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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共五部)-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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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岩!』他用非常有劲道的声音说,『我们两个人合在一起,何事不可为?真要好好干一下。』

『我也这么想,』胡雪岩说,『今天来就想跟你谈这件事。』

『你说,你说!』

『我想仍旧要干老本行。』

『不是回信和吧?』王有龄半开玩笑地,说实在话,他还真怕信和的东家把胡雪岩请了回去。

『我早已说过了,一不做「回汤豆腐」,二是自己立个门户。』胡雪岩说,『现在因为打仗的关系,银价常常有上落,只要眼光准,兑进兑出,两面好嫌,机会不可惜过。』

王有龄不响,箸下如雨,只管吃那一碟发芽豆。胡雪岩知道,不是他喜爱此物,而是心里有所盘算。盘算的当然是资本,其实不必他费心思,资本从哪里来?他早就筹划好了,不过自己不便先开口而已。

那一个终于开口了∶『雪岩!』说句老买话,我现在不原意你去开钱庄。

目前是要你帮我,帮我也等于帮你自己。你好不好捐个功名,到哪里跟我在一起,抚台已经有话了,最近还有别样安排,大概总是再派我兼一个差,那时我越加要帮手,你总不能看着我顾此失彼,袖手不问吧?『

『这我早就想到了。开钱庄归开钱庄,帮你归帮你,我两样都照顾得来,你请放心好了。』

『当然,你的本事我是再清楚不过,不会不放心┅┅』

看到他口不应心,依旧不以为然的神情,胡雪岩便放低了声音说∶『雪公,你现在刚刚得意,但说句老实话,外面还不大晓得,所以此刻我来开钱

庄,才是机会。等到浙江官商两方面,人人都晓得有个王大老爷,人人都晓得你我的关系,那时我出面开钱庄,外面会怎么说?『

『无非说我出的本钱!你我的交情,不必瞒人,我出本钱让你开钱庄,也普通的紧。』

『这话不错!不过,雪公,「不招人妒是庸才」,可以不招妒而自己做得招妒,那就太傻了。到时候人家会说你动用公款,营商自肥,有人开玩笑,告你一状,叫我于心何安?』

这话打动了王有龄的心,觉得不可不顾虑,因而有些踌躇了。

『做事要做得不落痕迹。』胡雪岩的声音越低。『钱庄有一项好处,代理道库、县库,公家的银子没有利息,等于白借本钱。雪公,你迟早要放出去的,等你放出去再来现开一家钱庄,代理你那个州县的公库,痕迹就太明显了。所以我要抢在这时候开。这一说,你懂了吧?』

『啊!』王有龄的感想不同了,『我懂了。』

『只怕你还没有完全懂得其中的奥妙。「隔行如隔山」, 我来讲给你听。』

胡雪岩的计划是,好歹先立起一个门户来,外面要弄得热闹,其实是虚好的,内里是空的,等王有龄一旦放了州县,这家钱庄代理它的公库,解省的公款,源源而来,空就变成实的的了。

『妙!』王有龄大笑,学着杭州话说∶『雪岩,你真会变戏法儿!』

『戏法总是假的,偶尔变一两套可以,变多了就不值钱了,值钱的还是有真东西拿出来。』

『这倒在实实在在的话。』王有龄收敛笑容,正色说道∶『我们商量起来,先说要多少资本?』

于是两个人喝着酒,商议开钱庄的计划。主要的是筹划资本的来源,这可要先算『民折官办』的一盘帐,胡雪岩的记忆过人,心算又快,一笔笔算下来,要亏空一万四千多两银子,都记在信和的帐上。

得了海运局这么一个好差使,没有弄到好处,反闹了一笔亏空,好象说不过去。但王有龄不以为意,这算是下的本钱,以这两个多月的成绩和各方面的关系来说,收获已多。只是有了亏空,还要筹措钱庄的本钱,他觉得有些为难。

