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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的史官每天都在作死-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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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昱目光一一掠过众人拼命按捺激动似的脸,只觉得自己是不是还没睡醒。

——朕总觉得有何处不对,却也不知道是何处不对。

——也可能是朕愈发不懂这群人的玩儿法了……

他轻叹口气,拿起筷子一点,示意众人开动。

众人虽是都拿起了筷子,却目光又都齐齐看向了温彦之。

温彦之不禁干咳一声,貌似有些紧张地抓起筷子:“好,吃吧,都吃。”

齐昱心里笑了一声,心道这呆子如今在众人心里,竟俨然一副正宫皇后的架势,不过模样却做贼似的,怪可爱。

馆役上前来一一揭开早点的瓷盖,但见桌上一粥一汤配十四样小菜,瞧着菜色是极规整的,可和平日里却太不一样。

南下已有一月,齐昱带出的御厨早已把住了一行人的口味,虽齐昱爱吃的惯常都是那几样肉菜,可有温彦之、方知桐、龚致远这几个特别爱吃素的,早膳桌上就常常都是素菜多于肉菜,更兼齐昱每天都被温彦之逼着吃素,越近日来,在饭桌上能瞧见的肉菜,就越屈指可数……

齐昱每日清早,都觉着眼睛快绿了。

但今日,饭桌上竟每样都带肉,且惯常早上入菜的酱腌苦瓜、冬笋粒也没了,但凡此刻桌上能见着的,齐昱每一样都能叫出名字:糖渍云腿、瘦肉粥、青蔬鸡丝、腌肉蛋羹……

因为,全部,都是他,爱吃的。

——都是肉。

齐昱对这一点的察觉可以称之为敏锐,毕竟累了几日几夜,身子可说得上缺斤少两,此时瓷盖一揭开,那香味几乎贯鼻入脑,叫他好似立时就精神了一大截。

然而就在他正要动筷时,身为一个被温彦之的花笺坑了半年的皇帝,他的第一个念头竟是——

这不会是那呆子的甚么陷阱罢。

这么一想,他狐疑地看了身旁的温彦之一眼,而后者果然正定定地看着他的筷子尖儿,一双清凌眼睛几乎放着光,好似个傻愣的农夫,正守着桩子等兔子自己撞上来。

——呵,果然。

——朕又怎会着了你的道。

齐昱心里轻轻一哂,抬起筷子,淡定地夹了根青蔬鸡丝的青蔬,蘸酱吃下去,目光看着盘里的鸡丝,完全连一点点食欲都压根儿没有。

——朕是如此不挑食。

——根本,毫不挑食。

温彦之身子微微前倾,讷讷问他:“……味道如何?”

一桌人屏息凝神看着齐昱。

而齐昱口中含着那饱蘸酱汁的青蔬,却是良久都没能说出话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勉强将那青蔬吞了,竟月白风清地笑了笑,目光相当和气地扫向馆役:“这什么味道,给朕宣御厨过来。”

一桌人突然倒吸一口冷气。

温彦之身子一颓,龚致远连忙扶他一把,另手胡乱夹了蔬菜往自己嘴里送,示意齐昱道:“皇上,微臣觉得挺好吃,人间难得几回吃!您再吃一口试试?”

李庚年也随便舀了两勺腌肉蛋羹,一边忍着满口齁咸一边道:“是……啊,咳!皇上,比前几日的早膳都好吃很多!”然后面不改色端起茶一个劲喝。

方知桐见他败阵,只好跟上夹了一筷子糖渍云腿吃,正要说话,却被那恶狠霸道的甜味儿呛了一口:“……好吃……好醇正的,甜味……”

齐昱含笑看着众人:“既然好吃,那诸君多吃些,朕要先和御厨谈谈。”

——呵,从前全是素的就算了,至少酱汁是宫里带出的美味。

——但今日这酱汁口味……

——感觉完全是隔壁萦泽口挖出的泥巴,且是加了料的泥巴。

他心里一边想,见温彦之没动筷子,还劝了温彦之一句:“你怎不吃?尝尝罢。”

