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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朝失策-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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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露洁勉强地扯扯嘴角回了一个笑,站在桌边不愿意走。庄泽也不多赶她了,直接邀尤梓沂坐下。谁也没有寒暄客气,尤梓沂从自己拿来的文件袋里抽出几分文件夹,一一摆在庄泽面前,有合同,有证件。
“我要走了,这些东西留给康司祺。”她按着其中一份,看着庄泽,“如果他安全回来了,让他帮我把这些照顾好。你跟他说,守住我们这一亩三分地,就是对得起我们这么多年的情义。”
庄泽低眸扫了一眼这些文件夹,没有说话。
尤梓沂仰脸,坦然道:“你放心,这都是干净的,你可以仔细看看。这些年我和康司祺有过不少合作,现在,不该存在的东西我都处理好了,敢拿到这里来的都是正当合作,不会有违法问题。他这一次会不会蹲监狱不知道,没收财产是肯定的,这些留给他,也好让他以后不闲得慌。”
一旁没走的康露洁靠在桌旁,茫然地看着庄泽的反应。现在,这位“后妈”的判断,就是她的判断。庄泽却没有去打开那些文件看,只一一收起来了,语气平淡。
“我不知道内情,也看不懂这些。东西我先收下,托你吉言,康如果平安回来了,我一定会把东西和话都带到。能不能冒昧问一句,尤总打算去哪里?”
尤梓沂轻笑,语带自嘲:“你确定想知道我去哪儿?”
庄泽不语。
半晌,尤梓沂又道:“去哪儿都好,这不是躲命么,当然走得越远越好。我嘛,嘿,只要我没有了,很多人就都安全了,我也算救人命,胜造七级浮屠——这,还是您的父亲涂老指点的呢!”
她看着庄泽,那眼神中有几分凄楚之感。她心中满是不甘。
夏志成用她的时候,她一面卖着身服侍人,一面还得卖着命打理生意,好好一只花瓶,做成了十八般武艺俱全的阵前大将;夏志成倒了,她却只有跟着倒霉和背井离乡两个选项。纵使似乎是罪有应得,事到如今却一步也不是她自愿的选择。
庄泽和她对视了一会儿,似有所感,又朝康露洁望了一眼,再次示意她回避。康露洁磨磨蹭蹭一次还好,再来一次就未免不敢,终于心不甘情不愿离开会客厅。
“庄老师,你可真体贴。”对这举动,尤梓沂报以一个略带幽怨的苦笑。
庄泽道:“尤总有什么话想说的,就说吧。”
尤梓沂笑得慵懒,自嘲更深几分:“也没什么,就是要走了,想想过去的事,有点伤感而已。非要说有什么话不吐不快,那也是因为难得和你坐在一起,情不自禁。”
庄泽没接这个话头,转而问道:“你不想走吧?”
尤梓沂直言:“我这个年纪了,怎么会想跑到大老远的地方去,而且可能再也回不来。庄老师,你知道吗?这一天,我其实早就预备过了。只不过我以为,就算落难,我也会跟老康落到一块儿去。我甚至幻想过和他一起坐牢,那样,他不能再自由自在养小白脸,哪怕不喜欢我,心里最重要的人,也只有我。可没想到,会出现你。”
她一手托腮,半歪着脑袋看庄泽,目光上下打量他,有几分深思的意味,末了,长叹一声:“我和老康这么多年交情,一直盼着,他心里给我个位置,真的位置,不是因为我背后有个老夏就哄我开心的那种,可是没有……没有吧,那也就没有了,反正他心里谁也不放,比一比,我还算是有真分量的,想想也还挺平衡,哪想到……你,庄老师,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怎么得到他的?我真的想不通。”
庄泽动了动唇,终究没有言语。