『本钱号称二十万,算它实收四分之一,也还要五万,眼前怕有些吃力!』

『用不着五万。』胡雪岩说,『至多二万就行了。眼前先要弄几千银子,好把场面撑起来。』

『几千两银子,随时都有。我马上拨给你。』

『那就行了。』胡雪岩说,『藩台衙门那里有几万银子的差额好顿,本来要付给通裕的,现在不妨压一压。』

『对,对!』王有龄想通了,『通裕已经借了十万,我们暗底下替他做了保人,这笔款子压一压也不是说不过去的事。』

『正就是这话。不过这笔款子要领下来,总要好几个月的工夫,得要走走路子。』

这是王有龄很明白的,领到公款,哪怕是十万火急的军饷,一样也要重重勒掯,尤其是藩司衙门的书办,格外难惹,『 「阎王好见,小鬼难当」!』

他说,『麟藩台那里,我有把握,就是下面的书办,还想不出路子。』

『我来!』胡雪岩想说∶『你去见阎王,我来挡小鬼。』话到口边,想到『见阎王』三个字是忌讳,便不敢说俏皮话了,老老实实答道∶『你那里

备公事去催,下面我来想办法,大不了多花些小费就是了。『

这样说停当,第二天王有龄就从海运局公款中,提了五千两银子,交结胡雪岩。钱是有了,但要事情办得顺利,还得有人,胡雪岩心里在盘算,如果光是开家钱庄,自己下手,一天到晚钉在店里,一时找不着好帮手也不碍。

而现在的情形是,自己要在各方面调度,不能力日常的店面生意绊住身子,这就一定要托个能干而靠得住的人来做档手。

信和有两个过去的同事,倒是可造之材,不过他不愿去找他们,因为一则是挖了张胖子手下的『好角色』,同行的义气,个人的交情都不容出此,再则是自己的底细,那两个人十分清楚,原是玩笑惯的同事,一下子分成老板、伙计,自己抹不下这张脸,对方也难生敬畏之心。

想来想去,想出来一个人,也是同行,但没有什么交情,这个人就在情和坊一家钱庄立柜台做伙计,胡雪岩跟他打过一次交道,觉得他头脑很清楚,仪表、口才也是庸中佼佼,大可以物色了来。

这件事最好托张胖子。由此又想到一个难题,从在上海回杭州的船上,下决心开钱庄那一刻起,他就在考虑,这件事要不要先跟张胖子谈,还是等一切就绪,择吉开张的时候再告诉他?

其实只要认真去想一想,胡雪岩立刻便会发觉,早告诉他不见得有好处,而迟告诉了必定有坏处,第一,显得不够交情,倒象是瞒着他什么,会引起他的怀疑,在眼前来说,张胖子替他和王有龄担着许多风险,诚信不孚,会惹起不痛快。而且招兵买马开一爿钱庄,也是瞒不住人的,等张胖子发觉了来问,就更加没意思了。

主意打定,特为到盐桥信和去看张胖子,相见欢然,在店里谈过一阵闲话,胡雪岩便说∶『张先生,我有件要紧事跟你商量。』说着,望了望左右。

『到里头来说。』

张胖子把他引入自己的卧室,房间甚小,加上张胖子新从上海洋行里买回来的一具保险箱,越发显得狭隘,两个就坐在床上谈话。

『张先生,我决什自己弄个号子。』

『好啊!』张胖子说,声音中有些做作出来的高兴。

胡雪岩明白,张胖子是怕他自设钱庄,影响信和的生意,关于海运局这方面的往来,自然要起变化了。

因此他首先就作解释『你放心!「兔子不吃窝边草」,要有这个心里,我也不会第一个就来告诉你。海运局的往来,照常归信和,我另打路子。』

『噢!』张胖子问,『你是怎么打法?』

『这要慢慢看。总而言之一句话,信和的路子,我一定让开。』

『好的!』张胖子现在跟胡雪岩的情分关系不同了,所以不再说什么言不由衷的门面话,很坦率地答道『作为人我相信得过。你肯让一步,我见你的情,有什么忙好帮,只要我办得到,一定尽心尽力。你说!』

『当然要请张先生帮忙。第一,开门那天,要捧捧我的场。』

『那还用得着说?开门那天,我约同行来「堆花」,多没有把握,万把两现银子,是有的。』

『好极!我先谢谢。』胡雪岩说,『第二件,我立定宗旨,信和的好手,决不来挖。我现在看中一个人,想请张先生从中替我拉一拉。』

『哪个?你说说看!』

『清和坊大源,有个小朋友,好象姓刘,人生得蛮「外场」的。我想约

他出来谈一谈。『

『姓刘,蛮「外场」的?』张胖子皱着眉想了一会想起来了,『你的眼光不错!不过大源的老板、档手,我都很熟,所以这件事我不便出面,我寻个人替他把他约出来见面,将来谈成了,你不可说破是我替你拉拢的!』

