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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鄙的圣人:曹操(1-10)-第2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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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氏一笑:“我躲着你,你何尝没躲着我?都一年多没到我那里过夜了。依我说嘛……老大可信赖,老三最可爱,但最亲的却是老二。”

“你……”曹操想说她滑头,但略一思索觉得夫人所言丝毫不差——曹丕持重务本,城府较深;曹植多才俊逸,心地良善;曹彰是个没心眼的,直来直去,可寻常父子不就该如此吗?卞氏并非无主见,可她不能表态,仨儿子都是她养下的,叫她怎么挑?若不是曹操拿定主意,她依旧只能沉默。

卞氏这几年已难得与他独处,趁此机会赶紧进言:“有件事早想跟你提了,又怕你多心。那赵姬与子建之妻甚是要好,陈姬又是赵姬推荐给你的,恐怕她没少在你眼前提子建的好话吧?”放在一年前,这话卞氏不能说,一来曹植尚得宠,二来陈姬生了小王子曹幹,极受宠,未满周岁就封了侯。那会儿卞氏要说她们干预立嗣,八成曹操还以为她喝干醋呢!

“嗯。”曹操似乎不愿提这事,只随口应了一声。

“如今老大要当太子,也该管教管教她们。”

“嗯。”

“你一个大男人若不好意思说,我去管束她们……”

曹操不待她说完便打断了:“你当寡人是瞎子?此事我自有理会,你别管!”老夫妻间刚有的一点儿温存又荡然无存,曹操又变回平日唯我独尊的跋扈姿态。卞氏不敢再说,只轻叹一声,呆呆陪着她这位蛮横一辈子的倔老伴。

不多时又闻马蹄声响,夏侯惇去而复返。曹操见他神情便知有异:“出了何事?”

夏侯惇来不及下马,禀道:“司马使君病故了。”

“唉!又走一个。”曹操一脸无奈。

兖州刺史司马朗本来不是随军成员,因曹操落脚谯县想顺便问问各地政务,才把临近几州刺史调来。司马朗既来之则安之,索性随军听用,兼领军粮之事。月前瘟疫大盛军心不宁,司马朗为了帮曹操稳固人心,四处巡营,送医送药探问病情,不想因此感染伤寒,曹操派多名军医救治,却不见好转,强撑了一个月,如今还是去了。

走的人太多,曹操早有些麻木了,只怔怔问:“他留下什么遗言没有?”

夏侯惇很感慨:“他说蒙国厚恩督司万里,功业未就遭此疫疠,有负之王之恩。身没之后,布衣幅巾轻敛薄葬,天下未宁大王尚俭,不可有违上意长奢华之风。”

“至死不忘寡人之恩……”曹操没有叹息,没有眼泪,只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惆怅——四十年前举孝廉求到司马防头上,由此开始曹家与司马家的恩恩怨怨。当初以司马防之子为官不过是出气心理,报复司马防的慢待,报复河内司马氏这等轻视他的名门望族,没想到反而造就出一位能吏,忠心耿耿至死不渝。曹操有些惭愧,又想到司马朗的二弟司马懿,不过因为跟曹丕走动太近和一个类乎“鹰视狼顾”的动作就被斥责,未免有些偏颇。其实谁不想升官?自己当年为当洛阳令还不是百般钻营?棒杀豪强固是执法严明,却也未尝不是想闯出名。自己能做,为何容不得别人,官场不就是个烂地方么?反正立子桓已成定局,司马懿也算有才之人,看在他兄长的份上就放过他吧……

“元嗣,你怎么了?”许褚一声呼唤打断了曹操思绪,回头一看——见韩浩坐于马上摇摇晃晃,继而身子一歪摔落马下!

许褚、陈祎赶紧下马抱住,众亲兵一拥而上,连远处曹丕、夏侯惇等人都围了过来。曹操也下了车:“怎么样?因何落马?”韩浩身为中护军是曹操的重要膀臂,中军一应事务全由他打理,尤其近些年曹操年迈,他肩上担子更重了。他跌落鞍鞒众人怎不焦急?

