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梆子井-第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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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宵食堂”在钟楼的东边,位于繁华市中心。由于其独特的地理位置,几乎什么时候人都是爆满的。加之经营的品种又多为小吃,除了顾客也是叫化子进餐的地方。我来时已是子夜,吃饭的高潮已经过去,可门前的叫化子仍然坐了一排。大厅里杯盘狼藉,吃剩的饭菜到处都是。顾客已所剩不多,食堂已到了打烊的时刻。可奶奶仍在水池边洗碗,矮小的身子挂着硕大的围裙,白色的工作服污迹斑斑。那道水泥台上堆满了碗,歪歪斜斜的,有倾倒的趋势,奶奶的身子也向后倾,碗在胸前形成很高的一摞!水池里的水漫了出来,奶奶的脚一定湿了?她的手在水池里飞快地旋转,她的整只胳膊都浸在水里;水池下边一阵骤响,水笼头也跟着哗哗地响。于是,碗又在奶奶胸前形成很高的一摞,她的身子又往后倾。水泥台上又垒满了碗,但却清洁而整齐!

  “俺娃,你啥时候来的?”我的眼睛有点模糊,奶奶和碗都在我的眼前晃动。晃着晃着,奶奶的工作服竟变成了皮袄,上面还缠着五颜六色的绸缎;胸前的围裙也化作了牌子,上面写着“资本家太太王玉娥”。“邵主任……”邵主任怎么来了?邵主任说:“你把大厅的地扫一下去。”于是奶奶解了围裙,拿起苕帚来到大厅。“相公娃”正在收碗,有十六七岁。“你咋扫地呢,往人脚上扫?”这还得了,“相公娃”竟然敢给“资本家太太”发脾气!“你这个娃,怎么和老人说话呢?”“碍你啥事呢?马槽里伸出来个驴嘴!”“嗳,你人不大,说话还挺冲的!是不是想让我收拾你?”“你收拾谁呢。”“就收拾你,给俺奶道歉!”“咱不和他计较,他还是个娃呢,咱走。”奶奶扔下苕帚,大厅也和那些碗一样清洁。

  奶奶上了我的车子,挪了挪身子坐稳了。“奶,明天你就甭来了。”“咋不来呢,才来了几天,还没拿上工资呢。”“奶,这钱你挣不成,太累了!”“不累,这一天不是又完了。”“我在这儿看着呢,你还说不累。”“娃,趁奶还能干,给你挣点钱,今后娶媳妇——”“奶,我有媳妇呢,这两天你就能见到。”“真的?”“真的。”

  回到家,奶奶从提包里拿出一缸子面:“今后每天奶都给你带一缸子面回来。你小舅天天都去呢,去了我就给他弄一缸子面吃。”小舅的单位离食堂不远,奶奶在那里上班,他就去“搭了灶”。可是我吃着面,眼泪却滴进了缸子。

  奶奶睡下了,门口却有人喊:“地震了,这一次是真的!”于是院子的人纷纷向街上跑,有的甚至上了城墙,可是也不过是灯泡子晃了晃,床摇了摇,然后又复归平静。奶奶仍然睡着,我连地方也没有挪。象这样的有惊无险已经好几次了,每次都害得人们光着膊赤着脚往街上跑,可是蓝光却迟迟不见闪过!以致最后,出现了两种现象:有的不再往街上跑了,有的甚至期望地震,就象我。我觉得地震于我是一种最好的解脱:我现在没有工作,上不能孝敬奶奶,下不能抚养妻儿,还得靠奶奶洗碗养活,我活着还有什么用?可是地震呢,还是不见来!

  在家里呆了三天,小舅看出了破绽:“你怎么不上班呢,整天在家里呆着?”“娃不干了,娃嫌是炼胶。”“妈,这都是没有上山下乡造成的!炼胶又咋了吗,比农村强多了。他现在不干了咋办呢,谁养活他呢。”“我养活呢!又没让你养活,你说啥呢?”于是小舅又扒在奶奶的耳边说:“妈,你知道毛主席为啥让这些娃们都上山下乡呢?”“我知道,就是让娃们受罪呢!”小舅不再说了,奶奶却笑了:“整天说呢,我都听烦了。”奶奶走后,小舅却对我说:“你看你奶个老婆子现在都出去工作了,你精邦邦个小伙子却呆到家里。你就是不上班了,也该到办事处问一问,看有你的工作干没有。”。

