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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夜行-第3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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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活着。
  他阴着脸,看着脚下悠悠淌过的水面,沉声说道:“今年这几场豪雨,确实为数十年来所罕见,积雨成灾,不是你们地方上的责任。可这里的水患怎么会这般严重呢?这也仅仅是天灾么?”
  傅县令慌忙答道:“国公爷,这个村子本来就挨着一条河,那水太大了,水势下来,最先受灾的就是沿河聚居的百姓……”
  夏浔扭头瞟了他一眼,眼神并非十分的冷锐,傅县令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双膝一软,就在舟上跪了下去,哭丧着脸道:“回国公爷的话,下官实在是……实在是没有办法呀!”
  夏浔冷冷地道:“你说,怎么个没有办法?”
  傅县令顾不得那常英林了,把牙一咬,全招了:“国公爷,您有所不知,朝廷拨下的河工银子,到了知府大人那儿,压根就一文钱也没拨下来,不瞒您说啊国公爷,纵然下官无良,把这小叶儿村住的前朝罪民们不当回事,可整个乌程县,下官敢不当回事儿吗?
  就说这南浔镇里吧,这儿住着许多致仕的官员,随便拿出一个来,下官这芝麻绿豆大的官儿就没法比,就算下官得过且过,不想疏浚河道、修筑堤防,这些致仕官员们肯饶下官么?迫于无奈,下官也曾向湖州府提出,多多少少拨付些钱款下来。
  这乌程县里高官如云,小县哪怕收到一文钱,也是绝不敢贪墨的,势必全要用在维修水利上面。可是……常大人背后是……不要说是已经致仕的官员,就算是在朝的官员,人家也不放在眼里,愣是一毛不拔啊!
  眼看那河道年久失修,不要说一逢大灾就得出事,纵是平时灌溉农田都嫌不得用,下官迫于无奈,只好召请本县富绅商贾,厚颜肯请大家捐赠出来一些钱财,才得以雇佣民工,修缮水利。”
  傅县令咽了口唾沫道:“可那杯水车薪,哪里修缮得了全部河段?若是分散开来,处处缝补一番,那就根本无济无事,这场大水下来,我乌程县整个儿都要没了,全县百姓都要遭殃。再说那捐款者都住在城阜里,下官不先修筑人家那一段河堤,成么?所以这里……”
  夏浔冷凄凄地道:“所以这里……住的只是一些可有可无的贱民,也就只好由得他们自生自灭了!”
  傅县令骇得脸都青了,连连叩首道:“下官死罪!下官死罪!”
  他那头就磕在船舱甲板上,砰砰直响,片刻功夫额头就淤青一片。
  夏浔缓缓地道:“你起来吧,你在任上,至少是尽了自己的本份,你没有能力去做的事,本国公不会怪你!”
  傅生大喜若狂,继续叩头:“多谢国公开恩!多谢国公开恩!”
  夏浔一摆手,脸色随即一沉:“可有件事,你是有能力做的!以前,常英林只手遮天,你也只能仰其鼻息,现如今常英林已身陷囹圄,俞御使正在追查他的罪证,你怎还知而不报?”
  傅县令急忙道:“下官明白,下官明白!其中详情,下官回去后马上写得清清楚楚,报与御使大人知道!”
  夏浔略一沉吟又道:“乌程县里,多致仕高官隐居,常英林尚且敢如此胆大包大,对其他地方是如何的盘剥之残酷就可想而知了,这湖州诸县里,乌程算是首县,想必你在诸县官员当中,也是有些名望的……”
  傅生闻弦音而知雅意,立即道:“是,下官一定联络诸县同僚,一起上书,检举常英林的罪行,还百姓一个公道!”
  夏浔点点头,默然回首,再度望向小叶儿村所在之处的那一片汪洋,十年岁月,恍若一梦。
  粮绅们的家被抄了,当场缴获的粮食成了赃物,更是绝对没有退还的道理,俞士吉颇有一点‘破门令尹’的狠劲儿,直接把这些粮食全部充回府库,做了官粮,堵上了那六十万担粮的缺口。夏原吉也不客气,亲自暂领湖州知府一职,立即开仓对市民平价售粮,又核定各县受灾百姓,拨粮过去或赈或贷,以补朝廷赈粮之不足。
  在夏原吉的发动下,湖州城里有良心的士绅眼见大局已定,纷纷出面检举常英林及其党羽们的罪状,这一来,湖州同知、通判等一大票与常英林沆瀣一气的赃官纷纷落网。紧接着,以乌程为首的各县县令们纷纷上书,检举湖州府的罪行。
  俞士吉抓人的瘾头上来了,有告必抓,一抓一家,那副模样,颇有点陈瑛、肖祖杰、纪纲灵魂附体的架势,要不是夏浔和夏原吉有意控制规模,俞青天一定是沾边就算,能把小半个湖州城的人全抓起来。
  俞士吉忙着抓人抄家、夏原吉忙着促进官民关系的时候,夏浔开始考虑灾民们今后的生活问题了,眼下可以赈灾,可是赈灾不可能持续到明年秋收,湖州府被常英林这条臭鱼祸害得太厉害了,难民无数。苏松等府也有一些百姓受灾严重,这些人该怎么办呢?
