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贱者长存-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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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非闻言一笑。他还记得那天事后,长流以无人通报怠慢贵客为由,大大发作了一通,将阖府的人都罚了跪,连江淮都未能幸免。江淮事后没少在他跟前抱怨,说这位殿下奸猾着呢,先罚跪立威,后给银子封口,叫人说不出她半句不是。没想到这小子如今却肯听凭她差遣。

夕阳晚照。一个青灰色的背影敏捷地拐进胡同里,敲开了齐王府隔壁的一栋毫不起眼的民宅。

凌照小心翼翼地探头看了看,忙一把将江淮拉了进来,拴上门。两人并未交换只字片语,十分默契地穿过走廊,大约走了半炷香的功夫,才从王府的假山后头钻出来。

池边垂钓的少女并未回头,只轻轻道了一声:“免礼。”

二人却仍旧恭恭敬敬地拜了一拜才起身。

那一轮钓线忽然扬起一道高抛的弧线,一条橘色锦鲤腾然跃出水面,激起的水珠闪耀着七彩光芒,碧如蓝的湖面上泛起与锦鲤同色的粼粼水波。少女却将那条肚皮肥白的锦鲤取下,随手丢入水中。

水花激散中,少女翩然转身,日光投在她衣袖的缂丝金线上,灿亮不容逼视。

凌照听到扑通一下水声,暗道可惜。

江淮却怪叫道:“卑职还以为今晚能喝到殿下犒赏的鱼汤哩。”

长流一边抬手示意站在远处的婢女过来替她净手,一边无趣地道:“这池子里的鱼苗才放下去几日,哪来那么大的锦鲤。定是旺财那奴婢弄鬼。”其实她每日坐在此处晒太阳,多半在打坐练功。但干坐着终归不像,便拿根鱼竿装样。谁成想,旺财那奴婢倒会弄巧成拙。

侍婢端了水来便退回原地。

长流才道:“怎么样,拿到了么?”

江淮立刻端正了神色,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轻声道:“都在这里。”

长流接过,将信纸取出展开阅览,片刻后道了一声:“好!”

“你们俩跟本王去书房。”

“是。”

江淮跟凌照见长流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将两封笔迹完全不同的信都仿写了个一般无二,都是一副叹为观止的表情。

待墨迹干透,长流将仿写的其中一封,跟另一种笔迹的原件搭配,递给江淮,肃然道:“这两封信今晚就还回去。”

江淮双眼骤亮道:“属下明白。孟复那里放的当然得是他自己的真迹,至于别人的手迹,即便是仿的,他也认不出来。”

长流用象牙笔杆敲了一下他的头,笑赞道:“聪明!”

“卑职这点花花肠子,哪敢在殿下这儿班门弄斧。”

“得了。不就是鱼汤么。你留下用晚膳就是。凌照也一并留下。”

“谢殿下。”一顿,江淮收起了嬉皮笑脸,正经道:“还是改日吧。卑职今晚还得替殿下去……”他顿住不言,只用右手斜劈了一下。

长流点头道:“也好。你记得关照五城兵马司的人救火悠着点。切记,得手以后东西直接交给凌照。”一顿,长流将目光转向凌照,吩咐道:“如今你丁忧,许多明面上的事不便出面。我有一件要紧事交给你去办。”

“但凭殿下吩咐。”

“你将那一箱子东西和余下这两封信一并送到玳国那人手上。”一顿,长流道:“此去路途遥远,又是敌国,一定要小心。”

“属下记住了。”

待二人退下,长流剪手看着一窗闲庭落花,心道:“洛轻恒,不是只有你才会买通奸细,我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自三年前两番见到洛轻恒就已经起了疑心。洛轻恒这厮冒了这么大风险到大禹来,绝不会只为了游山玩水。这几年她暗中派人查访,留心他的动静。果不其然,大禹朝中已有人被他买通。别的小角色还不要紧,独独孟复最可恨。如果长流记得不错,此人几年后就会被外放为汾阳总督,那里是大禹在嘉陵关之后的第二道屏障。汾阳一代山势险峻,汾阳一破,则大禹再无天险可守。

当晚,城南的一处大宅子忽然起了火。五城兵马司的人赶到的时候火势已经被控制住了,饶是如此,几人还是厚颜领了赏钱才走。幸亏起火的地方只是库房,根本没人住,没有人员伤亡。

