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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莽英雄-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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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王善人不知道自己该表示怎么样的态度,只好说一句:“请你讲下去!”

“他要我来看王善人,亲口告诉你一句话:要好大家好,要死大家死!”

王善人大惊,“这话是怎么说?”他问:“怎么样才可以大家都好?”

“很容易,救他一条命。”毛猴子说:“如果他的命保不住,也就不必颇忌了。王善人,你做好事的钱,是哪里来的呀?”

很显然的,如果汪直以为无须再有所顾忌,就会将他通倭的种种秘密,和盘托出。以朱纨的性情,一定据实上奏,接下来就是一场灭门之祸。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此刻就得设法,不等汪直解到杭州,就该先杀之灭口。心念甫动,尚未想出灭口的方法,而杀气现于眉宇,已为鬼精灵的毛猴子识破了。

“王善人,你心里在想啥?你那样子想,要遭天打雷劈的呢!”

说中心事最吓人,何况是不堪告人的心事!王善人这一惊非同小可,脸都发白了。

“怎么样?”毛猴子惫赖地笑着,“我没有猜错吧?”

王善人的坏念头,一个接一个,此时已另有计较,神色亦恢复如常,装作不解地答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闲话少叙、事归正经。一家人祸福同当,我不但要救汪船主,还要救许朝奉,只要想出办法来,我一定照行不误。”

“他就不必你发善心了——”

“怎么?”王善人急急问说。

“朝奉见阎王去了。”毛猴子答道,“他是那天晚上挂了彩,血流过多,等不到天亮就呜呼了!”

“唉!”王善人叹口气,“我跟他还有重阳登高吃蟹的约会,想不到这样下场。”

“这下场,在你来说,是好的。”

“这,这叫什么话?”王善人怫然不悦,仿佛受了侮辱似地。

“我说的是老实话!王善人,”毛猴子双眼睁得很大,逼视着,神色显得很认真,“朝奉不死,会怎么样?你倒想想看,提到杭州,严刑拷问,前前后后的经过,原原本本一供。那时候,王善人啊王善人,你想做好事都做不成啰!”

这话句句刺到王善人的心上,越发拿定了主意,而神色愈发冷静,“这些话不必去说他了!毛猴子,”他问,“你看该怎么救汪船主?”

“办法我有,不过不一定好。先听听你的,好不好?”

王善人沉吟了好一会方始回答:“‘天大的官司,地大的银子。’我想先礼后兵,朱巡抚肯卖个面子,落得实惠,算他聪明。不然,哼,哼,我要他的好看。”

这番做作,声容并茂,尤其是那“哼,哼”两声,已露出对朱纨切骨之恨的意味。毛猴子倒觉得不可疏忽,便又问道:“是怎么个要他的好看?”

“我买出言官来,参他个‘诬良为盗’!”

是这样的主意!毛猴子不但大失所望,而且很机警地觉察到,王善人并无救汪直的诚意,因为照他“买参”的打算,至多毁掉朱纨的前程,并无救于汪直的性命。

再进一步考虑,王善人可能是条一石两鸟之计,先让朱纨杀汪直,再收买言官参倒朱纨——这一来,既是为汪直报仇,又撵走了严禁通倭的对头。以后左右逢源,仍是他们那班窝藏私犯,坐地分赃的“衣冠盗贼”的天下。

想到这里,毛猴子愤极反笑,“王善人,”他说:“你想得很深、很周到。可惜你看远不看近,如果汪船主等不及言官来参朱巡抚,就都说了出来,那怎么办?”

“那,”王善人摇摇头,作个无可奈何而又不信会有这样的情形发生的表情:“那我可没有办法了!汪船主也是条好汉,莫非真会做出‘没种’的事来?”

“哈哈!”毛猴子仰天大笑;笑停了尖刻地说道:“王善人,你行的善事多,总晓得受好处的人,心里对你的想法吧!假如说我毛猴子,老娘七老八十,没有人照应,你替我照应,冬寒夏暑,逢年过节,派人看看我老娘,饿没有饿肚子,有没有病痛?那样子,我毛猴子为你的事,不但‘有种’,还可以卖命!倘或上头放赈,每人六斗白米,到了你手里发下来,变成一斗半的黄糙子,这样的话,我就‘没种’了!”

