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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鄙的圣人:曹操(1-10)-第1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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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都可以做!最最可怕的是现在不信将来却信……荀彧不敢再往下想了,岔开道:“张平子的奏章你竟记得这般清楚,实在不简单。”

曹操白了他一眼:“令君当我是何人,自小就是鲁莽武夫?当年我任议郎,也没少在洛阳东观博览群书。记得那年御园里跑进一条顶着冠戴的狗,我还与陈耽联名上书,扳倒了宦官一党的太尉许戫(yù)。世事多舛,想不到如今……”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双曾经光滑圆润的握笔杆子的手,如今因为岁月流逝和战事奔波早已经变得粗裂,每一道皱纹里不知饱含了多少血腥和人命!

荀彧也叹了口气:“我当年担任守宫令,只管为天子保存笔墨,如今是尚书令,天天指挥尚书、令史舞文弄墨了。”

“令君当年未成名之时,何颙(yóng)就说你有王佐之才,有今天这般位置乃是理所应当的。”

“王佐之才……”荀彧一阵苦笑。王佐之才确实不假,不过佐的究竟是谁呢?

曹操忽然想起件事:“我南下之前曾上书请封十几个人的侯位,别人都具表谢恩了,怎么令君不肯接受呢。”他这次表奏的都是当年协助举兵的功臣,有的已经在朝为官、有的是将军、有的是掾属。表夏侯惇为高安亭侯、荀攸为陆树亭侯、钟繇为东武亭侯……荀彧名列榜首,请封为万岁亭侯。

荀彧默然望着宫阙,从袖子里掏出卷竹简:“您是说这个吧。”

“你没将它呈递天子?”曹操接了过来,果然是自己亲笔写的:

〖臣闻虑为功首,谋为赏本,野绩不越庙堂,战多不逾国勋。是故曲阜之锡,不后营邱;萧何之士,先于平阳。珍策重计,古今所尚。侍中守尚书令彧,积德累行,少长无悔,遭世纷扰,怀忠念治。臣自始举义兵,周游征伐,与彧戮力同心,左右王略,发言授策,无施不效。彧之功业,臣由以济,用披浮云,显光日月。陛下幸许彧左右机近,忠恪祗顺,如履薄冰,研精极锐,以抚庶事,天下之定,彧之功也。宜享高爵,以彰元勋。〗

“遵照明公之意,天子要看的文书岂能不经我手……”荀彧话中带了几分无奈。

“令君也忒自谦。”曹操把表章递还给他,“我这上面写的哪一条不是令君的功劳,一个小小的亭侯你都不愿意接受吗?还是将他转奏天子吧。”

荀彧呆呆地摇了摇头:“一者在下不过是因明公之信赖才能主持朝政,算不得什么天子亲命,不敢说有什么功劳……”

“胡说八道!”曹操一甩衣袖,“你为尚书令难道没有天子诏命?莫非又是孔融那厮疯言疯语?”

荀彧不说是,却也不说不是:“即便没这样的闲话,在下也不敢领受。您提到的这个封邑,乃是新郑县万岁亭,轻易不与外臣。荀某何德何能,敢僭越这‘万岁’二字?”

“不过就是个地名,无须考虑太多。以令君之功就是封在那里又有何不可?如今朝廷辅弼乃是你我,老夫征战于外,令君辅政于内,享其功劳理所应当。你若实在过意不去,不妨也学学老夫,三让而后受之嘛!”曹操不禁大笑。

荀彧万万不能理解,曹操为什么还笑得出来?这些年来他与曹操之间似乎多了一堵无形的墙壁,再也找不回在兖州创业时的亲近感了。他收起表章沉默了片刻才道:“还有些事情我早就想跟您说了。陈群守孝期满回朝后,头一件事就是参奏郭嘉,指责他聚敛财货不治行俭,家族群小在外面胡作非为!还有在您家乡任县令的袁涣也上书称丁斐以权谋私聚敛民财,借拨发屯田耕牛之机中饱私囊,许子远、刘子台也不遑多让。还有……”他不好意思再提曹洪敛财之事了,已经说过无数遍了。

曹操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可还是印帕称さ溃骸八嵌际怯泄χ耍錾胨朗芄铮膊槐愎艿锰谅铩氯夯乩词遣皇谴潘峭绲苏梗看巳似挠形湟眨罹碜嗨桓龉僦鞍伞!

