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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路-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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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着窗外风景,竟有种“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路晨”的感觉。

这一路去二连浩特,起初很是顺利。

到天黑下来,车爆了胎。

路炎晨将车停在路边上,亮了信号灯,翻了翻后备箱,没找到三角警示牌。

“有伞吗?”

“有。”

“鲜艳吗?”

“嗯……暗红色的。”

归晓从堆满的后备箱里找到自己的一个小袋子,拿出伞给他,路炎晨倒很满意她这是暗红色的伞,撑在车尾150米开外,又将手机打开手电筒功能,丢在伞下,权当警示牌。两人行李堆在路面上,他拿了轮胎扳手和千斤顶,新轮胎出来,不慌不忙换着轮胎。

做什么,归晓都在旁边专注盯着。

还在他勾下腰换轮胎时就蹲下身子了,双腿都曲起来,双臂交叉着搭在膝盖上,凑上去看。看路炎晨将备胎对准车轴和螺孔,一脚踩上轮胎底部侧面,拧螺栓。

“用脚踩着有什么玄机吗?”

路炎晨一笑,不答。

“讲讲,”归晓倒很有学习精神,“虽然我的车轮胎是防爆的,万一以后碰上不防的,也好自己换。”路炎晨拿眼睨她,去将千斤顶放下,按对角线顺序,将每个螺栓彻底弄紧了才颠着手里的扳手,也半蹲下来:“你不用学。”

月光照得人影子也不分明,仿佛淡淡的一小摊墨迹在两人脚下。

归晓挪动两脚,将身子向前探一探,面前蹲下来也比她高出一大截的路炎晨瞧清楚了她蠢蠢欲动想要做的事,嘴角线条愈加柔和,无声地笑了:“干什么?”

归晓小声说:“亲一下。”

路炎晨一动不动。

假正经。归晓郁闷伸手,轻推开他,明明没用力气,路炎晨却就势向后倒去,在坐到地面上的一刹那完全没有任何停顿地抄住她的胳膊,往自己身上一带。

归晓完全是前扑摔倒的姿势撞上他的肩,右膝盖撞到路面的前一刻被他稳稳用手掌垫住了,缓冲完,才抽回手,环上她的腰。

这姿势——

光天化日的,不对,夜黑风高的,跪着跨坐在他腰上……算了,就算碰上什么车过去也没人认识他们。归晓轻轻将下巴搭上他的肩,望着远处无边无际的黑暗,觉得这么抱着也挺不错。

前后无车,没建筑物,也没人造光源。

安静得只有风声。

啪嗒一声轻响,没几秒,又是一声,他没拿烟,却玩起了打火机,顺便轻哼了两句,就两句,音调模糊歌词也听不清,可归晓辨得出那是《灰姑娘》。

第二十二章丰碑与墓碑(4)

在一起后的那个暑假,两人大多在镇子上的游戏厅和台球厅泡着。

那年代夏天没空调,游戏厅人多,闷得很。

烟味汗味融在浑浊空气中,掺杂大小游戏机震耳欲聋的乐曲声,人影晃动,时不时有某个角落会爆出大笑。她穿着短裤,腿下黏腻腻出了不少汗,坐着也不舒服,挪动了会儿,想起件悬而未决的心事,仰头去看斜后方的人:“路晨?”

他递过来一个眼神,让她说。

“那天在台球厅,你为什么要陪我打台球?”

远处爆出一阵哄笑声,路晨望过去:“谁知道。”

她拽他胳膊:“说实话,是不是对我一见钟情?”

路晨将脸靠过来,低声回:“怎么可能。”

归晓把脸涨得通红,咬住下唇也不再言语,揿下Start开了新局。差不多快输光时,正准备走人,岂料一大盒新买的游戏币又被搁在眼前……

她更气了,抓了满手,全塞进投币口。继续输继续输。

路晨倒不大在意,在她身后和海东聊天,偶尔无聊哼两句歌。起初归晓也没留心,后来连输几局偷摸听了两耳朵,立刻就心花花怒放放了……到现在她都能一字不落背下来那首歌词:“怎么会迷上你,我在问自己,我什么都能放弃,居然今天难离去。你并不美丽,但是你可爱至极,灰姑娘,我的灰姑娘……”

穿过那漫长的岁月。

车笛长鸣。

归晓回头望去,看到白光笼住孤零零的那一把暗红色的伞。

这一瞬景象恰应了那句“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也不对,应当说:众生皆行人。

有路过司机看到他们的车孤零零停在路上,踩了刹车:“要帮忙吗?”

