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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天喜帝-第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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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飞雪粒粒碎。沾透了手心。

她垂眸。收手回来,合了窗子。才转过身,就听殿门被人推开,有人进来。

无叩无报便能入殿,不看也知是何人。

宫衫大袖轻旋了半圈,带起浅风花香一片,拢手于袖,回头看向他。

贺喜站定,肩上一层薄雪,衬得青衮龙衣淡淡发亮,腰间玉十二金,在殿中宫烛下,片片生辉。

她望着他,微有出神。

从未见过他服衮冕的样子。

知他帝气溶血,纵是锦单薄甲亦彰王者之风,却没料到天子冠服在他身上竟是那般雍合,萧冷清漠,不发而威。

半晌,她才一扬唇,冲他笑了笑。

他走过来,薄唇亦弯,“在笑什么?”抬手去解衮服。

“穿这一身,”她仍在笑,伸手去替他宽衣,“……竟是俊得让人不敢看。”

他低笑出声,垂手,任她掇弄。

紫云白鹤锦里暖热非凡,沾了他身上的味道,她鼻翳动了动,不知怎的,脸微有泛潮。

他看见她脸红,不由自主抬手去摸她地脸,微糙长指缓缓划过她柔细的皮肤,最后按在她脑后,将她往身前一压,低头吻住她。

她手上动作停了一半,任他衣衫半齐半褪,手抱住他窄腰,仰起头闭了眼,轻启朱唇,加深了这个吻。

“为何不敢看?”他声音微哑,嘴唇离了她,又轻点她鼻尖,最后凑到她耳边,大手滑下去,抱住她。

她轻笑,不答他这话,反问道:“大明殿中宫宴声未止,你怎好先行离宴,到此处来?”

他抱着她往殿中角榻走去,不停地亲她,声音越来越哑,“不忍叫你一人落单。”

前面那般热闹,却是在庆他得这一地重都,她虽不言语,可他却知,以她那般要强的性子,心中定然不是滋味。

身体在叫嚣。

渴望地浪潮在脊髓中奔滚着。

她忍着将他推开,抬起水雾蒙蒙的眸子,低问他道:“你明日是否要去玉津园宴射?”

他低应一声,动作微滞,搂着她抬起头。

她若有所思,盯住他。

今日一早便见玉津园那边重兵层层,里外都被谢明远命人严防看守起来,问过之后才知,是他打算邀孟羽赴园宴射。

可这阵势分明是……

他挑了挑眉毛,一撇嘴角,轻捏她的下巴,低叹道:“……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你的心思。”

她一听,便知是自己猜对了,立时一蹙眉。

“为绝后患,”他低道,“不能留孟羽此人。”

她不由自主地攥紧他的衣摆。垂眸道:“你也太狠了些……”

之前谢明远杀降军万余人。若无他首肯怕也不敢擅为,此事已是令人胆战之举,竟没料到他仍不罢休,非要赶尽杀绝才行。

他眼底微现阴骘之色,“假使当初巍州城破后。邵定易未曾自裁,你若得他伏降,可会留他之命?”

她一僵。喉头似被硬物哽住,答不出。

当日只擒邵定易其子,令人送其回京,虽释罪赐侯,却也隐隐动了杀心。

若是邵定易其时未死……

垂了眸松了手,微叹,解他之意。

自古江山狠者坐,可那帝座之下几重白骨几脉血,又有谁能算得清。

这般一想。先前涌动的情潮瞬时消弥。

二人身间只存冷寒之意。

他握了握她的手。微微笑道:“若不杀他,我怎能放心。”停了一瞬,笑容微敛,又道:“我这一世,双手沾血无数,又何怕添此一桩。”

大掌暖干,握得她地心都发颤。

她抬头,正对上他地眸子,不由一怔。

口中之言这么狠。眼中之情却能那么深……

她瞬时恍惚起来。看他眼里温光倾涌,似有千言埋底。可她却辨不出一字,只觉得他情意遽深,令她惶恐,却不知到底为何。

欲开口,唇却被他掩住。

他就这样看着她,眼里忽而变得温润不已,狠厉阴骘全然不见,只留无边溺人绵情,悠悠在晃。

从未见过,他能这般温柔。

那一刹,她脆然失神,心直跌下去,却久久落不至底……仿佛她根本不知,他对她地情意,到底能有多深。

大历十四年正月二十五日,帝幸玉津园宴射,劳孟羽于园,以孟羽为中书令、秦国公,羽子弟诸臣赐爵有差。是夜,孟羽薨。

二十八日,北戬皇五子至,设御座仗卫于崇元殿,大陈马步诸军于天街左右,设使素案于明德门外,表案于横街北。立,硬将天际遮就一片黯色,远山斜阳红茫都透不过一丝光来。

北戬遣使来朝献,翌日将于崇元殿拜二帝、定国书,中宛旧都吴州城中血雾未消,又被浓洌杀气染得里外透寒。

未时便始宵禁。

皇城中马道积雪没膝,飞雪仍落,杳无尽意。

赵烁由人领着,沿殿廊一路疾步而行,直到殿门外,待人叩禀之后,才入殿中,未抬头时便先见驾:“陛下。”

