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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自成-第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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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友,你知罪么?”

李友不替自己辩解,抬起头来说:“回闯王,我平日不知多方开导,使大家严守军律,遇到事头上又不善处置,激出变故,这就是我的罪。请闯王把我严办,即令砍我的头,我决无半句怨言。”

闯王喝令左右:“替我绑起来!用军棍狠打!”

李强怔了一下,立刻同一个亲兵把李友五花大绑。但是等李友趴倒地上后,有人按脚,有人按头,他却迟延着不去找棍子,也不吩咐亲兵动手打,等待着窦开远和别的人替李友讲情。闯王大喝:

“快替我着实打!打四十军棍!”

李强还在迟疑,仍希望有人讲情。李友趴在地下催促说:“兄弟,快打吧,别让闯王生气。”李强没办法,只好从站在附近的一个刀客手中借来一杆红缨枪,交给一个亲兵,颤声说:“快打!”这个亲兵用枪杆代军棍,噙着热泪,打了起来。

闯王看着亲兵们打李友,脸上异常严峻。在入寨前,密密如林的刀、剑和枪尖举到他的鼻子前时他没有失去镇静,如今从众人看来他仍然是镇静的,没有人知道当红缨枪杆第一下砰一声打在李友的两条大腿上时,他的垂着的双拳猛然握紧,随后颊上的肌子轻轻痉挛,若有若无的泪花在愤怒的眼中闪动。他又大喝道:

“狠打!不准留情!”

李友没有求饶,咬着牙不肯呼叫。枪杆打得他皮开肉绽,鲜血染得枪杆红。所有老八队的将士们都心中不平,但不敢替李友求情。尤其李友的手下人更是难过万分,泪向腹中流,对坐山虎一伙人痛恨得咬牙切齿。杆子方面,除去坐山虎的少数死党,多数人虽然曾一度在坐山虎的挟制下跟着鼓噪,这时既敬佩闯王的大公无私,也替李友感到委屈,而对于坐山虎一伙人很不同情。窦开远虽然明白闯王的军令森严,但实在忍耐不住,向闯王大声请求:“请不要再打!不要再打!”许多人跟着呼求。闯王脸色激动,但没有下令住打。李友挨打毕,自成下令将他押在庙中,等候发落,然后转向大众说:

“不管什么人,只要愿意站在我‘闯’字大旗下边,有功必赏,有过必罚。家有家规,营有营规。军无纪律,便是乌合之众。从今以后,各位谁愿意随我打江山的都得遵守军纪,不能再像从前拉杆子那种样子。谁不愿遵守军纪,请不要留在我的大旗下边。斑鸠嫌树斑鸠起,任诸位远走高飞,我决不相留。朋友们好合好散,更不必结成仇人。”他稍微停顿一下,望着坐山虎,神色威严地斥责说:“坐山虎,快把你鬓角上的白纸条条取下来!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什么玩意儿!你是在我闯王军中,要对谁决一死战?……立刻取掉!”

全场一千多人的眼光都望着坐山虎,尤其是望着他挂在左鬓角的那一绺白纸条。他自己还在迟疑,旁边的一个亲信头目立刻伸手替他取下,扔到地上。李自成接着说道:

“你们都归黑虎星指挥,在石门谷镇上只能竖黑虎星的大旗,不能竖别人大旗。家有千百口,主事在一人。每个人都竖起自己的大旗,岂不是乱蜂为王?你们在这里是我李闯王的义军,不是杆子,不许乱七八糟。坐山虎,把你的大旗卷起来!”

虽然李自成并没有使用多大的声音,但站在坐山虎左右前后的党羽却觉得他的话就像有雷霆万钧之力,使他们心惊胆寒,面面相觑。从群众里边发出来一阵叫声:“卷起来!卷起来!”还有人叫道:“把你的坐虎旗拿回家做尿布去!”坐山虎看见打旗的大个子在望着他等待命令,他对打旗的踢了一脚,喷着唾沫星子骂道:

“快替老子卷起来!我操你奶奶的,愣怔什么?卷!”

李自成看着坐虎旗卷起以后,又向坐山虎说:“我的中军吴汝义现在哪里?你立刻放他出来!”

