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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道狂之诗-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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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梨想:那个给小六一招就打败的鬼刀陈,大概就是跟这些贼一样的人吧?
假如是从前,只要说出青城派三个字,这些人没有一个敢碰她一根头发。但是今天宋梨绝对不敢说。世上已经再没有青城派了。这些山贼当中,更很可能有从前吃过青城派教训的家伙。说出来,下场可能只会更悲惨。
山贼杀人后流露的目光,令宋梨想起当天上青城山来那群身穿黑衣的武当弟子。更凶狠百倍的那群野狼。宋梨宁愿面对的是他们。
——要是当天就给他们一剑杀了,多好。
一个看来是头目的山贼,率先伸出手来,一把抓着宋梨的下巴。眼神明显流露出邪恶的欲望,嘴角已经溢出唾沫来。
宋梨回想在山林中,曾经跟侯英志的一吻。他年轻、强壮而充满热力的手臂,轻轻抱着她。她半像闹着玩,其实心里很认真的,仰起头将自己的唇片印在他嘴上……
这回忆已经成了宋梨人生仅存最珍贵的东西。但连这个也快将被撕碎了。
这时却有一人伸出手来,握住那山贼头目的手臂,头目顿时收起笑容,放开宋梨的脸蛋。显然这第二个头领的地位比那小头目更高。
那头领身穿同样染血的衣服,只是质料比其他贼匪都更好。
他把宋梨拉近车门,在阳光下细看她的脸和身体。
这是好货。别糟塌了。
可是……小头目急色地抓抓胸口。
卖得好价钱,你怕买不到漂亮女人吗?
就是这样冷酷的对话,决定了宋梨的命运。她自己无法确定,这运道算是好还是坏。
宋梨就这样继续给关在马车里,不知道要被山贼带到什么地方。
两天之后,车门又给打开来。这次出现在门外的,除了那个山贼大头领,还有一对男女。他们的衣着比山贼光鲜得多。但眼神却一样的阴险。
当中那妇人看了宋梨几眼,点了点头。车门再次关起来。宋梨听到外面传来数算银两的声音。
就是这样,一次接一次,宋梨不知道自己转过了多少人的手。她被人拉出那辆马车,又塞进另一辆更大的。车里有其他几个一样年轻的女孩子,神情也跟她一样的惶恐。有的时候其中一个女孩给拉出去,就永远不再回来。
转过好几辆车,曾经短暂成为同伴的女孩也换过了几十个,新遇见的女孩总是比之前的更漂亮。每一次转换车子,她就听到车外那数算银两的声音更沉更多。已经不知走过多远。
宋梨估算日子,应该已经进入春夏之交了,但气温却不怎么特别温暖,晚上还有凉意。
——她从未出过远门,不知这是因为往北走的缘故。
终于,到了今晚,她再也不用坐车子了。
宋梨跟同车的四个女孩踏出门来,发现身处一座很大的宅院。看那院子亭台,肯定是很富有的人家。她们像待宰的羊儿,一排地站在院子里。
两个灯笼朝这边接近过来。拿灯笼的两个高大汉子在前开路,身后还有第三个男人的身影。
两个汉子停在女孩子跟前,逐一往她们脸前举起灯笼,好让后面那个男人能够察看。
男人的眼睛反射着灯光,仔细地看每个女孩的脸好一阵子。直至他点了点头,才轮到下一个。
最后一个是宋梨。
灯笼映到近处来,宋梨才看得清楚,那个似乎是大屋主人的男人是什么样子。他胸膛挺得很高,每走一步都很有威势。穿着一袭昂贵的丝绸衣袍,但那衣服其实并不太适合他。身姿散发着一种危险的力量,只是这么随便行走,就已经教人想象他一身战甲、手提弓枪的模样。
这主人的强悍气质,宋梨非常熟悉——在青城山上,她天天都跟这样的人共处。
灯笼举起来。主人细看着宋梨那带点惊慌的脸。
宋梨同时亦看见这主人的脸,上面多处都是伤疤,尤其脸颊跟耳下两道最为显眼,好像曾经有什么东西从两个伤口对穿而过。
主人瞧宋梨瞧得最久。
很好。他最后只说了一句,就跟两个提灯笼的侍从离开了。
站在黑夜里的宋梨仍然未知道,等在自己前头的将是怎样的命运。
◇◇◇◇
我跟你相遇,并不是偶然的。
姚莲舟说着时,一双赤足在木板地上缓缓地滑过,同时腰肢沉着转动,肩臂舒展,一切都那么协调。赤裸的上身,每一条光滑白皙的肌肉,都隐藏着弹簧般的力量。
殷小妍知道,此刻能进入这里,亲眼看见武当掌门练武,是世上多少人梦寐而不可得的机会。这虽然对于不会武功的她毫无意义,但她还是无法不去想,自己跟这个男人之间的距离。
在那巨大神像底下,殷小妍更清楚感觉自己的渺小。
她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执拗要跟着他来。
——偌大的武当山,却并无她存身之地。
那时我在西安住进了妓院,是有原因的。
姚莲舟立起一个弓步,一边缓缓打出一式撇身捶,一边又说。
殷小妍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了。当然了。妓院就是为男人而开的。男人去妓院也自然有他的原因……
我去妓院,是因为怀念我的师父。
姚莲舟打到最后的收势,双臂慢慢垂下,双腿立直,吐出绵长的一口气。结实的胸膛上都是汗水。
——练功打拳时最忌开口说话,尤其练这等讲究深长呼吸的内家武术。姚莲舟如此边谈边打,一套拳打完却无半点气喘,可见他功力之深湛,身体也已从中毒完全康复。
小妍听见他这么说,甚感奇怪。
——师父?