『晓得,晓得。』

张胖子没有说假话,他帮胡雪岩的忙,确是尽心尽力,当时就托人把姓刘的约好。这天晚上快到二更了,有人到胡家去敲门,胡雪岩提盏『油灯照』

去开门,把灯提起来往来人脸上一点,正是那姓刘的。

『胡先生,信和的张先生叫我来看你。』

『不错,不错,请里面坐。』

请进客厅,胡雪岩请教名字,姓刘的名叫刘庆生。他就称他『庆生兄』。

『庆生兄府上哪里?』

『余姚。』

『噢,好地方,好地方。』胡雪岩很感兴趣地说,『我去过。』

于是谈余姚的风物,由余姚谈到宁波,再谈回绍兴,海阔天空,滔滔不绝,把刘庆生弄得莫名其妙,好几次拉回正题,动问有何见教?而胡雪岩总是敷衍一句,又把话扯了开去,倒象是长夜无聊,有意找个人来听他讲《山海经》似地。

刘庆生的困惑越来越深,而且有些懊恼,但他也是极坚忍的性格,胡雪岩与王有龄的一番遇台,当事人都从不跟别人谈,但张胖子了解十之五、六,闲谈之中,加油加酱地渲染着,所以同行都知道胡雪岩是个神秘莫测的『大好佬』,刘庆生心里在想∶『找我来,必有所为,倒偏要看看你说些什么?』

就由于这一转念,他能够忍耐了。

胡雪岩就是要考验他的耐性。空话说了一个钟头,刘庆生毫无愠色,认为满意,第一关,实在也是最难的一关,算是过去了。

这才谈到刘庆生的本行。胡雪岩是此中好手,借闲谈作考问,出的题目都很难。刘庆生照实回答,大都不错,第二关又算过去了。

『庆生兄,』他又问,『钱庄这一行,我离开得久了,不晓得现在城里的同业,一共有多少家?』

『 「大同行,八家,」小同行,就多了,一共有三十三家。』

『噢!哪三十三家?』

这下才显出刘庆生的本事,从上城数到下城,以兑换银子、铜钱为主的三十三家『小同行』的牌号,一口气报了出来,一个不缺。这份记性,连胡雪岩都自叹不如。

到此地步,他差不多已决定要用此人了,但是还不肯明说出来,『宝眷在杭州?』他问。

『都在余姚。』刘庆生答。

『怎么不接出来呢?』

『还没有力量接家眷。』

『 想来你已经讨亲了?』

『是的。』刘庆生说,『伢儿都有两个了。』

『府上还有些什么人?

『爷娘都在堂。还有个兄弟,在蒙馆里读书。』

『这样说,连你自己,一家七口,家累也够重了!』

『是啊!所以不敢搬到杭州来。』刘庆生说,『在家乡总比较好寻生路。』

『倘或说搬到杭州,一个月要多少开销?』胡雪岩说,『不是说过苦日子,起码吃饭嘛一荤一素,穿衣嘛一绸一布,就是老婆嘛,一正一副也不算过分。』

刘庆生笑道∶『胡先生在说笑话了。』

『就当笑话讲好了。你说说看!』

『照这样子说,一个月开销,十两银子怕都不够。』

『这也不算多。』胡雪岩接着便说∶『杭州城里钱庄的大同行,马上要变九家了。』

『喔!』刘庆生很注意地问∶『还有一家要开出来?』

不错,马上要开出来。『

『叫啥字号,开在哪里?』

『字号还没有定,也不知道开在哪里。』

『这┅┅这是怎么回事?』

胡雪岩不答他的话,『庆生兄,』他问∶『如果这家钱庄请你去做档手,大源肯不肯放?』

『什么?』刘庆生疑惑自己听错了,『胡先生请你再说一遍。』

这一次听清楚了,却又有些不大相信,细看胡雪岩的脸色,不象是在开玩笑,才知道自己的运气来了。

『大源没有不肯放的道理。我在那里,感情处得不错,倘或有这样的好机会,同事听了也高兴的。』

『那好!我请你,我请你做这家新开钱庄的档手。』

『是胡先生自己要开钱庄?』刘庆生略有些讶异。

『老板不是我,也好算是我,总之,一切我都可以作主。庆生兄,你说一个月至少要十两银子的开销,一年就是一百二十两,这样,我送你二百两银子一年,年底另有花红。你看如何?』