尤梓沂盯了他一会儿,心头一霎那的情绪过去也就散了,摇摇头,仿佛自言自语:“算了,既然不能落难到一块儿去,我不如走远一点,说不定也是救了他一难,不然,这个救他的功劳就被你一人占尽了,那我可不服气。”
听了这么多掏心掏肺的话,再毫无反应就太不尊重女士了,庄泽从旁边的抽纸盒里拉了张餐巾纸,递给她,眼神温和而友善。实际上,他想想尤梓沂的思路,也确实有几分悲哀的同情。
当初夏志成被带走,她转身就投入柏清源的怀抱,希图的大概就是这朵保护伞护她不必背井离乡。柏氏在这里七代,百年大族,无论是官场还是商场,都渗透得深不可测,如今的形势下,目之所及,有可能帮她一把的只有这个柏氏。
但现在看来,她的算盘终究没有打好,还是得用一个“走”字,把夏志成这座山崩倒造成的损失降到最低。说到底,她不过是一个牺牲品。
而她唯一认认真真放在心里的人,康司祺,其实并不懂她。在康司祺心里,这个女人“比谁都狠”、“没有弱点”,却没有体会过,她对自己用的心思究竟有多深,又究竟能为这份心思做到什么程度。
然而……所幸他不知道、未体会。庄泽想道,他要是懂了,那颗灵魂未免要重上几分,还怎么做那个一把年纪还像个少年一般容易欢喜容易得意的人?比起同情尤梓沂,他还是更在意康司祺那可贵的一隅天真,更愿保护它永远纯净。
两人都不言语了,彼此沉默半晌后,尤梓沂似是挥去了刚才的感伤,笑容复又高傲冷艳起来,素妆也无法掩盖她的风华,伸出两指敲了敲桌上的文件。
“庄老师,您收好。”言罢,起身欲走。
康司祺也起身,一同走到客厅门口。
这时,康露洁从楼梯上跑下来,冲尤梓沂问道:“尤阿姨,您要走了吗?”
尤梓沂停顿脚步,回过头看康露洁,眼中感情有几分说不出的深重:“是啊,阿姨要去赶飞机了,你的礼物,阿姨会想办法给你寄来的。”
康露洁对这个只见过几次面的阿姨不算有什么好感,但此时想到前途未卜的父亲,看着她,未免也有些伤感,最里便挤出一句干巴巴的安慰:“尤阿姨,会没事儿的。”
尤梓沂听了,一本正经地用力点了点头:“好,信露露的。”抬手挥挥,又对庄泽说,“不用送了,你还有要忙的呢。”
庄泽依言伫足:“保重。”
此后,正如尤梓沂所言,她消失了,很多人就得救了。
毕竟,太多线索必须追到她身上。没有她,方方面面都走到此路不通的死胡同,加上护送她走的是柏氏,这便令追查她的脚步们都畏而不前——谁知道这些执行机关里有多少血液带着柏氏的基因。这样一来,夏志成案之下,有些人变得“触不可及”,有的人变得“到此为止”。
她走后两天,涂明朗也终于给庄泽来了消息:他检察院的老伙计透露,康司祺被翻了个底朝天,已经快翻不出东西了。翻不出东西了,就是该放回来了。
托尤梓沂的福,他终于成了“到此为止”的一部分。
“小尤这个人,还是识大体、讲义气的,她跟老夏这么多年,办事一直很得力,大家都蛮喜欢这个姑娘。这次她肯听我的建议,真是万幸。”涂明朗在电话里叹了口气,有几分佩服,有几分惋惜,感慨不已,“真是个值得交往的女人。”
对此,庄泽未置妄词。在康司祺过去的这些人际关系中,他是个遥远的观者,可此时此刻,对于尤梓沂这一桩,他却比任何认都看得清楚——要不是有个康司祺,她愿不愿意走,实在是个未可知的问题。
尤梓沂的弱点,就是一份不可得的迷恋。
第二十八章
“回来啦回来啦!爸,快来,跨过去!”
从配合调查到嫌疑审讯,康司祺在检察院呆了快一个星期,一回来,踏进前院,就赫然看到一盆烧的正旺的火,他女儿康露洁手上拿着两根不知道哪里来的桃枝,兴奋地冲他招呼着。
一时间,他怀疑自己养了个智障儿:“这是干什么?”
见他站住不动,还一脸嫌弃,康露洁干脆亲自上前拉上他往火盆走去:“周阿姨教的,在外面遇到不好的事情了,回家的时候跨一下火盆,就能把祸害小鬼都烧死,变祸为福!您快点儿吧,不然火就要灭了!”
说着,还用手上的桃枝在他身上扫了扫:“这烧的,还是我特地去文山区花卉市场买回来的桃木炭呢!”
