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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昊-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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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戈别嗤笑一声,也不戳穿,“我们的勇士赫扎帕拉,偏偏是一个哑巴,只能指望好姑娘不是个瞎子啦!”
  赫扎帕拉回头瞪他,脚步却没停。
  咏絮摘下那支银枝碧蝶,刚要找个地方搁着,手上却一空,她侧过头,发现是刚刚那个少年接去了。少年脸是红的,牙齿却白得晃眼:“我帮你拿。”
  咏絮虽然听不懂,但她自小生活在宫中,在察言观色方面的眼力自然顶尖,眼前这年轻的北漠武士对她的心意,她不是看不出来。咏絮小声道:“谢谢。”
  说罢,还将镯子捋下来递给了他。
  赫扎帕拉颇有些受宠若惊,他摸摸头发又擦擦鼻子,最后指了指自己:“我,赫扎帕拉。”
  咏絮将头发一点点放下,抿着嘴回道:“咏絮。”
  “庸……徐?”
  姑娘噗嗤笑出声来,赫扎帕拉也随着笑了。
  她将及腰的头发撩在脑后,把手巾拧干覆在脸上。自出了宫,那些胭脂水粉也一概不用了,成日素面朝天,咏絮倒觉得比在宫中要舒坦得多,想想半年前还和棠曲为了一只手钏起了争执,做一些如今看来都是鸡毛蒜皮的算计,喉中不由哽住一个苦笑。棠曲是二殿下宫中的人,二殿下自缢当天,仁寿宫的人都被宋泽仪以“照看不利”的罪名斩了。棠曲尸首运出宫的那日,咏絮悄悄将那支手钏塞在了她身下,却不敢掀开白布看她最后一眼。
  咏絮眼角沁出的一点泪痕被手巾吮去,再睁眼时不见湿意。
  她调整好了表情,看向赫扎帕拉,还想打趣他两句,却发现面前的少年眼神呆滞,目光的落点却是在她的身后,不由偏过头问道:“怎么了?”
  咏絮话音未落,突然身形一歪,竟是被赫扎帕拉拽了个满怀,她大惊之下没能站稳,被对方带得踉跄两步倒在地上,长发在空中甩了个半弧。
  “你!”
  咏絮被赫扎帕拉死死压在身下,动弹不得,她挣了两下,刚要愠怒,却感觉到自己指缝间是湿的。少女本以为是手巾上的水,待她看去时,终于尖叫出来——一支羽箭深深扎在赫扎帕拉的肩头,刚刚若不是少年拽倒她护在怀中,这箭只怕是要贯穿自己胸口。
  赫扎帕拉一只手撑着地面,面孔因疼痛扭曲,嘴角却弯起一个憨气的笑:“庸徐……”两个字亦说的不伦不类,口音令人发笑,但咏絮听懂了,她惊恐地瞪着眼睛,然而不过一瞬少女忽然一咬牙,便从赫扎帕拉怀里挣出来,攥住少年的手腕想将他拉起:“走!”
  赫扎帕拉摇头,他将指节含在嘴里,打了一个响亮的呼哨,调子三短一长,只见百步之外原本三两休息的图戎武士立刻坐起,寻找着声音来源。戈别那个破锣嗓子遥遥传来:“你俩别动!我让穆玛喇过来接应!”
  这边营地在哨音下躁动了起来,孱弱的东州宫人们在货车架另一头探头探脑,想看看这群北蛮子要做什么。然而很快就被同伴一拍肩膀:“你们看那是什么!”
  午后的雪已化了不少,裸露出黑褐色的地面。远方原本除了枯木巨石之外别无他物的空旷中,不知何时冒出了一尊又一尊蒙着面巾的骑马身影,围着送亲队伍来回逡巡。有眼尖的甚至看见了逆光的刀出鞘时那一线亮影,人群面面相觑,不祥的预感在每个人心底腾起。
  “怎么回事?”摩雷打着呵欠,铁胎弓已经握在手中。
  “好像是马贼。他妈的,真是会挑时间,”戈别挠着脖子恶声恶气骂着,“就不能让老子睡个囫囵午觉……愣着干嘛?还不把那群东州的羊崽子都赶到车里!去放了黑电,让它找找咱们的头狼是不是还在姜州当保姆呢!”