却见韩浩浑身上下不住颤抖,似是打摆子,许褚在他额头摸了一把:“好烫!你也……”霎时间恐惧的神情浮现在每个人脸上。

韩浩颤抖着强笑道:“该死!一时手懒从河沟里舀了两瓢凉水喝。”

“别说了,你歇一歇。”许褚招呼手下把人抬走,请军医诊治。

曹操初时是关切,既而感到从脊梁沟拥上一股寒意——近在咫尺之人竟也有病,死亡离自己如此切近!又想起军营中那些奄奄一息、惨不可言的士卒,那日在谯县乡村目睹的死尸,只觉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转眼正见曹叡跑过来看热闹,不由分说一把将他抱到怀里,厉吼道:“不准过去!”

“大王,您……”众人吓一跳。

曹操举目四望,感觉一切都那么可怕——滔滔暴涨的江水、充斥伤病的军营,似乎每一寸土地、每一条河流都被已疠气侵蚀,它们都能让他恶疾缠身,比之头风、中风更可怖。他还不能死,他还没消灭孙刘、身登九五,还没有正式册立太子,他得挺下去。

张望多时他的目光最终落到夏侯惇身上:“寡人要回邺城,今天就走,这里的兵马交托给你了,尽早回去。”

“这……”夏侯惇觉得君王把自己士兵抛在灾病之地似乎有点儿说不过去,但转念一想,反正战打完了,他又有病,先走一步倒也省得大伙提心吊胆,“遵命,大王一路保重。”

曹操快步登车,招呼许褚、陈祎、孔桂等人护驾,带着老婆儿孙仓皇而去,简直比打了败仗还狼狈!

第六章 册立太子,树立曹丕权威

建安二十二年三月,曹操因为害怕感染瘟疫,命伏波将军夏侯惇督统居巢二十六部人马,自己轻车简从先行回转邺城。

这一路可谓触目惊心,所过之处无一郡一县不闹瘟疫,号哭之声遍及四野,多有鳏寡孤独无人葬埋。曹操所见所感不仅是悲伤,更是恐惧,他第一次意识到生命如此脆弱,一场天灾消灭生灵竟如秋风扫落叶一般;联想自己老病的躯体,愈加惶恐,疑神疑鬼,一路饭不敢随便吃,水不敢随便喝,都得士兵试过了才敢用,而且连亲兵都不许随便靠近,得又白又壮的给他递东西他才敢接。这一程赶下来,曹操、曹丕都瘦了两圈——老子是吓的,儿子是叫老子折腾的。

毕竟是“得胜而归”,邺城众臣自少不了一番迎接,可有几位大臣已不可能来迎接他们大王了。奉常卿王修、丞相门下督陈琳、军谋掾徐幹、临淄侯庶子应⑽难Т邮铝蹊濉约靶硇矶喽喑⑿」佟⒛桓粼倍家蚋腥疚烈叨ド僭敝矣幸接幸┥星胰绱耍矫癜傩沼秩绾危坎懿偃耸腔氐节牵尚幕蛊丛陴萜僚暗幕囊爸校奘辈换晨志澹徊莶萏曛郁怼⑿燹鹊幕惚ǎ阋煌吩柑ǎ肜瞰氈哇Ъ笪餮硖濉

曹丕却无暇休息,公私两面的事等着。论公的,父亲没打理完的政务他要管;论私的,还得关注府邸和选官之事,看看不在之时曹植一派有没有做手脚。结果意外的好,在钟繇、徐奕控制下,丁仪之辈毫无作为。尤其令他欣喜的是,自他重归相府之日起陈群就带着一拨一拨的年轻士人前来拜谒,府邸每天接到的名刺能堆成小山。