康司祺有点头疼,抬手按了按眉心,琢磨着找一句什么合适的话,既能让小姑娘被拒绝得不伤心,也能让自己避免跨火盆这种看上去就智商掉线的举动。
还没想好,庄泽从背后走上来,朝火盆偏偏头:“露露昨天跑去花卉市场忙了一天呢,这也是古老习俗了,你就跨一下吧。”
康司祺的头更疼了,两双眼睛盯着他,他犹豫两秒钟,屋里又跑出来一个周阿姨,挥舞着锅铲喊:“康总啊,你终于回来了!快跨过火盆,进来吃饭吧!”
盛情比火盆还难招架,他呼一口气,终于面色凝重地从火盆上跨了过去。
康露洁十分满意,继续用桃枝在他身上扫来扫去,嘴里叽叽咕咕地说着传统习俗的来源和意义,感慨古老仪式被淡化反映了现代人信仰的缺失,他很烦,但没制止——这大概是康露洁最矜持的表达劫后喜悦的方式了。
回家的第一餐,周阿姨煮了满桌子菜,每一道菜都充满寓意。
什么虾米团,意为团圆富贵,蟹黄桂花鱼翅,是鸿运高照,六种卤味拼盘,是六六大顺,连清炒鲜蔬都有意思,叫做万象更新。除了给他个人的祝福,还有给他和庄泽的粉丝蒸扇贝,祝他们白发齐眉。
康司祺十分震惊,着实没有想到周阿姨的接受能力这么强,简直要对她刮目相看了。
然而菜色丰富是丰富,他也没吃多少,各尝了一点,听康露洁和周阿姨一唱一和地讲了一刻钟双口相声,便退席了。
先前回来的路上,庄泽把他在检察院与世隔绝几天的事情都仔细交待了一遍,他原本就紧绷的大脑里又塞进一通信息,脑子这样不间断处理,在危险环境下还可以保持精神,此时到了相对安全的氛围里,便难免疲惫。
浴室里的水是热的,他自己在浴缸里放了水,躺进去。
氤氲水汽之下,人的精神似乎更容易松懈,起初,他脑中还在捋着乱七八糟的关联,想估算一下接下来将付出的损失……而不久后,就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睡得异常深沉,似乎过了很久,也可能只是过了一会儿,他感到有人在动自己的身体。意识模糊而粘稠,那双手抚过自己的身体,温度和手感都很舒服,他大致明白是谁,于是渐渐放下了不安和不适,任自己沉在疲惫和睡意里。
“康,醒醒,到床上去睡。”
又过了不知多久,有人轻拍他的脸,他撑开眼皮,看到视野中庄泽的脸有些涣散模糊,顺手撑了一把浴缸壁,吞了吞喉咙,再抬眼看庄泽,视线就清晰了许多:“你按摩太舒服了,本来醒着也让你按睡着了。”
庄泽起身取下一条浴巾,展开来,柔声道:“水凉了,快起来吧。”
康司祺应声起来,背对庄泽,浴巾随即披在他身上。庄泽抓着浴巾,不轻不重地帮他擦水,手落到腰上时,忽然被抓住。就一会儿的接触,他已经有点灼热。
庄泽在他耳边轻轻叹息,顺着他,一面摸到前面帮他纾解,一面抱住他。两人没有说话,交颈浅浅地亲吻,十分安静地发泄掉那点即兴的欲望。
多日疲惫累积在身体里,也没有兴致做更多,完了这一发,康司祺就回到房间倒头睡去了。这次睡得踏实,一点梦也没有,一觉过去,再睁眼醒来,空气有特别的凉意,光线灰暗不明,依稀可见外面天色灰白,大致能判断是凌晨了。
他静静看了一会儿窗外,天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亮起来,一天在大多数人不知不觉的时候开始了。
“康?”背后传来庄泽的声音。
康司祺闻声,翻了个身面对他:“你怎么知道我醒了?”
庄泽扯扯嘴角:“呼吸不同。”
康司祺皱眉:“你一直没睡吗?”
“也不是。”庄泽深吸一口气,“这几天总是这样,很容易醒,平时这个时候也差不多起来了。”
康司祺听了,无言。两人四目相对,他发现自己还没有这样安静仔细地看过庄泽。关系确定的这些日子,他们不是沉迷于新鲜和性奋,就是笼罩在头悬利剑的隐忧之下,独处的时间里,实在没什么心情花心思认认真真看看对方。这偶然一看,才发现,庄泽似乎也没有长得比自己年轻太多,一笑,眼角还是有痕迹。头发好像长长了一点,倒是找不到白头发,可也有点颓态在。
“这几天,辛苦你了,我欠你一份人情。”他伸过手,拍了拍庄泽的脸。
庄泽笑笑,拿开他的手:“那你要记着还。”
康司祺道:“好,还。”说着,便凑上去。
深睡一觉之后,他非常有精神,双腿力气很足,缠上了庄泽。肢体磨磨蹭蹭了一会儿,庄泽却似乎始终平静,他有些意兴阑珊地停下,撑着床,低头前额相抵:“不想做?”