——御厨能做那么难吃,也是一辈子难碰上一回,不尝尝多可惜。

温彦之面无表情看着桌布:“等你和御厨谈了,我再吃,也不迟。”

齐昱点点头,“也好。”如此难吃,朕也舍不得你下嘴。

正说到此处,馆役领着御厨一脑袋扎进来噗通跪下,御厨惶惶切切磕了几个头:“奴才叩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齐昱垂眼瞧了他一阵,也没唤平身,只静静喝了口茶,和善道:“朕记得你是御膳房副司,惯常手艺也是稳妥的,今日这菜……怎和往日不大一样?”

御厨伏在地上抖了半晌,抖到现在听了此话,竟止了,有些莫名其妙地抬起头:“皇上……奴才,这菜……”他看看齐昱是一副笑里藏刀的神情,又看看温彦之是一副刀里含冰的模样,一时之间,到嘴边的话突然说不出。

一桌人又开始虚情假意地咳嗽起来,不断给御厨递眼色。

但御厨并不想背这锅,依旧勇猛道:“禀皇上,这桌菜不是奴才做的,是温员外做的!”

齐昱一口茶呛在气管里:“咳——什么?!”

——温彦之?做早膳?这一桌?!……这味道?……

齐昱心里陡然一凉,徐徐扭头去看温彦之。

而温彦之依旧面无表情,垂眼瞧着桌布。

厅内众人心里默默给齐昱举蜡烛:皇上,你、要、完。

可齐昱何许人?他立时理智回溯,无比冷静地回想了方才说的话,好似并无直说一桌子菜难吃的言语,不禁实在松了口气,于是脸上复笑起来看温彦之,生生拧过话头道:“原来是温彦之做的,难怪——这酱汁口味,如此鲜美,别出心裁。朕本以为是御厨悉心调制,想叫御厨来……赏赐一番,这不说清,不赏错人了么。如今看,还是赏你罢。”

——果真还是皇上厉害啊。厅内众人的神色登时转为钦佩,几乎就要鼓起掌来。

温彦之也被齐昱这话逗得,无声闷笑了一下,眼波放回齐昱身上,无奈叹了句:“皇上真不记得今日是甚么日子?”

齐昱在书房忙得昏天黑地,连自己几日没睡都不太记得清,闻言不禁皱起眉头:“今日何日?十七?……难道十八?”

李庚年正要抢答,此时馆役忽然报来:“贤王、蔡大学士求见。”

齐昱惑然抬了头,“准罢。”心里还将近日政事过了一道,在想这二人有何事要奏。

谁知贤王一进来就一脸春风地打礼道:“皇上万福金安!值此万寿佳节,臣祝皇上万寿无疆,长寿永康!”

蔡大学士也将一个木匣子托给李庚年,颤巍巍跪下道:“老臣此番带来淮南修缮竣工的三县五乡民愿,汇集成册,赶在万寿节奉与皇上!共祝皇上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万寿节?

齐昱闻言,深深一顿:“今日是……二十?”

他竟然全全忘记了自己的生辰——或可说,当自己的生辰在两年前变为了天下节庆,也许他已将这一日看作了与寒食节、新春或元宵一般,不过是个寻常的日子走成形式罢了。

过去两年每逢这一日,他只觉由衷烦闷,单是华服朝珠一应穿戴上就已够费事,更别提要在紫宸殿坐上三个时辰接受耄耋参拜,正午还要回宫换趟衣裳,赶去与太后奉茶,到下午便由鸿胪寺一众陪同着接见外使拜贺,夜里大宴百官群臣直至三更,敲过喜钟才算完事,当他深夜倒在延福宫龙榻上的时候,都会觉得身上好似累脱了一层皮。