在我十六岁的时候,师父带我下山,快马去了谷城。姚莲舟抹抹额上的汗珠,走到小妍跟前:我们进了城里最大的一家妓院。他掏出银两来,给我买了那儿最美的妓女。那是我第一次尝到女人的滋味。
小妍的脸红得通透,几乎想捂着耳朵不听。但姚莲舟的眼神告诉她,这是对他很重要的事情。
师父这样做,是要让我以后不轻易受女人迷惑。
他仰视玄武神的脸,仿佛从那儿看见已逝的师尊公孙清。
当天他对我说:『一个武者不可屈服于任何东西。甚至是对女人的爱慕。』
他的视线降下来,跟小妍对视。
这十几年来我都不明白他这句话。因为我并没有喜欢的女人。或者应该说,我还没有遇上我希望喜欢的女人。直到现在。
姚莲舟伸手,握着小妍的手掌。她感受到他日夕练剑磨出的掌心厚茧。又粗糙又硬。却也有一种奇异的温柔。
我不懂得要怎样向你说我的心情。在这儿,从来没有人教过我。姚莲舟这时说话,再无平日的自信与悠闲,显得很努力,却又有些不安,话语也变得急了:在旅途上,我其实就已经很想带你回来……可是我不知道,回来以后我能够给你什么,也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因此就那样问了你。幸好,你选择了跟我回来。
爱一个人,就是要向他毫无保留地打开自己,哪怕是最大的弱点;但姚莲舟的战士本性,却在不断抗拒示弱。在爱情上,他无能一如小孩子。
小妍再也忍不住,扑进了姚莲舟热烫的胸怀里。
刚才看见外面那些弟子,你应该明白,我背负的东西有多重大,有多少人把性命和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因此我不能承诺给你许多。你甚至不会常常见到我。可是我仍然很想你留在我的身边。行吗?
最伟大的男人,同时往往也最自私。
——可是爱一个人,你永远不可能只挑他好的一面去爱。
小妍用额头支在姚莲舟的胸口,垂着脸点了点头。她的泪水跟他的热汗混和了。
正如姚莲舟现在才明白师父公孙清的话,小妍也是在此刻,才完全明白书荞姐的话。
那不是劝止。而是羡慕——久历风尘的书荞,羡慕小妍能够如此不计后果地喜欢一个男人。即使那个男人不能给你带来幸福。
这等勇气,与武当武者意欲称霸武林的宿愿,不遑多让。
◇◇◇◇
锡晓岩回到位于东面山腰的住处。那是一座外貌朴素的灰色院落,半隐在树林中,占地甚广,可住五、六十人,是武当派其中一座高等弟子的宿舍。
院内打扫得很干净,但陈设非常简陋。一行接一行都是整齐排列的睡床。墙上挂满了替换的制服、练习用的兵器和各种器具。唯一可称特色的是一个小书柜,塞着好几排已经残旧的武功典籍。
锡晓岩走到自己的床前,却见床上坐着一人,正是镇龟道的师兄陈岱秀,拿着一件黑衣,正在埋头用针线缝着些什么。
陈岱秀发现师弟回来,只略抬头说:快行了,再等一回儿。又再垂头缝线。
锡晓岩不明所以,只好坐到旁边另一张空床上。他不禁伸手摸摸床板。这张床属于他哥哥锡昭屏。床板上明显有一边凹陷得厉害,是哥哥那异常的右肩造成的。他沉默无言。
好了。陈岱秀双眉一扬,咬断了黑线,将手上黑衣展开来。
锡晓岩看见,是兵鸦道的黑战衣。左胸处缝上了白身黑眼阳鱼的半边太极绣章。
我已经跟师副掌门说了。他也同意。陈岱秀说:从今开始,你从『镇龟道』转为『兵鸦道』弟子。阵前征战,才最适合你。
谢谢……锡晓岩拿过黑衣,双眼变得湿润。这是跟哥哥一样颜色的战衣。
——我要继承他未做完的事情。
虽然才回家不久,锡晓岩已经急不及待要去练武了。他把兵鸦道制服换穿上,发觉右边缝上了一截格外宽长的衣袖,正好适合他的奇特右臂。锡晓岩感动地瞧着陈岱秀。陈岱秀向他笑了笑。