英欢立在榻边,软榻上摊了一袭朱衮礼衣,章金线于晕黄烛光下略显柔媚,手指沿衣上纹案微滑而过,转身看向赵烁,轻一摆袖,道:“赵卿免礼。”而后抬手,示意他过来。

赵烁依言过去,抬头望一眼她,苍声道:“听人传谕,道陛下龙体生恙……”可眼下看英欢气色未有不善,不由迟怔起来。

英欢落睫,坐下,随意搭腕于旁边软垫上,轻声道:“传你来并无何事,只是想让你诊一诊。”

赵烁心疑,却也不敢多问,只上前来,弓背于下,搭指诊脉。

半晌后,眼里现出惊色,额上密汗点点。

英欢看着他,脸上神色毫无变化,淡淡问他道:“朕身子何恙?”

“陛下……”他低了头,声音微抖,“容老臣再诊一晌……”

她却收了手,合于膝上,漠然看他道:“既已诊出,为何不敢明言?朕恕你无罪。”

他仍是低头不语,常服宽袖盖不住颤抖地手。

“朕……”她挑眉,替他道:“可是有了身孕?”

赵烁蓦惊,却不敢直答,口中连连道:“陛下恕罪,臣……”憋了半天,才又接道:“想来应是那时皇夫至顺州……”

她眉头小动,脸上却是一副不置可否的神色,只是眼中微微寒了一分。

自从驾幸军中以来,奔袭辗转、随军出战屡屡不休,十个多月来月信常常不准,因而此次虽是长时未至,她也并未放在心上过。

只是今日忽感不适,想到月信已迟二月有余,才疑了起来。

可先前多日人如平常,身子亦未有丝毫异感,由是不敢自己断认,遂令人诏赵烁前来一诊。

……果不其然。

赵烁看她面上并无欣喜之色,眉间不由陷下,暗自揣摩半天,才又颤声道:“陛下是要臣定安胎的方子,还是……”

后半句话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然太医密责不可却,此刻揣度圣上之意……只怕是不想要皇夫遗子。

英欢怎会听不出他话中何意,可仍未作色,只是轻轻扬了下宫袖,对他道:“你先退下,待明日与北戬事毕,朕再传你。”见他要退,又嘱咐了一句:“此事若让旁人知晓,你自己掂量……”

赵烁一身冷汗,忙不迭地点头应旨,退出殿外。

她待外面脚步声远,才蹙眉起身,脸色瞬时大变,一掀榻上朱衮旒冠,红唇轻颤,站着愣了半晌,才一把扯过绒氅,往殿外走去。

此事……

非她一人能夺!

外面风大雪大,她以氅蔽发,足下飞快,往贺喜歇宿地大殿走去,路上偶遇诸卫请安,也全都漠然不应,心沉沉如万石之钧。

待到了殿外,却见殿门未合,当下也不着人去禀,便直直走了进去。

贺喜坐在内殿榻上,衣褪至腰,身旁是一直伴他御驾至此的邺齐太医院院判,闻得她入殿之音,二人不由同时抬头,望过来。

英欢一眼认出殿中之人,匆匆一扫,便知是苏祥正在为他看旧伤,当下一滞,不知该进该退。

贺喜看着她,伸手将袍子拉起,重新披上身,转头低声吩咐了两句,让苏祥退下去,然后才又对她笑笑,道:“何事?”

卷四 雄图江山,何为欢喜 天下四十二

苏祥退过她身旁时面色微阴,却又很快敛了眉,垂头抱袖,浅一行礼,越过她,出了殿外。

门板轻合,外面飞雪一束光,割断在她身后。

英欢上前两步,看看他散在身上未系的袍子,眉尖微蹙,问他道:“……怎的那伤还未好?”

“好了。”贺喜眼波灼闪,展膝坐在榻上,看她道:“不过是苏祥按例来察诊一番罢了。”

她不放心,又问:“当真?”