  于是我来到办事处。“不告诉你了吗,暂时还不能介绍,啥时候可以了你再来。”出了门,又碰到当年那个闹着要回城的同学,现在他是真正地回城了,分的单位听说也不错。“是不是国测局?”“是国测局,单位倒不错,就是整天出差。你现在干什么呢?”我真不知该怎么回答。“你的精神状态不太好。”我的精神状态能好吗?同学们都有了好的前程和归宿,可我呢?最后听说三娃子也出来了,分到了西郊的一个大厂。

  回家后我万念俱灰!真是小舅说的:都是没有上山下乡造成的!但是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卖,现在呢,你就喝你自酿的苦酒去!窗台上,当年去精神病院开的那些药还放在那里,全是一些安眠镇静药。当初不过是为了那一纸证明,可大夫却当真地开了这些药。药已经发黄,而且也不满一瓶了,想必是小舅睡不着的时候吃了。那么,我现在活得这么窝囊,不如也吃上几片,如果能把我带到另外一个世界更好,不行的话,还得在这个世上苟活,总之,一切都听天由命!

  吃了几片,过了半小时竟毫无反应,又吃了几片,仍然毫无反应,最后一气全吃了,才有点昏昏沉沉。我躺下了,我来到了另一个世界!确切地说,我在喝药之前还把我短暂的人生作了一下回顾。这二十年来,我看到的竟全是一些丑陋的现象:在我懂事的那年就发生了百年不遇的大灾荒。庄稼颗粒不收,人饿得东倒西歪。奶奶说,那是遭年馑。秦秦他爸却说,是大跃进搞的。究竟是什么,我是分不清。只知道三娃子饿得只剩下两根筋了,张凤莲见了奶奶就诉苦。奶奶呢,整天提着豆渣,出入于她和舅爷的家。情况稍微好转了,又爆发了文化革命!奶奶被批斗,被游街,我也被当作狗崽子追着喊打。学业被迫终止了,从明亮的教室坠入了昏昏沌沌的社会。十二岁就体验了流浪的艰辛和少管所的黑暗。中学时代又在学工学农和学军中完成了“学业”。参军令我激动神往,又令我心碎!“上山下乡”的凤雨没有洗礼我,我却饱尝了社会底层的辛酸。终于有了工作,却又得而复失。到头来,仍然象狗一样地在街头觅食:四处找工作,四处碰壁!总之,这个社会不需要我这样的人,我与这个社会格格不入!既然如此,我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呢?

  我喝完药,迷迷糊糊地过了奈何桥,来到阎罗殿。阎王问我:“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呢?”“我不想在那个世上呆了。”“你不想呆就不呆了,有那么容易吗?你的阳寿还没有到,象你这种采取极端措施到这里来的人,我们一概不收!”怎么,阴间也唾弃我?“阎王,你还是收下我吧。你要知道,那个世界实在是不好呆!”“谁都知道不好呆,可还不都在那里呆着吗,你为什么就呆不成呢?”“那个社会不容我。”“社会是不会迁就你的,你只能适应社会。稍微有一点坎坷就跑到这里来,这里又不是避难所。你可知道,这里分了十八层地狱呢?”“我全知道,在阳间的时候我就听说了,这里的等级也是森严的,虽然如此,我还是觉得,这里要比阳间光明一些。”“一派胡言!”阎王厉声道:“阴间怎么会比阳间光明呢?阳间即使黑暗也是暂时的,总会有云开雾霁的那一天。你且慢慢等待,何必自寻短见跑到这里来!”“阎王,阳间的黑暗是深重的,我这一生怕都不会再有翻身的机会了,故而我心灰意冷,不得已才走了这一步。”“你是大错而特错了!我敢说,要不了多久你就会后悔的。世事的变化是莫测的,阳间看似黑暗,实则暗流涌动,我劝你还是回去,轻易不要走这一步。”“可我实在是煎熬不起了!”“有什么煎熬不起的!你今年才二十岁,对世事还缺乏领悟,有些事情并不象你想象得那么坏。况且,越是你煎熬不起的时候,光明也就马上会到来。象你这种没有一点忍耐力的凡夫俗子,我们阴间一般是不接受的,你还是回去吧。”说完,就命两个小鬼抬起我,不容分说地过了奈何桥,重重地把我摔在了阳间的地界上!