荀彧见他故意转移话题,接过话茬又问:“表奏之事自然要办,可那几个不法之徒您怎么处置?”

曹操拍拍荀彧的手:“有劳令君劝劝陈群、袁涣他们,给大家留个面子,也是给老夫面子嘛!我也再去狠狠训他们,叫他们规矩一些,聚敛来的财物该还的就还,咱们息事宁人为妙。”

这纯粹是和稀泥,丁斐、曹洪那帮人都是上古的貔貅转世,从来都是只进不出,吞下去的财货岂能往外吐?至于郭嘉不治行俭,那些糊涂账可怎么算啊?荀彧见他这般态度也无可奈何,叹息道:“暂依明公之言吧。不过治律者不可犯律,否则受损的乃是朝廷,丧失的乃是民心,还望明公三思。”

“是是是,老夫记下了。”曹操又点头又哈腰。

“还有,关于征辟盛宪之事,孔融再三向朝廷诉说。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下啊?”

“唉!孔融那厮真是可恨,凡事都要给老夫找麻烦。”

“明公不要怪他,他也是为朝廷着想。那盛宪曾任会稽太守,与孙氏有些嫌隙,您若不征他入朝,只怕将来他丧于孙氏之手。明公若见死不救,岂不有损威名。还有那孙邵,虽曾为孔融的故吏,但也是一方才士嘛……”

“好好好!”曹操摆了摆手,“就依孔融之意,咱们暂且图个耳根清静。”

“还有仲长统……”

“不行!此人绝对不行。”曹操一口咬定,“老夫不否认《昌言》乃一代奇作,可若依此法治国是根本行不通的。乱世不可循常规,眼前打仗才是最重要的。若不能平定河北、扫灭荆州,一切都只是不切实际的空谈。”这固然是一个理由,但更重要的是曹操断章取义读到仲长统那句“拥甲兵与我角才智,逞勇力与我竞雌雄,不知去就,疑误天下,盖不可数也”,给他留下了恶劣印象。

荀彧早料到他会反驳,早想好了说辞:“明公莫要把这仲长统当白面书生,他也曾游历四海,而且还曾为并州座上客,高幹格外看重此人,而他却以为高幹难成大事,故而弃走京师的。您若是把他带入军中,若并州有变,随时都可以请他参谋啊。”

“哦?”一提到有益于军情,曹操的态度马上变了,“那就……征他为掾属。”

“不行不行!‘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一般掾属怎能尽其才?”

“依令君之意呢?”

“最小也得给个参军!”荀彧一口咬定。

“不过是参谋并州军务,岂能一入幕府就为参军?”

荀彧恳切道:“明公若能取下冀州,此人必有大用……”

“大用?也罢!就依令君之言。辟仲长统为幕府参军,即刻至行辕报到,明日就随我一同北上出兵。”曹操来了精神,“还有鲜于辅、田豫、董昭等所有跟河北沾得上关系的人全都随军出征,老夫要一举勘定四州之地!”