归晓仿似被这话烫到,仓促挣脱他:“修好了,已经修好了。”

司机倒是个好心肠,告诉他们再往前边开半小时就能看到二连浩特,既然修好就别耽搁了,夜路终归不太安全。归晓答应着,看人走了,路炎晨也起身将行李和工具装好,继续上路。

上一趟来,二连浩特是被雪覆盖的。等他们进了城区,雪倒是都化了。

路炎晨接了个电话,很长,可他却没说几句,惜字如金。

“是我爸吗?”她小声问。

路炎晨摇头,揿灭手机:“过去领导。”

宽阔大马路上没太多的车,偶尔开过去几辆都是那种类似北京吉普的俄产车。

她在猜路炎晨此时的心情,哪怕自己,也会因为他在锡林郭勒盟呆了这么久,而对这里,尤其对二连浩特这个城市有独特感情。

这次是路炎晨定的酒店。

行李送进房间后,他告诉归晓:“我离开前打了报告要出境,出了点儿问题,今晚要回去一趟。”当兵的出国难于上青天,这她清楚,先前在北京办出境手续时,他也说了自己关系都在原来地方,让她先不要管自己,办她的。

所以他眼下这么说,归晓倒担心了:“要不然你留在二连浩特,我去帮你见一面秦小楠妈妈,把户口拿回来?”

“回来说。”

“你大概几点回来?”归晓想看看自己是要先睡,还是等他。

他看上去心情很不错:“很快。”

“那我等你回来。”她送他出门。

路炎晨离开酒店,开车直奔电话里被告知的地址。

夜风透过窗口吹进车里,这么冷的天气,他的血却是滚烫的。

归晓简直就是福星,万万没想到,他褪下一身军装前最大的心愿马上就要实现了。那批偷车贼属于走私贩,贩卖渠道非常成熟,和境外势力也有勾结。那天警察初步审过偷车贼,简直是如获至宝,打了报告上去,顺藤摸瓜,就在春节刚过收了网。

这一抓,抓到了意想不到的大鱼。

本来中队领导想把路炎晨连夜招回来协助审讯,可他人正好回来了,于是就在今晚提前开审。

很快,路炎晨开到了地方。

他将车往停车场随便个角落一塞,下了车,往大楼右侧那扇门走。几个昔日合作过的特警看到他都招呼起来,一路过去,全都在叫“路队”、“路队”……

等进了门,有人从走廊倒数第二间审讯室出来,笑着寒暄:“这次顺藤摸瓜抓来这些人,可都要记嫂子一功。”

路炎晨话音很低:“运气。”

两人低声交谈着细节,进了门。

这屋子没有明显光源,正中一扇玻璃隔开了审讯室和关押房。玻璃另一侧,灯光下站着一排人。

路炎晨进了屋子,审讯室里坐着的五个人先后回头,对他点头,无声招呼。

此时的他风尘仆仆,一身便装,从上到下都是毫无修饰和图案的长裤、运动鞋,包括御寒棉服也素的不能再素,好像全身上下也就只有那一张脸最有辨识度,几乎这里每个人都认识他:这是奋战在第一线九年,今年刚因重大伤亡事故,打报告自请离开的昔日反恐中队长,路炎晨。

短暂安静。

他们已经充分做好了准备,路炎晨倘若情绪偏激下,要如何应对——

毕竟路炎晨离开中队就是因为这些人,他带出来的骨干在一夜间死伤过半,还有路炎晨的直属上级,就是为了从这批人手下换回两个无辜的老百姓,用自己做人质去交换,至今尸体都凑不整。

可路炎晨比他们想得都要冷静。

他身影微动了动,拽开椅子,落了座,字一个个从嗓子压出来:“我配合你们,审吧。”

标准的跨坐姿势,他身子微前倾,凝视玻璃后那一张张脸。

毫不客气地说,路炎晨以及手下不少人在外网上都被这些极端组织起了代号,明码美金标价人头。能被人这种“看中”,也说明了他对这些人也一定了解到了骨子里,有他这个“外人”配合调查,事半功倍。

很快秦明宇和高海也到了,无声无息到路炎晨身后半步停住,静默听着。

***

三小时后,审讯室门被推开。

嘴都顺利撬开了,完全没料到,还有更坏的事在后头。

路炎晨一言不发向外走。

秦明宇带着高海往外追:“这事儿还有商量余地——”

“开什么玩笑!”路炎晨劈头呵斥,从裤兜往出摸烟,脚下不停地抽出一根,咬住过滤嘴点着了,慎重思考接下来要做的一系列准备,“这么多年我也只碰到过两次,你们谁都没经验,多少条人命在那儿!”临时想找到和他经验相差无几的人,更来不及。

“万一——”

“没万一。”

“要不要留什么话给嫂子?”

