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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伯家的苔丝-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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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的事瞒着他,那就是害了他呀!如果——如果——如果这件事再来一遍——我还是会同样告诉他。我不能——我不敢——骗他呀!”

“可是你先嫁给他再告诉他不也是骗了他吗!”

“是的,是的;那也是我伤心的地方呀!不过我想,他如果决心不能原谅我,他可以通过法律离开我。可是啊,要是你知道——要是你能知道一半我是多么地爱他——我是渴望嫁给他——我是那样喜欢他,希望不要委屈他,在这两者中间,我是多么为难呀!”

苔丝过于悲伤,再也说不下去了,就软弱无力地瘫倒在一把椅子上。

“唉,唉;事情到了这个份上还能怎么样呢!我真不知道为什么我养的孩子,和别人家的比起来都这样傻——一点儿也不知道这种事该说不该说,生米煮成了熟饭他能怎样了啊!”德北菲尔德太太觉得自己这个做母亲的可怜,就开始掉眼泪。“你的父亲知道了会怎样说,我不知道,”她接着说:“自从你结婚以来,他每天都在罗利弗酒店和纯酒酒店大肆张扬,说是你结了婚,他家就要恢复从前的地位了——可怜的傻男人!——现在你是把一切都弄糟了!天呐——我的老天呐!”

仿佛凑热闹似的,不一会就听见了苔丝父亲走进来的脚步声。但是他没有立即走进来,德北菲尔德太太说她自己可以把这个不幸的消息告诉他,要苔丝先不要见她父亲。在她最初感到的失望过去以后,她开始接受这件不幸的事了,就像她接受苔丝第一次的不幸一样;她只是把这件事看成阴雨天气,看成土豆的歉收,把它看成了与美德和罪恶无关的事;看成是无法避免的一种偶然的外部侵害,而不是看成一种教训。

苔丝躲到楼上去了,偶然发现楼上的床铺已经挪动了位置,重新作了安排。她原来的床已经给了两个小孩,这儿已经没有她的位置了。

楼下的房间没有天花板,所以下面的谈话大部分她都听得清楚。她的父亲很快就进了房间,显然手里还拎着一只活母鸡。自从他把他的第二匹马卖了以后,他就是一个步行的小贩了,做买卖时都把篮子挽在自己的胳膊上。今天早上他一直把那只鸡拿在手里,以此向别人表示他还在做买卖,其实这只鸡的腿已经绑上,在罗利弗酒店的桌子下面已经放了不只一个小时了。

“我们刚才正在议论着一件事呢——”德北菲尔德开始向他的妻子讲述在酒店里讨论牧师的详情,这场讨论是因为他的女儿嫁给了一个牧师家庭引起的。“从前他们和我们的祖先一样,人们称呼他们叫阁下,”他说,“但是现在他们的头衔,严格说起来只是牧师了。”关于结婚这件事,由于苔丝不希望太张扬,所以他没有详细地对大家说。他希望她很快就能把这个禁令取消了。他提议说,他们夫妇俩应该使用苔丝本来的名字德贝维尔,使用这个他的祖先还没有衰败时候的姓。这个姓比她丈夫的姓强多了。他又问那天苔丝是不是有信来。

德北菲尔德太太告诉他,信倒是没有,但是不幸的是苔丝自己回来了。

等她终于把这场变故解释清楚了,德北菲尔德感到这是令人伤心的耻辱,刚才喝酒鼓起的一番高兴也就烟消云散了。但是与其说使他感到敏感的是这件事情的内在性质,不如说是别人听说这件事后心里头的猜测。

“现在想想吧,竟闹成了这样一个结果!”约翰爵士说。“在金斯怕尔的教堂里,我们家的大墓穴就和约拉德老爷家的大酒窖一样大,里面埋的我们祖先的枯骨一点儿也不假,都和历史上作了记载的一样真实。现在可好啦,看罗利弗酒店和纯酒酒店的那些人怎样议论我吧!看他们怎样对我挤鼻子弄眼睛,说什么‘这真是你的一门好亲戚呀;你不是有罗马王时代的祖先吗?这就是光宗耀祖呀!’我怎么受得了这些,琼;我还不如死了的好,爵位什么的都不要了——我再也受不了啦!——既然他已经娶了她,她就能让他把她留在身边啊?”