  夏浔苦思半晌,突地想起需要十多万人服役修建的京城大报恩寺,心中顿时敞亮起来……
  第679章 逼我杀人
  夏浔从南浔镇赶回湖州城的第二天,一位便装打扮的锦衣卫悄悄找上了知府衙门。门禁先是找到了老喷,见到辅国公的近身侍卫,那个锦衣卫才向他说明了自己的真正身分,老喷验过他的锦衣卫腰牌后,马上把他带去见夏浔。
  “国公爷,这是镇抚大人要小人交给国公的秘信!”
  那锦衣卫自鞋帮夹层里抽出一封密信,交到夏浔手上,夏浔验过火漆封口无误,打开信来一看,不由暗吃一惊。刘玉珏的信里自然不会点明道姓说的非常明白,甚至没有题款和落款,内容说的也非常含蓄,不知内情的人见了这封信,未必就能猜出来在说甚么,可夏浔亲自交待给刘玉珏的事,他岂能不明白?
  夏浔的脸色微微一变,立即引着火烛,将那封密信当面烧毁,直到那信烧得只剩最后一片儿,他才轻轻松手,看着那纸片飘然落地,燃成灰烬。
  “你回去,告诉刘大人,他做得很好,要小心一些,盯紧一些!”
  “遵命!”
  夏浔点点头,老喷就引着那南镇抚司的锦衣卫离开了,夏浔的眉头马上紧紧地锁了起来。
  他已经收到了家书,知道梓祺带着孩子回山东奔丧去了,可他没想到这竟引起了纪纲的注意。八大金刚过去一半,带了不下百余人手,这么大的阵仗,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若是纪纲追踪的是谢谢、小荻甚至海盗出身的苏颖,夏浔都丝毫不会慌张,可是彭家……彭家的那个秘密身份,可是皇帝的逆鳞啊!虽说在他有意诱导之下,这几年彭家已经渐渐疏淡了教务,着重经商发财,可这层身份一旦曝光,仍就是塌天大祸。
  白莲教深入民间,普通的教民实在是太多了,朝廷围剿白莲教,从来没有对普通百姓赶尽杀绝过,曾经拜过香堂、入过教坛的普通信众,只要没有跟着扛枪造反,捣毁教坛后轰回家去也就是了,可那些大小头目、核心人物……就绝不会放过。
  谁会相信以彭家的势力,如果是白莲中人的话,会是一个普通的教众?
  如果再知道彭老太公的真实身份……
  夏浔霍地站了起来,恨不得马上插翅飞到山东去。
  “不要慌,不要慌,越是遇到大事,越是不能慌!”
  夏浔搓了搓,轻轻闭上了眼睛。
  自从他冒充杨旭成为青州秀才,也曾屡历惊险,可是近几年,他已经很少遇到这样生死悬于一线的危机了,而这一次不但危险,甚至有可能变成一场全家人的生死危机。
  闭目瞑思半晌,夏浔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他靠在椅上,双目微阖,一言不发。就这样整整坐了一个多时辰,才渐渐捋清了思路。
  “咳,来人!”
  夏浔招呼一声,老喷立即走了进来。
  这一个时辰,已经有好几拨人来找过夏浔了,只是老喷走到门前禀报了好几回,夏浔竟然充耳不闻,老喷放心不下,悄悄开了房门查看,见自家老爷好端端地在椅上坐着,胸膛微微起伏,似乎正在假寐,老喷也不敢打扰,便又出去,随便找个理由,把人都哄走了。
  此后他就一直守在门外,等着夏浔传唤,夏浔一叫,他立即走了进来,躬身听命。
  夏浔道:“叫高初来见我!”
  老喷一呆,吃吃地道:“国公,小人不知……高初是谁啊?”
  夏浔道:“给我赶车那个。”
  老喷一拍后脑勺,恍然大悟:“哦,车夫小高啊,国公爷您找他干什……是是是,老喷马上就去!”