“累。”庄泽笑。
康司祺坏笑:“那我来。”
庄泽十分果断地用行动回复了这个提议,他伸手把人揽了下来,一翻身,双腿反制住康司祺,空着的手捏了一把这人的腰窝,在他动用武力之前,迅速辅以言语协助:“别闹,让我抱你一会儿……我想你了,康。”
康司祺:“……”
庄泽搂着他,低声说道:“涂明朗的意思,是让你去跟他商量一下之后官司的事儿,我知道你们肯定都想尽量多保一点东西,但我想的,跟你们想的不太一样。”
闻言,康司祺正了正色,乱七八糟的想法也消停了,就着这个姿势,舒舒服服躺好,回问:“你说说,你怎么想的。”
庄泽:“这几天闲着,我找渠道尽可能了解过你的资产,呵,至今没有搞清楚有多少,你自己呢?你知道自己有多少资产吗?里面又有多少和夏志成有关?”
康司祺抿抿唇:“不少。”回答的是后一个问题,他目光锐利地盯着庄泽,“你想让我放弃和老夏有关的吗?”
庄泽不语,算默认。
两人对视片刻,康司祺摇摇头:“庄泽,你不懂生意。你爸是对的,能保多少是多少,否则,只会一无所有。你以为他们只会没收和夏志成有关的部分吗?是,如果我们奋力抗争保护,足够损失的确实可能就是这部分,但如果乖乖缴械,就会一无所有,他们会扒了我们的皮。”他深叹一口气,顿了顿,声音轻而果决,“小尤走,不是为了让我败完一切的。”
这态度很清楚了。
庄泽听罢,没有再试图劝说,只微微颔首,“嗯”一声,搂着康司祺的手松开了,脸上攒着一个脉脉的笑容:“你回来了,大家就放心多了,我再睡会儿。”
说完,转过背去,双手在胸前环成一个有防卫意思的动作,真睡了。
这天是周三,康司祺仿佛锁定在身体里的自律习惯自动恢复了运作,脑子清醒地躺到六点半,他起来了,照常去跑步。七点半回到家,康露洁也已经起来,周阿姨的早餐马上就可以送上桌面,他洗了个澡,出来时望一眼卧室的床,庄泽依旧没有起的意思。
他没有喊他,穿戴整齐下了楼。
康露洁在阳台逗泡面,扭头只见老爸一人,表情立刻有些暧昧的深意,拖长尾音问:“爸,我叔呢?怎么还没起啊——”
康司祺白了她一眼,一语掷向她的靶心:“小孩子,脑子里整天装些什么不干不净的?”
康露洁:“我哪里小孩子,我二十了,成年两年了!而且我会这德性,还不是您的功劳吗?”
康司祺当没听见,进餐厅去了。
二十分钟用餐后,时间指向八点十分,他盯着手表看了一会儿,拎上钥匙起身出门,亲自驱车前往公司。庄泽凌晨的一席话中,建议和意见他是全不接受的,但其中的一个问题——他到底有多少资产,也成了他自己的疑问。
庄泽是个大学老师,不懂生意也不理政界,但绝对是个聪明人。他对商业的嗅觉具备天然直觉性,比如同意卖玫瑰花专利这件事,康司祺做买家是一方面,促使他答应的更重要的原因,还是他自己从中看到了技术变现的成熟时机和最佳环境,他确认自己的投入是稳赚不赔的。
一个如此敏锐的人,在调查之后,对一份财产的主人本人提出“你知道自己有多少资产吗”这么一个听着就有些可笑的疑问,便有违水准。所以,这与其说是一个疑问,不如说是一个提示。
康司祺得亲自去确认一下,自己都拥有什么。
第二十九章
人在平稳上升的时期,往往不容易及时清理自己上升过程中遗留的弊病。
自开第一家公司起,到现在,已经二十多年了,一路上,康司祺手上的经营跨过数个行业。有许多人跟他合作过,也有许多人跟他闹掰过;许多人帮过他,他也帮这些人承担过许多他们不方便直接做的。
这一切,都在不同的环境和局势下进行。做的时候,他们尽力规避了当时的麻烦,突破了当时的限制,埋下种子。彼时,他们可以看到种子长大,可以料想它茁壮成长,但怎么能一一料到这些树木成林之后的全局呢?