“愿明公一战成功。”荀彧见他肯用仲长统,颇感欣慰。

曹操扫了眼刻漏:“已过了辰时,天子也该梳洗过了,老夫不能再耽搁了。”说罢他快步走到殿前黄钟畔,吩咐宫役速速敲钟。

皇宫上至卫兵下至杂役都是沛国谯县籍贯,哪个不识得曹操?赶紧晃动击锤敲响大钟——钟声乃是召集朝会的信号,只要钟声一响,哪管什么冬至夏至,所有朝臣必须火速进宫。曹操只在许都停留一天,必须要把荆州刘先的朝觐对付过去。

那悠扬的钟声传得好远好远,荀彧也不敢怠慢,回中台去取上殿用的笏板了。曹操望着荀彧消瘦的背影,不知不觉竟叹了口气,他也觉得自己与荀彧离得越来越远了,似乎已经有了某种摸不透的隔阂。不过这些事他并未深思,觉得只是一个主军一个主政,军政之间无法避免的小摩擦罢了,完全没把这些分歧与他专擅朝政的所作所为联系起来。

毕竟,如何打好眼前这一仗才是曹操想得最多的……

【魂飞魄散】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满朝文武谁也不会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一幕。曹操给他们的印象素来是专权跋扈犹如猛虎,可今天的表现简直像只绵羊。荆州别驾刘先奉刘表之命来到许都,一来是朝觐天子,二来也为和解交兵之事。

哪知刘先代刘表献过表章之后,便开始历数曹操之过。什么假借圣命攻害诸侯,无故兴兵侵犯荆州,把此次南阳之役的责任完全推给曹操,而且公然称南阳郡本来就是荆州之地,理应由刘表管辖。别驾不过是州刺史手下佐官,若无特殊原因根本无权上殿,这位刘大别驾非但见了天子,还敢当殿谤击当朝宰辅,满朝文武都瞧得目瞪口呆,皆以为曹操定会取此人性命。哪知他竟手捧笏板一言不发,不论刘先说什么都忍气吞声,甚至答应了放弃南阳的要求。

刘先这番咄咄逼人的举动莫说曹操一党,就是素不相干的大臣都有些看不下去。玉堂殿本是庄严之地,诸臣却忍不住交头接耳,有人见他抨击曹操暗暗称快,有人视此事为朝廷的奇耻大辱,倒也有人为曹操愤愤不平。光禄勋郗虑乃是兖州山阳人士,素与曹操一党亲善,见此光景出班插言:“方才刘别驾所言皆属虚妄,南阳一郡虽在荆州,然更属天子,难道刘荆州如此抢占朝廷之地非是悖逆吗?”

刘先在荆州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见识非比寻常。他早把南阳之战的始末揣摩了个八九不离十,料定曹操急于回军北上,在这个紧要关头提出再苛刻的条件,曹操也是非妥协不可的,趁着这机会得痛快就痛快,故而才敢当殿大言不惭,没想到半路上会杀出个郗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是无法争辩的理由,虽说曹操专擅朝政,但只要把天子抬出来做幌子,一切理由都会不攻自破。饶是刘先脑子快,略一思索强辩道:“昔日刘使君单骑赴任,有定宗贼、逐袁术之功,故而西京之时朝廷加封其为镇南将军、荆州牧,封成武侯,有假节之权,既有假节之权便能节制一州。下官若没记错曹公亦有假节之权,节制的恐怕还不止一州吧?”

曹操虽然面无表情,但心里早已火冒三丈了,只是迫于形势不能发作罢了。这会儿郗虑出来辩驳,他也是暗暗希望能给刘先点儿颜色瞧瞧,哪知人家却给自己丢了过来,他实在是按捺不住了,冷笑道:“不错,本官确是身兼兖州牧之职。不过国家大事唯祀与戎,刘使君在荆州私自郊天,恐怕这就不在假节之权了吧?”

臣子郊天是为僭越,曹操以为这句话能把刘先压制住,哪知人家依旧有词:“刘荆州汉室肺腑,处牧伯之位,而遭王道未平,群凶塞路,抱玉帛而无所供奉,修章表而不获达御,是以郊天祀地,昭告赤诚!”

刘先这句“王道未平,群凶塞路,抱玉帛而无所供奉,修章表而不获达御”分明是指责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阻塞王道悖逆天下。群臣闻听此言马上安静下来,所有的眼睛都偷偷地瞄向曹操。大殿上霎时一片寂静,连殿外刻漏滴水的声音都能听到。曹操手捧笏板一动不动,二目中已渐渐显出杀意,咬着牙一字一顿道:“刘别驾所言‘群凶’为谁?”