路炎晨睨了他一眼,没吭声。

秦明宇简直就是明知故问,所有审讯内容都是高度机密,半个字都不能露。

他推开走廊尽头的铁门,跳上秦明宇的车,将自己的车钥匙抛向高海:“钥匙送过去,让她等着我。”他们都知道他订的房间。

秦明宇也跟着上车,没耽搁,急着给队里拨电话。

车开出去。

一路红灯一路闯,路炎晨都没含糊,只在穿过酒店楼下那条马路,透过前挡风玻璃去望高处,目光掠过,没来得及找到她的房间,就开过去了。

他捏着方向盘的手心有细密的汗冒出来,握得过于紧了,可手一有汗就打滑,更要攥紧。

仿佛发泄一般,长鸣车笛,前方吉普车被唬得让开了,司机探出头大吼:“干嘛呢!大半夜的!这道上就两辆车,也至于你这么催?!”

他丢出去一个冷透了的眼神,油门猛踩,冲出了二连浩特城区的夜幕。

……

此时的楼上,那间房内温暖如春。

归晓趿拉着拖鞋离开浴室,端详那张大双人床几秒后,开始换床单、被罩和枕套。

路炎晨还没回来。

走廊外有人交谈,楼下,似乎有舞厅,这些俗世杂音交缠着,都让归晓静不下心。她又等了十几分钟,按耐不住拨了他的号码。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关机?

低头看看,的确是路炎晨的号码,没拨错。手机没电了?

归晓胡乱猜测着,想要再拨试一试,许曜的电话突然进来了。

她接了,那边叫了声归晓,她应声:“我急着要打一个电话,你长话短说吧,要不然明天我再给你拨过去?”

“我就是心里压着事,想找人聊聊,”许曜难得这么不通人情,低声说,“彬彬检查结果不太好,和国内诊断出来的肿瘤不一样,还没确诊,但她这种更麻烦,要放疗,放疗能让肿瘤治愈,可一旦有了这种病,复发几率很高,每次位置还不同。”

归晓静了静,不晓得说什么。

许曜又讲了几句,全然是她听不懂的病理和诊断术语。

她明白这是个倾诉电话,于是,压下自己惦记路炎晨的心思,耐心听起来。

不久,有人叩响了房门。

“你等会,别挂,我去开门。”归晓一秒没多耽搁,将手机丢到棉被里,趿拉着白拖鞋跑到门廊上,只在开门前多了个心眼,凑着瞧去。

不是路炎晨,是高海?

门打开后,这个和归晓有过短暂交集的汉子比上趟见她还要窘迫,结巴了半天,递出一串车钥匙:“嫂子,路队给你的。”

归晓一愣:“他人呢?”

高海愈发心虚:“有事,让你等着他。”

“什么事?要等到什么时候?”

“尽快吧……”高海退后半步,挺愧疚地盯着归晓,也不晓得要说啥,根本就什么都说不得。

路队没交待过。过去他们出生入死的,有家属的也都不在身边,怎么安慰人,大小伙子憋了足足半分钟也没想出来任何对策。再说,高海自己也乱得很,情况太复杂危险,脑子都要爆炸了,他可没路炎晨那么冷静——

归晓本就因为他关机担心,再莫名拿到车钥匙,送钥匙的人又不肯多说半个字,愈是心慌:“……是不是出事儿了?”

“嫂子,”高海顿了半晌,重吁出口气,“你保重。”

车钥匙往她手里一拍,转身就大步跑。

归晓急了,伸手要将人拽回来,硬是没拽住:“高海!”

