小姐花前灯下次第唱酬,方是人生一快。今日明珠暗投,也只是为白小姐,穷途之中没奈何了。”正想着,忽台头见隔壁高楼上依稀似有人窥看,遮遮掩掩,殊觉佳丽。心中又想:“纵然而美如白小姐,也未必有白小姐之才。”一想至此,不觉去心如箭,因对李中书说道:“蒙委已完,学生即此告辞。”李中书忙留道:“高贤幸遇,何忍戛然就去?况天色日暮,如何去得?就是万分要紧,也须屈此榻一宵,明日早行。”苏友白道:“明日早行也可,只是马匹行李俱无,今日还要到店中去打点。”李中书道:“苏兄放心,这些事都在小弟身上。”钱举人道:“苏兄不要太俗了。天涯良朋聚会,大是缘法。明日小弟也要少尽地主之谊,李老先生万万不可放去。”苏友白道:“明日决当早行,钱先生盛意只好心领了。”李中书道:“这到明日再议,且完今日之事。”又邀二人进亭子去吃酒。三人说说笑,直到上灯,钱举人方别去。李中书就留苏友白在亭后书房中住了。正是:
俗子客来留不住,才人到处有逢迎。
苏友白一夜无眠,到次早忙忙起来,梳洗毕,就催促要行,只不见主人出来。又捱了一会,方见张老走来说:“苏相公为何起得恁早?”苏友白道:“学生客邸,度日如年,恨不得飞到京中。万望老丈与令亲说一声,速速周济,盛德不浅。”张老道:“盘缠小事,自然奉上。只是舍亲还有一事奉恳。”苏友白道:“更有何事?”张老道:“舍亲见钱举人说苏相公才高学广,定然是大发之人,甚是爱慕,愿得时时亲近。今有一位公子一十三岁,欲要送一封关书拜在苏相公门下,求苏相公教训一年。束修听凭苏相公填多少,断不敢吝。”苏友白道:“学生从不晓得处馆,况是过客立刻要行,如何议及此事?”
正说着,只见一个家人送进一个请贴来,却是钱举人请吃酒的。苏友白忙辞道:“这个断不敢领!烦管家与我拜上,多谢了。原帖就烦管家带去。”那家人道:“酒已备了,定要屈苏相公少留半日。”说着,将帖子放下去了。张老道:“馆事苏相公既不情愿,舍亲也难相强。钱举人这酒是断断辞不得的。况这钱举人酒也是难吃的,若不是二十分敬重苏相公,他哪里肯请人?这是落得吃的。”苏友白道:“固是高情,只是我去心甚急。”张老道:“苏相公请宽心。我就去备办马匹行李。钱家酒也早,苏相公略领他两杯就行吧。”苏友白道:“万望老丈周旋。”张老说罢去了。
苏友白独坐亭中,甚是无聊,心中焦急道:“些须盘缠只管伺候,可恨之极!”因叫小喜道:“你看看前边路好走,我们去了吧,谁奈烦在此等候。”小喜道:“园门是关的,出去不得。就是出去,也没有盘缠。相公好歹耐今日一日,明日定然走路了。”苏友白没法奈何,只得住下。
又等一会,忽听得隔壁楼上隐隐有人说道:“后门外榴花甚茂。”苏友白听了,心下想道:“这园子只怕也有后门。”就转身沿着一带高墙来寻后门。又绕过一层花朵,却见山石背后果有一个后门,关得紧紧的。苏友白叫小喜开了,往外一看,原来这后门外是块僻地,四边榆柳成荫,到也甚是幽雅。虽有两棵榴花,却不十分茂盛。苏友白遂步出门外来看,只见紧隔壁也是一座花园,也有一个后门,与此相近。
正看时,只见隔壁花园门开,走出一个少年,只好十五六岁,头带一顶弱冠,身穿一领紫衣,生得唇红齿白,目秀眉清,就如娇女一般。真是:
柳烟桃露剪春衣,疑谪人间是也非;
花魄已销焉敢妒,月魂如动定相依。
弱教看去多应死,秀许餐时自不饥;
岂独儿郎输色笑,闺中红粉失芳菲。
苏友白蓦然看见,又惊又喜道:“天下如何有这等美貌少年!古称潘貌,想当如此。”正惊喜间,只见那少年笑欣欣向着苏友白拱一拱道:“谁家美少年?在此卖弄才华,题诗惊座,也不管隔壁有人。”苏友白忙陪笑脸,举手相答道:“小弟只道室鲜文君,瑶琴空弄;不意东邻有宋,白雪窥人。今珠玉忽逢,却叫小弟秽形何遁?”那少年道:“小弟闻才之慕才,不啻色之慕色。睹仁兄之貌,自是玉人。小弟愿附蒹葭,永言相倚,不识仁兄有同心否?”苏友白道:“千古风流,尚然神往;芝兰咫尺,谁不愿亲?只恐弟非同调,有辱下交。”那少年道:“既蒙不弃,于此石上少坐,以谈心曲。”
二人就在后门口一块白石上并肩而坐。那少年道:“敢问仁兄高姓贵处,贵庚几何,因何至此?”苏友白道:“小弟舍陵苏友白,贱字莲仙,今年二十。因要进京访一大老,不意途中被劫,只身旅次,进退不能。偶逢此间李老,要小弟做四诗,许赠盘缠。昨日诗便做了,今日尚未蒙以盘缠见赠,故在此守候。不期得遇仁兄,真是三生有幸。不识仁兄高姓?”那少年道:“小弟姓卢,家母因梦梨花而生小弟,故先父取名梦梨,今才一十六岁。昨因舍妹在楼上窥见吾兄才貌,又见挥毫敏捷,以为太白复生。对小弟说了,故小弟妄思一面。不意果从人愿,得会仁兄。仁兄若缺资斧,小弟自当料理,如何望之李老?李老俗物,只知趋贵,哪识怜才?”
正说未完,只见小喜来说道:“里边摆出饭来,请相公去吃,李爷也就出来也。”苏友白正要说话,不肯起身。卢梦梨听见,忙立起身来说道:“既主人请吾兄吃饭,小弟且别去。少刻无人时,再会于此。只是见李老千万不可说出小弟,小弟与此老不甚往来。”苏友白道:“既如此,小弟去一刻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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