“举目皆是!”刘先也不知是恐惧还是满不在乎,就是不肯抬眼正视曹操。

“举目皆是?”曹操终于站起身来,出班一步道,“本官有熊罴之士步骑十万,奉辞伐罪谁敢不服?刘别驾把群凶列举出来,我愿替天子剪除国贼。”说这话时他左手执笏,右手已紧紧攥住剑柄——宫殿之上本不能携带兵刃,但曹操凭迁都之功,已获剑履上殿之权。但若是在御驾面前行凶,那他一手炮制出来的尊王礼制就荡然无存了。

刘先蓦然转过脸,对着曹操一揖:“汉道陵迟群生憔悴,无忠义之士翼戴天子绥宁海内,使万邦归德。岂不闻恃兵则民残,民残则众叛?当此时节不能使百姓安民守业,反而穷兵黩武,只怕蚩尤(蚩尤,上古传说中的九黎族部落酋长,因侵犯黄帝部落,被炎帝、黄帝在涿鹿之战时联手击败)、智伯(智伯,即荀瑶,春秋时晋国末期的六卿之一,智氏剿杀了中行氏、范氏,在晋阳之战时却被赵氏、韩氏、魏氏共同击败,自此晋国分为韩赵魏三国)之事又要复见于今啦!”众人听他竟拿战败身死的蚩尤、智伯比曹操,都吓得真魂出窍,全把心提到了嗓子眼,连瞄都不敢再瞄曹操一眼。

哪知隔了半晌,曹操竟慢慢松开了佩剑,狰狞的面孔挤出一缕微笑:“好……好……老夫就依刘别驾之言,安民守业不动干戈。也请您转告刘荆州,请他也不要再行无益之事,咱们就此罢兵吧。”

“诺。”刘先深施一礼——他心里也打鼓,面对曹操这样的人物,即便嘴上再硬,心中又岂能不惧?

荀彧在一旁看着,手里都攥出汗来了,见事态有惊无险赶紧出班跪倒:“臣奏请天子,刘别驾乃是外臣,今供奉朝觐之事已毕,可令其退至馆驿,改日再加封赏。”

皇帝刘协不过是个傀儡,荀彧之言岂有不依之理?但还未及开言,曹操忽然厉声打断:“令君所言差矣!刘先千里迢迢来至京师,不辞劳苦觐见天子,此忠义之举何待来日再赏?不妨现在就赐刘先为武陵太守。”武陵郡亦属荆州界内,别驾晋为太守,这已是很大的升迁。

刘协细若游丝般轻叹一声,摆摆手:“就依曹公之言吧。”

“谢陛下。”刘先跪倒谢恩,“臣愿陛下万岁永康!”起身又朝曹操拱了拱手,“也多谢曹公。”这才整理衣冠慢慢退至殿外,心中暗自思量——我凭停战之事顶撞曹贼,他非但不怒反升我官职,这厮有刚有柔倒是条好汉,刘景升论才论智都比之不及,只怕荆襄之地终要落入这厮之手啊……

殿上文武眼瞅着刘先迈着四方步不紧不慢下了玉阶,提了良久的心才渐渐放松,半晌无人再发一言。荀彧考虑到曹操违例召集朝会,若冷了场甚是不妥,便出班再奏:“臣禀奏陛下,青州刺史臧霸前有捷报递来,北海、东莱等郡已被王师克复,还请诸位大人商议,该以何人权领两郡政务。”

刘协挥了挥手,面无表情道:“那就议一议吧。”