高海被她叫住,停步一瞬想到路队人都走了还冒这么大危险,九死一生的,眼眶猛地就红了,头也没回,推开防火通道的木门,跑了。

她傻了,眼看木门重重撞回去,一声巨响贯穿走廊。

如此站了许久,才模糊着想起来,许曜还在电话那头等着自己。

回房从被子里找到手机,想说话却被哽住,只有自己不断起伏的呼吸声。

“归晓?你要有事以后再说。”

心跳一声重过一声,深想一分就想哭,可又拼命安慰自己,归晓,别多想,他一个脱了军装的男人还能有什么危险?肯定是他遇到老战友们喝多了,怕自己生气。

他战友又不会说话,各个都是傻大个,就会反恐。

完全不懂说了什么荒唐的话,保重什么的话,能乱说吗……

“许曜,”归晓提上口气,“你先陪你老婆看病,人命关天,钱都是小事,等你回国——”

声音抖得骇人。

“你那是不是出事儿了?”对方听出不对,打断。

“没,”归晓右手按着一阵阵抽痛的胃,轻喘了口气说,“肚子疼,明天再给你打……”

第二十三章寸寸山河梦(1)

第一次穿这衣服是在入伍后第二年,那时排爆服都是一米八标准,几个主动报名的人都是一米七左右,大码排爆服套上来,只有他刚好。

二十岁不到,穿上这么重的衣服,没想那么多。后来去了二连浩特,这更是个冷门,排爆班都是他一手搭出来的。挑出来不少小个子,特制M号排爆服,人人一把镊子,针、线,全是五大三粗的汉子,玩起针线活一个都不含糊。为了应付水银炸弹,每个人用木板端钢球练平衡,甚至上厕所都不放下。

和别的班不同,这个班的人只要出任务,非生即死。

所以也只有这个班的人,会有个特权,每隔两天能给家里电话报平安。

路炎晨套上厚重的排爆服,活动手指,看身边待命的现任排爆班班长,还有秦明宇。

“这要立了功算谁的?”班长咧嘴一笑,“我们中队,还是训警大队的啊?”

秦明宇叹气:“估计不算我们中队的。”

上边打了个信号,人群成功撤离。

“先留个遗言呗,路队。”班长照例说。

“还是那句,”路炎晨将耳塞压进左、右耳中:“千家炮火千家血,一寸河山一寸金。”

这是他刚到内蒙时老队长说得第一句训话。队长牺牲那天,他哭得像个丧家犬,那天,本来是要他去换人质的,硬是被强按下了。生死一秒,人就没了,那帮畜生。

路炎晨拉下了防护面罩。

***

归晓整晚人都不舒服,从胃疼到头疼,最后是三叉神经。从太阳穴到眉心,像有人用刀尖剜着神经线,一点点抠着挖出来,每隔十几秒就狠扯一下。

如此反复,后半夜,枕头都被汗打湿了。

她滚下床,摸索到箱子边上,掀开,将里边放杂物的袋子都倒出来:防晒霜、墨镜、润唇膏、感冒药、肠胃药、阿斯匹林、安眠药、止痛药……

安眠药和止痛药吃下去,留了满屋子的灯光,又去睡觉。

没多会儿,昏沉着做起梦来。

分手这么多年,她从没梦到过路晨,有时候还想着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就白日里多想想,梦到一次就好,要不然都快记不起他长什么样了,可却每每事与愿违。两人过去没合照,在一块时连贴纸照还没流行过,更别说是手机照相……

没有影像,全靠记忆。

梦里的她还穿着校服,捂着在土操场上被摔破的左半张脸,眼泪哗哗地掉着,一面听班主任念叨你这小姑娘可真不着调,摔哪里都要护着脸啊,破了相多麻烦。简直了,用心如刀绞形容都不为过,哭了好几节课,挨到晚上在院里的幼儿园大门外等他。路晨来了,跨着山地车,托她的下巴对照路灯看了会儿,轻笑:“怎么摔的?也不怕破相。”

一晚上好不容易憋回去的眼泪,又都涌出来:“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

“疼不疼?”

“破相了怎么办?”

“怎么摔的?”

“你爸妈会嫌弃吗?”

“……”

结疤时最难看,对照镜面看到的都是黑色的一块血疤,左脸颧骨上,难看,不敢揭,也不敢上药。被校医吓唬说碰不得,碰了就真留疤了。从结疤到好彻底用了两个月,跨过中考,他也就第一晚问了次,后来不提了,顶多好了以后,喜欢用拇指去摩挲她这块,有过伤,皮肤薄,红起来比别处更明显。也好看。

像有人在按回放,画面飞闪,倒退回去。

她捂着在土操场上被摔破的左半张脸,眼泪哗哗地掉着,一面听班主任念叨你这小姑娘可真不着调……

她拼命喘着气,有意识要醒,可无力冲破梦境。

破罐子破摔,撞开校医室的门,边哭边喊:“路晨——”