这话骂得很凶,然而王善人不在乎,因为像这样的话,他平时听得太多了!纵不能无动于衷,毕竟可以忍耐,尤其是这正需要忍耐的时候。因而从容答说:“论我跟汪船主的交情,他应该不会攀扯上我。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汪船主熬刑不过,供了什么,我总还当他好朋友,无论如何要替他想法办。”他特意加强语气补了一句:“今天晚上就要想。”

毛猴子看他如此诚恳,颇感诧异,不过细察他的态度,没有理由怀疑他在说假话。便点点头说:“这样最好,大家没有麻烦。”

“是的,我就是有了麻烦。毛猴子,”王善人站起身说,“你先吃饭!吃饱了好办事。”

说着,便很自然地走了出去,关照下人替毛猴子备饭,菜要丰盛,无须置酒,因为“毛大爷”贪杯,喝多了酒,会误正经。

在屋里的毛猴子觉得这话倒很实在,看样子他是为自己说动了。心里不免得意。

“这家伙讨厌!”王善人找他的心腹长随张有山问计,“你看怎么办?”

“我在窗外都听见了。事情并不麻烦,不过要看老爷你有没胆量?”

“有胆怎么样?胆小又怎么样?”

“胆小就会有麻烦,而且麻烦不得了!胆大就不要紧,太不要紧了!”

“好,好,我的胆子大!”王善人很高兴地问,“你快说,怎么办?”

“喏!”张有山两手一背,做了个五花大绑的样子,“就这样子往县衙门一送,不什么麻烦都没有了?”

“嗯!”王善人迟疑着说,“我也想到可以用这个办法。就怕他胡供乱咬。”

“这是‘贼’咬一口!县官莫非不信老爷,倒去相信那个贼猴子?”

一语未毕,窗户暴响,接着便飞进来明晃晃一把小刀,直扑张有山面门,饶他闪得快,还是钉了在肩上。偏又误打误撞地,自己去用手一接,刀尖入肉更深,疼得他满头大汗地蹲下身子去。

王善人转脸一看,吓得面无人色,“是你!”他结结巴巴地说,“毛老哥,你为什么发这么大的脾气?”

然而非常意外地,在王善人预料中的,毛猴子会暴跳如雷,闹得天翻地覆的情形,竟不曾出现,他的神态平静得仿佛根本没有发生过这件事一样。

“王善人,你不必着慌,这算不了什么。换了我,也一定这么打算,斩草除根,一了百了。”他又指着伤者说,“这位老兄我也不怪他。‘吃人一碗,受人使唤’,原该忠心耿耿。闲话少说,救伤要紧!来,来,弄盆热水,再带一条新手巾来,再要一瓶上好的绍烧。”

王善人和闻声而集的家人,无不困惑迷茫,一时亦不暇多想,全神贯注着毛猴子的颜色,唯恐惹恼了他。因此,他的话一完,立即便有人抢着照他的话做,热水新毛巾,还有一瓶绍兴酒蒸馏而成的烧酒,飞快地取到了。

毛猴子不慌不忙地从怀中取出一包金创药,接着用烧酒抚了手,开始拔出飞刀,洗净创口,用手抓起金创药,大把敷了上去,用布条扎紧。

“可以了!”毛猴子说,“我这金创药止痛、消毒消肿,效验如神。扶了去躺着,明天就好。”

将伤者扶走,不相干的人散得干干净净,毛猴子只是顽皮地笑着。那诡秘莫测的神情,使得王善人的一颗心又提了起来了。

“该谈正经了吧?”

“是,是!”王善人急忙答道:“请,我们到里面谈去。”

“不必,就在这里好了!”毛猴子说,“未谈正经以前,我先告诉你一件事。”

这件事看来是一个警告,其实是一种恫吓。只是毛猴子在饿火中烧而面对着红烧肉、白米饭时,犹能保持机灵,突然想到王善人可能不怀好意,悄悄溜了出来,细察动静,而终于发现阴谋,一飞刀破窗而入,惊奇了王善人的胆子,便易于受恫吓了。

“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是善人,我是小人!”毛猴子紧接着说:“小人之心,你是再清楚不过。我又没有吃了什么豹子胆,哪里随随便便就敢闯龙潭虎穴!王善人,你说是不是呢?”

这几句话,语气平静,而份量沉重,王善人唯有报之以苦笑,“毛老弟!”他说,“我服了你!请你要言不烦吧!”

毛猴子精神抖擞地一跃而起,双脚跳上椅子,蹲坐在那里,有意做个猴子的样子,要眩惑王善人,“我把要告诉你的那件事说完,我们再商量正经!你看,”他指着窗外,老树参天,伸出高墙的那一角说,“如果到五更天,我还不离开府上,我就不晓得府上要乱成啥样子!”