  “这药早都过期了。”朦胧中见小舅拿着药瓶子说道。然后,他又号了号我的脉:“脉也跳着呢,眼睛也睁开了。”“俺娃!”奶奶扑到了床前:“你有啥事想不开呢,非要走这一步?”“奶!”我抱住奶奶放声大哭。“俺娃,你有啥事就给奶说,甭憋在心里。是不是你小舅说你没工作?没工作的人多着呢,又不是你一个。你今后不准再说娃了!”奶奶对小舅说:“娃又没吃你的,你说他干啥呢?”“我就说让他到办事处去问一下。”“问啥呢,办事处都关门了!”办事处怎么会关门呢?“奶,我要到办事处去问一下。”“问一下就回来,奶给你做稍子面吃!”

  办事处大门旁贴着一张布告:“鉴于最近抗震工作繁忙,一切劳务介绍暂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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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更新时间:2009…6…2 10:36:37 字数:6172


  奶奶这两天又倒成了早班,本说让她和晓梅见见,却总也见不上。奶奶上早班我不能去接她,白天交警不让带人,于是奶奶就来回挤公共汽车。每天,我都要把她送到公共车站。每天,她都要被汹涌的人流挤上车去。有一天,几乎所有的公共汽车都人满为患,奶奶好不容易挤上去了,车门却关不上。售票员让奶奶下来,我也说:“奶,你就坐下一趟车吧。”奶奶下来了,可是提包却被车门夹着走了。于是奶奶就追赶汽车:“我的包还在上面呢!”汽车停了下来,售票员问奶奶:“你这个老太太,急着干什么去?”“我急着上班呢!”“这么大年龄了上什么班,还是回家养老去吧。”
  奶奶在食堂上班从来也没有迟到过,她总是提前半个小时就走,因而她实际工作的时间远远超过了八个小时。小舅常常对我说:“你如果有你奶的工作态度,也不至于被单位除名。”我不仅没有奶奶的工作态度,也没有她对待生活的态度。她常常说:“累一下怕啥呢,我一累,也能吃饭了,睡觉也香了。”也是的,现在她回来就睡,有时一觉就睡到了第二天上班,因而她吃的饭并不多。总之,她是一天比一天地瘦了,但却一天比一天地精神。相比之下,我却郁郁寡欢,精神萎靡——我永远也不可能有奶奶那样的精神世界。

  这天中午,我特意来到了奶奶的饭馆。正值饭口,食堂就象会餐似的挤满了人。人人都在拼命地吃,拼命地喝,仿佛吃完这顿饭就要地震了似的。叫化子也充当了堂倌儿,打扫残汤剩菜的同时也收拾着杯盘碗盏。我几乎看不见奶奶了,只看见一双手在水池里旋转。叫化子不断地把碗端过去,贴着瓷片的水泥台子放不下了,于是那双手就旋转得更快!“快点,又没有碗了!”尽管碗不停地从水池里到了盛稀饭的桶边。

  我仔细观察了一下奶奶的动作,也基本就是两个;圆周运动和垂直运动。前者是洗碗的过程,后者则是她把碗放进去又捞出来的过程。碗捞出来了,到了盛稀饭的桶边,到了大厅里,到了水池边;又到了盛稀饭的桶边,循环往复,以致无穷!我突然觉得,这整个过程就象一首交响曲,而奶奶就是指挥,节奏的快慢完全取决于她的手。她的手停下来,乐曲也就终止。啊,奶奶真是太伟大了!

  “当当”报话大楼的钟敲了两下,“乐曲”告一段落,吃饭的高潮终于过去了!奶奶的上身几乎全湿了,白色的工作服紧贴着背脊。她抬起头来,甩了甩手,又摸了摸额头。她四下里张望着,似乎已发现我了,盛了碗面向我走来,可是小舅却迎了上去……

  我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奶奶,一个七十岁的人,怎么能承受如此繁重的工作?当初舅舅说,奶奶干两天受不了了,自然就会回来的。可是奶奶却一天一天地干了下去,而且丝毫也没有回来的意思。究竟是什么力量在支撑她呢,又是什么信念赋予她如此顽强的意志?是钱吗?奶奶在这里干一天仅有一块钱,还从没有礼拜天。莫非洗碗成了奶奶的精神乐趣?她起早摸黑地挤公共汽车,回来后疲倦地躺在床上,就为了这种精神的乐趣?其实奶奶的精神并不复杂,她对生活的理解也仅仅是两个字:煎熬!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煎熬;不管生活多么艰苦,不管环境多么恶劣,她始终乐观积极,笑对人生。相形之下,我又是多么地渺小!有了些许不顺心,就选择逃避的方式,不敢面对残酷的现实,也经不起命运的打击。我堂堂五尺之躯,竟不及奶奶那矮小的身子,这究竟是为什么?

