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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太子妃的倒掉-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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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跟阿狸见面的机会少。只能抓住仅有的几次拼了命的表现,这回更是连着衣细节都找卫琅请教过了。他其实还想在阿狸决定前,跟她见见面,说说话。

他不敢说自己比谢涟好。但谢涟能做到的他一定也都能做到。谢涟做不到的,他也会努力做到。

但他甚至连这些都没办法说给阿狸知道,就要面临一场裁决。

他终于起身走到王坦面前。

但外边的消息来的比他更快,是皇帝的圣旨送了进来,传召王坦入宫,商议国事。

送走了王坦,乌衣巷里宴席也该散了。

阿狸陪着她阿娘回房,阿狸娘便又问,“看着谁好?先跟阿娘说了,回头在告诉你阿爹。”

阿狸听着细雨润润的落在伞上,望远处桂树嘉茂,亭亭如盖。不觉抿唇,“阿爹右手第二座上的,最沉敏俊朗。女儿觉得……很好。”

阿狸娘一口气终于舒了出来。已经笑道,“等阿娘和你阿爹商量……不会叫你失望。”

司马煜急匆匆的寻找着王琰。

卫琅也在朱雀桥边找到了谢涟。

少年正坐在桥栏上,淋着细雨,望远山如画。漆黑的眸子染了薄酒,柔得水光一般

江南烟雨朦胧,这一桥、一人、一流水,再有一柄钓竿,便可写尽舒惬二字。

卫琅见他这般恣意,不觉就皱了眉头,“你很舒服啊。就这么势在必得?”

谢涟笑着回头望他,“有什么不妥吗?”

“大大的不妥。”卫琅就在桥栏边俯身,“——你先前离席时,就已经打点清楚了吧。”

谢涟抿了嘴唇,笑而不语。

“不厚道。”卫琅就说,“你就不觉得不公平?”

谢涟弯了眉眼,轻声道:“原本就不是讲求公平的事。”

卫琅就点了点头,“你自己明白就好——愿赌服输,可不要再生嫌隙了。你们两个也折腾了有些年数了。”

谢涟就点了点头。片刻后,又想到了什么一般望了望卫琅。

虽没看出什么不对来,却还是很快便从桥栏上下来,“先走一步。”

“怎么这么急?我才回来呢。”

“迟则生变。”谢涟依旧克制不住笑意,“还是早定下为妙。”

28梅柳之约(四)

阿狸陪着她阿娘在屋里说话,议论的自然就是今日宴会上少年们的表现。

阿狸倒也不多说什么,只不时应一声,更多的时候还是在埋头做绣活。

不多时,便有下人来报,说是太子还在府上游荡。

——司马煜来王府次数实在太多,下人们都认得他。谁敢逐客?也只能来请夫人的主意了。

阿狸娘听着,就有些烦忧,道:“这位祖宗还真是折腾,你说他心里究竟怎么想的?”

当娘的跟当少年少女们的不同,不会去想些喜欢不喜欢、竞争不竞争的琐事,只是觉得太子不走正路——若真喜欢阿狸,一早禀明了皇上和皇后就是。当初皇后明显属意阿狸,太子开口,断没不成的事。拖到如今,可见他没提过。若是不喜欢阿狸,更不该这么落人闲话,这个时候在府上晃荡。

知道的,说他不靠谱,随心所欲。不知道的,还指不定以为阿狸跟他有什么私情呢。

就皱了眉头,道:“他不是说自己叫马明吗?就只跟他说,宴会已经散了,主人也不在府里——请他改日来访。”

来禀报的仆役就有些为难,道:“小人也这么说过,但殿下不肯走……小人也不敢勉强。”

阿狸娘想想也是这么个理。

王坦不在府上,她还真拿捏不准这件事的分寸。看了看阿狸,便问道,“你有什么主意?”

阿狸依旧埋着头,“既在家里,便是客。就将他请到兰雪堂,令阿琰陪着说话。或是他倦了,自己告辞。或是等父亲回来。”

阿狸娘也是这么想,再没别的法子了。便吩咐,“就照小娘子说的办吧。”

阿狸照旧埋头刺绣。

阿狸娘说得够多,却试探不出她更多心思来。不由就暗叹,这闺女大了,果真开始藏心事了。

就说:“阿娘虽喜欢谢阿胡,却也不是非让你嫁他不可——你父亲还瞧上卫阿丑了呢。婚姻是终身大事,你不用勉强,就跟阿娘说句明白话,你是不是真中意阿胡。”

阿狸这才停了手上针线——她稍微有些懵,这怎么又牵扯上卫琅了?