相国钟繇之子钟毓(颍川钟氏)、大理卿王朗之子王肃(东海王氏)、军师华歆之子华表(平原华氏)、已故郎中令袁涣子侄袁侃、袁经(陈国袁氏)、党锢名臣李膺之孙李志(赵郡李氏)、东曹掾何夔之子何曾(陈郡何氏)、先朝代郡太守王泽之子王昶(太原王氏)等,就连孔子二十一代嫡孙孔羡、经学泰斗郑玄之孙郑小同都来登门造访。曹丕受宠若惊,须知他们皆是名门望族,有些家族的人连父王都搬请不动,如今却来拜谒他。曹丕感念陈群之功,将其比之为孔子门生颜回,逢人便讲:“自吾有回,门人日以亲。”他每日处置完公务大模大样往堂上一坐,等陈群为他引荐宾客,都快成习惯了。

不过这些名门子弟青睐曹丕也有原因。曹操主政这二十多年抑制豪门,实行屯田,唯才是举,固然不算逆天而行,却也是严刑峻法。郡望名门虽仕于朝堂,却貌恭而心不服。身在曹氏管辖下,不给人家当官自然不成,但在他们眼中曹操所作所为跟昔日灵帝开鸿都门学、提拔幸进左道、与民争利的做法也无甚分别。即便现今魏国选官之法在何夔主持下有所改变,但在曹操时代更多郡望豪族已注定不可能成为朝堂主角。曹丕不一样,虽然“赘阉遗丑”的根基变不了,但他是新的开始,尤其在本身就是清流名门的陈群引导下,必将回到灵帝朝以前的“正道”,他们寄希望于曹丕这颗冉冉东升的新太阳。

曹操焉能不闻五官将府之事?但眼下正是稳固储位的关键时刻,便未加理会。如此连过数日,这一天曹丕又已早早处置完奏疏,优哉游哉回到府邸,等着宾客来访,不料陈群却是独自来的,满面愁容;细问之下才知,许都传来消息,虎贲中郎将、万岁亭侯荀恽过世了。陈群失了这么一位好内弟、好朋友,悲伤不已,曹丕的心情却甚复杂——荀恽一死,曹植又失一膀臂,从此颍川之士唯己是从,实是极好之事;但荀恽还是曹家女婿,同父异母的妹子做了寡妇,自己却大感欢喜,未免有些不厚道。

曹丕故作愁容,陪着唉声叹气。陈群道:“长倩虽睦临淄侯,然英年早卒,其子荀В╤an)尚未成丁,望将军念其亲而忘其过,厚待此儿以慰荀令君与长倩在天之灵。”

“那是自然,我明日便上书,让我那甥儿袭万岁亭侯之爵。我保这孩子日后前程。”曹丕大包大揽。

陈群拭泪又道:“一别经年,多有变故,往昔亲睦之人罹此疠疫多有亡故。莫说长倩之辈,陈琳、应⒘蹊宓热私杂虢惺闹辏淼鼻巴腊荨!闭饣案茇崃诵眩险鞴槔疵咳沼驴停雇赐龉手耍疵庥腥怂底约合残卵峋伞⑶橐暹。坏被⒍希⒅祛宥啾讣览瘢茁兽蚴敉ピ嶂业跹洹

这几天曹丕出府邸就奔王宫,离了王宫便归府邸,整日在政务和宾客间忙碌,并未留心旁骛,今日一逛才知,邺城竟无一条街上不忙丧仪。上至列卿之家,下至皂吏之门,沿街走下去,每隔三五户便有一家挂白戴孝,赶上高官府邸,到街口就堵住了,进进出出吊孝之人涌满街巷。

吊祭之人最多的莫过于王粲,既是魏王宠臣又是文苑奇才,官场同僚、诗文之友、亲戚故旧来往不断,博山炉香烟不绝,王粲的两个儿子一连六日守在灵堂奉客,早熬得晕晕沉沉,已挤不出半滴眼泪,所幸有族叔王凯上下支应——那王凯乃刘表之婿,王粲之族兄,归顺曹氏后亦得任官,颇有名望;另有宋衷父子、士孙萌、刘伟、刘修等荆州朋友帮衬,来客虽多却也礼数周到。