现在,康司祺看着自己的森林,不由自主脊背发寒。
足足一个保温杯高的陈年合同、协议材料堆在他桌上,一份份浏览下来,直接和间接牵涉到夏志成的超过三分之二,其中又有近一半是他几乎没有印象的,那可能是用了他的名义、他这家集团公司的名义,甚至,只是他曾经某一个合伙人的名义——所以,他竟真的有很多印象淡薄的资产。
而这些存在非要去细究起来,很难说“干净”的有多少。事情定性,多半看局势。合该他和平的时候,不干净的可以几笔换个说法,划入干净里;山崩石滚的时候,干净的也可以泼上一身污水。
现在,他身上还没有更多的贿赂证据,但那些夏志成或直接审批、或参与决定的项目,难保不被拎出来一条一条审查,到时候,羊毛自然全都在他这个“获益者”身上薅,剥皮割肉都算是客气的。
要保。
他揉了揉太阳穴,然后给律师和涂明朗都打了电话。前者是必然要联系的,后者,他本着那点早年情谊和恻隐之心,其实本不愿意牵扯,然而对方既然亲自托庄泽带过话,他也忍不住顺水推舟把人叫来,权当多个人多分力量。
两方约了同一时间同一场地,就在公司对面,他那间看起来入不敷出的茶室里。
涂明朗赴约之前,给庄泽打了个电话,语气还算轻松,甚至在电话里直接跟庄泽说了几句自己即将给康司祺的建议,不料,却遭到庄泽淡漠的反驳:“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您能建议他放弃,最好,劝他主动上缴财产。”
“你说什么?”涂明朗震惊。
庄泽沉默少顷,和声道:“爸,您在机关一辈子,难道觉得,现在的形势还像以前那样可以打马虎眼吗?康司祺还可以侥幸吗?他要保那点儿财产,得暴露多少马脚,到时候,尤梓沂在不在这里,还重要吗?还是,您真的认为,你们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保下来?”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似乎吸了口气,声音有些含糊:“爸,放弃吧。您的损失,比起康司祺来九牛一毛,不必赔上晚节不保的筹码去冒险。玉晴还年轻,她很有能力,给您养老没有问题。”
语气温和,话可一点也不含糊。
涂明朗听罢,半晌没有再吭声,不仅无法辩驳,还越想越感到后怕。
他这个二十多年没有接触过的儿子,对他和康司祺的交情成分判断得一点也不错——他确实在康司祺的资产里占着份儿,如果康司祺任凭财产被没收,也就意味着他托付多年的经营一场空。
人在利益面前的反应,实在太本能了。他也好,康司祺也好,都毫不犹豫选择保,而无视前方凶险。它可能是断崖深渊,可能是陷阱鳖瓮,就等他们缝补拆挪的时候,一脚踩空。
“儿子啊……”涂明朗再开口,声音都有些干涩起来,“可你想过吗,那是康司祺二十几年的心血,不抢救一救,怎么甘心。”
庄泽动了动唇,他早料到涂明朗的态度,一味劝诫没有用,终究没再多说,只道:“我说的这些,希望你们能放在心上。”
涂明朗未言,挂了电话。
半个小时后,他抱着一颗忐忑的心到康司祺的茶室。康司祺和自己的律师已经到了,三人互相点头致意,落座便直接入正题。外头的天气倒是很应景,盛夏的天说暗就暗,眼看着就要下雨了。
同样放下手机的庄泽,并不比那边茶室会谈的人轻松。从康司祺出去开始,他几乎没有离开过房间,也没有像康露洁以为的那样在“休养生息”,相反,他和外界的联系一刻也不停。
拜伟大的遗传基因所赐,他虽然打心里不那么喜欢和人交往,可活了半辈子下来,人缘倒是一直不错;也是巧,他读书和教书的隔壁总是法律系,因此学法的朋友也是最多的,当中有出息的人还能数出几个来——主要是做刑辩的。
这些人,他已经全部联系过一遍。
并不是看不起康司祺自己的律师,只不过有备无患。何况,业内人士更加知道谁是靠谱的,不幸,康司祺那个并不在其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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