却也没计较,只是笑道,“女儿真看上阿胡了……阿娘非逼我说出来啊。”

阿狸娘就笑喷了,“这有什么好害羞的!你这么说,阿娘也就放心了。看你不做声,还以为你……”瞟见阿狸手上绣活,又转了话头,“你对太子,是怎么想的?”

阿狸:“太子,国之储贰,日后的皇帝呗。”

阿狸娘道:“那太子妃,自然也就是日后的皇后了。”

阿狸点了点头。

阿狸娘道:“也不是谁都能对这富贵淡然以对的。”

阿狸不由就抬头望她阿娘,她阿娘也望着她,“在天家,兄弟、叔侄间是最不能相互倚重的——当年八王之乱,便可见端倪。唯有夫妻、母子之间,才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唯有母舅、妻舅家里人,才是天子可以倚重的亲眷……所以,若王家能有一个太子妃,日后你的父亲、弟弟、叔侄,必然能得倚重,令王家繁盛。而有王家为你撑腰,便是天子,也不能不善待于你。这也是件互利的婚事,不会委屈了你。”

阿狸屏息不语。她阿娘又接着说,“所以,你若真看上太子了……”

阿狸忙摇头,“女儿没有。”

阿狸娘再看一眼她手上的绣品,就又叹了口气。阿狸忙垂头,便见丝绸上绣线缭乱,已不能看了。干脆就将绣品丢到一旁。

“就是心里有些乱。”阿狸说,“……阿娘出嫁前,心里就没有忐忑过?”

阿狸想到当初的事,忍不住笑起来。眸光越发温和,语气也轻柔起来,道:“乱过。不过我知道,你阿爹日后会对我好。便他对我不好,我也不怕他——有什么好怕的呢?也就释然了。可没乱成你这个样子。”

“但是……就算不怕,也终究是辜负了。情分断了,就再找不回来了。”

她阿娘就审视着阿狸,眼睛里一点点溢出笑来。摇了摇头,道,“终究还是个小孩子。”

阿狸:|||

“这种事,阿娘一句半句也跟你说不明白。你只要记得要‘拿得起、稳得住、放得下’,也就够了。其他的——”见阿狸洗耳恭听头,她阿娘便又接着说,“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能计算的,感情也是一样——你听人说真情无价,也不要尽信。情之一字,固然不能按斤按两的去称,却也是有‘价’的。所谓买不到,也不过是你付出的‘价’不对罢了。或是付错了,或是不够。”

阿狸再点头。

“既然有价,自然就是可以换的。可以从无到有,也可能会从有到无。端看你是怎么经营的。人性健忘。不去经营,不肯付出,哪来得天长地久的情分?”

阿狸等她阿娘说该怎么经营,她阿娘却又转了话头,“——不过这一件,阿娘倒不替你担心。”

阿狸是个最可人疼的,也是个最会疼人的。没公主病。这倒不是阿狸娘自夸。

“既然有价,也就有值得,有不值得。经营到了极处,还是不能以心换心,那就没什么好勉强的了。真被辜负了,也是他不值得。没什么好留恋的。”

阿狸就有些迟疑,眨了眨眼睛,小心翼翼的问,“可若还是喜欢……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她阿娘笑起来,“只能贱贱的倒贴上去呗。你最好别——阿娘养你这么大,也是巴心巴肝的疼。让别人糟践了,可怜了阿爹阿娘在你身上的用心。”

阿狸忍不住就笑了出来。

她阿娘就捧了她的脸,揉搓两下,“别患得患失的,不像个大家闺秀——有爹娘给你撑腰呢。日后就算不行,也没什么好怕的。记住了吗?”

阿狸垂着眸子吃吃的笑,“记住啦。”

“话又说回来,阿娘看谢涟不是个冷情的。你也得有数。”

阿狸点了点头。将针线收起来,道:“时候不早了,阿娘歇着吧。”

她阿娘也说,“去吧。你也好好想想阿娘的话。”

