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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的史官每天都在作死-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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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只想着排水,却未想过,就算水灾,人亦离不得水。涨水注流之时,荥州城内脏水污源,城中之水不可尽用,此法只可将大水排出,可排出之后,城民要用何水?自古以来,一旦发水,荥州城民需取道周遭山丘,家家户户长行数十里汲水致用,甚是辛苦,此非长久之计。”

龚致远闻言一愣,“温兄思虑,甚是深远啊。”居然不仅想治水,还为城民用水作想,不可说不周密,“我听说,不是有竹管汲水之法?”

“龚兄博闻。确然,各州已有过竹管传水之事,只是荥州城底如若排水,则难以安放竹管,前人所述不可为用。”温彦之依旧定定盯着那图纸,目光仿佛要把薄薄纸张戳出个洞,“我思此法,既然无法在荥州城底致用,或然,可以架在地面。”

“此法从未有过,你同刘侍郎讲过吗?刘侍郎怎么看?”龚致远担忧道,“从户部讲来,如今治水的银钱多半还没凑齐,全看刘侍郎与沈公子究竟怎么谈。工部那边,张尚书恢复旧职,此事还需提交工部商议,他与你不对眼,不知会如何使绊子,你此法也不知会否得到今上首肯。温兄,今上虽信任你与刘侍郎,钦定你们南巡,可该遵循的条制你可不能罔顾,之前工部折腾你的事情,我等六部都有耳闻,那便是前车之鉴,你可万万要留心身后,莫被人捅了刀子。”

“我明白。”温彦之目光从纸上移开,叹了口气,“此法我尚未同刘侍郎讲。近来刘侍郎正连同沈公子一道,就胥州官官相护之事,预备彻查,我正待有所头绪,再与他道来,若真是想不出,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

正说到此处,前院忽传喧闹之声,像是来了人。今日宅中,齐昱带了李庚年,同沈游方一起前往河口议事,说最早也要晚间才回,此时才刚下午,无论如何也不会是他们归了。温彦之同龚致远相视一眼,二人当即起身往外走去。

走到月门处正遇上管事匆匆跑来,向他们道:“大人大人不好了,外面来了人,说是胥州御史巡按,要来拿温大人!大人快出去瞧瞧!”

“御史巡按?拿本官?”温彦之一惊,“为何?”

管事道:“那几位说是温大人恶意打伤了督造府的张公子!要拿温大人去问罪!”

温彦之满头包地指着自己的鼻子:“本官打的?”何时?我怎不知?不是他要打我吗?

他思及日前,忽而一凛:莫非,是前日院中那阵惨叫……?皇上将张公子给打了?

那日齐昱处理完张公子,也没人敢来同温彦之提那糟心事情,温彦之只道齐昱将人骂了一顿打发走了,便是打,那点小事又能打成什么样?他便当此事已过,早抛诸脑后,谁知竟闹到了御史治下?

御史巡按是每州安插的御史台下乘,督管一方官吏行止,能闹到巡按前来拿人,必是情节严重者。温彦之此时一想,那张林芳并不知刘侍郎是何人,定是将仇记到了自己身上,不仅心下一紧,连忙往外走去,只求能讲个青红皂白。

他边走边问龚致远:“张公子究竟被打成什么样?”

龚致远想起那日偶然一眼,哆嗦了一下,跟在他后头道:“总之,是没人样了。”

温彦之脚步一顿,回头:“甚么?!”不过是戏楼几句口角,何至于?皇上这,这究竟是为何!

听此一言,温彦之走得更快,转眼便至前厅。只见一名巡按正带了三名衙役等在堂中,见温彦之出来,打了个礼道:“想必这位是温员外。下官乃御史巡按,本府经人报称,温员外前日将张督造家的公子打至残废,故来请温员外过府一叙。”说着就向左右眼色,三个衙役当即要走上来拿人。

“且慢。”龚致远挡在当前,“巡按大人,温员外乃朝廷命官,官至从四品,不该是你们说拿就拿罢?府衙印信何在?贵府监察大人的公章何在?”

巡按从怀里掏出了印信、公章等,“本府怎会罔顾朝廷法度,无由拿人?这位大人多虑了。温员外,张公子现今还在家中躺着,人证俱在,还望别叫下官难做。”

龚致远连忙道:“打人者并非温员外,乃是——”

“罢了龚兄!”温彦之打断了龚致远,生怕他把“刘侍郎”三个字说出来引人探查,“走一遭便是,本官也好瞧瞧张公子是个什么情状。”

“温兄!”龚致远咬着牙根一拉温彦之,小声道:“进了御史手下,哪还能有好的?”