临淄侯曹植领着郑袤、任嘏等从事也来拜祭,神情甚是委顿——连遭变故失爱于父,一干文友又相继过世,怎不伤怀?众宾客见王子亲来拜祭,纷纷闪开道路,让进灵堂。

曹植灵前上香又施礼参拜。王家人哪敢受?王凯忙上前搀扶。他却道:“仲宣长我十余岁,又以文相属颇加教诲,当执弟子礼。今日不论尊卑,但从私情。”众人无不颔首,暗赞他礼贤下士。王凯连连作揖,王粲二子跪于灵侧,受礼回拜。

拜毕,曹植又掏出一卷文书:“我与仲宣从征关西,共游铜雀,每每吟诗作赋以文相属,皆以为前程无限,繁花似锦,可成千古风雅之谈。熟料韶华易逝,今朝竟死生之隔……”其实这些世事多舛的感叹他也是最近才有,不经波折难解此中三昧,“故推枕无眠,撰诔词一篇,以之凭吊,望其魂灵安息。”说罢站于灵前高声诵读:建安二十二年,正月二十四日戊申,魏故侍中关内侯王君卒。呜呼哀哉!皇穹神察,哲人是恃,如何灵祗,歼我吉士。谁谓不庸,早世即冥;谁谓不伤,华繁中零。存亡分流,夭遂同期,朝闻夕没,先民所思。何用诔德,表之素旗;何以赠终,哀以送之。遂作诔曰:猗欤侍中,远祖弥芳……既有令德,材技广宣,强记洽闻,幽赞微言。文若春华,思若涌泉,发言可咏,下笔成篇……丧柩既臻,将反魏京,灵荩Щ毓欤枣鞅P槔藜鼐氨涡危朐浦傩晃牌渖Q邮滋鞠ⅲ昶痪保岛醴蜃樱腊灿内ぁH怂幻唬锸酷呙偎腊В嗫字佟N睾舭г眨

(曹植《吊王仲宣诔》)

一篇祭文详述王粲生平,又赞其文采芳

华,品德贤良,感其不幸早卒。刚开始曹植还读得慷慨激昂,到后来词句悲切,又触了心事,情不能抑哽咽难言。众人旁观聆听也不禁唏嘘,当真是“延首叹息,雨泣交颈”。

王凯拭去眼泪,方要上前劝慰,不知谁嚷了句:“五官将来啦!”王凯一怔,忙抛下曹植出去迎接;众人也立刻不哭了,大伙不谋而合退出灵堂,齐向大门处迎接;连两个孝子都连忙拭诔,不声不响爬到堂口——他们对曹植礼敬有加,却也不过是让,对曹丕却是迎,实有天壤之别。

曹丕已祭拜了四五家,最后才至王宅,一路祭拜下来,遍观悲怆号啕之态,心情也十分沉痛。官员向他施礼问安,他只略微摆摆手,带着掾属往里走。来至灵堂前,正见曹植手执诔文立于堂上,兄弟俩四目相对竟然无语。

这是南征后兄弟俩第一次意外邂逅,曹丕储位之事默定,实不知该说什么。曹植也甚尴尬,成王败寇,一场争斗虽非本愿却闹得兄弟失和,以后如何面对地位悬殊的大哥?好在是灵堂,彼此都是吊客,愁容眼泪就是最好的掩盖,两人只相对点点头,一个字没说。鲍勋、郑袤等人也只彼此拱了拱手。

曹丕安慰孝子两句,上香已毕撩袍便拜,王凯自然要拦。他却道:“我与仲宣既是同僚又为故友,还是文苑同道,行则连兴,止则接席,当行此礼。”与曹植如出一辙,众人又不便阻碍,这次不但孝子陪拜,连亲友宾客也都随着跪下磕头。曹植颇感冷落,缓缓退出堂外。

拜罢起身曹丕有些为难,进来时眼见曹植手捧祭文,众宾客尚有泪光,自己却没写文章。况且他有自知之明,以他的才华即便写出来也难胜弟弟,兄弟二人与王粲的关系实是半斤八两,难辨谁亲,可曹植献一篇祭文,曹丕却无所敬献,非但面子不好看,如此岂不是在人前输了一阵?