只是,人们从次日清晨那隔了两条街还能闻到的焦炭气味,以及孟复孟老爷那比死了爹娘还难看的脸色上,不难判断出这次大火让孟家损失惨重。

孟复总觉得这火起得邪乎。鞭打了看管库房的下人,其中一个在昏死过去之前交代说值夜的时候睡过去了,什么都不知道。另外一个说只是去了次茅厕,回来那火势已经不可收拾。

管家颤抖着手,将清点过后的财务清单交给孟复过目。

孟复越看脸色越灰败,不禁心惊肉跳起来:烧了几匹缎子没什么打紧。怎么偏偏那箱金子就没了踪影。就算木箱子被烧了,那些金条怎么都该在才对,难道……不过别的珠宝也有失窃的,应该不是。他企图以别的珠宝一同失窃来宽慰自己,却越发心痛肉痛,捶胸顿足。

孟复猛然想到什么,一拍大腿,火烧屁股一般地跳起来,脚底生风向书房跑去。待他急急移开观音像,取出后头一套蓝皮经书的中间一本,翻开一看,顿时松了一口气。又将信纸展开,细细辨认,确定是自己的笔迹无疑才算彻底放下心来。不是声东击西就好。

可一转念,他不禁又恨恨地想到:天杀的毛贼,老子冒了那么大风险才攒下这么些东西,却叫你轻巧得了去!如此一想,他方才升起的庆幸之情便淡了去,颓然坐到一边哀悼起自己的金银珠宝来。

作者有话要说:猫写文一向不拖的。上一章说的出乎意料是指我们殿下一下子从萝莉变为少女了。猫写不来争风吃醋、家长里短,我们殿下也不屑跟人抢男人,没那工夫。

大家不妨猜猜殿下怎么用那两封信给小洛子喝一壶。

☆、议亲

柳府。

书房中,柳青纶方写好了建议太女随堂听政的奏疏,就有下人来禀告说夫人有请。柳青纶正感腹中饥饿,便回了正房。

王素芝见他进来,一边让丫鬟摆饭,一边亲自伺候着。

待丫头都退了出去,王素芝将银筷放入柳青纶手中,笑道:“妾身有件事要同老爷商量。咱们家正儿也大了,眼看着就要十六了,是不是该给他说上一门亲事?”

“不是有好些人家来问过么,你先斟酌着,我再定。”如今随波立了皇太女,柳家水涨船高,有意提亲的人家一双手都数不过来。

王素芝替他满上一杯酒,道:“妾身是想着亲上加亲,不知老爷意下如何?”

柳青纶忽然将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摔:“糊涂!如今皇上已经忌惮咱们家势大,你还敢把主意打到太女身上?!”

王素芝忙叫屈道:“老爷您急什么?我哪能啊。这不是咱们还有一个外孙女呢吗。”

柳青纶稍稍平了气,道:“她已经有人家了。”

王素芝瞧他额间皱着的老菜皮略平整了些,再接再厉游说道:“老爷,您想啊,这公主的终身大事不都得皇上指婚么。当年这门亲事是思萦同顾将军私下定的,并未过了明路。如今思萦已经去了,我看顾家对这门婚事也未必满意。”

柳青纶皱了皱眉,道:“她如今是齐王,是开府的公主。正儿这孩子从小被你给宠坏了,我怕他压不住。”

“老爷,这你可就不知道了。不管多尊贵的女人,一旦嫁了人那都得服软。您看长公主,她就是贵为金枝玉叶又能怎么样呢。”心道:再说了,既然当年我能送柳思萦这个贱人入宫,如今还不能摆布个小的?

“这事我再想想。”

“老爷,正儿虽然顽劣些,但打小就聪明。而且他是咱们家唯一的嫡孙,也不算委屈了她。”在王素芝看来,柳青纶这一句已经算是表了态了,只要宫里头圣旨一下来,一切好办。因而她打定了主意,下午就递牌子进宫。

中宫。

柳思岚见王素芝进来,即刻挥退左右,怏怏道:“母亲快坐。本宫今日专程去了清风阁,哪想到皇上当面给驳了回来。”

王素芝一愣,随即不忿道:“咱们家正儿是嫡子嫡孙,哪里配不上她一个庶出养的?”

柳思岚摇头道:“那倒也不是。皇上说如今顾家老二驻守嘉陵关,他不想因为儿女之事生出君臣嫌忌。”

王素芝冷笑道:“这还有没有王法了,他顾家还敢抗旨造反不成?!”一顿,她继续道:“要不娘娘您直接下一道懿旨,不就结了?”

“不成。本宫已经请旨皇上在先。再说,柳思萦多半也是下过懿旨的。怎么说她名分上也是元后,若是真有这样一道旨意,就能驳了本宫的去。不过,本宫先前派人搜查过凤箫宫,却没有搜到。应该是被长流藏起来了,又或者根本在顾家。”

“娘娘,老身倒有个主意,您看成不成?”王素芝眯缝着一双眼睛,将那一份刻毒掩在了她松塌的眼皮子底下,与柳思岚好一阵耳语。

柳思岚斟酌片刻后,迟疑道:“这样会不会得罪顾家?”