王善人大惊,“这是怎么说?”他结结巴巴地,“莫非要杀人放火?”

“这算啥?”毛猴子失笑了,“我们不就是吃的这行饭吗?”

这句话像是当胸一拳,王善人颓然倒向椅背,好半晌作声不得。

“不要慌,不要慌!不会翻脸到那种地步。”毛猴子似嘲笑、似安慰地说,“你王善人善名在外,我一定顾你的面子。救人在暗处救,表面上跟你丝毫不相干,你看如何?”

“好!”王善人惊魂略定,决定打起精神来应付这场麻烦,所以一变而为沉着,“怎么救法,你画出道儿来,我能走得过去,一定走。”

“早有这话多好!”毛猴子笑道,“人就是这样,不到黄河心不死。王善人,你请过来!”

于是两人促膝接手,用低得仅仅只有对方才听得清楚的声音,密密商量了大半夜,方始妥当。

第三章

中秋刚过,到重阳还有些日子,而满城风雨,秋意已浓,这天,余姚的穷家小户,不分妇孺老弱,一大早便都赶往城南三里的太清宫。手中不是破布袋,便是竹篮子,为的是好盛放王善人施舍的白米。

紫阳观前,人潮汹涌,尽管余姚县衙门从“三班”“六房”中,大量调拨差役前来弹压,老长的皮鞭子,没头没脑地往人丛中砸了去,仍不能维持秩序。因此,原定辰时开始发米,而直到午炮放过,紫阳观还不开大门,是不敢开门,否则大家一拥而进,争先恐后,不但存米会抢个精光,而且乱践乱踏,只怕还要出人命。

观里王善人和他的一班执事,面面相觑,仿佛束手无策。上首坐的是专管缉治盗贼,为这一乡地方官长的巡检,姓曾,外号曾大炮。他一直在唉声叹气,满腹烦恼,都放在那张拉得极长的脸上了。

“你听,你听,像油锅沸了一样!”曾大炮侧起耳朵,手指外面。

外面的人声始终没有断过,但出自人丛的声音,嘈杂与鼓噪不同,那些“开门、开门”,力竭声嘶的呼喊,王善人听在耳中,心里也像滚油熬煎那般难受。可是,他必须等候消息!消息未到,唯有拖延着,曾大炮说什么也无用。

“王善人,莫非你连‘善门难开’这句话都没有听说过。”曾大炮埋怨他说,“你这件事也做得太鲁莽了些,放赈是最麻烦的事,也该早跟我商量,议出一个妥当办法,再动手也还不迟。为什么昨天一早出布告,到下午才来跟我说!这样匆匆忙忙,一无布置,非出乱子不可。唉!我的前程要毁在你的手里了!”

“曾公责备得是。”王善人哭丧着脸说,“不过我也有我的苦衷。在江西办的一批米,中途遇风,直到前天才到,西北风已经起了,不能再耽误辰光,所以急着来办这件事。我是一片好意,想不到替曾公惹来麻烦。”

“替我惹麻烦不要紧,就怕替县大老爷也惹了麻烦,那就难以交代了!我看,”曾大炮沉吟了一下,毅然决然地说,“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要搞得不可收拾。你开门发米吧!”

“一开——?”

“有我!”曾大炮抢着说,“等我先来跟大家说几句话。现在还好讲理,等一会就无可理喻了。”

王善人还在迟疑,一眼瞥见角门边闪进来一名壮汉,将一件灰布夹袄斜搭在肩上,顿有如释重负之感,连声说道:“是,是!就请曾公给大家开导开导。再请三班六房的弟兄多辛苦,把领米的人,排起队伍,我好按名发放。”

他的态度突变,是因为接到了消息。那名壮汉负责传递消息,消息就在那件斜搭在肩的灰布夹袄上面——这是一个暗号,告诉王善人说:汪直快到了!

从宁波到慈溪再往西入绍兴府界,到余姚,照驿路来说是一个大站,有九十里之遥。押解汪直的官兵,头一天宿慈溪,第二天宿慈溪以西,正是到余姚路程之半的丈亭渡,这天——第三天中午在余姚以东二十里的蜀山打尖。

这样走法是太慢了。只为汪直善于磨人,一会儿闹肚子疼,一会儿又说脚痛,一会儿又说手铐太紧,将手腕都磨破了。负责押解的武官,定海衙的百户孙大济,拿他恨得牙痒痒地,却是无可奈何,因为卢镗特别叮嘱:汪直不是普通人犯,一路之上,务必将他照护得好好地。放些交情给他,到了杭州他才会有什么说什么!