他笑,“早就说了,此生再不骗你一言……莫要无故担心,”抬手屈掌,低声唤她道:“过来。”

她这才舒了长眉,走了过去。

他拉过她坐在身旁,又握住她的手,低眼看了她一会儿,眉宇间微黯,俯身想要亲她,却在一半停住,唇止于她脸侧一寸处,哑声笑道:“差点忘了问,找我何事?”

她心忽而跳得飞快,一下下撞着胸口,压得说不出话来。

耳根浅浅泛红。

手不由自主地握住衣角。

他见她不语,不禁挑眉,轻捏了一下她的手指,又道:“找我却又不言,何事如此难以启齿?”

她抬眼,对上他询疑的目光,更是不知该要如何开口,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半天才淡道一声:“……也没旁的事,不过是来问问你,明日诸事可都安排妥当了?”

“先遣阁门使备仪定国书,”他眼不离她,目光转寒,“待书成之后,再使北戬皇五子入崇元殿行叩降大礼。”

这些仪制。她不会不清楚……

何必又来问他。

她牵唇。点了下头,看他道:“这些我自然明白,只是此番军中未有亲臣随行,诸礼都委于中宛朝中降臣礼官,你……”略一挑眉。“果真放心?”

他亦挑眉,神色中带了笃然之情,反问道:“为何不放心?”语气铿锵。薄唇刃利,微弯而道:“我在此,何人敢行逆反之事。”

简言一语戾气寒。

她莞尔,虽行驾至此、军中备礼不详,但似这般毫不顾忌地委用降臣,却也只有他敢为。

太知他的性子了。

刚悍无惧,放眼这天下,又有何人何事能让他胆寒。

“既是这样,”她轻轻抽手而出。起身站稳。“我便回去了。”

襦裙长尾只一晃,手腕便被他从后面拽住。

于是她回身,望向他。

他将她的手攥得紧了些,眸间深邃且寒,可其间光点却又润泽如水,“今夜留在这罢。”

语气没来由地让人心脆。

她抵不住他这目光,心口砰然,可一想到身子此时……极力抑住面上潮状,凝眸看着他。道:“……身子不适。”

他将她拽过来些。微微一笑,“只是想同你共寝一夜。并无它念。”

诺大寝殿之中空空荡荡,屋外风雪之声飘飘入耳,层层铁血军卫远不可见……异国朝都,它家皇城,礼矩本就不为之羁,何况眼前之人……

是他。

她先前微僵的手臂忽而一软,挪过去几分,冲他轻一点头。

……如能留下,她怎会不愿,又怎忍拒他。

他脸上笑容薄而亮,烛晕透过暖香斜映一榻昏昧,大掌蓦然一拉,拽她入怀,抬手便去除她衣物。

青绒大氅旋而落地,绛紫宫衫慢慢滑开……

朱纱妃带凉水玉,一裙百褶翻不尽。

他抱她上榻,在她额上轻吻一下,动作极尽温柔,而后侧身扬臂,捻灭了近处灯烛芯苗,才又转过身,缓缓拥住她。

内殿之中暖暗,只外殿未熄之烛仍散着光,沿那纱幔隔帘缝隙中丝丝透进来,洒了一地星点。

他就这般拥她在怀,不紧不松,久久都不动。

可情缠愈深,如海波溺人。

她偎在他胸前,呼吸渐窒,心中突然泛起酸楚一片,惹得眼眶一热,水雾漫涌。

这天下大定,二国裂土,三国定疆,可他与她过了今夜之后又将何去何从,二人到底是分是合……

如深空浮云,缥缈不清。

“自十四年前登基那一夜起,”他忽然开口,唇气热扑她耳旁,声音低低的,“我就没有一日未想过你。”

十年间怨积愈多恨愈深,十年后情缠愈紧爱愈浓。

日日夜夜,都念她。

哪怕她在身边,亦念她。

她心底湿涩重重,半晌才抑住心中涌荡情潮,哑声道:“……我又何尝不是?”

一把被他抱得紧紧。

天下江山,二王相峙;尘飞灰灭,情定一刹。

“来找我,”他又道,大掌慢慢抚过她地背,轻轻搭在她腰间,“当真再无旁事要说?”

她埋头半晌,心悸发颤,终是开口道:“……待明日受降大礼毕,我再同你说。”

……并未忘了他还有后宫三千,更不会忘他还有中宫之后。

她能将自己置于何位?他又能将她置于何位?