阿狸便收拾了东西,往后院里去。

外间天依旧阴着,雨却将停了,只细如丝线的飘着。落地无声。

绕过西边书房,见屋里亮起了灯,已可望见王琰临窗读书的剪影,阿狸便有些疑惑。吩咐身旁丫头去问一问。

自己则撑了伞,只在假山石下等着。

天色已经有些暗沉,远处树荫房屋都漆黑着,近处地上却有些反明,只色彩越发的浓艳了。

细雨中菊花浓墨重彩,画上去的一般。水珠滚在上面,令人忍不住便要伸手去拨。

阿狸才俯身,眼前便递过来一大把黄灿灿的雏菊花、

阿狸慢慢的抬头,看清是司马煜同样忐忑专注的望着她,便猛的退了一步,伞也丢了。一时惊慌着。

司马煜忙往后退了退,眼巴巴望着她,道:“这个……给你的。”

阿狸不接,侧身避让着垂下头去,行礼道,“太子殿下万安。”

司马煜道:“不用拘礼。”

手上的野菊花又往前递了递,见阿狸又要退,忙收回来,道:“我不逾越!你,你不要再躲了。我只来问几句话。”

阿狸默不作声,几乎要背对着他了。

司马煜就有些沮丧,却还是鼓足了勇气,微微往前探着,问道:“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阿狸摇了摇头。

司马煜肩膀便微微松下来,脸上带了些喜色,悄悄的往前靠了一步,“那么,你有没有那么一点点……觉得我还不错?”

阿狸脑子里只剩嗡嗡的响声了,她气息有些不接,却还是屏住了,说,“殿下尊贵,我不敢议论。”

“非要你议论呢?”

“……殿下圣智天成,自然是好的。”

司马煜就静了一会儿。勉强也接受了这个回答,又问,“那么……你有没有那么一点点喜欢?”

阿狸已经一团乱了。

“只敢敬畏,不敢有私心喜爱。”

“如果非让你喜欢呢?”

“殿下!”阿狸有些透不过气来,“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她转身便走。司马煜一个错步便拦在了她面前。抬了右手臂,阻住她的去路。那双黑漆漆的凤眼便在暗夜里也有水色,专注的凝望着她,倔强的问:“如果非让你喜欢呢?”

那细雨只静默的飘着,落在脸上也只是一丝一丝的凉。

混乱到了极点,反而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这一世她与司马煜也不过才见过三次。司马煜对她能有什么真心实意的喜欢?不过是小孩子一时兴致罢了。但阿狸不同,她毕竟曾经为了这一遭心情,赔上了一辈子。

终究还是意气难平,仰了头望回去,开口问道,“殿下喜欢什么,心里真的清楚吗?”

那声音虽细弱,却也清晰。

司马煜点头,“自然是清楚的。”

阿狸道:“可是殿下为什么会喜欢?”

司马煜眸子里依旧没有半分疑惑,“就是喜欢。看到便喜欢了。”

“那么若殿下日后看到了别人,再喜欢了呢?”

阿狸心酸,眼睛里已经泛红。

司马煜有些怔愣。于他而言,这只是飘渺的、不可预知的,以至于他连想都没想过的某种可能。如果阿狸只是要一个保证,他愿意给她。也一定会做到。

可是阿狸的眼睛不是这么说的。那仿佛是她曾经经历的过去一般,那么沉痛,那么真切,那么畏惧,并且不曾痊愈。

他一时脑中空白,竟说不出话来。只是本能的想要上前,想要将她抱在怀里。连心也抽紧着,跟着疼了起来。

他上前时,阿狸便已经摇了头。

她想要的,其实也并不是司马煜的回答。

“……殿下命我说喜欢,我不敢不从。殿下命我喜欢,却不是我想遵从,便能做到的。”她垂了睫毛,平静的说,“匹夫不可夺志,人心不是这么容易便能改的。”

司马煜脑中便嗡的一响。

阿狸草草行过礼,便揽着裙子,飞快的跑走了。

她绕过角门,将门用力的关紧了。才蹲坐下来,抱住了膝盖。

却没有真的哭出来。

她只是那么坐着,任雨水将身上一点点侵透了,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入了夜,阿狸爹终于从宫里回来。司马煜也回了台城。

而谢涟也见到了谢太傅。

这注定是个漫长的夜晚。

是谢太傅打断了谢涟将出口的话,主动招呼他来下棋。

两个人对面端坐,灯花噼啪作响。棋子落在榧木盘上,有金石之声。

谢涟急着下完,落子得极快,布阵却很妥帖。眉眼清亮,全无烦忧。

他是那种做什么都能很快投入的人,轻易动摇不了他的心志,谢太傅自认将他教导得很好。这孩子也一贯懂事,令人放心。

棋到中盘,太傅终于开口,“今日阿羌在宫里拟了一份圣旨。”