快去。在旅途上看见你那郁闷的样子,讨厌死了。
锡晓岩提起木刀,奔出了院舍。日常练习的星凝武场,就在一条不足百尺的上坡道之外。
这星凝武场得名,乃因场地两边都是一种奇特的岩石,通体青蓝,其中满含点点不明的矿物,近看时有如发光的繁星。尤其到了月圆之夜,那无数点状的反射光华,更让人有置身星海之感。
锡晓岩进了武场,只见练武的人数只半满,就知道叶辰渊副掌门所率领的四川远征大军还没有回来。
他看见在武场一角,焦红叶正独自一人,用左手比划着剑招。
西安盈花馆屋顶一战,焦红叶左臂给练飞虹的飞刀钉中,还好没伤及筋脉,旅程上已经痊愈;但童静那截脉一剑,却废掉了他右腕的运劲能力。苦学十几年的剑术,就在一瞬之间失去。
可是焦红叶已经开始改练左手剑。右手的剑法没有了,但脑袋里和心里的剑法还在。兵鸦道的战士不是那么轻易放弃的。就算要用牙咬住剑柄,他也会继续练下去。
锡晓岩走进武场的人群之间。没有人向他打招呼问好,每个人都忙着专心锻炼。对于这种冷漠的气氛,锡晓岩一早就习惯了,更视为理所当然。他自己练功时也是一样。
途中他看见一人拄着拐杖,跛了的右腿肿得很厉害,却还在场上指导别人练习。他是镇龟道的资深师兄廖天应,胸口有太极标记的高手。廖师兄大半年前就已经宣布成为殿备,准备挑战师星昊副掌门。原来这一战已经有了结果。
在武场旁边也有人没在练武,正是也刚刚回山的符元霸及唐谅,他们正跟一个独眼跛手跛足的师兄交谈。锡晓岩认出是姜宁二师兄。姜宁二虽然只负责在最初阶苍云武场打理杂役,但他向来甚关心门派事务,常在武当山各处帮忙。他特意过来,自然是想知道西安发生的事情经过,锡晓岩见了也不感到奇怪。
锡晓岩走到一座用来练刀剑兵刃的木人前,那木人四处都是斑驳痕迹,身上包裹的麻布也已有多处破裂,露出布下的稻草。
锡晓岩右臂提刀,却没有劈出,只是反手握住,反而左拳轻轻一摆,击在那木人的胸膛部位。
回程的个多月来,他每天都无法不回想起与荆裂战斗的情景。杀兄仇人就在自己跟前,却错过了诛杀的机会,还几乎被对方摔死。他心里生起强烈的悔恨和愧疚。
——假如我有听哥哥的话……
他左臂再次发劲挥打,这次击出了兄长生前的得意技两仪劫拳,拳背扭转向内,拳锋从旁狠狠砸在木人头颈侧。因为特殊发力的关系,拳头碰上木头并没有弹开,反而像软鞭般黏住木人。锡晓岩这拳,已有兄长的七、八成功力。
这时锡晓岩回忆哥哥的打斗方式,又想象他与荆裂比斗时会是怎样。
锡晓岩想着时,左手继续一拳接一拳打出去。他的身姿也改变了,变成近似锡昭屏的侧身对敌架式。他没有哥哥那岩石般的右手臂盾保护,但他有刀。
右手以长刀作盾;左手以柔劲挥拳……锡晓岩开始在摸索,如何将哥哥的近身搏击之法,融入自己的武技里。
——行了!只要将两仪劫拳练好,右刀左拳,就能够弥补我近身战斗的不足……
这时锡晓岩挥出一拳后,却突然化拳为爪,抓着木人的肩部,将自己拉得更近。
——不对……那个荆裂还能够作更接近的缠斗!两仪劫拳还不足以应付他……还要更多……
他这时垂头看看自己制服的左胸部位。半边的太极阳鱼。在他眼中,却只看见缺少了的另外半边。
锡晓岩放开木人,在星凝武场里四处走,终于找到尚四郎所在。
尚四郎衣服底下,仍然用布条紧紧包裹着胸膛。少林武僧圆性所打的一拳十字分金实在强劲,尚四郎内伤还未全好,用劲呼吸仍有痛楚,只能轻轻作招式演练,未能够全力练习。
可以指点我『太极』化劲擒摔的要诀吗?锡晓岩连个招呼都不打,直接就向尚四郎师兄说:没有了这个,我的武功也就还有弱点,将来还是打不过那『猎人』!
