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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夜行-第1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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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听这个消息,铁铉紧张起来,赶紧赶去把这个消息报与都督盛庸,盛庸听了也是面色沉重,许久才道:“燕王自起兵以来,少有攻坚之举,他打大同,也是一沾即走,依本督看来,他或会攻我济南,然而数攻不下,却未必就会长久僵持,再者,朝廷总会派兵解围的。”
  盛庸所言虽无不妥,但他现在是城中的最高军事首脑,要守济南,要么寄望于朝廷援军,要么寄望于燕王主动退兵,这就有点显得气馁了。若论守城防御、调兵遣将,铁铉是文官,远不及他,可铁铉毕竟做过一段军中的司法官,有点政工干部的味道,他可是知道一军主将如果自己都不能坚定信心,后果多么严重。
  一见盛庸有些信心不中,不禁振声道:“盛都督,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守一城,捍天下,以千百就尽之卒,战百万日滋之师,蔽遮江淮,沮遏其势。天下之不亡,其谁之功也?’铁铉愿与将军一起,效唐之张巡,身与城死,以报国家!”
  其实也难怪盛庸有这些顾虑,耿炳文、吴杰、郭杰、李景隆……一个个都是比他武职高得多的官员,统领的兵马也比他多,却尽皆大败于燕王朱棣之手,他对自己当然信心不足,可是眼见铁铉一个布政使司的文官,却说得出这样豪迈的语言,心中不禁生起愧意,忙肃容道:“铁大人说的是,不管敌强敌弱,我等当死守济南,以报国家!”
  铁铉欣然道:“好!有盛都督这番话,我济南文武同心同德,燕逆断难讨得便宜。铁铉愿与将军歃血为盟,人在城在,人亡城亡!”
  盛庸只是此前一直没有担当过如此重大的责任,所以心中忐忑,被铁铉这番言语一激,一腔豪气登时涌起,立即叫人取来大碗,注满烈酒,二人歃血为盟,起誓共守济南。
  要说这盛庸,行伍出身,久领兵马,调兵遣将指挥城防,的确是样样出色。历史上守济南,其实作用最大的是他,后人是过于夸大铁铉的能力和作用了,铁铉当时只是布政使司一个参政,怎么也轮不到他来主持济南城防,何况用兵守城这些方面也不是一个外行说精通就能精通的。
  历史上守济南的主将实际上是盛庸,坚守济南三个月,迫使燕王朱棣退兵,盛庸功劳第一,不过铁铉出谋画策,功劳也是极大,尤其是他出过两个主意,一个是‘挂神牌’,一个是‘诈降计’,很有闪光点,颇为后人津津乐道。他的最大功劳,在于后勤保障和激励人心,起的作用类似于政委。
  但是守济南几个月,主要靠的还是正规战斗,指挥调度部署城防,这是盛庸的事。此战之后盛庸功封历城侯,平燕将军,铁铉只提拔为布政使,并没有爵位,就是这个原因了。盛庸一代名将,铁铉一代名臣,此前功绩不显,成名,便自济南始。
  但是靖难之役长达四年,盛庸后来兵败投降了,这就成了他的污点,不符合儒家的价值观,于是他以前的功劳也被一笔抹杀,几百年宣传下来,倒像是当初守济南官员全是傀儡,只靠铁铉一个参政主持了济南防务似的。
  
  济南城中人满为患,到处都是逃难的百姓、和一队队来去匆匆的官兵。夏浔夹在逃难的人群中,缓缓行走在济南街头。
  城门已经关了,当时盛庸、铁铉、高巍三位大人立在城头,眼见燕军就要跟在逃难的百姓后面冲进城来,无奈之下只好当机立断,喝令放箭。一通密集的箭雨下去,把逃难的百姓和冲锋在前的燕军射死一片,这才强行关上了城门。
  被挡在门外的百姓只得各奔东西,逃往其他州县。
  李景隆,又败了。
  他匆匆调集十余万大军原地停下,要摆密集阵形的数阵迎战燕军骑兵,可是十余万大军刚刚跑到这儿,仓促之下还未来得及形成数阵,只是隐隐形成一个雁行阵,燕军铁骑就到了。
  这是朵颜三卫,带兵的是燕王二子朱高煦和前锋营主将邱福,他们虽只三四千人,却利用对方阵形混乱的机会强行突入敌阵,以骑兵快捷如飞之优势,倏尔窜东、倏尔击西、忽一路直取中军,未等你反应过来,又斜击右路,忽一路骑兵又分作两路,直削两翼。
  这样的打法,对一支阵形还未摆好的军队来说,根本无法实施迅速有效的反抗,李景隆又是个没有调度才干的人,以十余万大军之众,倒好像赶着漫无边际的一大群绵羊,任由几只凶残的野狼噬咬屠杀。
  李景隆见势不妙,刚刚涌起的雄心壮志登时化作乌有,立即拿出了他亲自指挥作战时使用频率最高的一条将令:“撤!”