  6

  凄长鹰鸣划破了宋明晏的浅梦。少年揉了揉眼睛,自哲勒怀中醒了过来:“什么声音……”
  哲勒向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抬起一只手让苍鹰黑电落在胳膊上。宋明晏这是是第二次如此近距离地看见苍鹰,这只比父皇养在北林苑的那只还要大,还要神气得多,他歪着头偷偷地瞧,黑电也瞪着他。宋明晏眨了眨眼。
  哲勒把绑在黑电脚脖子上的那小段布条揣进怀里,托着宋明晏的腰将他放下了马,沉声道,“我有件事要麻烦你。”
  宋明晏闻声抬头。
  “往正东三十里,有一座土城,你找到那的首领,就说是图戎的哲勒有事相求,信物就是你身上那把刀,你去了,那边的人都会懂的。”
  “那你呢?”宋明晏懵懂问道。
  哲勒抚了把黑电的羽毛,一振胳膊,黑电清啸一声冲回高空:“我去追大部队。”说罢不等宋明晏再问,一夹马腹,白电嘶鸣一声,眨眼便冲出了一箭之远。很快,就在地平线凝成了一个小小的白点。
  宋明晏先是听话而茫然地往正东骑了数里,然后慢慢停下了马。
  伴随着渐渐清明的头脑,一个可怕的念头骤然涌了上来。
  ——如今身边再无旁人,他现在就可以立刻转头逃跑,回到东州,离这一切远远的。
  宋明晏被这个想法骇住,冷汗涔涔地就下来了。他想把这个念头驱逐出去,但字眼好似扎了根,钻进了皮肉骨骼,化成了一种蛊惑诱人的声音,来回盘旋在脑海里。少年四肢僵硬,牙齿格格打颤,迫使他不得不张嘴用力喘气,胯下的核桃感应到了宋明晏的焦躁,不安地打着响鼻。
  “不行……”宋明晏呼吸愈发急促,喃喃地努力说服自己,“要是做了这样的人,将来死了,还有何面目去见父皇,见太傅……”
  你不是一直在恐惧在害怕吗?现在绑着你的绳索没有了,你自由了啊。那个声音一会变成了母妃的,一会变成了父皇的,一会变成了宋泽仪的。
  “我是怕死,因为我本来是该死的……”少年缩起肩膀,“是阿姊保下的我。”
  宋明晏这辈子都忘不了长剑横在脖子上冰凉的触感。自己的姐姐绝望地跪在黄袍男人的脚边,死死揪住那片下摆的团龙云海喊道:“我会遵旨去和亲,恳求陛下放了允央,也放了晏儿吧!”
  可笑,难道没有你,宋泽仪就逼不了你姐姐和亲了吗?
  “我不能这样忘恩负义……”宋明晏用力捂住头,已经带了哭声,“……她只救下了我,我如果走了……”
  想想卢允央,想想你母妃,你的哥哥们。那个声音轻蔑地笑了。她谁也救不了,你也是,谁也救不了。
  “——住口!”宋明晏大喝出声,整个人总算从迷雾中挣脱出来。身体一阵疲惫脱力,仿佛是经历了一场艰难肉搏。他甩了甩头,摆脱那股晕眩感后,猛力一拽缰绳,核桃的前蹄高高扬起,重新往东方奔去。
  “没看到哲勒。”红毛目力最好,他巡望了一圈之后视线落在了大车上,“东州公主就在那里面是吧?”
  “是。”
  红毛目光里有些好奇,可惜只能看到盖着布料的车板,他小声念叨,“不知道公主长得有多好看?”