尚四郎平板又平凡的脸没有什么反应。但他停下手来。
有条件的。
锡晓岩愕然。武当同门之间交流武功心得或是互相指导,从来都没有私心。
你也得指导我『阳极』的发劲法门。尚四郎继续说:下一次遇见那少林秃驴,我要回敬他更强更硬的拳头。
可以!锡晓岩兴奋地回答。
尚四郎很少笑。但这时也忍不住露出牙齿。
两人都已下定决心:再次遇上宿敌之时,自己胸口上所挂的,将会是一个圆满的太极标志。
可惜的是,姚掌门已经在天下武林面前许了五年不战之约。也就是说,无论锡晓岩练得有多快,再次与荆裂比试,都得是五年后的事。
一想到这个,锡晓岩就急得快要发疯。他无法等待那么长久。
——尤其是他知道荆裂身边,还有一个他更想见的人。
那又长又弯的刀光。如云的发髻。麦色的光滑肌肤。战斗时英气逼人的美丽脸庞……
锡晓岩仿佛无意识地举起长木刀,遥遥指往山下远方。
他心里在想:要再见她。不管付出任何代价。
第四章征途
姐姐……
在无尽的黑暗中,岛津虎玲兰听见,那个含糊不清的声音正在呼唤她。
她惊恐得身体不断颤抖。
声音渐渐接近。
她终于看见了,那个比自己还要高大的身影。
年轻的弟弟又五郎,脸色惨白如纸。嘴巴不住吐着血沫。
姐姐啊……
又五郎蹒跚着一步步向虎玲兰走近。他右手抱着染满鲜红血污的肚子,左臂则无力地垂着,肩头积着一大片紫黑瘀血,正是被荆裂木刀劈伤之处。
虎玲兰在黑暗里无法移动,也无法说话。她含泪的眼睛,看着这个曾经被称为鹿儿岛第一男儿的弟弟。他脸上已再无往昔的鲜活生命力。血不断从切开的肚子涌出,流泻而下,他在地上踏出一个接一个鲜红的脚印。
姐姐……你看……又五郎将染红的手掌摊开:……我连切腹也只能用单手……
血手伸向前方,似乎就要摸到虎玲兰的脸。
你……为什么要喜欢那个男人呀?……你到明国来,不是为了找他复仇的吗?你看看……我的肩头是给他废掉的!我实在无法在这种屈辱中活下去……这都是他害的!你都忘记了吗?……哇!
又五郎凄惨的语声,渐渐变成愤怒的嚎叫。那只染血手掌伸过来,狠狠握住虎玲兰的喉颈。
她只觉呼吸很困难,弟弟却更猛烈地呼叫着。
呀!……
手指越收越紧,快要将她的颈项捏断……
虎玲兰惊醒于明媚的阳光之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四周一切都仿佛并非真实存在。
虎玲兰摸摸咽喉处,确是一片黏湿,但并不是血,而是她自己的冷汗。
那记唤醒她的猛烈呼号,来自山坡的另一边。
呼叫的人是心意门的大胡子戴魁,他正在演练心意三合刀里的一式横刀,猛烈呼喊是吐气开声所致。
荆裂站在戴魁身旁,右肩托着长倭刀,正专注地看戴魁一遍又一遍展示这简朴中蕴含巧妙发劲角度的刀招。
相隔几十尺外的另一头,燕横也在全力练习,手上拿的一长一短木剑与雌雄龙虎剑相若。木剑在他身前交错挥舞,破风之音大作。
练飞虹手里把玩着绑红巾的飞刀,盘膝坐在燕横旁边一块岩石上,一双鹰般的锐利眼睛,密切注视燕横的每招出剑动作。
别只顾快!练飞虹嚷着:再绵密一些!