甚至连生辰这回事,想想都是梦魇。

然今日……

原来这一桌子菜根本不是甚么御厨心血来潮的胡乱堆砌,也不是温彦之有心使坏的作弄,而是他对万寿节早有所知,而特意早起,悉心备下的。

齐昱看着一桌子口味深藏不露的菜色,渐渐,沉沉地笑了,断然赏了贤王、蔡大学士些许功名金玉,只待回京兑现,而在他们退下后,他却是转眼睨向温彦之问:“你又要什么?朕也得赏你。”

温彦之笑着摇了摇头,一时众人“圣体康泰”或“国运永昌”的喜气高呼中,他在桌下稳稳拉住齐昱的手指,轻轻出言。

“生辰吉乐,吾皇。你就是最好的赏赐了。”

☆、第88章 【君无戏言】

花厅里李庚年带着暗卫在闹腾,说要给齐昱唱歌,甚吵。方知桐和龚致远已然歇了那歌功颂德的劲头,合着一干馆丞、馆役的贺寿声一起笑。

而齐昱此时只杏眸盈笑地看着温彦之,眼里也就装得下他一个,其他人,便只是其他人罢了。

温彦之说完那话,也是有些臊脸,忙松开齐昱的手想吩咐馆役撤菜下去,谁知他手刚放开二指,却被齐昱拖住手腕反扣下来,慌乱回头中眼前人影稍晃,下一刻,竟在一室满堂的众人面前,被齐昱稳稳攫吻住唇瓣。

霎时,好似天皲地裂发出一声轰鸣,胸腔中热得将要涌出岩浆。

他遍体瞬时滚烫,一颗心要将前胸后背的每一寸皮肤都给烫到焦蜷起来,神台深处像被人用糖画的笔轻轻一点,顿时赧然绯色从头顶淋下,一张脸红到了前襟领口去,下意识将齐昱一把推开,睁大了一双掬着灵水的眼睛。

周遭混乱叫嚷片刻变为唏嘘的起哄声,暗卫几个也是放肆了,在齐昱沉声大笑中束了指头吹起响亮的口哨,大叫“温员外温员外”。馆役、馆丞直跪伏下去不敢作声,几个小丫头脸皮都红了,龚致远和方知桐只怪笑着在温彦之背上拍了好几下,似乎在说“小子不错么瞧把你美的”。

温彦之此时若不是当着众人,早把齐昱手膀子拧青了,肃了张脸盯着他道:“都……都看着呢……”

齐昱微微倾身撑在他膝上,眉梢挑起惯常那不经意的笑意,看温彦之这张快羞成了驼红的脸,十分满意地问:“怎么,你不喜欢?”

李庚年在温彦之身后阴阳怪气地叫了一声:“怎么不喜欢——温员外喜欢得脸都红了!”

一厅里的大男人就又笑开了,还有暗卫撺掇李庚年让皇上再亲一下的。

——哎呀温员外被亲好可爱我们完全看不够嘤嘤嘤!

温彦之板起一张红透的脸,一一瞪了暗卫一遍,唤馆役道:“快撤菜。”说罢急急站起身就要踱出厅去。

齐昱好笑地抓了他衣摆子,老神在在道:“温彦之,你不是教朕民耕辛勤不可枉顾么。”他瞥了跪在地上的馆役一眼,“这桌菜不准撤,朕吃。”

温彦之觉得自己眼眶一热,连忙抹了一把,忍道:“别,别吃。”

而齐昱的手已经松开他衣摆,长筷夹起了一簇鸡丝,饱饱蘸酱吃了下去,就茶咽下,向温彦之笑了笑:“看看,君无戏言。”

温彦之眉目间顿时化山为水,谑道:“这句你也好意思讲。”

齐昱再不多说,只笑着将他拉来坐下。

李庚年这厢看着二人眉目传情,心里不断泛酸,啧啧两声,凑到齐昱跟前道:“皇上,好吃吧?”然后拾了双没人用过的筷子,给齐昱狠命夹了一大簇糖渍云腿,“您再试试这个。”又舀了一大勺腌肉蛋羹:“这个也很不错!”