“娘娘不是说顾小公子如今经常陪着太女骑马、读书么?我看要是大公主出了意外,这事准成。”

“那……好吧!”柳思岚妍丽的面庞上掠过一丝狠绝,心道:虽说顾轩每次进宫都是我巧立名目宣召他来的,但眼看着他与随波相处日渐融洽,倘若没了那小贱人从中作梗,他与随波就是一对璧人。就算顾将军一时生气,过后自然也就好了。

将军府。

顾轩一进门正打算去换衣裳,忽听一个沉稳威严的声音喝道:“站住!”

他微微僵硬了身躯,勉强转过身来。

顾涛见他低垂了头,一身锦衣华服的贵公子打扮,心下顿时升起一股烦躁:“干什么去了?”

“今日奉诏去了宫里与太女殿下一同打马球。”

顾涛一听便肝火上升,教训道:“你儿时尚好。如今怎么越发不成器?”

顾涛自己戎马一生,深谙从军之苦。他原先驻守嘉陵关,纳了当地一名女子先有了顾非。几年后回京与妻子孟颜秋圆房才又有的顾轩。当时因孩子不足月就落地,又加上孟颜秋哭求,他便想着孟颜秋多年独守空房确实苦楚,这个嫡子又生得文弱些,也就不再执意带他去边关受苦。后来顾涛自己调回京营,想着顾轩在京中历练也是一样的。再加上庆帝的心思他多少明白些,也就默认这个嫡子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能顺利袭爵,安稳一生便是造化。谁成想,却养出了顾轩一身世家子弟的毛病,眼看着已经十五岁,却仍是文不成武不就。

孟颜秋忙从屋中出来,柔声道:“老爷怎么发那么大火?宫中宣召他能不去么。”又轻声咕哝了一句:“再说那也是好事。”

顾涛听了这句正待发作。孟颜秋见他神色越发严厉,忙佯装板了面孔,对顾轩道:“快去换件衣裳,再来听你父亲教训。”

顾轩见顾涛没有阻止的意思,如蒙大赦快步往自己院里去了。

孟颜秋松了一口气,又小意挽了顾涛手臂,柔声劝道:“他才几岁,老爷何必同他置气。妾身有事同老爷商议。”

两人在正房坐了,待丫头奉了茶,孟颜秋道:“顾非这孩子这次回来,可是不走了?”

“嗯。兵部的调令这几日就要下来。升正四品卫镇抚,留在京营。”

孟颜秋笑道:“这可好了。这孩子从小在边关出生,长这么大统共在京里不到一年,吃了不少苦。他今年也十八岁了,妾身是想替他把亲事定下来。他的亲娘已经不在了,这事只有我张罗。老爷您看呢?”

“嗯。他年岁是不小了。先定下来也好。不过,你到底不是他亲娘,人选还得他自己喜欢。”

孟颜秋放下茶盅,道:“老爷这是说的什么话。妾身是他嫡母,还能害了他不成?”

“总之你先看着,到时候我自会问过他自己的意思。”心道:这孩子儿时同我倒是亲的,只是自从我调回京营便多年未见,他早几年回来的时候却已经和我这个父亲疏远许多。如今越发生疏客气。定亲的事,能顺着他便顺着。倘若他自己欢喜,他那没跟我享过福的娘亲在天有灵也会安慰些。

☆、刷新下限

如今长流虽不必日日进宫;但隔三差五还须去宫中各大神处问安。秉着早死早超生的原则,她一如既往先去见柳思岚。

鸾凤宫。

“娘娘今日头疼呢,太医说要静养。还请公主一人进去。”小宫女神情孤傲地瞥了一眼长流身后跟的和风、绛雪二人,示意她们止步。

长流心中闪过一丝异样;却一时又想不明白究竟有什么不对。

来到内室的碧纱前;小宫女轻道:“娘娘还在里头等着公主呢;公主快进去吧。奴婢告退。”说罢却并不急着转身走;仿佛在等着长流动作。

长流走到垂纱后头;只觉宫室中格外安静。熏香腾起的袅袅烟气从狻猊香炉嘴中缓缓逸出。凭她如今的感知能力;确认屏风后确实有一个人。

再向前走了两步;她忽然屏住呼吸迅疾转身;一个乳燕投林便从最近的一扇窗扑了出去。虽然这一连串动作她做得迅捷无比;但推窗的时候还是恰到好处地控制住了力度,只发出了吱呀一声轻响。