  李景隆往南撤了,看这样子,他是不打算再回来了,这一跑就得渡过黄河,一溜烟儿逃回南京城去。
  夏浔被关在了城内。
  他一路追着那辆似载有谢雨霏的马车,因为大家都在拥挤前进,不断冲上来的车马把他挤得越来越往外靠,夏浔情急之下,干脆跳下战马,在一辆辆车子、牛羊、行人之间挤过去,向那大车靠拢。
  等他堪堪将要追及那辆大车时,明军在猪一样的主帅李景隆指挥下,已是溃不成军。战也匆匆、败也匆匆的李景隆亡命而去,大军一哄而散,各奔东西,杀得兴起的燕军铁骑在朱高煦、邱福两员悍将率领下,直接向城门处扑来,想趁乱占据城门。
  城楼上,盛庸、铁铉诸文武官员见势不妙,立即下令封城,可是百姓蜂拥入城,城门哪能关闭得上,无奈之下喝令放箭,箭矢如瓢泼大雨,城门前死伤枕藉,血流成河,城门这才关上。
  夏浔当时正在城下,城头箭雨一下,夏浔便知不妙,立即钻进了前边一辆牛车的车底,在一片片怵人的笃笃箭矢射入车板声中迅速向前爬去,结果……抢在城门关闭的最后一刻,他冲进了城里。
  战争毕竟是战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并非儿戏,更不可心慈手软。从死神手里逃出来的夏浔,至今想起方才的惊险,仍然心有余悸。
  等他定下神来,却发现……那辆马车已经不见了,城中到处都是乱成一锅粥的百姓,天知道那辆车冲去了哪里,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辆马车肯定已经进了城。
  那辆车上是谢谢吧?她怎么到这儿来了,这样混乱的地方,她一个女儿家,年轻貌美,万一……
  夏浔心中先是一寒,随即醒起谢雨霏既然到了,彭梓祺一定也在她的身边,这才心中稍安。
  可是眼下济南城中百姓何止百万,想要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夏浔只能沿着长街,一路搜寻下去……
  第333章 生计
  在朱高煦、邱福以四千骑卒击溃李景隆十余万大军之后,朱棣率领大队人马赶来,在济南城外扎下了十里连营。北平郑坝村一战、河北白沟河一战,李景隆共计八十万大军,如今还能成编制地投入战斗的,估计不会超过三十万人,而且主帅逃走,领军将领们各自为战,可以说,朱棣的战略目的已经完美达成了。
  他在济南城下扎下营盘,召集众将,商议的唯一一件事,就是要不要打济南。
  打济南的困难每个人都清楚,一是燕军攻城战打得不多,缺少攻城器械;二是兵力相对于朝廷仍旧有限,打下来也很难分兵守住;三是李景隆虽然逃了,但是平保儿、吴杰等统兵大将还在,他们的本部兵马损失不大,很可能会对包围济南的燕军形成反包围,或者断了他们的后路。
  但是也有一部分将领认为,李景隆先以五十万大军战败,再以六十万大军战败,殿下已经拥有了和朝廷分庭抗礼的资格,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攻城掠地、打了就走,而应该一步步扩大地盘、扩张自己的势力范围。没有足够的地盘,就没有足够的钱粮来招兵买马,势力始终无法扩张,何谈打到南京城下,诛奸佞,清君侧呢?
  这个意见最终打动了朱棣,他决定,继两次野战大捷之后,再打一次攻坚战,拿下济南城。于是,济南城外的燕军立即动员起来,紧锣密鼓地开始建造攻城器械,准备攻打济南城。
  济南城中,夏浔寻找了两天,还是没有找到那个酷肖谢雨霏的女孩,弄得夏浔又是犹疑又是担心。他怀疑自己可能是看走了眼,又担心确实是彭梓祺和谢雨霏牵挂于他,所以双双从双屿岛赶来找他,虽说她们两个一个会武、另一个也算是老江湖,可是现在兵荒马乱的,实在叫人担心。
  以他这个燕王密谍首领来说,原本只是他的一个手下,就把曹国公爷乃至曹国公麾下的数十万大军玩弄于股掌之上,可是现在他和一个普通的难民没什么两样,一样的睡大街、一样的吃路边摊,毫无用武之地,彭梓祺和谢雨霏两个女孩儿家该如何是好。
  日上三竿,忧心忡忡的夏浔在城中找得筋疲力尽,忽然看见前边有一个包子铺,这家店铺生意特别的红火,买包子的人群排成了长龙,夏浔这才惊觉快到晌午了,隐隐觉得腹中有些饥饿,他摸摸藏在腰中的银钱,便也举步走了过去。
  一个买包子的大汉愤怒地叫嚷起来:“他娘的,我说莫掌柜的,你也太黑了点吧,昨天还一个包子一文钱,今天就涨到两文了,有你这么做生意的吗?你怎么不去抢啊?”