“啊,是的。可是她不想那样做。”

“你认为他真的娶了她吗?——一或者还是像头一次一样——”

可怜的苔丝听到了这儿,再也听不下去了。她发现甚至在这儿,在她自己父母的家里,她说的话也遭到怀疑,这使她对这个地方比其它任何地方都要讨厌。命运的打击真是难以预料!如果连她的父亲都怀疑她,那么邻居和朋友不是更要怀疑她了吗?啊,她在家里也住不长久了!

因此她决定只在家里住几天,正要离开的时候,她收到了克莱尔写来的一封短信,告诉她到英格兰北部去了,到那儿去找一个农场。她也渴望表现一下她真是他的夫人,向她的父母掩饰一下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疏远程度,就正好用这封信作为再次离家的理由,给他们留下她是出去找她丈夫的印象。为了进一步遮掩别人以为她丈夫对她不好的印象,她还从克莱尔给她的五十镑钱里拿出二十五镑,把这笔钱给了她的母亲,仿佛做克莱尔这种人的妻子是拿得出这笔钱的;她说这是对过去她的母亲含辛茹苦抚养她的一丁点儿补报,就这样维护了自己的尊严,告别他们离家走了。由于苔丝的慷慨,后来德北菲尔德家借助这笔钱火红了好一阵子,她的母亲说,而且也确实相信,这一对年轻夫妇之间出现的裂痕,由于他们的强烈感情已经修补好了,他们是不能互相分开生活的。

……………………

 第三十九章

……………………

克莱尔结婚三个礼拜以后,从一座小山的路上往下走,那条山路通向那幢他熟悉的他父亲的牧师住宅。在下山的路上,教堂的楼塔显露在傍晚的暮色中,好像在问他为什么这时候回来了;在暮色苍茫的市镇里,似乎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更不会有人盼望他了。他像孤魂野鬼一样来到市镇上,甚至连自己的脚步声都成了他想摆脱的累赘。

在他看来,生活的图景已经变了。在此之前,他知道的生活只是一种思辨的推理;现在他认为自己像一个实际的人认识了生活;其实就是到了现在,也许他还不是真正认识了生活。总而言之,人生在他的面前不再是意大利绘画中描写的那种深思的甜蜜,而是韦尔茨博物馆①里的绘画描写的那种瞪眼睛的骇人神态了,带有万·比尔斯②绘画中的险诈。

①韦尔茨博物馆(Wiertz Muesum),该博物馆的前身是比利时画家韦尔茨(Antoine Joseph Wietz,1806…1865)的住房,韦尔茨的作品大多描写心智不健全的主题。

②万·比尔斯(Van Beers,1852…1927),比利时画家,以描写历史和风俗为主要特征。

在这两三个礼拜里,他的行动杂乱无章,简直无法形容。他曾经勉强地尝试去进行他的农业计划,打算采取古往今来的仁人智士推荐的态度,只当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但是他后来得出结论,在那些仁人智士当中,人慨极少有人曾经试验过他们的办法是否管用。有一位异教徒道德家①说过:“关键在于遇事不慌。”这也正是克莱尔的观点。但是他却慌张了。拿撒勒人②说:“你们心里不要忧愁,也不要胆怯。”克莱尔由衷地同意这句话,但是他心里还是照样地忧愁。他多想当面见见那两位伟大的思想家啊,和朋友对朋友一样地向他们恳求,请他们把他们的方法告诉他。

①指罗马皇帝马尔卡斯·奥里略·安东尼乌斯,他是个斯多噶哲学家,曾着《深思录》十二卷。

②拿撒勒人(Nazarene),指基督。这句话见《圣经·约翰福音》第十四章二十七节。

他的心境转化成了一种顽固的冷漠情绪,到了后来,在他的想象里,他都成了一个旁观者,用漠不关心的态度来看待他自己的存在了。

他相信,所有这些烦恼都是由一个偶然因素引起的,就是她是德贝维尔家族的后人,因此他更加难过了。在他发现苔丝是出自那个衰败的古老世家的时候,在他发现她不是出自他所梦想的新兴门户的时候,他为什么没有坚守住自己的原则,忍痛将她放弃了呢?现在正是他违背了他的原则的结果,是他应受的惩罚。

于是他变得心灰意懒,焦灼不安了,他的焦灼不安变得越来越严重了。他也在心里想过,他这样对她是不是有些不公正。他吃饭的时候不知道他吃的是什么,喝东西也不知道喝的味道。时光一天天地过去,他回想起已经过去了的那一长串日子中每一个行为的动机,这时候他才看清了他要把苔丝作为自己宝贵财富的想法是同他的所有计划、语言和行为融合在一起的。