他低低一笑,“好。”探头亲了下她地鬓发,用只他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将来如何,不须你多虑。”

不须她多虑……

她忽感莫名,又突生异念,可所思转瞬即逝,捕不及他话中深意,想要再开口时却被他按入怀中,动不得。

他又开口,声音更低,几乎听不见:“……至死,都不再与你分开一刻。”

她心口惶惶大动。似有巨石崩裂。轰然之间便没了神志,只知伸手去抱他,紧紧攥住他单袍,不肯放。

“睡。”

他轻声道,抚着她的身子。

语气轻稳。如沙掠水,沉底不留痕。

她从未听过他这般……

温漠的声音。

于是心脉脉而落,垂睫阖眼。

她与他纠缠数年。从未有一夜如此夜,不带丝毫欲念之张,只留淡淡绵柔缓情。

熏笼花香混着他身上之味,催她入眠。

翌日雪止风消。

初升红日照洒一地棉雪,刺眼之茫透过窗棱扑入内殿中,划过二人之间,帐幔金花迎着灿阳跳闪了几下,微微一晃。

她蹙眉眯眸,一下醒了过来。

一整夜都是同一个姿势。被他紧抱在怀中。身子此刻僵得紧。

她抬眼,就见他仍未醒动,日茫碎丝在他侧脸上镀了一层金,鼻梁下阴影一片,两相对比之下,衬得他面庞愈发陡削。

她慢慢抽动胳膊,抬手想要触他俊脸,才一挨上他的下巴,手便被他一把攥住。滞在那里。他缓缓睁眼。定眸看她半晌,才开口。声音慵哑:“……不是梦。”一弯唇,捉住她地手放在嘴边,亲了亲。

她推开他,兀自起身,拨散了长发,重新绾起,又去拾衣来穿。

他从后面伸手环上来,圈住她,亲亲她发顶,又亲亲她脸颊,最后贴着她耳朵道:“我遣人将衮衣送来这边?”

她摇头,轻声道:“让人瞧见总是不妥,”拨开他地手,下地,“我回去换。”

他坐着,只是看着她笑,眸子里深如千丈渊谭,沉不见底,半晌才伸手摸了摸她地脸,道:“巳时,我去迎你。”

她抿唇,点头,披了绒氅之后又转身,看他面现疲色,不由道:“夜里未睡好?”

他眉宇间淡色沉黯,看着她,未答这话,却道:“……真想能夜夜这般,抱着你睡。”

随即晃眉,微微一笑,又道:“去罢。”

她忍不住上前,淡吻了他一下。

他眸间忽涌浓情,水光漫漾,却未说话,也未动。

只是冲她弯了弯唇,看着她离去。

久久,才起身下地。

殿中另头软榻之上,青衮金冕熠熠绽光,帝道十足。

巳时还差一刻,殿外便起辇落之音。

她理了理朱衣衮服,披了厚裘,待听见外面有人叩殿请驾,便慢步行了出去,没踝积雪盖过赤舄,冰凉渗心。

远远成德门处,铁林仗卫分列两侧,苍青甲光映雪折日,一眼扫去,不知尽头何在。

岢肃生威。

外面雪地之上,二辇并列。

他衮冕大服在身,人俊而挺,并未上辇,只是站在一旁,看见她出殿时薄唇弯了一瞬,然后朝她走了过来。

那边二驾十二个辇官垂首在候,他罔顾众人目光,走至她身前,撩袖伸掌,冲她低声道:“来。”

她心底微颤,每一回听他这般说,都觉踏实万分,仿佛无论怎样,有他撑于她后,无甚可念可担心,只消顺他之意,便好。

上前半步,伸手放进他掌中。

他一撩大衮,拉着她转身,带她跃雪行了几步,送她上辇,抬手扶住一侧龙柱,逆着刺眼阳光,低低道:“坐稳了。”