  那留着两撇鼠须的包子铺老板嘿嘿地笑了起来:“许老三,这可怪不得俺,你也不瞧瞧,俺这一屉一屉的包子蒸出来,赶得上趟卖吗?买包子的人多呀,没办法,你是城里头的人嘛,自己家里有锅有蒸笼的,你想吃又嫌贵,那就自己做呀。”
  “他娘的,燕军围城,倒把你个卖包子的抖起来了,本想图省事的,算啦,老子不买了,咱回家自己蒸去!”那食客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夏浔站在那儿,正把这番话听在耳中,他愣了一下,突然机灵一颤,立即转身急急走去。
  这两天为了找谢雨霏,他心不在焉的也没多想,听到这两人的对话,他才忽然想起来,燕王困济南,似乎围了数月之久啊,这才几天的功夫,包子的价格就翻了一倍,时日久了,城中的粮食该是什么价格?
  夏浔身上带的钱并不算多,如今阴差阳错的进了济南城,他得先为自己的生存打算了,如果燕军围困济南数月,最后把他这位燕军密谍最高首脑活活饿死在城里……这结果也太搞笑了吧?
  夏浔匆匆赶到一家米粮店,还好,这时候还没有人抢购粮食,或许是普通小民们还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又或者他们很乐观地认为,用不了几天朝廷大军就能解了济南之围,所以身上有钱也舍不得全都拿出来,买那已经开始涨价的粮食。
  夏浔倾其所有,想要全部换成粮食,没想到那米粮铺的老板居然惜售,巴望着燕军之围不解,粮食可以继续涨价,夏浔只买了一袋粮食,扛着粮食走到大街上,却又为自己如何储放这些粮食开始发愁。他在城中没有住处,这几天也是露宿街头的。
  仔细想了良久,夏浔突然想起了长春观的丘子洞,那处据说曾是邱处机的修真秘窟,上一次他奉朝廷使命来济南剿白莲教匪时,牛不野等人曾藏身在那里,夏浔施计,诱使王金刚奴把他带到了这里,这是夏浔想到的唯一一个可以藏身的所在了。
  夏浔扛着粮食赶到长春观,只见大门紧闭,上边还交叉贴着两道官府的封条。
  因为长春观的香火道人也是白莲教徒,当时一并被官府抓走,这座道观就被封了。夏浔没动那门户,而是径直绕到后院,将粮食逾墙运入,小心藏好,然后再去第二家粮米铺子,继续购买粮食,当然,他也没忘了买几坛咸菜。
  等这一切忙完,夏浔在长春观后院满是灰尘的台阶上坐下来,想想自己现在的举动,简直如同一只灰溜溜的老鼠。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实在不是他能控制的,谢雨霏到底在不在济南城、如今情形如何,他不知道;头两天没有他的消息,燕王那边或许还不着急,兵荒马乱的一时失去联系是可能的,但是这么久了还没有他的消息,燕王那边必然以为他出了意外,也不知会不会对他原来所做的部署安排予以改动。
  原本,他是燕王的“军情六处”处长,呼风唤雨,神通广大,而现在,他只是一个普通的难民而已,他所能做的,只是利用一个先知先觉的穿越者的优势,给自己储藏一些保命的粮食,叫人情何以堪呐。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看到了她。
  谢谢,你……你这个臭丫头,到底在不在这里?
  
  芙蓉街董府,门前竖着杆子,那是进士及第的标志。
  董家老爷,可是一位举人老爷。
  此刻,就在门口不远拴马桩旁,围了一群人。
  董翰文董公子从府里出来,见门前不远拥挤着许多路人和难民,便不悦地皱了皱眉头:“怎么搞的,这些逃难的百姓,都挤到我家门口儿干嘛?去去去,把他们都赶远点儿!”