  一旁的光头拍了一把红毛的后颈:“我要把你这话告诉玛朵娜。”
  红毛连忙告饶:“她们家好不容易接受了我家的羊羔和面粉,你可别捣乱。”
  “婚期定了?”
  “嗯,下个月初。”红毛脸上洋溢着欢愉和满足。
  “好小子,可以啊。”光头大笑。
  首领一直沉默着,他见自己的队伍和图戎骑兵始终僵持不下,颇不耐烦的皱起了眉。抬手啜了口银壶里的酒。
  “没想到只有一队人还能防得这么牢,我当他们只会冲锋呢。图戎未来的金帐武士果然训练有素,哲勒在这方面可比他老子穆泰里厉害多了。”光头感叹,“不是我说,对这个人,你最好早点动手。”
  男人嗤笑一声,没接话。
  又过了一刻钟,负责瞭望的红毛陡然直起身子:“那是不是哲勒?北漠里能跑得这么快的马可没几匹。”
  “当年有人出三十个金锱要买白电,结果被哲勒丢进硫磺泉淹个半死。那可是他的亲儿子呐!”光头绑紧面罩,将毡帽扣在头顶。“我去了。”
  首领点头,“你自己小心。”
  “只要您别把哨子丢了。”光头笑笑,打马离开。
  “那个老胖子不是说,哲勒还带着个孩子吗?”光头刚走,红毛突然想起来这事。
  首领啧了一声:“估计跑了。”
  “要我去追么?”红毛也拉起了面罩,“您别忘了,离这不远还有一只鬣狗,那狗脖子上就套了一根绳子,只绕在哲勒的腕子上。”
  “如果拦不下就算了,免得鬣狗认出你。”首领叮嘱。
  红毛嘿嘿笑了两声,上马往相反方向而去。只剩男人掩在巨石之后,冷着脸又咽下了一口酒。


  7

  这一带气候烂极,常常上个时辰还日头高悬,下一刻就刮起了凛风。此时太阳早就不知道去了哪,宋明晏哈了口气,努力在荒漠里辨认方向。他算算脚程应该是有三十里了,但并未看见哲勒所说的土城。
  边境之地荒凉,尤其姜州这一带,根本就没有出城独行的人,若有经过,便是大批的商队或是小股马贼。然而宋明晏并不知道这些,所以当他听见身后传来马蹄声时,第一反应是驻马转头,想叫住来人问路。
  红毛见猎物不逃反而回头,也是一惊,立刻拔刀出鞘。
  小孩离他仅数十丈,红毛舔舔下唇,他几乎可以想象出男孩被划破喉咙时的惊恐面容——只用这一刀,他就可以回去跟头儿交差。
  此时再反应不过来就是傻子了,宋明晏在瞧见刀光的刹那间倒吸一口气,猛扯缰绳,核桃嘶鸣,瞬间拉开了数丈距离。
  红毛大笑出声,北漠之中白电只有一匹,还没有除它之外他追不上的马。
  宋明晏伏低了身体,背腹近乎于地面平行,人踩着脚蹬稍稍站起——洪正涛将军和北蛮交战三十年,他教过的,总不会错。
  短刀早已握在手中,分量沈甸甸的。少年咬紧牙关,努力把眼泪给憋回去。
  荒原上雪沫和尘沙齐飞,渐渐越拉越近,尘雾融成了一股,少年几乎能听到不足三尺里那匹黑马的口涎吐息声。宋明晏神色一凛,身体骤然往左侧倾仰,整个人重心只挂在攥住的缰绳的左手上,几乎同时,对方的刀已经递了过来,宋明晏抬手去挡,力道震得他胳膊一软,刀刃摩擦带出一道细碎火光,声音尖锐得牙齿发酸。
  “这刀可是哲勒的宝贝,他倒舍得给个羊羔子拿着!”红毛有些忿忿念道,他已越过宋明晏两个身位,转眼便调整姿势再次相向冲来。
  交错的瞬间,红毛的刀却是劈在了核桃的脖颈,原本温顺的母马疼痛之下几乎要将宋明晏甩出去。与此同时少年毫不犹豫地松开缰绳,一把扑过去扯住了红毛举刀的胳膊,整个人死死挂在了红毛身上,竟是发狠要将他一并拽下。
  “你……!”