温彦之冷笑一声,看着那巡按几人:“总归我也不是头一回进了。”



原本胥州城只是南巡路线上的一处歇脚地方,温彦之万没有料到,竟会出如此多的波折。现下,吕世秋之死尚无线索,其妻子儿女犹如消失,好容易出门听戏,竟还惹了这么个张公子。

龚致远心里比谁都急,自称是人证,赖着巡按等一行,一路跟到胥州御史监了,还在温彦之后头道:“全赖我!都怪我非拉着温兄去瞧甚么百戏,若是呆在屋中,哪会有如此事情!”

温彦之此时心中着紧,也不想龚致远太过操心,只道:“张公子当日的位置亦怪我坐错了,踩他脚的也确然是我,若说是错,则都在我,龚兄何错之有,万勿再自责。”

龚致远脑中一转,同温彦之低声道:“温兄,那张公子,是李侍卫打的,李侍卫,又是刘侍郎授意的,我听下人说,是张公子自己背着荆条来府上负荆请罪,求打来着,刘侍郎不过遂了他的愿罢了。”

“哪有如此遂愿的?”温彦之哭笑不得,“负荆请罪皆是逢场作戏,晓得意思便好,那蔺相如又何曾真拿荆条抽了廉颇?”

“可廉颇也没让蔺相如给自己跪下呀。”龚致远愤愤道,“温兄你曾同我说过,你在宗家连父亲都难见得能跪上一次,此生便只跪天地君主,他张公子是谁,难道能大过皇上去?”

这一言像是醍醐灌顶,温彦之总算明白了过来:“难怪!”

“难怪刘侍郎要打他!”龚致远也一拍大腿,“刘侍郎是钦差大人,不就是今上的一道门脸,张公子那话往大了说,就是治个悖逆天子、株连三族的罪都嫌轻,何况只是将他一人打成那样!温兄莫怕,如此这番,更无你事了。”

温彦之却摇了摇头,“此事,难了。”

龚致远还来不及问如何难了,两人已经被代入御史监大堂中。大堂上坐着胥州御史监察,姓胡,堂下轮椅上坐着颤颤巍巍的张林芳,正同胡监察痛诉情状,其旁还撑了个床架,上面竟躺着个鼻青脸肿不成人样的男子,见着温彦之二人走近,还呜呜地叫了起来,一张嘴便见当中大牙都没了,脸色左右三道血疤,两眼乌青,着实可怖。

温彦之被骇得倒退一步:这是张公子?!两日不见,竟变成这样!

“温员外,可是?”胡监察在张林芳的痛哭声中,拭了拭眼角,捧着心口道:“下官见过温员外,如今案子压在堂上,按本府规矩,案中不讲品级,下官先提前与温员外行过一礼。”说罢,作揖一番,温彦之也回了,于是便招人升堂。

温彦之头皮有些发麻,左右一见,此行中除却他与龚致远,府中见过张公子受打的下人只来了两个,可张林芳那边,竟是乌压压站了十多个人,不仅是家丁、戏楼店家,仿若还有两个是当日戏楼中,同张公子一道的纨绔。甚至,站在张林芳前头的人,正拿着一卷状纸,貌似个颇有经验的老状师,正拈须斜眼看着温彦之与龚致远,不知想着甚么。

看来,是早有准备。温彦之回头与龚致远一对望,心里有些没底。

他虽心如明镜,瞧得出这是个局,可这局究竟是甚么,又待如何收场,他是万不知晓。早知如此,当初南巡之前,尚该听从老爹之言,在家中学个十天八天的为官之道才是正经,岂至于如今被人搁在砧板上,作了鱼肉。

想来状师那边,已将前情呈上,胡监察十分好心地叫温彦之二人也述说了当夜戏楼中的情状。说到下跪那句,龚致远本想抬出张公子大不敬的说辞,却被温彦之拉了回来,并未来得及开口。

龚致远莫名其妙看着温彦之,压低声音:“温兄你作何拉我!本就是那张公子的不是,你此行是今上钦定,那张公子打你的脸,便是打今上的脸!”

“龚兄,冷静。”温彦之此时不知要如何应对,只是在父兄之间多年耳濡目染,他知道此种事务万万不可与皇帝扯了关系,“若此时我们说出今上,那他们便更有文章可做。说我等恃宠而骄,要拿皇上脸面行下作之事,这浑水只能更浑。”

龚致远睁大眼睛看着他:“那现下如何是好?”