  老喷一溜烟儿地离开,片刻的功夫,高初就站到了夏浔面前。
  高初身子削瘦结实,皮肤白皙,总是笑笑的样子,就像个脾气很温柔的大姑娘。从马夫到司机,这个职业从古到今都是个很不错的,当然,这里指的是给达官贵人服务的司机。一个合格的司机,要有眼力见儿,做事要勤快,嘴巴要闭紧。
  基本上他就跟那拉车的马儿差不多,不管走到哪儿,人们注意的是车里的人,没人会注意到他。虽然他是负责给夏浔驾驶车子的,可是就连夏浔的亲信侍卫们也只称他小高,而没人记得他的名字。可是这样不起眼的人,通常也属于车主人的心腹之一。
  此刻,马夫小高就站在夏浔面前,气定神闲,态度从容,许多官儿到了夏浔身边或许都会有些局促,还未必有他显得镇定呢。
  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小高镇定地问:“国公,有大事了?”
  夏浔沉重地点点头:“不错,你马上去山东,到青州彭家庄,找到祺夫人,把我的这封亲笔信交给他。然后……”
  夏浔对他窃窃私语了一番,不管听到什么,小高脸上都没有露出惊讶或者慌张的神色,他就那么认真的听着,直到夏浔嘱咐完了,才点了点头,接过书信贴身藏好,向夏浔抱拳一拱手,转身走了出去。
  夏浔默立良久,喃喃地道:“老纪,要搞我的黑材料了吗,你这是逼我翻脸呐!”
  
  “圣上,四郡之民,遭受水患,今旧谷全无,新苗未成,老幼嗷嗷,饥馁无告。虽有朝廷赈粮、地方自救,暂可安顿灾民,然则赈济之举,不能延续至明秋,则卖儿鬻女之惨事,于我永乐盛世,势不可免。
  臣以为,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今京都大报恩寺,需用工役十余万,各地百姓需轮番进京服役,若能以浙东受灾百姓赴京都专任修筑大报恩寺一事,以工代赈,则灾民可得安顿,免生是非,四方百姓又免奔波之苦……”
  又经过几天的审查,常英林的一系列罪行陆续浮出水面,夏浔将整个奉旨赈灾过程中,各地的受灾情况、赈济情况、军民表现,尤其是湖州地方出现的一系列问题全部写在奏章里面,结尾部分单独拿出一块来,重点阐述了在赈灾之后对受灾百姓的安排。
  一封奏章在夏浔口授、夏原吉执笔的情况下,用了一个下午才写成,夏原吉又反复检查了几遍,确认没有错字和玷污的地方,这才交与夏浔署名封口,遣心腹立送京师。
  这件事处理完了之后,夏浔离开知府衙门往城外去,因为水势正缓慢回落,逃难至湖州城外的百姓们得知消息,牵挂家里的坛坛罐罐,急于返回故里。官府按照人口发放了一定的赈粮之后,这几天灾民们已经陆续返乡。
  湖州府的最高领导班子几乎被俞士吉一窝儿端了,幸好基层的官吏们都还在,他们大部分没有大问题,上行下效,或多或少也有些贪腐行为,但是罪行不显,危害不大,在俞士吉看来,但凡有一点问题,就该一窝儿抄了,但是把湖州地方上下官吏来个一网打尽,正在救灾的紧急时刻,抗灾的事儿谁去办?
  这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你不行,我随便扯过一个小伙伴来,就能让他干的,朝廷官吏,岂能私相授与。你等着朝廷重新任命官员来,再等着他们熟悉地方,了解从属,准备开衙办事的时候,那些灾民早就饿死、或者啸聚山林打家劫舍去了。
  故而在夏浔和夏原吉的一致控制下,俞士吉的打击范围才没有进一步扩大。
  湖州士绅百姓被完全动员起来了,积压已久的愤怒一旦爆发出来,曾经像绵羊一样只能扮小受的百姓们变成了愤怒的雄狮,这些天来公开要求处死一众贪官,以报湖州百姓、以报屈死灾民的呼声越来越大,一开始是受灾民众请愿,接着是城中百姓请愿,现在士绅们也公推了德高望重的人物做代表,向俞青天递上了万民书。
  俞士吉一开始还能沉得住气,所有的请愿状子他都往夏浔跟前儿送,可夏浔比他还沉得住气,总是跑出湖州城,去各村各镇实地检查,看看有没有官员欺上瞒下,对救灾事宜是否含糊了事,至于俞士吉递上来的罪状和请愿状子,夏浔一样痛心疾首,一样表示愤慨、一样表示理解,可就是从他嘴里听不到一个“杀”字。
  俞士吉急了,一开始夏浔支持他查常英林,他还以为辅国公铁面无私,毫无杂念,根本不给纪纲面子,现在这一看,敢情这辅国公比泥鳅还滑,常英林的案子自己和夏原吉都是当堂听说,辅国公若不查,一旦传到皇上耳朵里,对他必定不利,他不可能不查。
  可他查了,却躲在幕后,利用自己来查处这个大贪官,现在案情真相大白,他却上书朝廷,阐明经过,毫无在辽东时的杀伐决断,你可以把这理解成是等候圣裁,也可以理解成他是给纪纲面子,给纪纲留出斡旋的余地,一旦纪纲真能说服皇帝……
  俞士吉坐不住了,于是……
  当夏浔即将赶到东城时,无数的百姓簇拥着几位在湖州城里德高望重的老人向夏浔迎来。
  “国公爷,常英林作恶多端,天怒人冤,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呐!”