  红毛没料到他会来这一手,一时重心不稳,两人都往地面栽去。
  宋明晏摔得眼前一黑,但还是下意识往旁边滚了一滚权作缓冲,然后迅速爬了起来。右肩剧痛,好在刀还紧攥在手上。红毛的刀却脱手了,少年见他爬起想捡,一个箭步冲过去踢开了马刀,人一头撞在了红毛身上,两人再次滚到地上扭成一团,也就在这一刹,宋明晏手中的狼头刀用力捅了进去。
  红毛惨叫,一脚狠狠蹬了过来,力道几乎要将人踹飞出去,宋明晏硬吃下这一脚,气血震荡得他喉头一腥,刀却又深一寸。青年爆发出一串北漠脏话,拳脚如雨点狠狠落下,宋明晏被轰炸得耳朵里嗡嗡直响,什么也听不清。他个头小,反而像牛皮糖一般撕扯不掉,任由红毛如何踹打,宋明晏始终将刀越扎越深,甚至缓缓绞动。为了不被甩开,他干脆一口紧咬住红毛的衣服,绒线涩口,羊膻味直冲鼻息。
  对方踢打的力度越来越轻,终于至无。
  荒野回归死寂。
  良久,宋明晏这才慢慢抬起了头。
  少年的双眼比红毛怒睁的凝滞瞳孔还要空洞,过了许久他仿佛才学会如何转动眼球。他木然的松开手,虎口处因为过于用力早已开裂,指缝里也不知道是谁的血。
  宋明晏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往后退了两步,他凝视着尸体,突然只觉一阵反胃,弯腰吐了出来。
  好不容易缓过气,少年拿手背去擦嘴,却摸到脸上湿润一片,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哭了。
  太阳总算从阴霾里露了小半张脸。
  宋明晏眯眼看了看日光,发现自己果然走偏了一些,他坐在尸体旁,等自己恢复了点力气,才爬了起来。两匹马都不知道跑哪去了,剩下的路只能靠走。
  他刚迈了几步,突然想起来作为信物的刀还插在那人身上,又过去拔。费了半天工夫总算将刀扯出,不料从红毛的衣襟里滚出了一个银扳指,骨碌碌落在血泊里。
  大概是已经害怕绝望到了极点,宋明晏心底反而产生了一种奇特的麻木。他捡起了扳指,扳指做工寻常,纹样是一只收翼的苍鹰,在环上缠着一缕红发一缕金发。鬼使神差的,宋明晏将扳指揣进怀里,然后他伸手,将红毛的眼睛慢慢合上了。


  8

  在瞧见土城的刹那,宋明晏几乎要喜极而泣,他拢着手大喊出声,原本昏昏欲睡的土城守卫猛地警醒,连忙搭弓指向他:“什么人!”
  少年挥舞双手:“我是图戎部的哲勒派来向你们首领求救的!”
  “哲勒?”那人明显一愣,“你等等!”他脑袋一缩,消失在墙头。
  一盏茶之后,古旧而斑驳的城门缓缓打开,从里面汹涌冲出一队马贼,男人们打着呼哨,纵马环绕成圈,将宋明晏困在中间。少年被马蹄踏起的烟尘呛得直咳嗽,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我……我找你们首领……”宋明晏犹自在喊。
  “老子就是!”洪亮一声,一名大汉勒马停在了宋明晏面前,居高临下地喝道,“你说你是哲勒派来的,有什么证据?”