  天,一天天凉了起来。我仍然在家里闲坐,每天接送奶奶。有时也回去看看女儿和晓梅,虽然两手空空,女儿却总是一副纯真的笑容,我唯有汗颜,唯有内疚!终于这一天,邵主任来找我:“办事处说给你介绍工作呢,你赶快去吧!”

  “支援唐山你去不去?”支援唐山?到原始社会去!“噢,是去纺织厂。唐山的阶级兄弟现在都在防震棚里住着,天马上冷了,他们怎么过冬呢。这说起来是一项工作,实际也是一项任务。你能不能参加明年的招工,就看这次的表现了。”既然如此,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当天下午,汽车就把我们拉到了东郊,三转两不转地竟来到了晓梅的厂。这个厂一直是本省纺织业的龙头老大,据说已有六十多年的历史了。本世纪初年,就有人在这里建起了手工作坊,以纺纱和染织为主要作业。二三十年代又引进了机器,手工作坊一跃而为机械化的工厂,生产规模也扩大了一倍。至建国前夕,该厂已成为陕西乃至整个西北的骨干企业。解放后,随着社会主义改造的逐步深入,企业的管理层逐渐淡出了企业,一个社会主义的新型企业从此诞生。对于企业来说,这个过程无异于脱胎换骨!那些昔日的所有者,或成为企业普通的劳动者,或做了其他的安置。总之,企业现在就是国家和人民的,这不存在什么问题,可是报纸上却整天说:“资产阶级决不甘心做被剥夺者,对于他们被剥夺的一切,无时无刻不幻想着从无产阶级手里再剥夺过去!这种剥夺与反剥夺的斗争,亦即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的斗争,贯穿着社会主义的整个时期,尽管各个阶段其表现形式有所不同。建国以来,这种斗争主要表现在;资产阶级千方百计在我们党内寻找代理人,把他们复辟的希望寄托在代理人身上。因而,我们和他们的斗争,也就主要表现为和其代理人的斗争!”一进厂门,也就感到了这种气氛:“将反击右倾翻案风进行到底!”“走资派还在走,永不翻案靠不住!”那个不肯改悔的走资派也被丑画在宣传栏上:端着一盘臭豆腐正津津有味地吃着。旁边还有一行小字:“资产阶级法权是个臭豆腐,闻着臭,吃着香。”但与支援唐山有关的标语却一幅也没有!

  汽车在厂子的一个角落停了下来。这里却有点唐山的味道:一排防震棚呈现在眼前。下面是一米来高的红砖,上面用荆笆围着,顶是油毡做的,压了几块砖。每个门前皆标着性别,所以颇有点象厕所。不过非常时期,一切从简,这已经算是很不错了。于是大家纷纷下车,把铺盖卷拿进棚里。

  这次与我一起来的有三十来人,全是梆子井地区的社会青年,二十个男的就进了这个棚,十来个女的则进了隔壁。里面有三十平方,一张通铺围了三面墙。光线很暗,只有一盏灯,不过防震棚也大抵是这样。铺好被褥后,就进来了一个人,有三十左右,自称是劳资科的。他拿着一张纸问道:“你们是梆子井办事处来的吧?现在我点一下名……”点完名,他就开始分车间。我分到了织布车间,与我一起的还有三个人。“现在,你们就到各自的车间报到去。”

  我们一行三人来到织布车间,但见机器轰鸣,犹如万马奔腾!车间足在上千平方米,织布机一排一排,也不知有多少。工人们全穿着写有厂名的围裙在织布机前走来走去。我转了一圈也没有见晓梅,不过找见也没有什么用:说话又听不见,只能笑笑。最后在车间一角找到了办公室。里面有两个男人,一胖一瘦,胖的有四十多岁,瘦的在三十左右。他们坐在办公桌旁,一个喝茶,一个看报。喝茶的是瘦子,他问:“你们是来报到的吧?”我们应了一声。“来了就好。我这儿有一个名单,你们自报一下姓名。”我们一一报了后他说;“行,现在就算认识了。我是车间主任,姓王。这位是书记,”他指指胖子说:“姓李。今后在车间就要听我和李书记的,在班组就要听班组长的。总归,到这儿来,就要听这儿的指挥,不准擅自行动。现在是非常时期,全国上下都在支援唐山呢,唐山的阶级兄弟正在受苦受难,我们一定要拿出‘反击右倾翻案风’的劲头来,把这场战役打胜!你们有信心没有?”“有!”“有就好。现在我给你们分一下班组。”。