总算徐海还不错,不断好言相劝,使得孙大济心里稍为好过些。他不算犯人是证人,因而一路上都是与孙大济同桌而食,同室同眠。这天在蜀山打尖,自己掏钱买了一只鸡两瓶酒请孙大济,一面喝酒,一面眺望野景,只见三三两两的行人,不时从门前经过,奇怪的是只见往西不见往东,而且几乎每人都携着一个破布袋,不知作何用处?

等店小二来上菜,徐海便向他问道:“那些人是干什么的?”

“眉山的王善人今天施舍白米,大口一升,小口五合,每天舍五十石,舍完为止,所以都赶了去了。”店小二又说:“军爷跟客官回头走过去就看到了!紫阳观前好热闹,把大路都塞断了!”

一听这话,徐海立刻放下了筷子,忧形于色,竟是食不下咽的光景。孙大济见他发愣,不免诧异,“徐海!”他问,“你怎么回事?”

“孙爷,”他放低了声音说,“我看今天只好宿在这里了!”

孙大济越发不解,睁大了眼追问:“为什么?”

“你不听店小二在说,大路都塞断了,走不过去。”

“笑话奇谈!”孙大济又好气,又好笑,“我不会叫他们让路吗?”

“不是这话!”徐海很吃力地说,“这一带民风强悍,惯于无事生非,万一发生误会,起了冲突,会吃大亏。”

“越说越离谱了!他们领他们的米,我们走我们的路,河水不犯井水,有什么误会?有什么冲突?”孙大济说说气上来了,手指正在大嚼的士兵说:“我那一百多弟兄,莫非只是摆样子看看的?徐海,你也太看得我无用了!”

“不是这话,不是这话!”徐海急忙分辩,“孙爷你千万别生气,我也是一番好意。”

“你请我喝酒是好意,刚才讲的那些话,我看不出好在哪里?你没有带过兵,你不懂,就少开口,不要扰乱军心!”孙大济气鼓鼓将酒杯一推,大声喊道:“大家快吃,吃完上路。”

他自己也不再喝酒了。招呼店小二盛来一大碗白米饭,泡上鸡场,就着盐菜,唏哩呼噜地吃得好香好甜。吃完起身,抹抹嘴巴、摩摩小腹,打了两个很舒服的嗝儿,刚才由徐海那里惹来的一肚子气,完全消失了。

徐海很高兴,也很得意。他摸透了孙大济的脾气,争强好胜而不大肯用脑筋,随便用几句话一激,便都顺着自己的意思走了。不过他的高兴和得意,不敢摆出来,怕露了破绽,脸上仍是忧形于色,仿佛心事重重似地。

“干吗呀?这么愁眉苦脸的!”孙大济反安慰他说:“我走南闯北,什么大场面没有见过?你只紧跟着我走好了!包你无事。”

徐海点点头。静等士兵吃完饭,排好队,快要启程时,方始起身出外,走过汪直面前,两人对看着,各自狠狠瞪了一眼。他俩一路来都是这种冤家对头的态度,孙大济再也想不到,他们的仇视,实在是目语。瞪眼以外还有附带的暗号,徐海咬一咬牙,是告诉汪直:紧要关头快到了!

※       ※        ※

里把路以外,孙大济便可以从马上遥遥望见,黑压压一大片人影,由紫阳观向南延伸,遮断了自东往西的官道。

为了畅行无阻,他决定派人开道,“杨英!”他高声喊着,“你带四个弟兄先走,清出一条路来!”杨英是他很得力的一名总旗,身强胆壮心细,接令以后,随即指名挑了四名士兵,跟在他马后,急步而去。孙大济便一直在马上遥望,只见杨英接近人丛时,将手中的旗帜高高举起,大幅摇动,示意路人避开。然后,他那匹白马突然往前窜了出去,路人纷纷躲让,冲出一条路来。这样来回奔驰,到第三趟时,大队已经到了。

于是群众的形势一变。先是排成队伍向北,一个挨一个到紫阳观前领米,这时为了看热闹,夹道围成两堵人墙。当然,紫阳观前照常发米,不过人往前走,眼向后看——这个提起名字可以吓得小儿不敢啼哭的汪直,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三头六臂的人物?