  “我有信物!”宋明晏连忙举起了那柄刀。
  男人劈手拿过,他打量了两眼刀上的狼头之后忽然手腕一转,刀尖直指向少年的眉心。宋明晏瞳孔骤然一缩,人微微晃了晃,却不肯后退一步。四周安静下来,马贼们都在等着宋明晏的反应,男孩孱弱瘦小,浑身脏兮兮的,大约十分适合一张惊恐哭泣的脸。
  然而宋明晏让他们失望了。僵持许久,反倒他们的首领先一步没能沉住气。
  “你不怕死?”
  “怕。”
  男人挑眉:“那怎么不躲?”
  “没有躲的必要。”宋明晏心平气和,“戏弄可能比你小一个辈分的人能给你带来愉悦吗?首领大人。”
  男人眉峰抬得更高,他稍楞了楞,旋即大笑起来,环顾四周的手下喊道,“嚯,瞧瞧,我本想教育一下毛头,不要随便把刀递给别人,没想到倒是被毛头给教育了!”手下们哄然笑开,那股另宋明晏不快的嘲弄与轻慢在空气中消失了许多,他紧绷的背脊一松。
  男人毫不在意地松手,狼头刀直插入宋明晏脚前两寸的黄土中。
  宋明晏眼睛始终不肯示弱地盯着男人,依然保持着十二分的警惕。他缓缓地半蹲下来抽出了刀紧握在手上,声音却像是在对太傅请教问题一般恭谨:“我应该没有走错路,是吗?首领大人,您是哲勒所说的可以信赖的援军。”
  男人看着宋明晏的动作,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哲勒会放心派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娃娃来求助。他瞳中讶异更盛,感叹道:“哲勒可真是送来了一只好鸽子!你要不是他的人,干脆跟着老子,老子好好调教你,让你当个小头头!”他转头让人牵了匹马过来,对着宋明晏一招手,“骑上来,带我去见见我的好兄弟!”
  在路上,男人问宋明晏为什么不害怕指过来的刀,少年认真想了想,答道:“因为我见过真正想杀人的眼睛。”
  因贪欲而灼灼,幽深漆黑的眼睛。


  9

  光头能看到哲勒,其他马贼也不例外,飞矢追着青年的额头而去,穆玛喇瞧见大惊:“殿下小心!”他几乎是下意识想要去接援,戈别气得一巴掌拍向他后脑勺:“慌得自己命也不要了?守不住这座大车,十个殿下都不好使!”
  哲勒听见了穆玛喇的呼喊也听见了利矢划破空气的声音,他连马速都懒得减,男人抽刀,几乎像是打牛蝇一般轻易挥开箭矢,光头此时已经从侧面追截过来,哲勒盯着那张仅露出眼睛的面孔,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马刀横劈下来,哲勒反手接下,动作轻巧,随即借腰力拧转,竟是把锋刃送了回来,光头侧头避开,面罩飞起了一个角,很快被疾风挡了回去。光头喉头吞咽,使嗓音变得古怪低哑:“真可惜,你已经死了四个兄弟。”
  “你们要马?要金子?”哲勒眼角飞快地扫了一眼那辆大车,“还是要女人?”
  “您觉得马贼需要什么呢?”
  说着刀已经再度划来,这回是横斩,白电经验十足,此次的进攻仅仅是断飞了它几缕保养良好的鬃毛。
  “我想……你们大概需要一杯喜酒。”哲勒有些喘,但语调平静,“或者说墨桑很希望他的妹妹未嫁就新寡?”