坐山虎叫他的两个手下人去放吴汝义,全场都在紧张地等待着闯王还要说什么话,不知这出戏将怎样再演下去。闯王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用眼色催老神仙快到庙里去替李友治伤,继续神色威严地站在大石龟上等候吴汝义。过了片刻,吴汝义来了,而且宝剑也还给了他。人群嗡一声动荡起来,替他闪开了一条路。等他走到面前,闯王用一只手向全场一挥,重申命令:

“现在该守寨的守寨,该把卡的把卡,该巡逻的巡逻,该休息的休息,准备迎敌。还有,坐山虎,你快把运送粮食的人和牲口都放出来!把吴中军和亲兵的马匹送还!”

人群一哄而散开。坐山虎带着自己的手下人也离开了。他的心中很不服气,边走边喃喃骂道:

“操他八辈儿,老子今天栽了跟头!老子等着瞧,我的人不能白死。如果他李闯王不替我报仇,放走李友,我决不答应。我怕个屁,砍掉头不过碗大疤瘌!”

李自成望着众人散去,暗暗松了一口气。窦开远等许多人都庆幸李自成毕竟赶在官军进犯前来到此地,挽回了几乎不可收拾的局面。闯王吩咐窦开远赶快派人打探官军动静并约同几位公举的公正头目查明李友杀人的真情是非。随即,他带着双喜等走进大庙。虽然围攻的杆子已经散去,庙中周围仍然在严密戒备。大门内外仍站着二十名牌刀手,而大门的屋脊上仍有人控弦了望。除掉趁机会打水的士兵外,没有人敢随便走动。闯王到各处看了看,问了问伤亡情形。当他知道庙中只死了五个人,伤了七个人,他于痛心中略觉宽慰。在庙中巡视一遍,他来到李友身边,看见他的棒伤已经由尚炯敷了药,包扎起来。他心中酸痛,叹口气说:“你还没有学会办事,偏偏在目前这当口激出乱子!”李友看见闯王心中难过,不敢申辩,又惭愧他自己没有能耐,惹闯王带病前来,突然眼圈儿红了起来。闯王赶快转身,向庙外走去。

吴汝义和李双喜紧跟在他的身后,不知道他将如何处理这案子。吴汝义忍不住愤愤地说:

“闯王,难道就这样拉倒不成?”

自成回头问:“什么拉倒了?”

汝义说:“坐山虎挟众鼓噪哗变,围攻我们的人,又撕毁你的亲笔书子,杀了我们的弟兄,倘不申明军律,将为首肇事的斩首,以后如何可以服众?如何……”

自成不等他说完,说道:“晓得了。坐山虎鼓噪哗变的事,等到查明实情,我自然会秉公处理。”

“闯王!这件事明摆着是坐山虎鼓噪哗变,何必等待再查?不如趁这时他张惶失措,并无准备,被他要挟的人们已经离心,你给我五十名弟兄,突然出其不意,将他和他的几个死党一齐擒住,当场宣明罪状,斩首示众,其余胁从不究,有敢反抗者杀不赦。我管保能做得干干净净,除此一条祸根。”

李自成继续向前走,出了山门,既不表示同意,也不表示不同意。汝义又说:

“我们还有十匹骡子和几个押运粮食的弟兄扣留在坐山虎那里,你刚才叫他放回,我看他未必就放。”

自成说:“到时候自然会放回来的。”

“闯王,你看坐山虎会安分了么?”

闯王用鼻孔冷笑一声,说:“你不晓得,他已成了叛贼,暗同官军勾手。这包脓今晚非挤不可!”他在一棵大树下停住脚步,回头对双喜吩咐:“你回庙里去挑三十个精壮弟兄拿着我的令箭在寨里巡查,禁止人们聚众生事;两道寨门,叫窦阿婆赶快把坐山虎的人换成可靠的弟兄把守,不许人随便出入。倘有违反军纪的,轻则申斥,重则抓来见我。”

吩咐之后,李自成走到面对峣山的北寨墙上,察看地势和防守情形。这儿摆放着成堆的滚木礌石,守寨的弟兄也最多。两天来这儿几乎没有人守寨,自从他刚才在大庙前压下了坐山虎的嚣张气焰,如今每个寨垛里边都摊到两个弟兄。见闯王来巡察,一个个肃立无声,秩序井然。闯王对大家说了几句勉励的话,就吩咐一半人留下守寨,一半人回窝铺休息,不见敌人来到寨边用不着都上寨墙。这时窦开远派手下亲信大头目来向他禀报,说离石门谷十里外已经到了一支官军,人数不详。闯王命他再探,并叫李强取二百两银子交给他,要他立刻买猪羊白酒,犒赏守寨将士,让大家今夜饱餐一顿,痛快杀敌。他吩咐犒赏时声音较大,左右的守寨弟兄全都听见,非常高兴,于是一传十,十传百,没有多久,全寨的弟兄都知道了。

李自成下寨以后,叫李强到庙中去问李友,庙中还存有多少现款。李强回答说:

“不用到庙里问,我们来时带了六百两,还有四百两没有动用,大概够了。”

“怎么是六百两?”