齐昱静静看着碗里:“……”

什么叫自己留的菜,哭着也得吃完。

这就是。



早膳用得拖沓,毕了也不差多少时候到正午。齐昱从花厅出来只觉满嘴怪味儿,一口银牙时甜时咸地也快齁落了,午膳再吃不下,便吩咐众人要吃不必叫他。

“你这会儿去作甚?”齐昱站在院里问温彦之。

温彦之抿了抿嘴皮,“与沈公子和知桐约好,再去……看看大坝。”

“好,那朕同你一道去。”齐昱说着就要招呼暗卫跟上,却被温彦之连连止了。

他疑惑地看向温彦之,却听温彦之很严肃道:“劳工民兵大多齐了,人多手杂,你若是被流民推搡到了,我罪过岂非大?你还是留在行馆罢,我下午些就回了。”

齐昱原本想将今日要看完的折子推到晚间去,白日里陪温彦之玩玩,可想了想,温彦之此言也确然是个理,遂也作罢。

他看着温彦之一张顶好看的脸,轻轻叹了口气,心里忽飘过一句“日月既往,不可复追”,心里只问自己,为何偏要做了皇帝,才遇见最好的人。

“怎么?”温彦之双目满盛了担忧,盈盈望着他。

齐昱却只向他轻轻一笑,没言语,抬手在他头顶摸了一把,示意他去追上门口的方知桐:“去吧,晚些回了,我教你射箭。”

“好。”温彦之笑了笑,便扭头寻了方知桐,一道出门去了。

齐昱从门口消失的薄青色影子上收回目光,笑着摇了摇头,这才反身拾路往书房走。

其实,也没什么。

哪怕是朝不能共、夕不与对,可此生此世能遇见他,能言说相拥、相视一笑,就已够了。

足够了。



到下午时,温彦之与方知桐、沈游方一道回了行馆,沈游方向齐昱告了一干治水用度,奉了几本账册,又同龚致远去算劳工的开支。方知桐与温彦之使了眼色,自己先告退了又出府去,两个没当职的暗卫也跟上走了,剩李庚年和温彦之在书房里同齐昱大眼瞪小眼。

齐昱被他俩瞪得不自在,干脆合上折子,冲温彦之招手:“得了,先练箭,我也坐乏了。”

于是暗卫几个摆了箭靶又守着看,手里的瓜子儿是城南胡同里才炒成的现货,还热腾腾的,特别香脆。李庚年吃了两嘴觉得味道甚好,问他们哪儿来的。

暗卫几个吭哧吭哧地笑,不怀好意地向坐在石亭里和龚致远算账的沈游方努了努嘴,而沈游方正专注地将一张张单子讲给龚致远,就着手边的茶盏喝下一大口浓茶。此时若有所觉,他不经意回头见暗卫几个都在朝自己招手微笑,正要回以丰神俊朗的笑意,却见李庚年一脸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神容冷酷。

于是沈游方挽起眉眼,只朝李庚年笑。

李庚年咳咳两声,扭过头不看他,回身两巴掌扇上暗卫几个的后脑勺:“给老子吐出来!”

暗卫几个牙关咬得死紧:“不吐!沈公子说买给我们吃的!”

李庚年劈手夺过那包瓜子,恨铁不成钢道:“你几个小子!要我说多少次!当职时候不准吃零嘴!”

暗卫几个冷漠脸:“哦。”

——那难道你没收了瓜子,是拿去扔掉?

——呵,我们才不信。

而下一刻,李庚年果真毫无悬念地顺手就将那包瓜子收进了怀里。

刚出炉的瓜子隔了纸包贴着里衣,那温度好像比暖洋洋还要热腾上一点点。

然后李司丞憋着唇角若有若无的笑,瞥了幽怨的暗卫几个一眼,登时凶巴巴道:“看我作甚,看着皇上!”