  “不不,图戎武士,你猜错了我们的雇主。”光头摆头后仰,哲勒的刀如吐信的毒蛇从他下颌飞快舔过,再往里半寸,他的气管就会被划拉出一个大口子。
  哲勒几乎快要冷笑出声了:“您蒙面倒不如戴好手套,我从不知道墨桑还能雇得起另一个说话带末羯口音同时少了大拇指的勇士,阿拉扎,您要是还能射箭,我现在大概早就死啦。”
  光头大惊之下被哲勒一刀砍中了小腿,他咬牙吞下痛呼,远处传来了隐约的滚滚马蹄声,青年模糊地笑了:“你听,‘疯子’来了。你最好现在转头就跑,我不会追,回去告诉墨桑,我不想在明年开春的婚礼之前看见他。”
  “你……”光头尚在惊疑,只听一声悠长尖鸣响起,来源自数里外的巨石——是撤退的哨音。光头胸口起伏着,最终丢下一句,“你的刀法又进步了。”他驰向巨石,酣战的马贼也在哨音响起时开始后撤。哲勒没有下令追击。
  等到红毛口中的鬣狗,哲勒口中的疯子,帕德赶到时,这场突袭已经结束了。
  “你来晚了。”
  帕德跳下马,和哲勒拥抱了一下,“我可不是你的金帐武士,需要随叫随到。”
  “篝火旁的位置一直给你留着。”哲勒道。
  他俩的每一次见面哲勒都会这么说,帕德已经习惯了。男人摸了摸支楞的胡渣,开门见山问道,“你知道策划者了?”
  “不知道。”哲勒摇头,“看起来像是辛羌的流寇,他们的马术烂透了。”
  “是吗?大西边的辛羌人跑过来袭击一队护送东方公主的图戎骑兵,他们的老女王是不喜欢可口的小男孩了所以换了品味?”帕德讥讽,眼神锐利,“哲勒,你又撒谎,你每次撒谎都是你在心软。”
  哲勒低声道:“我只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帕德冷哼一声,绕过哲勒不再看他:“我去瞧瞧戈别,问问他是怎么忍了你这么多年的。”
  马贼们都追随帕德而去,跟哲勒面对面的只剩下了宋明晏。少年稍稍仰着头,小声问道:“我来晚了吗,孤涂殿下?”
  “没有,很准时。”
  他亲手放出去的小羊,居然还会带着鬣狗找回来,哲勒有点想笑,如果他不是孤涂,大概会是北漠里最好的牧羊人了。
  我给了你刀和马,已经做好了准备……哲勒走过去,扶正了宋明晏的绒帽:“你不该回来……”他用北漠语说道,声音轻似叹息。
  “殿下?”宋明晏困惑,他还有牵挂的事,于是迟疑着开口,“我姐姐她……”
  “她被保护的很好。”
  宋明晏总算放下心来,朝他露出了一个腼腆的笑,他刚要奔向大车,哲勒突然开口:“你杀了人?”
  还没迈出两步的脚陡然停下,少年一时间有点手足无措。他在和红毛生死搏命时没有紧张,在被帕德拿刀指着时没有紧张,现在却像当年被父皇发现自己偷偷养的蛐蛐时一样慌乱。宋明晏的眼睛盯着自己脚尖:“我……”
  哲勒半跪下来,抓过宋明晏背在身后的手。血迹早就干了,斑斑黏在指尖和指甲缝里,指节处有破口的擦伤,之前一直没感觉,现在被哲勒审视着,宋明晏只觉得他的视线像冷风似的往伤口里灌。少年微微用力想缩回来,但哲勒握的很紧。
  “敌人长什么样?”
  “我没……”宋明晏无力的想反驳。
  “回答我。”
  “……只记得他的红色头发了。”
  哲勒没有再说话,他咬住自己手套一角脱了下来,就这么叼着手套随手抓了一把没被踩踏过的雪,握在手心里半化了之后,淋在了宋明晏的指缝间。少年一瑟缩,紧接着就不敢动了——青年借着这么一点微薄的雪水,仔细将他指间的血迹慢慢清理干净。
  来回搓洗几次之后,两人的手都成了一个模样一种温度,哲勒将手套穿回去,这才开口淡淡说道:“姑娘家都很精明,你拿那样的手去安慰她,她会担心你的。”
  宋明晏垂着头,低低地应了一声。
  “去吧。”
  少年往前走了十来步,又回头看向哲勒。青年已经站了起来,正抚摸着白电的头低语着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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