  董翰文一声令下,几个恶奴立即冲过去,带推带搡地赶人:“走开,走开,都围在我们家门口干什么,快点滚蛋,再不走老子拿棍子轰人啦。”
  “咦?慢着,慢着!”
  人群一被轰开,忽然看见一个女孩儿正跪在地上嘤嘤啼苦,虽然女孩儿跪在地上,看不清模样,可那纤腰翘臀曲线玲珑,一头青丝乌油油光可鉴人,便已让人眼前发亮了,董公子赶紧唤住家奴,快步走上前去。
  地上横躺一具尸体,是一个老人,腰肋间缠着几团破布,隐泛血痕,也不知道他是病死的还是伤重而死,那女子就跪在老人面前,嘤嘤啼哭着。
  董翰文看见死人,先是厌恶地皱了皱眉头,这才对那女孩儿和颜悦色地道:“小娘子,因何在此啼哭呀?”
  那女孩儿头也不抬,见人动问,便垂首抽泣道:“小女子德州人氏,随父逃亡城中,因老父伤病而死,无钱安葬,故此啼哭悲伤。过路的好心大爷,谁能出钱为小女子料理亡父丧事,小女子愿自卖自身,为奴为婢、为妾为侍,听由遵便。”
  “哦?倒是一个孝女,抬起头来,叫本公子看看。”
  那女孩儿抽噎着缓缓抬头,董翰文倒吸一口冷气,双眼圆睁,整个人就像着了定身法儿似的,再也动弹不得了。常言说,精不精,一身青;俏不俏,一身孝。女儿家若穿一身白衣,本来就特别显得俊俏,这个女孩儿的姿色更是美丽之极,那弯弯的眉、俊俏的眼,妩媚的小嘴,一身缟素,梨花带雨……
  “多少钱?”
  董翰文看呆了,定定地看了半晌,脱口问道。
  那女孩儿似乎被他看得害羞了,轻轻垂下头去,幽幽地道:“奴家自卖自身,还要钱做甚么,只要公子替奴家拿出料理丧事所需,奴家……便是公子的了。”
  董翰文一听,骨头一轻,差点儿被那顺着街口吹来的轻风给飘到天上去,他盯着那女孩儿因为垂首而微露的半截粉颈,只觉那颈子晶莹剔透,依稀可见青络,线条柔润,美得恨不得叫人咬上一口,登时咽口唾沫,强自保持一分神志的清明,嘿嘿笑道:“那……总也要说个价钱出来才好吧?”
  女孩儿道:“奴家也知道,燕军围城,无处可以葬人,官府又有规定,死者必须焚化。家父亡身,总要火化了才是,可这棺椁总要买的,不能赤身焚化,再者,还要请僧人超度,约摸算下来,一百贯……也就够了。”
  “使得,使得!”
  董翰文恨不得马上付了钱,把这娇俏柔媚的小娘子搂在怀里,揉进身里温存一番,眼下战乱不休,大明宝钞可是贬了值的,如今一百贯宝钞,大抵只能买到战前七十五贯的东西,这么点钱,买这么一个美人儿,做梦都得笑醒喽。瞧这小娘子眉锁腰直、颈细背挺,显然还是一个守身如玉的处子,捡到宝啦!
  董翰文立即道:“小娘子,不要急,你等等,你等等,本公子马上回府拿钱。嗳,你们几个狗奴才,看着点儿,看着点儿,这可是本公子定下了的人!”
  董翰文说着,便手舞足蹈地冲回府去,那女孩儿仍然垂着头,以袖拭泪,谁也没看到她唇边轻轻掠过的一丝奸笑,虽是奸笑,笑得可爱……
  第334章 一将功成万骨枯
  “人呢?人呢?你把本公子的美人儿藏到哪去了?”
  那小美人儿到了棺材店,选中一具中等偏好的棺木,又叫店里伙计帮着把人入敛了,最后又选了些火烛银锞,叫那几个家奴抱着,忽然有些害羞起来,她对彭翰文悄声说有些内急,想要方便一下,彭公子哪有不允不理。
  小美人儿让棺材铺的伙计引着往后院去,临到后门口,还回头瞟了一眼,那妩媚的韵味看得彭翰文心儿一酥,站在那儿好一番回味,真个销魂无比。
  可惜,这销魂的时间长了点,最后他终于发现,原来这只是一场春梦,那美人儿鸿飞冥冥,不知去向了。
  “公子,你可不要血口喷人,我柳氏棺材铺正经人干的正经生意,这儿可不是黑店。那小娘子说是内急,要借我家茅厕一用,我能不借吗?她跑了关我老柳屁事。喏,这是她脱下来的孝衣,还给你!”