他在各地来往的时候,在一个小市镇的外面看见了一则红蓝两色的广告,上面细述了想到国外种庄稼的人去巴西帝国的种种好处。那儿的土地是以意想不到的优越条件提供的。到巴西去,这就成了吸引他的新想法。将来苔丝也可以到巴西去和他生活在一起,也许在那个国家里,风气、习惯、人情、礼俗,和这儿的截然相反,传统习俗在这儿使他不能和苔丝一起生活,到了那儿,他和苔丝一起生活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简而言之,他非常想到巴西去试试,尤其眼下正是去巴西的季节。

他就是带着这种想法回爱敏寺的,他要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他的父母,还要尽量解释为什么他不能同苔丝一起去,同时对他们实际上分离了的事也一字不提。他走到门口的时候,一轮新月照在他的脸上,在他新婚那天午夜过后的晚上,他抱着新娘子过河来到寺庙的墓地,月亮也是这样照着他的脸;不过他的脸现在消瘦了。

克莱尔这次回家事先并没有通知他的父母,所以他的回家在牧师住宅里引起的震动,就像翠鸟钻进平静的池塘引起的震动一样。他的父亲和母亲都在客厅里,不过他的哥哥一个也不在家。克莱尔走进客厅,轻轻地把身后的门关上。

“可是——你的妻子在哪儿呢,亲爱的安琪尔?”他的母亲大声问。“你真是让我们感到惊喜呀!”

“她在她母亲家里——暂时在她母亲家里。我这次急急忙忙地回家,是因为我决定到巴西去。”

“去巴西!巴西可都是信的罗马天主教呀!”

“他们都信罗马天主教?我可没有想到那些。”

不过即使儿子要去一个信奉教皇的地方,他们感到新奇,感到难过,但是他们很快就忘了,因为他们真正关心的还是儿子的婚事。

“三个星期前我们收到你写来的一封短信,信中说你已经结婚了,”克莱尔太太说,“你的父亲派人把你教母的礼物给你送去了,这你是知道的。当然,我们觉得最好还是不要去参加你的婚礼,尤其是你宁肯在奶牛场里和她结婚,而不是在她的家里,无论你们在哪儿结婚,我们都没有去。那样会使你感到为难,我们也不会感到痛快。你的两个哥哥尤其觉得这样。现在既然结了婚,我们也不埋怨了,特别是你选择了种庄稼,而不是做牧师,如果她适合你所选择的事业,我们也不能反对了……不过我们希望先见见她,安琪尔,我们想对她的情况知道得多一些。我们还没有给她送去我们自己的礼物,也不知道送她什么她才高兴,你不要以为我们不送她礼物了,不过推迟一些日子罢了。安琪尔,你要明白,我和你的父亲在心里并没有因为这场婚事生你的气;但是我们想,最好在见到她之前,我们还是把对她的爱保留着。你这次怎么没有把她带来。这不是有点儿奇怪吗?发生什么事了?”

他回答说,他们觉得在他回家的时候,她最好还是先回娘家去。

“我不妨告诉你,亲爱的妈妈,”他说,“我一直在想,她先不要回这个家,直到我觉得你可以接纳她了,我才带她回来。不过我到巴西去的想法,是最近才有的。如果我真的去巴西,第一次出远门就把她带上,我想这是不可取的。她要留在她娘家,直到我回来。”

“那么在你动身以前,我是见不着她了?”

他说他们恐怕见不着了。他已经说过,他以前的计划也没有想到把她带到自己家里来,怕的是他们有偏见,伤害了他们的感情。另外,现在有了新的原因,他就更不能带她到这儿来了。要是他立刻就走的话,在一年内他就会回家来看望他们;在他动身第二次出去时,也就是带着她一块儿出去时,他就能带她回家见他们了。

晚饭急急忙忙地准备好了,送进了房内。克莱尔进一步讲述了自己的计划。他的母亲因为没有见到新娘,直到现在她心里还感到失望。近来克莱尔对苔丝的热情影响了她,在她心里对这桩婚事产生了种种同情,在她的想象里,差不多都要认为拿撒勒也能出好人了——泰波塞斯奶牛场也能出一个美貌的姑娘。在儿子吃饭的时候,她就用眼睛看着他。

“你不能把她的样子描绘一下吗?我敢肯定她一定是很漂亮的,安琪尔。”

“她长得漂亮那是没有问题的!”他说的时候,热情的态度掩盖了他的悲伤情绪。

“还有,她的品行贞清也是没有问题吧?”