背着光,她在辇上看不清他面上神色,只看得见他眸底淡淡一闪,然后见他转身,绕过她,走去另一帝辇。

宽肩挺背仍旧宽挺。

只是看他那一步步迈出去,竟似踩在她心头上一样。

她沉沉一喘,手去扶辇柱,想要探身唤他,却见他已然上辇,未过多久,二辇起驾并行。辇身摇摇在晃,辇官靴底压雪嘎吱之声不休不止。

她心里忽然有些乱,继而慌,闭了眼又睁开,想笑自己无故生愁。却是无论如何都祛不褪心底那丝惧意。

可到底是在惧什么。她却全然不明。

为帝十四年,统朝为政、出征在外,以女子之身衔一国之尊、压三军之阵,坐享这天下半壁江山,世间无人比她尊荣更甚……到底还有什么可惧地。

思绪滚滚在翻在涌。却抓不住脑中将明将灭的那一抹淡淡幽光。

步辇忽止,重重一顿。

她一下回过神来,才发现崇元殿已在眼前。转头去看另一边,见他辇驾亦停,东面有诸军将校素服在列,但等他二人下辇入殿。

他下辇,双袖一展,挥平衮服浅褶。

邺齐军中一人出列,疾步而来,待至近处时她才看清,是谢明远。

她亦下辇。眼望那边。就见谢明远双手奉剑与他,他漠看一眼,接了剑,转身回望向她。

然后大步走过来。

她看着他,不等他走近、不等他伸手,便几步上前,仰起下巴对上他的目光,一扬大袖,去握他的掌。

他身形稍滞。随即展笑。牢牢捉住她地手。

内外诸卫,二军将校。降臣礼官,北戬使副……千百众人之前,她与他执手共行,玄裘朱衮灼浓刺烈,火一样烧过厚厚积雪,一路燃入殿中。

崇元殿中肃冷不已,高位之上二座齐尊。

相斗十年,相缠四年,百河千川万丈广疆,刀光剑影几国征战,终得一日,她与他同着衮冕,执手上殿。

不由心颤。

明明是真地,却偏偏不敢信这是真的。

他紧紧握着她地手,一步一步走上去,待入座前稍稍停了一下,扭头看她,另一手将那冷剑横递过来,低眼哑声道:“……替我拿一下。”

她尚来不及反应,只下意识地握住那剑。

下一瞬便被他轻拽回身,落座,衮服鼓张,带起薄风一阵。

她微怔,置剑于膝,不解他之意,一切都太快,只见殿外两军将校由祗候舍人引着鱼贯入殿,分列殿中左右两侧。

他仍然握着她的手,搁在二座之间合而无缝地雕龙扶手之上。

她望着下面黑压压地二国军臣,分明都是熟悉的面孔,可却忽然统统变得不真切起来。

脑中刹然间空白,恍惚一片。

耳边传来殿外阁门使高声宣敕北戬使臣朝献拜降之声,又闻他开口准觐,未过多久,便听得殿内众人回身错甲之声。

北戬皇五子进殿,副使随后,手捧已定国书,趋步上前,至御座之下。

有中宛降臣礼官在下,依礼审问讫,按旨放罪。

呈国书于二帝王座之上。

她怔然看着下面这一切,仍旧回不过神来,手忽然被他用力一攥,才陡一抽气,刹那间神回眸转。

北戬使副前后立于两面军臣之间,待礼官宣敕毕,便冲上俯伏而跪,行臣子三叩大礼。

高呼三声万岁。

声音荡在这大殿之中,撞击四壁,又震回她耳中。

就在这余音未消之时,手又被他轻攥一下,耳边恍恍传来他低至极致、碎哑不拾的声音………

“别恨我。”

她遽然侧头,不顾下面跪着地北戬皇子,不顾其余众数依礼正跪而伏身于下的两军将校们,只看向他。

他脊骨仍旧直挺,帝气雍容如常,薄唇紧抿,容肃而苍,一双陡闪褐眸……慢慢地阖了下来。

下面百余臣子齐拜二帝、山呼万岁之声恰时响起。

可她却什么都听不见。

他握着她手的大掌,一点一点硬下去,一点一点冷下去……

却始终将她攥得紧紧。

她人如石化,胸口血液崩沸,又冻凝成冰,无法呼吸。

耳膜疯狂在颤。

往言排山倒海般朝她扑来,瞬间便将她淹没至溺。

……真想能一直握着你地手,再也不放。

……天下苍生万物不扰我心,唯惧一事而已。

……诺大天下,泱泱之世,战且未休,疆尚未定,我不会不在,你身旁。

……若能早些这样,该多好。

……我等不及。

……以后,都依你。

……至死,都不再与你分开一刻。

她被他攥着地手微微在抖,随着他一点点冷下去,握着剑的另一手却滚烫滚烫,如火淬铁。

身上每一块骨头每一寸肌肤都开始痛。

别恨我。

至死……

都不再与你分开一刻。

 卷四 雄图江山,何为欢喜 天下四十三

百人俯伏,额手贴地,青甲苍茫寒冽甚。

殿外金阳映雪灿茫落,殿内阴霾逼人戾气扑。

满殿寂静无声。

“退殿。”

她开口,浑身冷冰,素齿都在颤。

不令平身,不犒降使,不摆殿宴,只道退殿……

实不合礼矩。

跪拜百臣,黑压压一殿,却无一人起动,但等她再言。

她浑身骨节都在响,碎的碎断的断,裂骨入肌,刺痛万分,被他凉寒大掌握住的右手已无知感,眼底渐渐腾起血雾。

心头大火遽燃——

“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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