这还有什么话说?但太慷慨了,却又有些令人不信。胡雪岩看他的神情,猜到他心里,告个便到里面取了五十两一锭的四锭银子出来,放在他面前。

『这是今年四月到明年三月的,你先关了去。』

『不要,不要!』刘庆生激动不已,吵架似的把银子在外推,『胡先生,你这样子待人,说实话,我听都没有听见过,铜钱银子用得完,大家是一颗心,胡先生你吩咐好了,怎么说怎么好!』

他激动,胡雪岩却冷静,很恳切地说∶『庆生兄,这二百两头,你今天一定要带回去。钱是人的胆,你有这二百两银子在手里,心思可以定了,脑筋也就活了,想个把主意,自然就会高明。』

『不是这话,不是这话┅┅』

『你不必再客气了,是你分内应得之财,客气什么?你不肯收,我反倒不便说话了。』

『好,好,这先不谈。谈正经!』

『对啊,谈正经。』胡雪岩说,『你今天回去,最好就把在大源经手的事,料理料理清楚。第一桩要寻店面,房子要讲究、漂亮,出脚要方便,地点一定要在上城。寻「瓦摇头」多看几处,或买或典,看定了来告诉我。』

『是的。第二桩?』

『第二桩要寻伙计,你看中了就好了。』

『是。第三桩?』

『以后无非装修门面,买木器之类,都是你办,我不管。』

刘庆生想了想答道∶『我晓得了!胡先生请你明天立个一千两的折子,把图章交给我,随时好支用。』

『不错!你替我写张条子,给信和的张先生。请他垫支一千两,立个折子。』

这又是考一考他的文墨。刘庆生倒也应付裕如,把条子写好,胡雪岩看过不错,便画了花押,连同那二百两现银,一起让刘庆生带了回去。

刘庆生是就在这一夕谈中,完全为胡雪岩降服了。他本来一个人住在店里,这夜为了有许多事要筹划,特意到客栈去投宿,找了间清静客房,问柜上借了副笔砚,讨两张『尺白纸』,一个人在油灯下把自己该做的事,一条一条记下来。等到写完,鸡都叫了。

和衣躺了一会,天亮起身,虽然睡得极少,却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提了银包,直回大源。同事见他一夜不回来,都道他狎妓去了,纷纷拿他取笑。

刘庆生的为人,内方外圆,笑笑不响,动手料理自己经手的帐目,一把算盘打得飞快,到日中都已结算清楚。吃过午饭,说要去收帐,出店去替胡雪岩办事。

第一件就是寻房子,这要请教『瓦摇头』。到了『茶会』上寻着熟人,说了自己所要的房子的格局,附带有个条件,要在『钱庄』附近,替他租一所小小的住屋,刘庆生的打算是要把家眷接了来,住得离钱庄近了,随时可以到店里去照应。

约定了听回话的时间,然后要去寻伙计,人来人往,总要有个起坐联络的地方,离开大源他得有个住处,好得手里有二百两银子在,刘庆生决定去借客栈,包了一座小院子,共有三个房间。论月计算。接着到『荐头行』去挑了个老实勤快的『打杂』,当天就叫他到客栈来上工。