“当然,她的品行和贞洁也是没有问题的。”

“我现在能够清楚地想象出她来了。有一天你说她的身材很苗条;长得也很丰满;像丘比特的弓一样弯弯的嘴唇红红的;眼睫毛和眉毛是黑色的,一头乌发就像一堆锚绳一样;一双大眼睛既有点儿紫,又有点儿蓝,还带点儿黑。”

“我是那样说过的,妈妈。”

“我能够更加清楚地想象出她的样子了。她生活在这样一个偏僻的地方,自然在遇见你以前,她是很少遇见从外面的世界来的别的青年人了。”

“很少见到。”

“你是她的第一个情人吗?”

“当然。”

“有许多妻子可比不上农村这种单纯、健壮的漂亮姑娘呢。自然我也想过——唉,既然我的儿子一定要做一个农业家,那么他娶一个适应户外生活的妻子也许更合适些。”

他的父亲倒是很少过问这件事;不过在晚上祈祷以前,他们常常要从《圣经》里选择一章来读,于是当父亲的牧师对克莱尔说——

“我想既然安琪尔回来了,我们就不读我们应该经常读的那一章了,读《箴言》第三十一章是不是更合适些呢?”

“不错,当然不错,”克莱尔夫人说。“读利慕伊勒的话吧”(她也和她的丈夫一样,能够背诵那一章那一节)。“我亲爱的儿子,你的父亲决定读《箴言》里赞扬有德行妻子的那一章。我们不必提醒,这些话是可以用在那位不在这儿的人身上的。愿上帝保佑她的一切!”

听了这话,克莱尔觉得好像有一块东西堵在喉咙里。两个年老的仆人走进来,把轻便的读经台从墙角搬出来,摆在壁炉的正中间,克莱尔的父亲就读前面提到的那一章的第十节……

“才德的妇人谁能得着呢?她的价值远胜过珍珠。她丈夫心里倚靠她,必不缺少利益。未到黎明她就起来,把食物分给家中的人。她以能力束腰,使膀臂有力。她觉得所经营的有利,她的灯终夜不灭。……她观察家务,并不吃闲饭。她的儿女起来称她有福。她的丈夫也称赞她,说:‘才德的女子很多,惟独你超过一切!’”

在晚祷结束的时候,他的母亲说——

“我不禁想到,你父亲刚才读的那一段,在某些具体的地方,运用到你选择的那个女人身上真是太合适了。你应该懂得,一个完美的女人,应该是一个勤劳的女人;不是一个懒惰的女人;也不是一个娇气的小姐;而是一个用自己的双手、用自己的头脑、用自己的心血为别人谋福利的人。‘她的儿女起来称她有福。她的丈夫也称赞她,说:才德的女子很多,惟独你超过一切。’唉,我真希望我能够见到她,安琪尔。既然她纯洁贤淑,我也就不会嫌她教养不足了。”

听了这些话,克莱尔再也忍受不了啦。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就像一滴滴熔化了的铅液。于是他急急忙忙地向这一对老人道了声晚安,回自己房间里去了。这一对老人真诚质朴,得到他的挚爱;在这两位老人的心里,既无世故,又无人欲,也无魔鬼;对于他们,这一切都是虚无的身外之物。

他的母亲也跟着他走了,去敲他的房门。克莱尔把房门打开,看见母亲站在那儿,满脸的焦虑神色。

“安琪尔,”她问,“你这样快就离开了,出了什么事是吗?我敢肯定你不大自然。”

“没有,完全没有,妈妈!”他说。

“是因为她吗?唉,我的儿子,我知道一定是的——我知道一定是为了她!这三个礼拜里你们吵架了吗?”

“我们确实没有吵架,”他说。“但是我们有点儿不同的——”

“安琪尔——她是不是在做姑娘的时候有什么事需要追究?”