“慧英知道老营缺银子用,我们临动身时,她把她同慧梅几年来积攒的体己银子二百两交给我,以备急需。”

闯王点点头,从眼角流露出一丝微笑,问道:“这四百两银子在什么地方?”

“都在马褡子里。”

“快去取来,分开给两个人带在身上。”李强一走,自成一边向前慢慢走,一边向吴汝义问:“听说有一个铲平王丁国宝,你可认识?”

“见过。他跟着坐山虎鼓噪哗变,围攻大庙,也是十分可恶。”

“是坐山虎的死党么?”

“不是死党,不过如今他们拧成一股绳儿。要不是他黑了心,坐山虎势孤力单,也不敢这么嚣张。”

闯王又走了几步,沉吟地说:“正统年间福建省有个邓茂七起义①,自称铲平王。丁国宝这小子替自己起个诨号也叫铲平王,原听说他在起手拉杆子时也有心打富济贫,铲尽人间不平。”

①邓茂七起义——邓茂七,江西人,佃农出身,明英宗正统十三年(公元1448年)秋天在福建延平一带起义,攻陷二十余县,自号铲平王。次年二月兵败牺牲。

“反正这个混小子如今跟着坐山虎叛变,围攻李友,纵兵殃民,无恶不作,从根到梢都坏了。”

闯王没再做声,缓步往山街上走去,想着心思。这时他还不晓得,就在他从老营动身时候,官军开始几路进犯,南边局势发生了意外变化。他只是想着官军在今天或明天可能动作,因此他必须至迟在明天天明以前离开这里,赶回老营坐镇,应付官军;尤其想着峣关的官军已来到离石门谷十里之外,说不定明天拂晓就会来犯,除掉寨内的祸根刻不容缓,还必须将活儿做得干净利索,决不能打虎不成反被虎伤。他边走边想着万全之计……

第二卷 第九章

黄三耀的绰号叫黄三鹞子,曾同窦开远一道由黑虎星带到老营,见过闯王。现在李自成由吴汝义领路去探看他的病,坐在床边说了几句宽慰的话。谈到坐山虎挟众鼓噪,黄三耀又气又愧,声音打战地说:

“闯王!我同黑虎星哥哥是把兄弟,也算是你的侄儿。不管论公论私,即使把小侄的骨头磨成灰,小侄也要保你打天下。只是小侄如今大病在身,起不得床,手下的弟兄们也多给瘟疫打倒,有心无力。要不然,小侄同开远哥哥合起手来,我操他娘,早已同龟孙们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见个死活。唉,他妈的,我这个病!……”

黄三耀说不下去,又是喘气,又是痛心地抽咽。闯王安慰他说:

“我既然来到这里,天大的乌云也会散去。贤侄好生养病,不要难过,也不要把这事放在心上。”

黄三耀挥手使闲人从屋里出去,小声说:“闯王,不杀几颗人头,这乌云不会散去!”

闯王立刻俯下头去,小声问:“你看,应该杀些什么人 ?'…'”

黄三耀咬牙切齿地说:“坐山虎非杀不可。他的一群亲信挟众鼓噪哗变,断没有饶恕之理。倘若不杀了这群杂种,一则祸根还在,二则以后别人会跟着他们学,事情更加难办。趁你在此,杀了他们,我看没有人敢随便动弹。”

闯王没有做声,在想着如何除叛。吴汝义小声说:

“可是坐山虎自己手下有五百多人,铲平王手下有三百多,其余的杆子跟他一鼻孔出气的也不少。”

黄三耀又对闯王说:“这活儿要做得干净,做得他们措手不及。有你在此,一正压百邪,事情好办。头一步先稳住他,使他不防,然后在酒宴上掷杯为号,收拾他们几个为头的。蛇无头不行。杀了几个为头的,下边谁敢动?万一鼓噪也好收拾。我同窦阿婆手下的弟兄,有你在此,都肯卖命。别的杆子,跟着坐山虎趁火打劫,混水摸鱼,却跟他同床异梦,心中也怕他挟制。你只要说出不怪罪他们,许他们立功赎罪,谁个那么傻,放着河水不洗脚,故意往烂泥坑里跳?”