阿羌是谢家二公子谢沧,比谢涟大了足足一轮,正在朝中任中书舍人。拟定圣旨也算他的本职。

谢涟专注在棋盘上,也没太用心,只随口道:“嗯。”

太傅拈着棋子,“‘配德元良,必俟邦媛;作俪储贰,允归冠族。中正王坦长女,门袭轩冕,家传义方,柔顺表质,幽闲成性。训彰图史,誉流邦国。正位储闱,寔惟朝典。’①”他顿了一顿,“——太子妃,终于是花落王家了。”

谢涟依旧道一声,“嗯。”

太傅便放下心来,不再说什么。

然而在某一个时刻,谢涟手上棋子忽然便不再落下来。他仿佛此刻才终于听明白叔父说的是什么,动也不动的坐在哪里。烛火跳跃,他身后暗影疯长疯消。

太傅便有些疑惑的望着他,道:“怎么不下了。”

谢涟手上棋子静静的落了下来。他什么也没说,甚至面色都没有稍变。只是端坐着,眼睛里的明亮的光芒却一点点散开,混乱起来。

太傅中盘逆转——谢涟后半盘棋下得简直不忍卒睹,仿佛只是为落子而落子。却始终没有提前认输。

等最后一颗棋子落完了,他才终于直身行礼,道:“阿胡先退下了。”

那声音里半分神采都没有。

太傅就默默叹了口气。知道这孩子什么道理都明白的,并不多说。

只点了点头。

又问,“你先前有话要跟我说?”

“已经……没有了。”谢涟这么说。

他什么道理都明白。就是因为什么道理都明白,这个时候才连一点情绪都不能发泄出来。

只能沉默着,生生的任那些不能出口的心事,将心口刀剑一样戳刺锯割。

29梅柳之约(五)

阿狸一夜没能成眠。听着雨打梧桐,点点滴滴。

清晨起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天还稍有些阴,地上落满了残叶。江南秋尽,天气骤然凉了下来。草木未凋,却也有了萧瑟的景象。

风里沁凉,阿狸便披了件绣面斗篷,倚楼望远。

她烦乱了一个晚上,此刻心境也已经平复下来。

——圣旨指婚,又是给太子指婚,由不得她来反悔。除非她死了,这辈子都只能是司马煜的人——就算她死了,也只能是司马煜的死人——牌匾入谁家宗庙,姓名进谁家宗谱,在这个时代都是有讲究的。

王琳,小字阿狸的,已经注定跟谢涟无缘了。

早知是这个结果,她当初招惹谢涟做什么呢?竟是无辜将他牵扯近来。

还有司马煜,她昨日才跟他说——此心不可移,她没法喜欢上她——结果当晚就成了他的未婚妻。他心里又该是个什么滋味?