  “国公爷,杀贪官!”
  “屈死的冤魂,在天上看着呐!”
  一见他们振臂高呼的这般架势,夏浔微微蹙起眉来:“这是怎么回来?”
  这时人群一分,俞士吉神情庄重地走了过来,人群中立即传出兴奋的叫声:“俞青天来啦!青天大老爷来啦!”
  俞士吉走到夏浔面前,双脚一分,不丁不八地稳稳站定,双手一拱,声音清朗,高声说道:“国公,湖州父老群情激忿,下官再三劝止,却仍安抚不下,因下官做不得主,父老们才来向国公请愿。国公爷,下官也以为,常英林及其一众奸党,罪恶滔天,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下官愿代民执言,为民请命!”
  他把袍裾一撩,直挺挺跪下,肃然道:“请国公祭王命旗牌,杀常贼还天下公道!”
  湖州请愿父老一见,立即随之跪下,长街上黑压压一群人头,齐声高呼道:“请国公祭王命旗牌,杀常贼还天下公道!”
  第680章 几根瘦骨撑天地
  夏浔面有难色地道:“俞大人,此案牵涉众、罪行重大啊,这里距京城并不远,本国公已上奏了天子,何如等我圣天天子旨意下来,再行处置呢?”
  俞士吉心道:“你不上奏章,我还不着急呢!”
  他重重一顿首,并不搭话。
  湖州百姓早就听了俞士吉的暗示,说那纪纲在金陵城里只手遮天,最受皇帝的宠信,一旦等到京里下旨的话,十有八九会宽赦常英林,到那时说不定来个无罪释放,他又要来祸害湖州百姓,而且还变本加厉,是以百姓们哪里肯依,纷纷哀求请愿。
  俞士杰一副顺应民意的模样,用掷地有声的声音道:“国公离京之日,皇上亲赐王命旗牌,许以机变之权,三品以下官员,触犯王法可先斩后奏。今常英林等一众奸党,上欺天子,下害黎民,天怒人怨,罪大恶极,下官叩请国公顺应民意,请出王命旗牌,斩杀常贼!”
  下跪的湖州百姓纷纷响应,高声请命,这时又有许多并未参与请愿的路人闻听事情始末,也纷纷加入,甚至那些开店铺的也顾不得店里生意了,连老板带伙计都跑出来跪在街头,就连一些正在逛街的姑娘小姐带着她们的丫头使女也都加入了请愿的行列。
  夏浔立在十字街头,四面八方,人山人海,众口一词,都是要杀常英林。
  眼见如此请形,夏浔的神情才肃然起来,慨然道:“既然如此,老喷!”
  “标下在!”
  受到了现场的气氛感染,老喷也不由得庄重起来,一听夏浔召唤,立即跨前一步,以郑重的军礼参见。
  夏浔沉声道:“请,王命旗牌!”
  民间有所谓八府巡按的传说,实际上从来就没有过这个官职,所谓八府巡按的传说大多就是指那些游走各府,专门缉查地方案件的都察院巡查御使。民间又有所谓尚方宝剑的传说,赐尚方剑的事儿确实是有,但那只是天子特例,真正在大明朝廷制度中规定,赐予生杀大权的象征,却是王命旗牌。
  王命旗牌,有旗有牌,旗与牌各有四面,旗用蓝缯制作,牌用椴木制作涂以金漆,上面都有一个“令”字,夏浔一声令下,随行左右的八个旗牌官立即亮出了由他们保管的王命旗牌,捧到夏浔面前。
  夏浔举步上前,扶起俞士吉,郑重地道:“今日,本国公就应湖州父老所请,祭出王命旗牌,有请俞御使担任监斩官,处决一众罪大恶极之人犯!”