就因为是这样全神贯注,所以秩序很好。夹道的观众,自我约束,让出两丈宽的一条路,而且肃静不哗,显得马啼声和士兵的步伐声,轻快而有韵律,入耳非常舒服。

孙大济有着凯旋而归的得意心情,一马当先,顾盼自豪。随后是两行兵,个个手扶腰刀,挺胸凸肚地,十分神气。相形之下,手戴铜铐,垂头丧气的汪直,越发是可怜兮兮的样子。

队伍走到一半,也就是汪直正走到两堵“人墙”中间时,突然有人失声惊呼:“米要领不到了!”

在那种几乎屏息注视的时候,这一声宛如晴天霹雳,个个受惊,同时不由自主地都踮起脚去看紫阳观前的动静。

这一看都着急了!紫阳观的两扇朱色大门,正在缓缓合拢,果然,米要领不到了!

“快,快!”又有人大喊,“不准他们关门!大家来啊!”

一声号召,秩序大乱,路南的群众,一拥而前,冲断了官兵由东往西的队伍——领头的正是毛猴子,带着预先埋伏的人,团团围住汪直,在人丛中奋力往前挤。孙大济大惊失色,跳下马来,挺刀扑了进去,口中厉声大吼:“让开、让开!”

然而没有人肯听他的话,事实上也无法听他的话,因为在汹涌的人潮中,每一个人都是身不由主,唯有随波逐流,听人挤到那里是那里。

一百多名士兵亦然如此。倒有几个快挤到汪直面前了,可是总有人对面冲撞,或者侧面阻拦,对汪直是可望而不可及。最后,连望都望不到了。

“唉!”孙大济急得跳脚,“这,这怎么得了?”

“是不是?”徐海冷冷地说:“我早就提醒过你。”

“你不要说风凉话了!”孙大济恼羞成怒,指着徐海,咬牙说道:“能将汪直找回来便罢,不然,拿你到法场抵数。”

“与我什么相干?”徐海挺一挺胸,不卖他的帐,“你少跟我发横!客气一点,我还可以帮你出个主意,怎么去找汪直,不然,走失了钦命要犯,倒要看看,到法场抵数的到底是谁?”

孙大济一听这话,立刻改变了态度,陪着笑说:“徐兄,徐兄,请你体谅我心里着急,口不择言。如今只有请你指点一条道儿,哪里去找汪直?”

“汪直走不脱的,只是冲散了!”徐海指着紫阳观说,“赶快骑马从那里绕过去,截住往东的路。这里,有杨总旗和我,两头一拦,汪直又带着手铐,哪里去逃?”

“说得不错,那就拜托了。”孙大济翻身上马,狠狠一鞭,由田埂中绕过紫阳观后,堵住东面的路口。

紫阳观前,仍然一片喧嚷,穷吼极叫,只要开门。王善人表面着急,心头轻松,知道汪直已经为毛猴子救走。可是想到下一个步骤,却又不免忧虑,急于想脱身回家,亲自照料汪直远走高飞。

“也罢!”他跺一跺脚说,“开门发米,发光为止!”

这就不要紧了!仍然是巡检老爷出面,宣谕大众:“不要闹,不要闹!仍旧开门发米,人人有分,不过一定要守秩序,队伍不排齐,我不开门。”

“人人有分”这句话是颗定心丸,群众果然安静下来,由弹压的差役指挥着,排齐队伍——唯一不在队伍中的是穿了号褂子的官兵。

“像场梦一样!”孙大济望着灰黯的天空,茫然地说。徐海想笑不敢笑,唯有转过脸去,装作垂头丧气的样子。倒是杨英有决断,“事不宜迟!”他向孙大济说,“赶快进城,跟县官商量,多调人马到这一带来搜查。套在汪直手上的那副铜铐坚固得很,一时不容易打得开,我想,也没有哪家人家,敢收容挂了手铐的人。”

这一下提醒了孙大济,顿时精神一振。从朱纨到任后,为了防止通倭,下了两道命令:第一道是宁波外海各岛之间,假渡船为名,私造双桅大帆船走私,严厉禁止;第二道是彻底整理保甲,相互监视,绝对不准窝藏奸匪。现在正就是可以保甲功用的时候。

“我们分成两拨。”孙大济说,“杨英,你带一百人在这里继续搜查,我带其余的人进城,去看县官。”

“是!”

“你呢?”孙大济问徐海,“是不是跟我一起走?”

徐海不愿跟他进城,希望跟杨英在一起,必要的时候,可以相机应付,掩护汪直。不过他已很机警地看出来,杨英已对他怀疑,仍以谨慎为妙。因而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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