其实谁都知道议了也是白议,最终拍板的还是曹操,这不过象征性地走走程序。司徒赵温手捋白髯笑道:“青州新近克复,当选德高望重之人为郡将。光禄勋郗鸿豫乃郑康成之门生,在北海为人敬仰又颇受曹公青睐,不妨任他为郡守矫枉一时。”赵温是出了名的圆滑,搬出郗虑这个人选,既不失朝廷的威严又不伤曹操的面子。郗虑就坐在赵温下首,听他举荐自己,虽明知必不能如愿倒也觉得有面子。

哪知此言未落,对面的少府孔融就驳斥道:“赵公所言差矣,统辖一郡文修武备,非郗鸿豫所长也。”他也真拉得下脸来,当着人家的面如此批驳,非但得罪了郗虑,弄得赵温也下不来台。

满朝文武皆知郗虑亲善曹操,孔融如此不留情面哪个敢再议下去。正在此时天子却不冷不热发了话:“统辖一郡非其所长,那鸿豫何所优长呢?”话语间竟有一丝幸灾乐祸的口气。

孔融回道:“以臣下观之,郗鸿豫可与适道,然未可与权。”所谓“可与适道”就是说郗虑和光同尘随波逐流,除了攀附曹操没有什么真实才干。

那郗虑也是郑玄门下高足,口舌之利不输孔融,岂容他这般奚落?立刻高举笏板反唇相讥:“臣下才力不逮,可与适道未可与权。然孔文举昔任北海相,政散民流兵败城失,其权安在也?”汉廷朝臣最讲求礼仪,孔融说长论短已是忌讳,他这般冷嘲热讽更过分,殿上之人无不尴尬。唯有曹操心下称快,他早就对孔融不满了,郗虑这番驳斥也算帮他出口恶气。不过他只是暗暗冷笑,不想却有人忽然放声大笑——不是别人,是御座上的天子。

刘协左瞅瞅右看看,见这两个九卿大员犹如斗鸡,心里已凉到了冰点——好啊,真好!就是这么一群无能的臣子,国难当头权臣擅政,非但不能同心协力拥护朕,还互相诟病内斗不休。就凭你们这帮不成器的臣子,我大汉社稷焉能不亡?曹操老儿焉能不夺朕的江山……想至此不由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哈……”那悲凉的惨笑萦绕在雕梁画栋之间,把所有人都惊呆了。

荀彧心下越发忐忑,赶紧奏道:“朝会诸事已议,请陛下散朝吧。”

刘协兀自狂笑,不知不觉间已有两滴泪珠潸然滚落,所幸有冕旒冠遮挡。他只是无力地扬了扬手:“走吧……快走吧……曹公且留一步,朕还有话说。”

这般公卿大臣大多是陪衬,哪里有半点儿抗拒曹操的胆量,终于盼到这场唇枪舌战的朝会结束了,赶紧起身辞驾,似一群老兔子般仓皇而去。孔融与郗虑木然对视良久,各自挤出一丝冷笑,随着朝班也退了。荀彧知天子一肚子委屈,今日先是失态大笑,又要单独留曹操,实在是对他们君臣不放心,不声不响也留下了。曹操倏然觉得这气氛有些诡异,跪倒在丹墀道:“不知陛下留老臣还有何吩咐。”

刘协呆呆地看着他,心不在焉道:“荀令君退下。”荀彧不禁皱眉,但王者有命臣子不得不尊,与曹操对视一眼,也缓缓退了下去。

刘协又指指当殿伺候的黄门官、虎贲士:“你们也退下吧。”这些人虽然为天子近侍,却是曹操选拔的乡人,猛然听到天子的这般安排竟不知该去该留,瞪着两眼瞅曹操,见他微微点头,这才窸窸窣窣退下。

清冷大殿上只剩下君臣二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许久未发一言。不知为什么,曹操渐渐感觉这气氛沉寂得令人窒息,特别是隔着王冠珠帘观察不到天子丝毫神色,忍不住开口:“陛下留老臣所为何事?”