“其余事情,我再不懂。”温彦之叹了口气,“只愿能拖住时间,等刘侍郎。”

——被八品御史如此折腾,估计能被皇上嘲笑掉一层皮。

——只望皇上,将自己笑趴下前,能解此事,就好。

温彦之再叹。



“东家,”沈氏茶楼的伙计带着一名管事蹬蹬跑上二楼雅间,“刘侍郎府中来人!说有要事!”

雅间内的沈游方闻言看向齐昱,齐昱放下茶盏:“何事?”

管事跑得一张脸通红,气喘吁吁道:“主子,御——御史监来人将温员外带走了!”

“御史监?”齐昱站了起来,“温员外已经去了?去了多久?是督造府寻事?”

管事连连点头:“已去了有两刻钟了!”

齐昱气得笑了一声:“这张林芳是愈发出息了!”说着就要往外走,李庚年连忙跟上。

沈游方左右无事,便道:“刘侍郎,且坐草民的车一道前去,总归当日,草民亦算个人证。”原本张公子受打一事,他是料到了的,本来就是送个顺水人情给齐昱撒撒气,权当还了温彦之在秋水县受难之罪,却没承想这齐昱也是个肯下手的,听说张公子真被打成了肉摊子,却还留着口气死不了。

想到这里,他目光落到前面李庚年的背影上。

——没瞧出来,这人还有如斯心狠手辣的一面。

——可伴君之侧,又岂有庸人?

李庚年能在御前受信多年,总不可能只凭借一副好皮相,虽则相见之时从无事端,亦是个心平气和的模样,可这种人一旦发起怒来,恐怕比寻常脾气火爆之人还要可怕数倍。

沈游方轻轻勾起嘴角,倒是有些好奇,到时候的李庚年,是个什么光景。



此时此刻,御史监中已询过三轮,物证上了,人证上了,此时正在责问温彦之身为朝廷命官,为何无由打人。

温彦之站在堂中,几句绕远的话都回得艰难。

原就是个伸头一刀缩头一刀的局。若说出是要替天子责打张公子,这是恃宠而骄;若说是因张公子自来讨打,又实在牵强,且是滥用私刑。

——就算打,也不至打如此厉害!

——这哪里是要命的打法,权当是个死人,下手也嫌太狠。

胡监察简直听不下去温彦之的磕磕巴巴,连连抬手制止:“温员外,能不能就事论事。本府只问,你究竟打了张公子没有?温员外只需答,打了,还是没打。”

温彦之气结,见终究躲不过,心下三思再三思,干脆道:“人,是我打的。”

龚致远跳起来:“温兄不可!”

胡监察好生呼出口气,温彦之这厢松口,其他事情就好办了。他连忙责令堂录记下,又道:“温员外,你这就是认罪了,本府即刻——”

“慢。”温彦之板着声音道,“我只认了张公子确然是我打的,却没认打张公子是罪。”

胡监察一口气又贯起来:“你你你,本朝律法严明,无故重伤他人,就是罪过!张公子本是上门求和,求取原谅,温员外却恶意将张公子打作残废,何以还想开脱!”

“岂是无故?”温彦之便又绕回那句话:“是张公子求我打的,还自己带了荆条。”

张林芳坐在另边轮椅上哭起来:“胡大人您听听!这何得是朝廷命官言语!便说是因口角要打我儿,治我儿不敬之罪,那也该上告衙门!何以依凭官职,便对我儿私动刑罚!”

温彦之怕就怕这句“私动刑罚”,他全然不通这勾心斗角之事,此时是再想不出该如何作答。一旁的龚致远早在温彦之承认打人之时就没了主意,两人面面相觑,只觉这下要进州府大牢了。

胡监察颇为满意,正要敲案落定,却听门外衙役报来:“大大大人!门外有一行人说是……钦差大人,要来协同审理此案!”

胡监察猛地站起来:“钦差?”

话音未落,衙役已被一双手给推了开去。却见是李庚年当先进来:“劳驾让让。”

下一刻,齐昱一身云纹墨紫的袍子,迈开长腿跨入御史监大堂,眯起眼睛四下看了一圈,俊逸的脸上满是和煦,目光最终落在堂中的温彦之身上,展颜一笑,“温彦之。”

温彦之回过头,微微更挺直了背脊:“……哎,刘侍郎。”

龚致远兴奋:“刘侍郎!你终于来啦!”