  “万岁!万岁!万万岁!”
  几位宿老带头向王命旗牌叩头,高呼起万岁来,万众随之欢呼,声浪直冲云宵!
  
  “俞青天请国公爷祭出了王命旗牌,要开刀杀人啦!”
  消息迅速向四面八方传开,无数的人都扶老携幼,匆匆赶往临时搭建的法场。
  湖州郊区村镇的民众也急三火四地往城里赶,好像那儿正在发赈粮,去晚了就赶不上趟似的。
  一个穿着短褐的汉子风风火火地走在路上,后边一个妇人抱着孩子直喊:“当家的,你慢着点儿,当家的,你等等我啊!当家的!张风凌!你要再只顾自己个儿,今晚别钻老娘的被窝儿!”
  那妇人火了,在后面大叫起来。
  那汉子一听驴性发作,蹦着高的就往回走:“不叫你来你非得来!你说你个妇道人家跟去干什么,你还带着孩子,就你那胆儿小的,杀只鸡你都害怕,那血流满地、人头乱滚的场面让你看了,还不吓得做噩梦?”
  那妇人倔强地道:“才不会!杀鸡我怕,杀常剥皮,我不怕,我心里痛快!”
  那汉子哼哼唧唧地唠叨,从他婆娘怀里一把抢过孩子,又一溜烟儿地跑到前面去了,那妇人无奈,只好一手叉腰,紧赶慢赶地追在后面。
  路边一幢民宅门口,一个老大娘拿簸箕正筛着发了霉的谷子,从里边挑着那还能食用的,已经霉变的就顺手拨到地上,脚跟着围了好几只鸡,正在那儿啄着。正忙得入神,忽地瞧见这一家子从自家门前匆匆而过,她眯缝着一双老花眼瞅瞅,扯开嗓门就喊:“小婧她娘,你这是干啥去啊?”
  那妇人追着丈夫,鞋都快跑掉了,只上气不接下气地回了一句:“大娘,城里头杀常剥皮啦,快着点,晚了就看不到了!”
  老大娘念叨道:“杀常剥皮?杀常剥皮……杀常剥皮!”
  老大娘突然反应过来,当时就把簸箕丢在了地上,问身就喊:“老头子!老头子!快点出来!”
  老头子没出来,出来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小子,笑嘻嘻地道:“奶奶,你糊涂了啊,爷爷和我爹娘不是下地去了么?”
  “哦哦,可说着呢……”
  老大娘念叨了一句,又喊起来:“丹丹!丹丹!腾腾啊,快把你妹妹叫出来,把门拴上,咱赶紧的去城里,杀常剥皮啦!”
  类似的场面在湖州城里城外到处上演着,而法场四周,早已人满为患。
  俞士吉坐在刚刚搭好的监斩棚里,一张青}的面孔,颌下不算太长的胡须,一根根地撅着,风吹不动。他异常严肃的神情直接影响了所有的行刑人员、看护刑场人员,乃至不断涌来的人群,没有人敢大声喧哗,但是千万人的窃窃私语声,足以汇聚成一股殷雷般的声浪,在空荡荡的刑场上滚来滚去。
  在他面前,供着一张香案,上边呈放着王命旗牌,八面旗牌官按刀侍立左右,枪一般挺拔。
  俞士吉心里很激动,这种万众瞩目、生杀大权集于一身的感觉,燃烧起了他浑身上下每一粒兴奋因子,激动得他的双腿微微发抖。如果说百姓们崇仰、敬慕的目光,带给他的只是一种心灵上的满足,此事之后的政治回报却是实实在在的利益了。
  肖祖杰,都察院千辛万苦树立起来的榜样,被纪纲使人活活打死!兔死狐悲啊!都察院上下,不管是哪一派系的,哪怕是私下里斗得你死我活,在这件事上,却是同仇敌忾。肖祖杰被打死了,凶手却逍遥法外,照样活蹦乱跳的,整个都察院都抬不起头来,而今虽不能说是彻底地报了仇,却也算是狠狠抽了纪纲一记耳光。
  此事一了,他将取肖祖杰而代之,成为都察院新的冷面寒铁,成为俞青天,前程似锦!
  远远的,兵士们拖着一个个背插斩字令牌的贪官污吏、奸商恶霸向刑场走来,百姓们自发地让开了道路,看着那些平日高高在下,渔肉百姓的贪官,突然发出无法遏止的咆哮,咆哮唾骂声迅速统一起来,汇聚成排山倒海般的巨大声浪。
  声浪中心的那些贪官污吏们一个个脸色灰败,就像寒风摧残下的芦苇,瑟瑟地发着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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