刚才那一瞬间,长流透过屏风的缝隙看到一双男人的靴子一晃而过!而且是在京中世家子弟间流行的圆头式样,绝非宫中内侍平日所穿。心念电转间她终于明白刚才的怪异感出自何处。柳思岚既然头疼,何以还要见她这个只会让她头更痛的人呢,不过是为了支开和风、绛雪二人的借口罢了。再说,她堂堂皇后,何等排场,既然病了怎么可能左右无人服侍。

那熏香果然有问题,且十分之霸道。片刻间长流已经感到脸红心跳,四肢酸软。危急时刻,她心思转得反倒比平日还快:皇后这是打算彻底撕破脸了。当务之急是先离开皇后的鸾凤宫,且一定不能让人瞧见,不然一旦被截回,绝无可能逃过这一劫。出了鸾凤宫,最好能直接出宫,若是半途挺不住便到楼书倚那儿或太后处求救。

只是要安然走出皇后的鸾凤宫已属不易。正焦急间,长流忽然看见不远处停着的浣衣局的辇车。宫中各色贵人的衣裳自然是单洗单送,用辇车成批运送的则是宫女和内侍的衣服。浣衣局的方向在北面。从浣衣局再往北走,出了宫门就是皇陵,这一路上很少有宫人会经过。她不及三思便迅速钻入车中,也顾不得脏乱,勉力将自己埋入一堆乱糟糟的衣衫中。顿时,汗臭、熏香、以及馊味混杂成的一股奇异刺鼻的气味猛然冲入鼻端,难闻至极。但长流却心生庆幸,因为她知道这趟车是收了衣裳去洗的。如果里头放的是干净衣裳,她反倒走不脱了。

过了片刻,长流听到脚步声。又感到头顶探入一线亮光,也不知道是不是那该死的熏香的关系,她只觉得心跳得越发快了。幸亏来人只是往她头上抛了更多的衣物,便对另一人吆喝道:“走着”。

辇车终于缓缓而行,渐渐驶出了鸾凤宫。一路上,长流努力平复着内息,她知道此时越动作药力发散就会越快。

又过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辇车终于停了下来。属于内侍特有的尖柔嗓音再次响起:“这才春天呢,日头就这么毒,咱们先进去喝口水,歇歇脚,再来卸衣裳。”另一个人仍旧没吭声,想来并无异议。

长流听两人的脚步声零零落落渐渐远了,这才迅速从车中爬出来。她此刻也顾不得药力发作快慢了,提起一口气,辨清方向后便开始拔足疾奔。

一开始还好,渐渐却感到力不从心,双腿越来越酸软,像踏不到实处似的,步子也迈得越来越小。她却不敢停下来,只怕一停下来就再也走不动了。更要命的是,她觉得头越来越重,随时随地好似要睡过去一般。

一直苦苦坚持到看见不远处的宫墙,长流却忽然停了步,拼着最后一丝清明,从头上拔下衔珠凤簪,撩起裙摆,对着左腿的小腿处猛地刺了进去。顷刻间,一脉鲜血顺着她白皙、纤细的小腿肚往下流。

这阵剧烈的疼痛终于唤回了她一丝清醒的意识。长流死死咬住嘴唇,尽力迈着平稳的步子往宫门走去。

“开门。本王要去皇陵祭拜。”长流一边大声吩咐,一边亮出出入宫中所用的令牌。

守门的侍卫虽无一人认得她,但听她自称,再看她一身华贵衣饰,已经下意识地默认了她的身份,立刻出于本能跪了一地。

因非特定的祭扫之日,几人略感诧异,但仍然并未多加盘问便急急开启宫门放行。

长流见朱红宫门缓缓开启,顿时松了一口气。其实她方才确实有些担心,虽然她手持令牌,但也知道自己此刻云鬓散乱,衣衫不洁,身后又没有一个侍从,难保这里的侍卫不起疑心,再横生出枝节来。其实关于这点长流倒是多虑了,众人方才只觉她容光迫人,并不敢直视她的容颜仔细打量。也幸亏刚才她在腿上扎的那一下,流的血全被身上衣料吸附,并未滴落到地上,才没让人看出不妥来。

踏出宫墙,长流脑中一直紧绷的那根弦,几乎要随着身后宫门缓缓合上的一声闷响而断。她知道宫墙上有侍卫在看着她,现在还不能倒。

她猛吸一口气,勉力抬腿向前走。直到估摸着已经走出守门侍卫的视野,这才发现自己浑浑噩噩间已然走到了月魄湖边。

日光直直照在她身上,仿佛轻易穿透了春衫烘烤着她的肌肤。身体里像有一团火在烧。长流并不是不知人事的小女孩,她知道这种感觉意味着什么。随着这股无可抵挡的燥热细烧漫卷一般流窜至她的四肢百骸,同时在她心里扎根的是一股浓重的恨意。