“……”脸皮真厚。

暗卫看不惯他却又干不过他,只好一脸哀戚地看回齐昱和温彦之,企图寻找安慰,可是他们却发现温彦之已经射中了靶子好几箭,算近几日射中最多的时候了。

温彦之神情难得带笑,齐昱瞧着也欣喜,从袖里拾了丝绢替他擦了额头的薄汗。

暗卫几个顿时更难过。

——可恶!害我们都错过为温员外叫好的时候了!简直特别可惜!

于是他们暗暗决定今年过年给李司丞的孝敬,定要折半。

“这是不是太近了?”温彦之状似并不经意地指了指那箭靶,向齐昱道:“上回在寿昌山上,你的箭能飞好远。”

齐昱笑他吃着碗里瞧着锅里:“那得要算力道和射角的,你现下还不成。”

温彦之笑看着他:“不试试怎知道?”

此话一出,周围算账的龚致远、沈游方和房顶上蹲着的李庚年暗卫几个都竖起了耳朵。

齐昱左右看了看后院大小甚有限,又有回廊石亭作挡,“那去外边儿找处地方练罢了,恰好将力道和射角教你。”他是个言出必行的,这下就要吩咐暗卫去准备出门。

“也不用那么急。”温彦之连忙道,“现下我也累了些,不如陪你看会儿折子,将近日录史理了,晚膳后再去也成。”

齐昱微微眯起眼,奇怪道:“可是晚膳后天黑,就看不见了。”

温彦之道:“你上次在山上亦是夜里挽弓,不也百发百中、箭无虚发?我也要同你一样。”

这句话倒是简单,却好似捧温热的清泉,浇在齐昱心里叫他别提多受用,只觉温彦之今日比过去哪一日都可爱,到这时候还能说什么不好的?便是夜里真太黑,他将十里八乡的灯笼全买来在外头照上也就是了,没什么大不了。

——朕的温彦之如此崇拜朕,想要什么,朕就给什么。

——何况他还想同朕一样,甚好,甚合朕心。

于是暗卫几个看见皇上兴致勃勃地拉上温员外,转身去了书房。

——噫,我们要捂眼睛了。

——皇上要带温员外看折子呢!



一天里大事化作小事数桩,日头偏过西去,方知桐回了府进花厅与众人一道坐了用膳,竟同温彦之又打了个一切定然的眼色。

齐昱忍了好一晌,才没有起身伸手去把温彦之的眼睛蒙上。

饭后歇了会儿,温彦之如约收拾了弓箭等物,别过众人,跟着齐昱往外走,提议道:“不如去萦泽口好了,夜里劳工民兵散了,那边有一处丘台甚宽敞。”

齐昱笑睨他一眼:“怎么,还放心不下的你河道,夜里都要去看一眼。”

温彦之闻言,竟是有些好笑,只顺着他说:“你怎么知道。”

齐昱抬指刮他鼻头:“我甚么不知道。”

跟在后头的暗卫几个突然一阵忍笑声,在齐昱冷眼扫过去时,又憋着嘴噤若寒蝉。

而温彦之只是垂头不说话,新月初升下,银练拂过他耳鬓,齐昱竟觉这呆子的笑意中带了抹狡黠,细看间,却又瞧不见了。

如此漫说谈笑着,萦泽口大坝已在对岸遥见,离这方大约二三十丈远,江中水鸟低低掠过,飞到对岸青山叠翠中的墨影中消逝。月影阑珊,江边不多的树枝漫垂了枯枝戳进江面,垂眼一瞧,他们所站的丘台下遥遥立了棵树,杆上系了根带红绸的绳子,而绳子的另一端已高高长长地扯去了对面大坝顶上的一个土包。

“那是何物?”

齐昱一边从温彦之背上摘了弓箭,一边有些奇怪地看着那个土包,他记得之前第一回见着大坝时,其上并无此物。且往两侧看看,大坝头上这样的土包大约有十来二十个。

温彦之从齐昱手里接过弓箭,颇为紧张地捏了捏手心,“龚兄说造物斥资尚有盈余,故我与知桐近日正想试试,能不能将那大坝改一改,便做了些土包做蓄水试验。”

话关江山社稷,齐昱又挺感兴趣:“这大坝要如何改?”