燕横点点头,手上双木剑节奏挥得更密,在身前如梭交织。下盘双足也随着剑招变换交替,乍看他的动作好像在表演什么杂耍舞蹈一样。
至于童静,本来自己一个在山坡一角练剑,这时看见燕横正在接受练飞虹的指导,忍不住停下来看他的长短双剑。两柄木剑层出不穷的交叠变化非常好看,令童静瞧得入神,嘴巴不自禁微张开来。
娃儿,好看吧?练飞虹发现了,向童静微笑说:我来教你,怎么样?
童静却只哼了一声别过头去,没理会练飞虹,自己继续练习已经学会全套的青城派风火剑。练飞虹无奈地搔搔头发。
看见同伴们如常在阳光底下努力修练,虎玲兰的心才稍定下来。她只感口干舌燥,摸到放在身旁地上的竹筒,拔开塞子,灌了几口清水。
可是梦境中那股内疚还是挥之不去。又五郎的鲜血仿佛还在眼前。
她再次瞧向荆裂。此刻荆裂已经提起倭刀,正在依着戴魁所教的心意门横刀,练得兴致勃勃。
——你喜欢的是荆大哥。
——谁都看得出来。
虎玲兰回想离开西安前那一夜,童静在黑暗里说的这些话。
那夜本已极疲累的她,整晚都睡不着;次天出城时因为分神,差点儿给马儿抛下鞍来,荆裂看了都觉意外。
她用野太刀的木鞘撑地站起来。荆裂挥刀的背影,还是令她神往。可是这刻看见,又别有一股苦涩。
——谁都看得出来……那么他也看得出来吗?
——可是他连一次也没有向我表示过什么……
经历西安之战,她更清楚了解,荆裂的人生里追求的是什么,那向上攀登的旅程,有多险峻困难。
一个被如此宏大志愿占据着生命的男人,心里还能容得下一个女人吗?
——即使,是像我这样的女人……
她不知道。也无法开口问荆裂。问,就是认输了。
岛津虎玲兰,一生也不曾向男人认输。
最初她只身西渡中原找荆裂,心里不断告诉自己:我是来狠狠打败他,为弟弟报仇的。但她同时也无法完全压抑对荆裂那股隐藏的倾慕。
如今与他经过了两次并肩作战、生死相依的历险,她就更再无法朝他拔刀相向了。
如今战斗稍息。这一段日子里,虎玲兰的心渐渐陷入一片混乱:假如他根本不爱我,我为什么还要留下来?是为了跟童静与燕横的友情,不舍得就此离开?还是只因我已经别无他处可去?……
——虎玲兰瞒着父亲萨摩守,私自偷了勘合符乘船出海,此为大逆不道之举,她已不可能再回去萨摩了。
战斗,需要同伴。
在四川时,荆裂曾经跟她说过这句话。那时候他的意思是说:你需要同伴。但虎玲兰一遍又一遍地回想,不禁生起这样的感觉:
——难道他的意思是:我需要你?……
她心里多渴望,荆裂真的会这样对自己说。她的脸颊泛出红霞。
可是不一会儿,梦中又五郎的死亡眼神,又再出现她心里,教她感到羞愧。
——难道又五郎的亡灵是在警告我,不该这么苦苦追着一个不喜欢我的男人吗?
巨大的苦闷。
虎玲兰呼叫了一声,拔出野太刀来,猛力挥砍向树上的枝叶。绿叶在猛烈刀招中飞散而下。
其他五人都因她这呐喊而愕然,回过头来看她。只见长长的刀身连闪,虎玲兰整个人像裹在刃光里。众人见她正在拼命练刀,也不为意,又再继续练习。只有荆裂,皱着眉看了她好一会儿。
——她在干吗?……
虎玲兰察觉荆裂的目光,却刻意不去看他。
这时练飞虹拿起身边四尺来长的鞭杆①,跳到燕横身前,把一端杆头朝他右下方刺过去,同时喊一声:左!
『注①:鞭杆并非指软鞭,而是中国西部一种短杖棍棒的称呼,一般约四尺长,本为民间驱赶牛羊之用,或作山路远行的手杖,后来兼用于护身,渐渐演变成一种武术兵器。』
燕横急忙将左手短剑下压,挡住逼过来的鞭杆。
练飞虹一记接一记地继续刺出鞭杆,每记都同时喊出左或右的指令,燕横就要按他所说,用左剑或右剑去格打那杆头。
练飞虹其实只用半力喂招,将那鞭杆当作标的给燕横练剑。这练法困难之处在于练飞虹那强逼的左右口令,有时候鞭杆来向,明明用左剑去挡打最为顺畅,燕横却被迫要用右手剑击打;再加上练飞虹的口令并无顺序排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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