她忽然猛地一头扎入一平如镜的湖面。初春的湖水带着彻骨的寒意向她侵袭过来。冰凉的湖水浸润着她的身体,仿佛在一瞬间浇灭了体内大部分躁动的火苗。借着涌动的水波传递过来的阵阵寒意,让长流觉得自己终于摆脱了方才那种明知身处噩梦,却无论如何无法挣脱清醒片刻的混沌状态。

熟料,下一瞬,她的腋下就被一样铁箍般的事物牢牢圈住,紧接着又被一股强力身不由己地带向岸边。方才的经历让她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做任何挣扎。长流勉力将头扭向一边,终于辨认出对方是一个男人,却只能看到侧脸。

那人水性甚好,片刻后她就被拖到岸边。来人率先爬上河岸,随意拂了拂身上的水珠,转过身来。

水中的少女站在一片澄澈明净的天光云影里,几滴晶莹的水珠滑落她白皙到几近透明的无暇面庞,沿着她脖颈的线条继续往下。乌黑的长发丝缎一般紧贴着她玲珑有致的身躯。这幅画毫无预警地直直扑进他的眼瞳,撞入他的心田。那一瞬间,聂湛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公主长大了。

长流看见招财的嘴角露出带着一抹恶意的坏笑。他突然走近她,不容拒绝地伸出手将她一把提出水面。她身上一丝力气都无,只能任凭自己猛然跌坐到他的怀中。一瞬间长流即刻想到聂湛为何会出现在此处。正值清明前夕,他应该是来扫墓的。先帝爷是一个乖张到无所顾忌的人,他杀了一众藩王,却说他们是自愿殉葬的,下令将他们葬到君家皇陵。也不知道这些冤魂在地下会不会同君家人算账。

聂湛显然对长流不能靠自己的力量站立毫无准备,温香软玉抱满怀的瞬间,他的心神也跟着恍惚了一瞬。下一刻,他诧异地抬了抬眉,细细观察她的表情,终于觉察出了一丝异样。她的呼吸十分短促,脸色格外红润,目光盈盈如春水,整个人柔若无骨一般倚靠在他怀中。

长流只觉得少年的体温像一把细润的火苗,慢慢灼烧着自己的皮肤,方才那股躁动转瞬间再度死灰复燃。

“放开我!”喊出这一声,她才后悔,这要命的声音!

果然,这一声听在聂湛的耳中似将清越、低回、沙哑都揉碎在了一处。他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撩拨”,那不是琵琶声声风雷云动,而是绵绵春雨一般的淅淅沥沥如有似无,叫人心中无端湿软了一块。

长流只见一股濛濛雾气在聂七一向清湛无比的眼中浮现了一瞬便沉静了下去。而刚才那抹坏笑又重新爬上他的嘴角:“你乖乖告诉我虎符在哪里,否则……”他故意拖长了音节,同时伸出手去解她的衣襟。他回凉州后曾翻来覆去回想那一夜发生过的事,认定这位看起来安安静静的小公主竟是生平仅见的奸猾之人,小小年纪竟能不动声色至此,忍耐到最后一刻才突然发难。他便猜想她说的虎符已毁只怕不足为信。方才他只以为有人要跳湖自尽,便误打误撞将她捞了上来。此刻只觉老天开眼,叫她也落到自己手中一回。

一颗,两颗……他修长的手指迟疑着落到长流胸前的第三颗扣子上,视野边缘鹅黄色的软烟罗紧贴着的玲珑起伏的纤细线条叫他不敢直视,这颗扣子便无论如何再也解不下去。聂湛不明白,从前也不是没服侍过她宽衣解带,却从未像今天这样,连心跳都仿佛不规律了。

“小王爷自荐枕席,本宫怎好辜负。”

聂湛方才一直等着面前少女流露出哪怕一丝恐惧或畏缩便可以罢手,潜意识里他想将谋刺失败那一夜的恐惧和挫败感狠狠掷还给她。却不料她用那撩拨嗓音说出了这样一句话,语调却似湖水般清冷。

怔愣之间,下一瞬,他的双唇已被两片别样的柔软贴上,微绽的蔷薇花一般的芬芳辗转,仿佛带着露水的气息,再然后是意想不到的缠绵勾连。他只以为自己从阴凉地蓦然走到漫天春光之下,瀑白涌来,视野所及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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