正不知如何是好,猛一抬头,见灵台左右挂着白幡,上画神荼、郁律等神,还有伯夷、叔齐、羊角哀、左伯桃、商山四皓、野王二老等仙隐名宿,其中一老者骑着头小毛驴。曹丕眼珠一转,计上心来,转身对众宾客道:“古来俊逸之人多有奇好,仲宣也属其类,记得他生前不爱丝竹八音,却喜好驴鸣。如今他驾鹤仙去,咱们每人学一声驴鸣,送送他吧。”

众人面面相觑——这叫什么主意?庄严肃穆的灵堂前,谁也不好意思做这“仗驴之鸣”,沉寂了好半天,只见朱铄从人群中挤出来,扯着嗓子“嗯啊……嗯啊……”叫了两声。

既然有人响应,那就叫呗。人群中东一声西一声叫起来,有高有低有粗有细,竟还有人打了两个响鼻,大家都觉好笑,却不便笑出声来。曹丕连忙摆手:“实在不雅。这样吧,大家随我连叫三声,让仲宣听个响,知道咱这片心意。”说罢这位堂堂五官将竟伸起脖子,对着灵位放开喉咙,响亮地学了声驴叫。他都叫了,众人自然得陪。

“嗯啊……嗯啊……嗯啊……”

刚叫第一声时大家皆感可笑,继而却忆起王粲生前逗驴叫的滑稽样子。他待人亲切、言辞幽默,身居常伯之位却不摆架子,人缘实是极好;这位有趣的朋友却再也见不到了,怎不叫人可惜?待叫到第三声时,许多人眼中已满是泪花;三声叫罢不免又觉好笑,大家都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欢笑,哀而不伤,悲而不痛,这样倒是更好。

曹丕又搀孝子:“两位贤侄还只舞象之年,令尊亡故实是可惜。但人死不能复生,莫要太过留恋,现今家国尚需图强,不必守孝三载以全小节,勤学立身方为孝道。你兄弟从此相依为命,当互亲互爱,将来一日无论谁富贵都不可忘却手足深情。”这两句嘱咐虽是对两个孝子说,却也是给曹植听的——只要你从此不再有非分之想,兄弟总是兄弟,咱们共享富贵,我不会再为难你。

旁观众人多不知晓其中关节,不过适才随他学驴叫,又见他如此安抚孝子,都想:五官将豁达而不失亲昵,崇实而不好张扬,临淄侯的文章虽好,但相较之下就略逊一筹了。

曹植何尝不知自己的倾力之作被兄长轻轻易易就比下去了,心中也颇感叹:我之处事远不及兄长圆润机变,政务一道也难与之相比,有此结果实不意外。曹植自幼受父母宠爱,懵懂孩提之时哥哥也都让着他,又得杨修、丁仪暗中相助,顺风顺水少遇变故,不善应对坎坷;谋储失败勾起文人性情,自伤自怜,越发一蹶不振颓唐自弃,没信心再争了。

兄弟俩一先一后辞出王宅,待恭送之人散去,曹丕故意拉住弟弟的手,关切道:“吾弟似乎瘦了,宾友去世无需过于悲伤。”

曹植立刻表态:“弟不敢与兄长……”

“不提这个。”曹丕打断道,“往者已矣,来者可追。咱还似原先一样,做一对人人欣羡的好兄弟!”