阿狸都说不上,这桩亲事里到底是谁更倒霉一些。

但这就是个包办婚姻的时代,她再努力,到头来该嫁给谁,都轮不到她来选。

自然也轮不到司马煜和谢涟来选。

她在风里吹得久了些,早饭也没有吃下去。下午便觉得仄仄的,到了夜里就发起热来。

一病就是大半个月。

冬天来得快。各房里已经点起了熏笼。

眼看就要是腊日,阿狸又被选为太子妃,王家的这个冬天,显然要过得与众不同。腊日团聚那天,连远在巴蜀戍守的族叔也赶了回来。家中忙年更甚,自然比往年更多些琐事。

只阿狸一个人无事。

如今外间的交际应酬,她阿娘已不带她出去。因她那一病,家里人也不想再给她压力,比起一周目里的对她的管束,这一回反而是放纵安抚的居多。

嫁妆之类自然也不用她来绣。

倒是嫁衣,她其实早已经绣好了。只是太子妃有太子妃的定制,她也注定穿不上自己绣的了。

阿狸也不想叫她阿娘忧心,便也不肯闲下来。无事时便常在书房里泡着,琢磨竹简上那些她不认识的篆字打发时间。偶尔也寻一些祖上传下来的字帖临摹。

这一日午后,她在书房里临帖,察觉到的时候,天已经阴下来。

屋里里光线昏暗,连书上的字都蒙了尘一般。光阴原本就是宁静的,此刻连香也焚完了,便越发有种凝滞的古旧感。

阿狸坐在一幢又一幢的书架之间,四周悄寂无声,除了她没有一个活物。一时仿佛连她也成了那没翻过去的书页上的人物。

想想她来到这个世界的原由,阿狸竟觉得,她这么想其实也没错。

她发了一会儿呆,便起身去点灯。

将手上拓本放回橱格的时候,她便望见书橱的另一侧,有人探手过来取书。

两人的手几乎要碰上的时候,都同时停了下来。

阿狸抬头,便看到谢涟隔了一立书橱,正在另一侧静静的望着她。

他整个人一直都是静静的——事实上阿狸从来都没有见过他喧闹烦躁的时候。古人说君子温润如玉,谢涟便是那玉,温润而坚毅。他身上天生就有一种力量,可以让人在看到他的时候便知道这个人可以倚靠,有他在,你什么都不必忧心。如果连他也没有办法了,那你更不必烦忧,只需认命就可以了。

但是这一次谢涟望她的眼神里,却有洪流在缓慢而晦暗的涌动。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有一些情谊就在这不经意间滋生出来。只不过君子端方,约之以礼,不稍有逾越。那感情就如水一样细缓流长,没有澎湃汹涌的迹象。但谁说这感情就不深厚呢?

却忽然就被截住了。心知肚明的良缘,就在那一句话之间,成了不能宣之于口的私情。便如水流无处舒缓,只能一点点漫溢上来。

便是谢涟这样少年,也微微有些透不过气来。

此刻忽然间就见到了阿狸,有一些心情便要破堤而出。

阿狸垂下头去,避开了谢涟的目光。

谢涟深深的望着她,并没有回避。

阿狸就站在那里。默默的等着。她想,其实这一次,她也可以交给他来决定。

或者说只能交给他来决定——谢涟原本可以不被牵扯进来。

她这一生和谢涟的一生是不对等的。她不及格可以补考,可以一次一次读档重来。谢涟的一生,却是货真价实的一生。所以有些事她可以努力,另一些事她却不能争取,只能成全。

这很矫情。但她想不出更好的做法。

很久之后,谢涟才开口道:“屋里没有点灯,我不知道你在这里。”

眼睛里那些将起未起的东西,已经平复下来。连声音里也不带半分异样,依旧是少时他们说笑时用的,随意又亲人的语气。

这也才是谢涟。

阿狸就轻声答道:“我来得早,先前还没这么暗。”

谢涟点了点头,又解释说:“我来找王琰借书——他前日让我来自取的。”

阿狸说:“嗯。”

两个人一时又安静下来。谢涟取下了架上的书,阿狸也把手上拓本放回去。隔了一个架子,谁都没有先动一步。

这个时候两人共处一室,无疑是不妥的。

令人不能喘息的静默里,两个人同时开口,“你……”

阿狸闭上了嘴,谢涟等了一会儿,便接着说,“外间在下雪——雨雪交加。地上看着像积雪,踩下去却全是水。”

阿狸便细细的听,果然有雨雪打在窗棱上,闷闷的噼啪声。

但她还是说,“我该回去了。”

谢涟沉寂着。

阿狸就从他身旁过道里走过。

有那么一瞬间,谢涟就想探出手去拉住她。那一瞬间无限的长,他连阿狸走错时空气里落在她肩侧的光尘都数得清。但那一瞬间又那么短。只是一个错神,阿狸便已经走了出去。

这一去,便再也不会回来。

他终于开口,“明日便是十五。”他用声音截住她的去路,“我曾说会带你去山上赏月。你还愿意去吗?”

阿狸的脚步便如约停了下来,她回过身,就那么望着谢涟,“你要我去,我便去。”

她很清楚若谢涟真给她邀约,那意味着什么。

而谢涟也很清楚,阿狸给他的许诺,意味着什么。

聘则为妻奔是妾。

只要他开口,她便能舍弃太子妃的尊位和王家对她的庇护,却连谢涟正妻的名分也得不到。

这是将性命、荣辱一并交托,这分量比她之前应允“我选你”,来得更为沉重。

此刻谢涟的脑海中并没有想太多的东西,很长一段时间里,也只有一山一水。他记得在很久之前某一个宁静熨帖的午后,她曾那么安静的坐在他身边看她垂钓。他也曾幻想某一个清冷澄澈的月夜,云海在山腰见翻涌,露水凝聚在青草上,她依旧站在他的身边,只是偶尔相视一笑,便有十分的圆满无缺。

他们是可以寻一处去隐居,从此不问世事,安然度日的。那是尊卑名分都无所谓。

但是下一刻,谢涟便知道,这个诺言他是不能给的。

他爱那悠游与闲适,但他心中并无隐逸的志向。早在他幼时他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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