  一团白绫,被那棺材店老板掷到董翰文怀里,董翰文气极败坏地道:“给我追,把那小贱人给我找出来,我要剥她的皮!”
  “慢着!”
  棺材店老板把眼一翻,黑眼仁不见,只剩下眼白了:“钱呢?”
  董公子怒不可遏地道:“本公子叫人骗了,你没看到吗?棺材还你!”
  “放屁,棺材也有还的?亏你是个读书人,这棺材也能退货?再说令尊老大人这不是已经入敛了么,再担出来,像什么话。”
  “那不是我爹!”
  “我管他是爹还是你爷爷,不付钱,休想走人。”
  “混帐!混帐!你们几个狗奴才,就看着公子我受辱么?给我打!”
  “哎哟,你还有理了,就你有人呐,伙计们,拿上家活什儿都出来,睡霸王棺材的来了!”
  彭翰文和棺材店老板扭打成一团的时候,一个青衣小帽,好像大户人家家丁的俊俏小童已出现在几条街外的一家粮米铺子,甜甜脆脆地道:“店家,买米。”
  这人自然就是方才“卖身葬父”的那个小美人儿,也就是古灵精怪的谢雨霏,她被大车载入城中,与彭梓祺失散。车一进城,大车上的乘客便各奔东西,她也只好自寻去处。钱揣在彭梓祺身上,只有二人随身的衣物在她的手里,除此之外,她一无所有。
  如何在城中活下去?
  谢雨霏唯一的财产,就是一包衣服,她把这包衣服留了一套男装,一套女装,其他的都送进了当铺,换来的百余文钱被她扯了匹白布做了身孝服,扣去这两天的饭钱,剩下的那点钱就给了这死者的亲属。
  因为怕生瘟疫,城中一旦死了人,按照铁大人的命令,都是要集中火化的,那户逃难的人家本来也要把尸体上交集中处理的,如今可以换点饭钱,如何会不答应?于是,就出现了彭府门口的那一幕。
  谢雨霏也想到今后的吃饭问题了,而且她想到的时间比夏浔还早一些。
  也许是因为从小就干些危险的买卖吧,谢雨霏的危机意识特别强,自入城之后,提着她的全部家产——那包衣物走进当铺的时候,她想到的就不是这一两天如何过,而是如何尽可能地比别人过得久。
  夏浔一袋袋往长春观搬运粮米的时候,谢雨霏也在一小袋一小袋地把粮食提走,藏在她找好的藏身之处。她没有留一文钱,她并不想在济南城赚难民财,只要燕军一撤,她就会马上离开。如果燕军不走,那么这城里边,最值钱的将只有粮食,她留钱干什么呢?
  战争,无关正义与非正义,不管你把它描写的如何热血沸腾,波澜壮阔,瑰丽离奇,它的本质总是冷血、残酷的,它的目的,是对生命的杀戮。
  谢谢就像一只警觉的土拨鼠,当万千生灵还在无忧无虑的时候,她已经嗅到了危险的味道,并且开始为了生存忙碌起来……
  
  围城两个月了,粮食变得比金豆子还贵,济南城中饿殍遍地,一片荒凉。
  街头,一个妇人举着只翠玉镯子,高声嚷道:“一个馒头,就换一个馒头谁给我换一个馒头?”
  有人换了,妇人接过馒头刚啃了一口,旁边就伸出一只脏兮兮的小手,夺过馒头就跑。
  “还给我,我的馒头!”妇人追出不远,便力尽软倒在地,只能伏地痛哭……
  巷中,一户人家门扉紧闭,一个瘦弱的孩子有气无力地拍打着门环,过了许久,门开了一道缝,里边还用铁链子拴着,从门缝里,探出了一个中年人的脸,气色比外边的孩子好一些,却和街上的许多难民一样,满脸木然,只有那眼神,像审视犯人似的盯着外边的小男孩。
  小男孩伸出瘦瘦弱弱的手臂,乞求道:“老舅,我爹、我娘,都饿死了……老舅,求你给我口吃的吧,一口,给一口就行。”
  中年人冷冷地道:“给你,我们吃什么?”
  “砰”地一声,门关上了,小男孩无力地敲打了几下,绝望地往回走,走不多远,他就一头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
  没有人看他,街上的人都像行尸走肉一样,类似的场面太多了,常常有人走着走着,一头扎在地上就再也起不来,人们从开始的恐惧、害怕,到现在司空见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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