浑身束缚的重量突然消失了。她身子微一震动,猛睁眼,喘着气,坐起来。

没有光。灯全灭了。

睡梦惊醒,意识还没全找回来,她已经四处去找关灯的人。

这屋子小,没沙发那些零碎的东西,想找他,太容易,就在窗台上,一人宽的木质窗台上,路炎晨坐着,一腿搭在上边,头靠玻璃,盖着他那件黑色的棉服,双臂环抱着,用一种看上去就极不舒适的姿势在睡觉……

失而复得的情绪冲刷过她的身体,她微微颤抖着,掀开棉被,光着脚跑过去。

路炎晨知道她醒了,棉被掀开时他就听到了,只是,困,累。

精神高度集中的赶路、拆弹,骨骼仿佛散架了似的,双重的精神重压来自那炸|弹,和对归晓的愧疚感。于是成功完成任务,多半句废话没有,谁都不想应付,第一件事就是赶回来。回来已过了整夜,满室阳光和灯光混在一处,照着满额头汗的归晓。

她当时在发烧,他又下去买了退烧药给她喂进去,陪了整天,刚才睡。

他没强行睁眼:“不是在内蒙,外省,闹市区,那个弹很麻烦,我不去不行。”

没回音。他不睁眼也是怕面对她,怕她真生气。是真怕。

那晚在蒙古包就实践过一次,这么多年确实太少接触女性生物了,尤其是爱的女人。明明十几岁时哄她游刃有余,反倒如今,归晓稍有个眼神不对劲,他就无从应对。

路炎晨没听到任何动静,在睁眼的一瞬听见她小声哭了。

归晓紧挨着他蹲下来,鼻翼一抽抽的,蹲在那儿哭。还越哭越凶。

看着她哭,这滋味非常难说清楚,十分不好受,十分心疼,内疚自责一样都不少。他甚至在这一瞬有了动摇,假设春节前在医院里接到她从加油站打来的电话,能屏住想见她哪怕一眼的渴望,回绝她寻求帮助的借口——

两人就此再没交集,说不定对她更好些。

不过这些念头稍瞬即逝。

路炎晨把她从地毯上拉起来,抱到怀里:“我拆前,他们问我留遗言。我没提你,知道为什么吗?”归晓哭得喘不上来气,抽噎着,不回应,没听到似的。

“怕多留一个字,你真就忘不掉我了。到时候嫁不出去不说,还每年千里迢迢来二连浩特上坟,没结婚呢,搞得和烈士家属似的,这事我觉得你能做出来。”

归晓心跳得飞快,止不住,眼泪还掉着,将路炎晨推得离开自己有一步远的距离,在一阵抽泣声中,轻声说:“我就一句话,路晨,你给我听好。”

到这里,她喉咙被什么堵住了,像被火烧一样的疼。

路炎晨沉默两三秒后,低声说:“你说。”

刚那个循环反复的梦,完全拆散了她这么多年在生活重压下累积的冷静和成熟,醒来那一刻她甚至以为自己还是十几岁,最不敢、不能面对的只有两件事:假如路晨忽然和她分手,假如那个伤会让她破相……纯粹直接,毫不掩饰。

十几岁的感情最直接,没有那么多现实因素,工作理想,家庭困境,难以启齿的软弱和退缩,都没有。不会退缩,不会思考,觉得人生有无限可能,条条大路真能通向罗马,那时候,我爱你,就是我爱你。

如果明天就有不可挽回的意外,你后悔不后悔,因为现实而放弃爱情?

她突然察觉到,未来的每一天都是“意外”。

人生到处都是急转弯,前一刻还是康庄之衢,迎面就冲上九曲十八弯的盘山路,连小路牌都不给你看。谁会失重脱力,坠入山崖?谁又会平稳驶过,等下一个转弯?只有老天知道。

“回去我们就结婚,”她低声,说出了从刚哭时就想好的事,“马上就结。”

路炎晨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甚至前半秒,他还在想假如归晓提出分手,要不要答应。随后,依照他对归晓的了解,他迅速给自己总结了“绝不答应”的答案——

而现在。

这寂静的一刹那,他反应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想抽根烟,压制无法控制的情绪。

归晓还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他刚达成离开部队前的最大的心愿,兄弟冤魂终告慰,“亲人”大仇终得报。这一十一年的青春他都给了这里,时间久到,连在北京那些少年时代的记忆反倒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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