温彦之抽出支箭来,遥指山脉正色道:“齐昱,你看对岸的清屏山。东、南、西三面地势较高,北面地势低洼,向萦泽口倾斜,是故每逢夏秋雨季,山洪暴发,北地就极易形成涝灾,淹没良田;雨少时又常常出现旱灾,颗粒无收。我与知桐想效法芍陂之法,宣导川谷,陂障源泉,灌溉沃泽,堤防湖浦以为池沼,钟天地之爱,收九泽之利,以殷润国家,百姓故得家富人喜。折子已递在你案上,今日你还没翻到,回去我陪你看看,你再定夺。”

齐昱立在丘台上,高风轻忽带过他袍摆,钻进袖口让人生冷。温彦之言辞清晰明了,声如撞玉极为好听,光听着这些话他就觉得此法挺好,细想来也是利国利民的事情。

他看着对岸的山色天光,这一刻忽想起数年来山河中涤荡,权势里摇曳,国事沉浮,一身荣辱从少年时带着黄沙里的血水,到今日嵌进江湖里的尘沙,竟就这么叫他挨到了二十八岁。

原来已过了那么多年。

心念微动间,他垂眸回头去看温彦之,忽而了然地问他:“温彦之,这才是我的生辰贺礼?”

“不,等大坝修好就太晚了。”温彦之从袖口掏出块洒了黑粉的巾帕包在箭尖上,将手里的箭搭上了弯弓,箭尖直指对岸坝顶正中的那块土包试了试,微微沉气,而后忽然蹲身将箭尖巾帕抵在丘台上重重一划。

齐昱微诧的神色中,箭尖经那一划竟燃起了莹蓝的火焰,下一刻温彦之站起来,目色定定锁住对岸那土包的正中,搭弓挽箭,倏地放手!那箭羽带着莹蓝的火光从江岸破风而出——

“力道轻了,角度也不对。”齐昱摇了摇头,唇角勾着笑,静静看那截燃了鬼火的箭,果然,那箭从半空中晃着跌入江水里,疏忽便被淹没不见。

温彦之双手顿在拉弓的姿势:“……”

——好,尴,尬……

自古孟浪之事,果真还是要有力气才能办得到。

齐昱看着温彦之一脸吃了隔夜糠菜的表情,快要忍不住笑出来,好容易才正色搭过温彦之的手来,从他袖中又抽出一道包了黑色石粉的巾帕来,“我猜你也是料定自己射不中。”又往袖口里继续掏了掏,拉出来的巾帕竟有五六条。

这一刻他突然觉得温彦之太过惹人怜,一旦想想这一次次都不中,温彦之还要板着脸一条条抽出来继续射,他就觉得心里漾着汪暖泉。

温彦之小心思被撞破,赤了脸有些急,劈手就夺过那些巾帕藏在身后。

“不急,不急。”齐昱终于笑着抬臂环他,手绕后头去拂下他手里的巾帕拿过来,“来,温彦之,我帮你。”

说罢他半哄似的将温彦之拉入怀中,一如近来每日教习时一般,叠着他手架起长弓,还十分寻常地把着他腰臀处慢捻一扶,咬耳道:“你站稳。”

下一刻,温彦之只觉手背被齐昱轻轻执起,一箭系了巾帕的羽尾握进手中,齐昱右手五指扣入他指缝,轻巧地将弓拉满。他侧颜,齐昱深沉的眉眼并在他近旁,眸中考量的神色印着月色,连笑意都更加温和,点箭遥指远处:“是中间那处么?”

温彦之心胸砰跳,红脸嗯了一声。

箭尖的火苗燃着,在他眸光里摇晃,倏地他手臂一松,齐昱三指松弦,莹蓝光影脱弓而出,几乎直向天际旋飞而去。温彦之一颗心提到嗓子眼,目光直直追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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