这时候,坐在轮椅里的张林芳费力回过头来,向齐昱这边一望。这不望还好,一望间,他竟猛地从轮椅上站了起来,两眼直直瞪着齐昱,就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张开嘴巴,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齐昱也就自在地垂视着张林芳,好生玩味的笑容中,带了一抹危险的戾气。

“好久不见啊,张督造。”

☆、第48章 【御赐钦差金牌】

——皇上与张林芳见过?

这是温彦之此刻,脑中唯一的问题。他惊诧地扭头去看齐昱,只见齐昱眉目间神色笃定,那句“好久不见”绝不是随口说说,而此刻站在轮椅旁边,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的张林芳,也已证实了此想。

——二人,怕不仅只是“见过”那么简单。

一切只在须臾,他正如此想间,走到他身边的李庚年,竟然也向张林芳道了句:“张大人,别来无恙。”那神色,没有半分平日里玩世不恭的笑,亦没有半分话语中应有的敬,有的只是严寒,冷峻,像是插在冰壁上的一树枯枝。

张林芳脸色十分难看,老躯一晃,猛地栽倒在地,跪伏着颤抖,躺在他身边床架上的张公子眼睛睁不开,只听见了对自己下毒手的人说话,却没听见自己爹回应,怄得呜呜直叫,要老爹为自己讨说法。

站在堂上的胡监察已经迎下来,殷勤拱手,笑呵呵道:“下官见过刘侍郎!久仰久仰,下官不知钦差大人莅临鄙州,有失远迎、未及拜会,失敬失敬!”然后高声呼喊:“快,为刘侍郎搬个背椅!同本官一起审案!”

“不必麻烦了。”齐昱淡淡笑着,随手从腰间抽出个殷红穗子系着的金牌,只半个巴掌大,上书一个“钦”字,“本官坐堂上,监察大人就在此处跪好罢,正好连你一起审了。”

——御赐钦差金牌!见令如圣躬亲临!

胡监察整个人一抖,腿一软就跪了下去,整个堂中的人皆是一愣,然后恍然梦醒般全数伏倒在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齐昱步若闲庭走到堂上案台后,将金牌随意丢在桌上,敛着袍子坐下了。李庚年把一个箱子放在案上,打开来,其中全是账册、印信、往来手书等,红漆黑墨白纸,皆是证物。

“先审张澍受打一案。”齐昱如惯常一般,右肘支放在椅子扶手上,双目含笑望着堂下,仿佛这景象对他倒很新鲜似的,“此案也简单,人不是温员外打的,是本官打的。张督造之子张澍,言语无状,奚落朝廷命官,且要从四品工部员外郎,跪他一介草民,此乃忤逆不敬之罪,论刑当诛。然,温员外心存怜悯,不愿与张澍计较,可本官身为钦差,上表朝廷,下效家国,容不得此等恶行,故令李侍卫,择动杖刑,以示天威。”

堂下皆是静悄悄的,就连方才还呜呜乱叫的张公子,此时听了这话,也终究是再没胆子了。温彦之不是钦差,只是圣眷宠渥的命官,此话若由他说,难以服众,毕竟掌管天子授命的,不是他,而是“刘侍郎”。现下此话由“刘侍郎”说出,又请了钦差令牌,一番朝廷家国压下来,直叫张澍觉得自己挨一顿揍都是轻的。

“今日本官借御史监大堂,尚有重案要审。”齐昱从手边的箱子里拿出两本账册,“此事与张澍受打案无关,只关乎张督造、知府、御史监,同温彦之等并无关系,便就此回避闲杂人等。”

龚致远连忙拉了一把温彦之,温彦之收回落在李庚年和齐昱身上的视线,连忙和龚致远一道恭敬告退,这才站起来退出御史监大堂。

初冬霜降,街上人来人往,二人出了御史监,在街角找了个茶铺坐下,龚致远尚心有余悸。他捏着茶盏,奇怪道:“张督造竟也认识刘侍郎,这倒是巧了。”

温彦之却是定定盯着御史监的方向,问道:“张林芳过去在京中,是什么职位?”

龚致远皱眉:“我记着,状似是废太子手底下的什么参司?”

——废太子?