凭着母亲的直觉,她一下子就找到了令她的儿子激动不安的根源。

“她是清白无瑕的啊!”他回答说。同时他也感到,即使他要下万劫不覆的地狱,他也得说这句谎话。

“既是这样,其它的也就无关紧要了。说到究竟,世上能比一个贞洁的农村姑娘更纯洁的人是很少的。她的粗俗的行为举止,起初你也许感到缺少了教养,但是我敢肯定,在和你朝夕相处的影响下,再加上你的教导,她都会改变的。”

家里这种盲目的宽大,叫克莱尔听了,感到真是可怕的讽刺,这又使他认识到,这次婚姻是完全把他的事业毁了,而在当初她自白的时候,他已经想到了。不错,就他对自己说,他并不在乎自己的事业怎样;但是为了他的父母和他的哥哥,他希望至少要有一个体面的事业。此时他看着面前的蜡烛,蜡焰似乎在向他默默地表示,烛光本来是要照耀那些明智的人的,它讨厌照在上当受骗的傻瓜身上。

当他的那一阵激动冷静下来以后,他又对他那位可怜的妻子生起气来,是因为她才造成了这种情势,逼得他不得不对他的父母撒谎。他几乎是在生着气和她说话,仿佛她就在他的房间里。接着,他似乎感觉到了她的温柔亲切的细语,忧郁悲苦的怨恨,暗夜里的烦恼不安,感觉到了她那天鹅绒般的嘴唇吻遍了他的前额,他甚至能够在空气中分辨出她呼吸的温暖气息。

那天夜里,被他蔑视和贬低的那个女人,却正在那儿想,她的丈夫有多伟大,有多善良。但是在他们两个人的头上,却笼罩着一片阴影,比克莱尔认识到的还要阴暗,那就是他自己的局限性。这个具有先进思想和善良用心的青年,一直想把自己从偏见中解脱出来,是最近二十五年里产生出来的一个典型,但是当他遭到意外事故打击的时候,就又退回去接受了自幼以来所接受的教训,做了传统和习俗的奴隶。没有一个先知告诉过他,他自己也不是先知,因此也不能告诉自己,其实他的这位年轻的妻子,对于利慕伊勒王赞扬所有那些爱憎分明的女人的话,她都当之无愧,因为对于她的道德价值的判断,应该根据她的倾向,而不应该根据她做过的事。还有,在这种情形下,近在眼前的人物就要吃亏,因为阴影遮不住他们的悲哀,容易显露出来;而在那种情形里,远处的模糊人物却受到尊重,他们的缺点变成了艺术上的优点。他考虑的是苔丝缺少的一面,忽视了她身上的优点,从而忘记了有缺陷的是可以胜过完美的了。

……………………

 第四十章

……………………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大家谈的话题都是巴西,既然克莱尔提出来要到巴西的土地上去试试,于是大家就尽力用充满希望的眼光去看待这件事,尽管听说有些农业工人去了那儿还不到十二个月就回来了,带回来令人失望的消息。早饭过后,克莱尔就到一个小镇上去,处理与他有关的一些琐事,从本地银行里把他所有的钱都取了出来。回家的路上他在教堂旁边遇见了梅茜·羌特小姐,她似乎就是从教堂的墙壁中生长出来的一样。她为她的学生抱了一大堆《圣经》出来,她的人生观是这样的,别人感到头疼的事情,她也能在脸上带着有福的微笑——这当然是一种令人羡慕的成就,不过在克莱尔看来,这是极不自然地牺牲人生而相信神秘主义的结果。

她听说了他要离开英格兰,就对他说,这看来似乎是一个非常好的和大有希望的计划。

“不错;从商业的意义上看,这是一个很不错的计划,这是没有疑问的,”他回答说。“但是,我亲爱的梅茜,这却要打断我生活的连续性了。也许还不如进修道院好呢!”

“修道院!啊,安琪尔·克莱尔!”

“什么呀?”

“唉,你是一个邪恶的人了,进修道院就是当修士,当修士。就是信罗马天主教呀。”

“信了岁马天主教就是犯罪,犯罪就意味着下地狱。安琪尔·克莱尔,你现在可处在危险的状态中呀。”

“我还是觉得信新教光彩!”她严肃地说。

这时候克莱尔苦闷到了极点,产生出来一种着魔似的情绪,在这种情绪里,一个人就不再顾及他的真实原则了。他把梅茜小姐叫到跟前,在她的耳边恶魔似地低声说了一通他所能想到的离经叛道的话。他看见她的脸吓得苍白,露出了恐怖,就哈哈大笑起来,但看到为了他的幸福她脸上的痛苦又带上了焦急的神情的时候,他就不再笑了。

“亲爱的梅茜,”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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