  我和一个叫高崇明的到了车间二楼,找到一个姓尚的人,他就是王主任说的尚组长了。有四十左右,身材中等,人挺和蔼,见了我们就指指身边的条凳说:“先坐下,干活的事一会儿再说。”我们坐下后,他问:“以前来过纺织厂没有?”我和高崇明摇摇头。“纺织厂就是这样子,活也没什么可干的。跟着我就是落布,布捆大了就把它落下来,推到整理车间,由她们去验。待会儿我带你们下去看看。”接着,他就问了我们各自的姓名,又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下来的时候却碰到了晓梅,她果然只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可我走过她身边时却说了一句:“一会儿还没有吃饭的钱。”也不知她听见了没有,我就过去了。

  尚师带着我们在车间里转悠,最后在一个关了的机子前停了下来,他指着下面那个很大的布捆说:“象这样子就该落了。”他蹲下去,把布捆转了转,布象流水一样泻了下来,非常的舒展。最后在右上角出现了一个墨痕,他用挂在脖子上的剪子,“哧啦”一声,布捆和机子就分离了,他抱着布捆指着不远处说:“把那个车子推过来。”车子很别致:由一个倒v形的铁架构成,我接过布捆,放进了两边的凹槽。“就这么简单,”尚师说:“不值得学。”我和高崇明又一人落了一个,就到了吃饭的时间。

  晓梅站在灶房门前,她掏出一沓饭票说:“你先吃着,不够了再说。”“你还听见了?”我笑笑说:“等发了工资,我再管你的饭。”我在这里一个月三十六块钱,三班倒,没有礼拜天,实际上,一天也就是一块钱,但毕竟是支援唐山,不能说钱的事情。我来这里也不能再接晓梅和奶奶了,有时候我和晓梅的班会碰在一起,这时就一块上班,一块下班,俨然一对双职工似的,不过大部分时间我还是住在厂里。晓梅对此很有意见:“你老住在那个防震棚里干什么,就不能回去看看娃?”“三班倒,我来回跑什么?”“我不整天来回跑吗?”“你有那个精神,我没有。”可她却问:“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厂挺有意思?”“有什么意思呢?”“那你老呆在厂里干什么?”“我只要和你的班碰到一起,就会回去的。要不你给主任说说去,让咱们的班永远在一起。”她狠恨瞪了我一眼走了。纺织厂的女娃多,她不放心我,这我知道。今天打饭时,一个女娃还主动和我说话:“你是哪个车间的?我是细纱车间的。“很好,我是织布车间的。”“我和你一块来的,你没有见过我?”我摇摇头。“我可见过你!”“不就是现在吗?”“以前也见过。”纯属胡扯,我离开了。

  有时在宿舍也免不了要谈这类事,这天,梆子井的赵红旗问我;“你知道不,大娃子把他妈搞了?”赵红旗今年十八岁,就住在那个毛驴的院子。“你怎么知道的?”“咱巷子都知道了……”原来张凤莲又托人给大娃子说了个对象,是个农村姑娘,当天见完面后就住在了他家,和张凤莲睡在一个炕上。半夜大娃子摸进去了,谁知却摸进了张凤莲的被窝!“那也不至于就把他妈搞了。”“搞了搞了!大娃子摸了上面摸下面,最后一使劲就进去了!”“哈哈哈……”宿舍里一片笑声。

  一天到晚也就是这样,枯躁乏味还带点色情。不过这天,生活发生了变化!吃过午饭,广播里就反复播送:“下午三点有重要广播!”有什么重要广播呢,莫不是哪里又发生了地震?地震也不必这么庄重:要播送就播送呗,还非要等到下午三点!“不过三点也快到了,就等着听吧。”尚师把半导体抱在怀里,旋扭已拨到了八的位置。他上班总要把半导体带来,这似乎已经成了习惯。高崇明问他:“尚师,你说会有啥重要广播呢?”“我也不知道,就等着听。”王主任突然上了楼:“不管发生啥事情,一切行动都要听指挥!”说完,就下楼走了。尚师说:“也不知道他咋乎啥呢,一天就是这两句话,你们听他还说过别的没有?”也是的,王主任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一切行动听指挥”!

  下去又落了几捆布,就到了下午三点。广播里连续响了十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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