闯王问:“能不能把铲平王同坐山虎拆开来?”

“不行,闯王。他俩近些日子勾得很紧,只要坐山虎说往东,铲平王决不往西。要杀,一齐杀,不要杀了一只虎,留下一只狼,纵它伤人。”

“他原来并不很坏,是吧?”

“原来比坐山虎好得多,近来却跟坐山虎的样儿学,像鬼迷了心一样。窦阿婆曾劝过他,他不但不听,反受坐山虎挑唆,几乎要干掉阿婆。这人很难回头,万不可留。”

“他同坐山虎是拜身①还是同乡?”

①拜身——米脂县方言称结拜兄弟做拜身。

“一非拜身,二非同乡,只是近几天来十分亲近,互为利用,如鱼得水。”

李自成从床边站起来说:“你休息吧。咱们如今要迎敌官军,必要先除内患,可是也不宜造次行事。让我想一想,再做决定。”

“你今天明天暂不要打草惊蛇,先稳住他们的心。过两三天以后给他们个冷不防,突然下手。”

李自成不肯说出坐山虎瞒着众人投降官军的事,也不肯说出他自己必须在今夜返回老营,微微笑一下,走出屋子。

如今事情确实难办,既要除掉内患,还要留下这一千多人马抵御官军,而时间仓猝,不许他稍微耽搁。他一边在寨中巡视,一边考虑万全之策。走了几个地方,看见寨中秩序稳定,心中稍觉安慰。他正在走着,双喜带着几个弟兄匆匆迎面而来,使他的心中猛打一个问询:“又出了什么岔子?”双喜很快地到了他的面前,兴奋地小声禀道:

“爸爸,咱们的人马已经来到,现在在红石崖等候命令。要不要他们即刻进寨?”

闯王十分诧异,问道:“从哪里来的人马?”

“是小鼐子率领三百骑兵来石门谷护卫爸爸。路过大峪谷时,我子杰叔怕他年幼莽撞,亲自同他前来,又添了五十名骑兵,带有攻寨云梯。走到红石崖,因知道爸爸进寨后平安无恙,他们不敢造次进寨,引起杆子疑惧,所以停在红石崖,派人来请示行止。”

“张鼐?他……我临走时不许他离开老营,是谁命他来的?”

“我不知道。”

自成猜想准是李过正在病中,对目前局势不完全清楚,不知道老营不能不留下人马,不等着同刘宗敏商量就派张鼐率老营的看家人马追赶前来。他把脚顿了一下,问道:

“从红石崖来的人呢?”

“我怕会走漏消息,引他们到庙中等候,不许出来。爸爸,要不要把人马开进寨来?”

闯王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忽见窦开远从背后出现,快步向前走来。他迎上去叫着开远的表字问道:

“展堂,查明实情了么?”

“回闯王,这件事不查自明,所以大家到了一起,异口同声,都说坐山虎的人马确实不守军律,扰害百姓。他的二驾独行狼带着几个亲兵正在强奸民女,李友前去捉拿,互相格斗,当场给李友杀死。坐山虎不问是非,挟众鼓噪,围攻李友,使双方都死伤了一些弟兄。事情就是这样,众口一词,并无二话。”

“大家果真都是这么说?”

“果真都是这么说。连平日同坐山虎靠得近的几个人也不敢卷起舌头说出‘不然’。不过,闯王,”开远低声说,“听说坐山虎已经放出口风:倘若闯王不杀李友,他决不罢休。从庙门外回来他就把铲平王丁国宝叫去,商量对付办法。刚才我看见丁国宝从坐山虎那里回自己驻扎的宅子去,脸色十分难看。他两个合起来有八百多人,想马上收拾他们很不容易。”

“唔……打探官军有什么动静?”

“已经派了几个探子出去,还没有一个回来。不过据山下百姓哄传,离此十里远的地方到了两千多官军,今夜不来攻寨,明日必然前来。”窦开远趋前一步,放低声音说:“如今不怕官军来攻,怕的是里应外合,官军来到时先从内里破寨。”

闯王说道:“你去对各位头目说,李友遇事处置不善,激成兵变,我决不轻饶。今晚准备迎敌要紧,万勿懈怠。”

“是,我去传谕。”开远说毕,转身就走。

李自成心中责备李过不该派张鼐前来,但又想张鼐既然来了,不妨今晚暂时留下,帮助平乱,事毕就赶快命他回去。这么一想,他立刻对双喜说:

“你赶快命红石崖来的人火速回去,传令张鼐等偃旗息鼓,藏在山圪(土劳),不许使寨中杆子望见;一更过后,悄悄将人马开到寨外候令,不得有误。”双喜正要走,闯王又说:“还有,倘若老营有人前来禀报军情,立刻引来见我。”

他担心丁国宝等人畏罪心虚,受坐山虎煽惑欺哄,还在同坐同虎拧成一股绳儿。他已经认定,要在今晚除掉坐山虎,丁国宝是关键人物。将双喜打发走,他就要去见铲平王丁国宝,叫吴汝义替他引路。汝义大惊,小声谏道:

“闯王,丁国宝不是个好东西。窦开远刚才说坐山虎离开庙门前时曾拉他去私下商议,不知商议些什么名堂。你现在身边没有多带亲兵,还是不去的好,免得万一他操个黑心。”

“我心里有谱儿,如今正需要我亲自找他谈谈。”

汝义苦功道:“闯王!你是全军主帅,在这样时候,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自成把眼睛一瞪:“小心过火!坐山虎本人我还想去瞧瞧,何况丁国宝仅仅是受了他的挟制才鼓噪胡闹。”

“可是……”

李自成挥一下手,阻止吴汝义再说下去,大踏步向着丁国宝驻扎的宅子走去。十分偶然,有一只乌鸦从头上飞过,哑哑地叫了两声,停一下又叫一声。李自成似乎没有听见,但吴汝义和众亲兵却都心中吃惊,认为这是个不祥之兆。有人不自禁地仰起头来,望着空中的乌鸦影子连呸三声。

在寨内的一角,离开坐山虎驻扎的地方不远,孤零零地有并排儿两座两进院落的砖瓦宅子,旁边还有两三家茅庵草舍。在一座黑漆大门前边竖立一面不大的红绸旗,上绣“铲平王”三个黑字。两天来丁国宝跟随着坐山虎鼓噪哗变,派出一部分弟兄围攻李友,而一部分弟兄趁机会在附近的村庄抢劫,奸淫,随便烧杀。今天上午他的手下人替他抢来一个姑娘,如今窝藏在他的屋里。为着怕李闯王派窦开远等来收拾他,他的两座宅子的房坡上都站有放哨的,大门外守卫着一大群人。尽管这群人队伍不齐整,有的站着,有的蹲着,却都是刀不离手,弓不离身,准备着随时厮杀。

铲平王的手下人突然看见李自成带着少数亲兵来到,又吃惊又十分狐疑,但是不敢阻挡他走进大门。自成挥手使亲兵们退到后边,态度安闲地穿过前院,一直向后院走。正在两边厢房中赌博和聊天的人们,看见闯王进来,一跳而起,拔出兵器从屋中跑出,站在两边厢房檐下,望着闯王。等他们看清楚闯王的态度安闲,身边没带多的人,登时松了一口气,大部分人暗暗地把刀剑插入鞘中。已经有人飞快地奔往上房,向铲平王禀报闯王驾到。

铲平王丁国宝刚从坐山虎那里回来,心事重重,情绪很坏。坐山虎知道窦阿婆和举出来的众头目查的结果一定会于己不利,要求他今夜三更同自己一起逃走,到终南山中自竖大旗或投降蓝田官军,这只是拿话对他试探,还不肯直然告诉他已经同官军通了气,官军将在明日拂晓攻寨。他拒绝了今夜逃走的要求,但同意等过了这一夜,瞧瞧李闯王如何处置,再做决定。他既不愿投降官军,也不愿拉出去受坐山虎的挟制,还怕留下来难被闯王饶过。他在屋中坐不是,站不是,深悔不该跟随坐山虎鼓噪。手下人替他抢来的那个闺女坐在床沿上,眼睛哭得红肿,仍在低头流泪,不时地抽咽一声。当她上午才被送来的时候,丁国宝见她生得不错,原想不管她愿不愿意,强迫成亲。不料这个姑娘年纪虽小,性情却很刚强,宁死不肯受辱。丁国宝几次拔出腰刀说要杀她,她都不怕。午饭她什么也不吃,甚至连一口水也不肯喝,只是低头啜泣。午后不久,丁国宝忽然听说闯王快到石门谷,就顾不得逼她成亲了。现在他看看这个闺女,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置。他既不愿意放她回家,又怕闯王知道了会罪上加罪。在焦急与无聊中,他走到床边说道:

“妈的!半天啦,你尽是哭哭啼啼,没跟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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