那就不奇怪了。温彦之点了点头,此刻总算是明白,那张公子被李庚年打得那么惨,果然不单是因为与自己口角之事。想来这张家,在数年前皇子夺位之时,曾与齐昱他们有过什么过节,难怪这次听闻是张家,便雷厉风行,要透查胥州官吏——想必是有心结未消。

二人在茶铺中坐了约两个时辰,天近黄昏,茶盏空了几回,龚致远觉出饿来,亦不知齐昱、李庚年何时出来,便寻思买些吃的先垫垫。此时正巧看见街尾有个老爷子在卖葱饼,烙得干酥香脆,味道飘来老远,他便连忙去买了几个,过来同温彦之分着吃。

温彦之刚掰下一块,没来得及塞进口中,却见御史监的大门开了,齐昱与沈游方先后走了出来,过了会儿,李庚年跟着出来,三人神色都是肃穆,不知在说什么。

然后他看见,李庚年忽而直身向齐昱拜了一拜。

“诶?这是怎么回事?”连龚致远都觉出有些不对劲了,“方才在堂上我就想说,李侍卫今日是怎么了?神色也不大好的模样。”

温彦之默然地看着那边,没有答话。

不一会儿,三人向此处走过来,齐昱走在最前,在温彦之身边坐下便笑着问:“还好么?”

温彦之点头:“尚可。”接着想问那御史监中,是何等境况,可瞧见齐昱此时的神色,倒不是愿意谈话的模样,总归也没问出口,只道:“若刘侍郎再晚些来,下官怕是要落狱。”

“至于么,”齐昱果然是哂笑起来,“御史监不过一群八品上下的官吏,竟将你折腾成这样,那要让你上两日朝,岂不是头顶都能愁秃了?”

温彦之有些气闷,不想再理他,便把手里一个完好的葱饼,包着油纸递给后头的李庚年,“李侍卫,吃葱饼罢。”

李庚年看着那葱饼,就像被什么给打了一耳光似的,竟是半天没回过神来。

“李……侍卫?”温彦之拿着葱饼在他面前晃了晃,目光投向齐昱。

齐昱仿佛也是一怔,却来得及伸手推了李庚年一把:“温彦之叫你吃饼。”

“哎哎,好,”李庚年这才醒过来似的,连忙双手接过了那葱饼,哈哈笑着用手背擦了擦鼻子,“哎呀这天冷得,人都傻了。谢过温员外,谢过谢过。”

温彦之由着他接过葱饼去,瞧着他微红的双眼,有些愣愣地又看回齐昱。

——这是怎么回事?

齐昱却已经站起身来,当先掉了头往南走,竟是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留下。李庚年一边抹着脸大口吃葱饼,一边跟在后头,也是沉默不言。

龚致远拉了拉温彦之的衣服,皱起眉,仿若在说“这也太古怪”。温彦之叹了口气,干脆扔了手里的葱饼,放下茶钱,拉着他便向着齐昱走去。

沈游方摇了摇头,只能跟上。

几人在酒楼用过晚膳,踏着黄昏回府。如今御史监察收押入狱,张林芳也缉拿提讯了,齐昱明日还要审胥州知州,尚有许多文书要看,且有许多要事问沈游方,回了府便直接去了书房。

温彦之自知此时不是个说话的好时候,便也没有强求,只个人转回小院去歇了。

入夜时,他望着床梁的雕花帐幔,回想白日里的事情,正是辗转反侧,忽闻有人推开了门,一阵寒风灌进来,他不由拉起被衾坐起身来瞧,只见是齐昱一个人,挑着杆纱绢灯笼进来了。

齐昱将灯笼提起来吹熄,放在门边,反身将门关上:“还没睡?”

温彦之往里面坐了些,“皇上不也没睡。”

齐昱背身坐在床沿上,回头瞧他,笑着叹了口气:“行了,你问罢。”

温彦之讷讷道:“微臣不敢。”

齐昱抬手捏他脸:“温彦之啊,你瞧着模样呆,小心思挺多,这会儿不让你问清楚,你能同朕僵一晚上。你还是赶紧说罢。”

温彦之瘪瘪嘴,晃晃脑袋从他手指间退出脸来,“皇上,同那张督造,可是有什么过节?”

“过节……”齐昱幽幽叹了口气,长身躺在了床上,垂眼瞧着温彦之:“可说有,也可说无。毕竟过去之事,张林芳尚不算个角儿,不过是枚棋罢了……”

温彦之抱着被子,想了想:“听说他曾是废太子的手下。”

齐昱点头:“诚然是,可也不会废太子的手下,朕都能记那么清楚。”他慢慢闭上眼睛,长舒出一口气,“罢了,温彦之,你是个局外人……你能知道什么,”他拍了拍身边,“你过来,朕干脆讲给你听听。”

经了某事后,温彦之对齐昱忽然而来的温柔都且信且疑:“真……只是,讲故事?”

“是啊。”齐昱忽而睁开眼,看着他笑:“除了讲故事,还能做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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