看看天快黑了,大源的档手孙德庆,已经回家。刘庆生办了四样很精致的水礼。 登门拜访。

『噢!』孙德庆大惑不解,『无缘无故来送礼,这是啥缘故?』

『我有件事,要请孙先生栽培┅┅』

『我晓得,我晓得!』孙德庆抢着道∶『我已经跟东家说过了,一过了节就要加你工钱。你何必还要破费?庆生,争钱不容易,这份礼起码值四两银子,你两个月的工钱,何苦?』

他完全弄错了!但这番好意,反使得刘庆生难以启齿,笑一笑答道∶『看来我要替孙先生和老板赔不是了!』

『怎么?』孙德庆一惊∶『你闯了什么祸?是不是吃进了倒帐?』

『不是!』他把随身所带的帐簿,往孙德庆面前一放『帐都结清楚了,没有一笔帐收不到的。孙先生,我要走了。』

『走到哪里去?』

『说出来孙先生一定替我高兴,有个朋友要弄个号子,叫我去做档手。』

『唷!恭喜,恭喜!』孙德庆换了副怀疑的面孔又说,『不过,你倒说说看,是怎么样一个朋友?何以事先一点风声都不露?』

『我也是昨天才撞着这么个难得的机会。』刘庆生说∶『有个人,孙先生总晓得∶胡雪岩!』

『是从前信和的那个胡雪岩?他是你的新东家?』

听到『新东家』三字,可知孙德庆已经答应了,刘庆生宽心大放,笑嘻嘻地答道∶『大概是的。』

『这就不对了!东定就是东家,什么大概,小概?胡雪岩这个人,我也见过,眉毛一动,就是一计。我看┅┅』孙德庆终于很率直地说了出来,『有点不大靠得住!』

『靠得住。』刘庆生说,『真的靠不住,我再回来,孙先生象我的长辈一样,也不会笑我。』

这两句话很动听,孙德庆点点头∶『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爬,你一出去就做档手,也是大源的面子,但愿不出笑话。如果真的靠不住,你千万要当心,早早滑脚,还是回大源来。』

过去也有过虚设钱庄,吸进了存款,一倒了事的骗局。孙德庆『千万要当心』的警告,就是怕有此一着,将来『东家』逃走,做档手的要吃官司。

这是决不会有的事,但说这话总是一番好意。刘庆生本来还想表示,等钱庄开出来,跟大源做个『联号』,现在当然也不必送这个秋彼。答应一声∶『我一定听孙先生的话。』随后便告辞了。

离了孙家,来到胡家,他把这一天的经过,扼要报告了胡雪岩。听说他在客栈里包了一个院子,胡雪岩就知道他做事是放得开手的,原来还怕他拘谨,才具不够开展,现在连这最后一层顾虑也消除了。

『好的,你尽管去做。该你做主的,尽管做主,不必问我。』

『有件事,一家要胡先生自己做主。』刘庄生问道,『字号不知道定了没有?定了要请人去写,好做招牌。』

『对,这倒是要紧的。不过,我也还要去请教高明,明天告诉你。』

第六章

他请教的不是别人,是王有龄。

『题招牌我还是破题儿第一遭。』王有龄笑道,『还不知怎么题法,有些什么讲究?』

『第一要响亮,容易上口,第二字眼要与众不同,省得跟别家搅不清楚。

至于要跟钱庄有关,要吉利,那当然用不着说了。『

『好,我来想想看。』

他实在有些茫然,随便抽了本书,想先选几个字写下来,然后再来截搭选配。书架上抽出来的那本书是《华阳国志》,随手一翻,看了几行,巧极了,现成有两个字。

『这两个字怎么样?』王有龄提笔写了《华阳国志》上的两句话∶『世平道治,民物阜康。』在『阜康』上面打了两个圈。

『阜康,阜康!』胡雪岩念了两遍,欣然答道,『好极!既阜且康,就是它。』

说着,他就要起身辞去,王有龄唤住他说,『雪岩,我有个消息告诉你,我要补实缺了。』

『喔!哪个州县?』

『现在还不晓得。抚院的刘二来通知我,黄抚台约我今天晚上见面,他顺便透露的消息。照我想,也该补我的缺了。』

就这时只见窗外人影闪过,脚步极其匆遽,胡雪岩眼尖,告诉王有龄说∶『是吴委员。』

门帘掀处,伸进一张笑脸来,等双脚跨进,吴委员就势便请了个安,高声说道,『替大人道喜,真正大喜!』

『喔,喔,』王有龄愣了一下,旋即会意,吴委员跟藩署接近,必是有了放缺的消息,便站起身来,连连拱手∶『多谢,多谢!』

『我刚从藩署来,』他走近两步说,『确确实实的消息,委大人署理湖州府,』

这一说,连不十分熟悉官场情形的胡雪岩都觉得诧异,候补州县,『本班』的实缺不曾当过一天,忽然一跃而被委署知府,这不是太离谱了吗?

王有龄自然更难置信,『这,这似乎不大对吧?』他迟疑地问。

『决不错!明天就「挂牌」。』

王有龄沉吟了一会,总觉得事有蹊跷,便央求吴委员再去打听究竟,一面又叫高升到刘二那里去问一问,或者倒有确实消息。

消息来得太突兀,却也太令人动心,王有龄患得患失之心大起,在海运局签押房,坐立不宁,胡雪岩便劝他说∶『雪公,你沉住了气!照我想,就不是知府,也一定是个大县。到晚上见了抚台就知道了。』

『我在想,』王有龄答非所问,『那天藩台说的话,当时我没有在意,现在看来有点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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