“是。”曹植声音中透出一丝哽咽。

曹丕见他如此,料是这小子诚心服软了,也不禁动了三分真情,又安慰两句才作别——兄弟之情总是有的,何况同母所生?昔日孝文帝逼死淮南厉王刘长、孝明帝逼死楚王刘英,不都被人诟病吗?何况曹丕、曹植同母所生,更不能在这方面做错。

平心而论,这时的曹丕根本没想逼弟忒甚,只想让过往之事慢慢沉淀。但他低估了争储之事的后续影响,更低估了父亲日渐阴晴不定的衰老心态……

建安二十二年四月,在曹操授意下,刘协颁布诏令,宣布赐予他使用天子旌旗的权力,且出入称警跸(警跸,帝王出入时,于所经路途实行的警戒)。这标志曹操在出巡的仪仗规格上已等同于汉天子。

五月,曹操又在邺城南郊建立泮宫。《礼记》有云“大学在郊,天子曰辟雍,诸侯曰泮宫”,泮宫是诸侯国学府,不过春秋鲁国之后少有成就。如今曹魏建泮宫,不啻是立了魏国太学,须知自董卓火焚洛阳后汉室太学名存实亡,几个顶着博士头衔的老学究也差不多死光了,曹操实是篡汉室学术之权,把宋衷、董遇、郑称、隗禧、苏林、贾洪、薛夏等一大批知名学师任为自己封国的儒师,泮宫教出的学生自然是要忠于曹魏,而非忠于大汉。

又过一月,曹操任命军师华歆为御史大夫,舆论一时哗然。华歆本汉廷尚书令,转任军师也罢了,竟当了魏国御史大夫,汉廷的御史大夫自罢免郗虑后还空着呢。怪不得曹操南征要让华歆充军师,原来随军转一圈,就从汉臣变成魏臣啦。

魏国的列卿死而有继,连相国、御史大夫都有,可汉廷缺员却不再补,曹操相继把邢贞、荣郃、习授、谢奂、卫臻等汉臣调至邺城。过去许都有官无权,现在索性连官都没了,当真是不再给天子留半分脸面。继而他又颁布教令,重提选才之事:昔伊挚、傅说出于贱人,管仲,桓公贼也,皆用之以兴。萧何、曹参,县吏也,韩、陈平负污辱之名,有见笑之耻,卒能成就王业,声着千载。吴起贪将,杀妻自信,散金求官,母死不归,然在魏,秦人不敢东向,在楚则三晋不敢南谋。今天下得无有至德之人放在民间,及果勇不顾,临敌力战;若文俗之吏,高才异质,或堪为将守;负污辱之名,见笑之行,或不仁不孝而有治国用兵之术:其各举所知,勿有所遗。(曹操《举贤勿拘品行令》)

这是曹操的第三次下令求贤,表面上看似乎还是在重复前两次“唯才是举”的选官标准,但细细捉摸颇值得玩味。何夔接任东曹掾之际就曾向曹操进言,选官当“慎德”与“兴功”并重,甚至主张要恢复乡举里选。曹操在这道教令中把“得无有至德之人放在民间”和“不仁不孝而有治国之术”相提并论,其实与何夔之意毫不相悖。他早年曾提倡“治平尚德行,有事赏功能”(建安八年《论吏士行能令》)。如今魏国已稳固,汉室权力也基本蚕食空了,虽然天下还没统一,但该办的“事”已经办了一半,为了维护既得利益似乎该考虑“治平”了。更有趣的是,曹操大喊“不仁不孝而有治国用兵之术”,那么因此为官者也就挑明是不仁不孝之徒,即便当上官也难免被世人戳脊梁骨。看来“唯才是举”已不是主流,倒像是个案,曹魏的取士原则已在不知不觉间转弯。

南征后的紧要政务基本办完,瘟疫大有缓解,居巢的部队也陆续撤回,比预想的迟了许久,染病而亡者多达万人,中护军韩浩也卒于途中。曹操本打算等诸军归来便转而西征,可如今军力未复,他本人的身体更无起色,不得不再拖,他决定趁这时最终完成册立国本之事。于是一系列调令接踵下达,曹植家丞邢甬迁任丞相参军——众所周知邢甬是临淄侯府的道德标榜,此人一

去曹植的影响力折损近半。接着邯郸淳、郑袤、任嘏等相继迁职,当年构建起的班底一下子崩塌了;与此同时五官将府却在添人,后进士人中素有能吏之名的刘劭、颜斐都调至曹丕麾下,最出人意料的是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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