刘协闻言不答,又呆坐了好一会儿,忽然亲手摘下了皇帝的冕旒冠。大臣是不能轻易仰视天子的面目的,曹操也不敢破这个规矩,连忙低下头去,却听他道:“曹公,你抬头来看看朕。”

曹操觉他这话冷得像冰一样,连忙请罪:“臣不敢仰面视君。”

“不敢……”刘协似乎笑了一声,“朕恕你无罪,你只管抬头看看朕吧……”

天不怕地不怕的曹操这会儿竟微微颤抖起来。明知这个天子毫无实权,可还是忍不住畏惧他的一言一行——这就是皇权的威慑,也是一个臣子的道德底线。

曹操颤颤巍巍抬起头来,轻轻扫了一眼这青年皇帝,赶紧又低了下去——刘协面庞白净清癯,相貌颇为英俊。而与之不协调的是,他眉梢眼角间多了几分优柔惆怅,那双又圆又大的眸子似乎已没有一丝光泽,宛如干枯的古井;尤其令人不忍目睹的是这个二十四岁的年轻人,鬓边竟已有了几缕白发!

刘协的表情既非愤怒也非幽怨。他曾将眼前这个权臣恨入骨髓,意欲杀之而后快,也曾经因董贵人之死悲痛欲绝肝肠寸断……但到了现在,已经都麻木了,天下人已不再记得他这个皇帝了,满朝文武唯曹操之命是听。他早就没了期望和痛苦,所剩的只有茫然的现实:“曹公有多久没来见寡人了?”

这个问题曹操答不出来,他真的记不起自己有多久没有面见天子了。整日南征北战劳碌奔忙,耳边所闻多是歌功颂德赞美之言,仿佛天子只有在他冠冕堂皇招降纳叛时才真的存在。他伏在那里木讷良久,始终回忆不起上次面君是几个月前的事,便请罪道:“老臣征战在外久不朝见,实在是记不清了。但臣之辛劳乃为陛下之江山社稷,待臣殄灭叛贼大功告成之日,再……”

“朕不想听这些。”刘协打断了他的冠冕文章。

曹操听这话头,以为刘协又要发泄不满,赶紧顶了回去:“老臣一定要说。”

“那你就说吧。”刘协无奈地摇了摇头。

“诺。臣之所作所为或有失当之处,然一心所为陛下。倘能殄灭叛贼统一天下,则汉室之社稷昏而复明,上可告列祖列宗历代先皇,下可慰黎民百姓芸芸众生。臣明日还要领兵北上征讨逆臣袁尚,还愿陛下能……”曹操说了一半猛一抬头,不禁呆住了——刘协根本没在听他讲话,而是抬头仰望着宫殿的雕梁,完全是漠不关心的神情。

曹操见他如此模样,心中甚为不满。若是别人敢这么无视自己,他不把那人宰了也要痛责一番以泄恨,无奈这个人是皇上,总要恪守些臣子之道,只得阴森森试探道:“莫非陛下对老臣有何不满?”

刘协似乎全无惧意,依旧抬着头淡淡道:“没有……朕不怨你,朕谁都不怨……朕只是在想,这座宫殿闷得叫人透不过气来,就像只囚笼一样,把朕捆绑在这里,全然不知一年四季花开花谢……还记得《庄子·逍遥游》有言:‘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彼于致福者,未数数然也。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朕真的想摆脱这憋闷的一切,去一个无所羁绊的地方……”

曹操突然自脊梁后面升起一阵凉意,感觉这空灵的话语如此鬼魅,简直不知该如何答复,磕磕巴巴道:“陛下若、若是觉得气闷,何不带着皇后皇子们到御园中散散步。”

又是一阵令人煎熬的沉默……刘协忽然晃悠悠站起身来,手指着龙书案直勾勾看着曹操,咕哝着嘴唇道:“曹爱卿,你若真愿意全心全意辅保朕,就请让朕乾纲独断吧。若是不愿辅保朕,请君高抬贵手放我走吧……我甘愿永居林下世代为民,这个位子你来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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