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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华作品集(共计7部)-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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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她回到宣室殿时,刘弗陵立即从殿内冲了出来,一把握住她的胳膊,亟

亟问:“你,你去哪……”语声顿了一顿,紧握的手又慢慢松了,淡淡的语气,

“夜很深了,你赶紧歇息吧!”

  她不应该央求和企求一个人的心意的。她应该昂着头,冷淡地从他的面

前走过去,可她做不到。云歌有些恨自己。

  可如果央求真能挽回一些东西,那么,恨就恨吧!

  “陵哥哥,我想和你说会儿话。”

  刘弗陵转过了身:“我很累了,有话明天再说吧!”

  “陵哥哥。”

  叫声清脆,一如很多年前。

  刘弗陵的脚步却只微微停了一瞬,就头也未回地进了寝殿,任云歌痴痴

立在殿前。

 

  天仍漆黑,刘弗陵就穿衣起身。

  走出殿门,只见一个单薄的身影立在殿前的水磨金砖地上,织金石榴裙

上露痕深重,竟好似站立了一夜。

  “陵哥哥,我有话和你说。”

  云歌定定地盯着刘弗陵,面容苍白憔悴,只有眼内仍亮着一点点希冀。

  刘弗陵面色惨白,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云歌。

  “我要去上朝。”

  他从云歌身旁直直走过,脚步匆匆,像是逃离。

  云歌眸内仅剩的一点光芒熄灭,她的眼睛只余空洞、悲伤。

  刘弗陵的脚停在了宫门的台阶前,无论如何也跨不出去,他蓦然转身,快

走到了云歌身旁,牵起她的手,拽着她疾步向外行去。

    马车在黑暗中奔出了未央宫。

    云歌眼睛内有喜悦。

    刘弗陵眸底漆黑一片,了无情绪。

    “陵哥哥,我知道霍光又在*你纳妃,你是不是和小妹在演戏给他看?还

有,你真的很想要孩子吗?你可不可以等一等?我,我可以……”

    刘弗陵的手放在了云歌的唇上,笑摇了摇头:“先把这些事情都忘掉,这

半日只有你和我,别的事情以后再说。”

  看云歌点头答应了,刘弗陵才拿开了手。

  于安也不知道皇上究竟想去哪里。皇上拽着云歌匆匆跳上马车,只吩咐

了句“离开未央宫,越远越好”,所以他只能拼命打马,催它快行,无意间,竞走

到了荒野山道上,颠簸难行,刚想要驾车掉头,皇上挑起帘子,牵着云歌下了

马车:“你在这里等着。”

  “皇上,荒郊野外,奴才还是跟着的好。”

  “我和云歌想单独待一会儿。”

  看到皇上眼底的寥落无奈,于安心头酸涩难言,不再吭声,安静地退到了

路旁。

  刘弗陵和云歌手挽着手,随山道向上攀缘。

  云歌抬头看看山顶,再看了看天色,笑说:“我们若快点,还来得及看日

出。”

  “好,看谁最早到山顶。”

  “陵哥哥,我若赢了,你要答应我件事情,算作奖品。”

  刘弗陵未说话,只笑着向山上快速爬去。

  云歌忙追了上去。

    两人都放开心事,专心爬山,一心想第一个看到今日的朝阳。

    山看着并不高,以为很好爬,不料越往上行就越陡,有的地方怪石嶙峋,

荆棘密布,几乎无路。

    云歌看刘弗陵额头全是汗:“陵哥哥,我有点爬不动了,下次我们来早些,

慢慢爬吧!”

    “下次的日出已经不是今日的日出。人生有些事情,是我无能为力的,可

这次却是我可以控制的。”刘弗陵语气中有异样的坚持,云歌不敢再提议放

弃。

    刘弗陵看云歌边爬边看他,用袖擦了擦脸上的汗,笑道:“一年四季,车进

车出,做什么都有人代劳,难得活动一次,出点汗是好事情。”

    云歌想想也是,释然一笑,手足并用地向山上爬去。

    好几次,看着前面已经无路,云歌犹豫着想放弃,跟随在她身后的刘弗陵

却总是极其坚持,坚信一定有路可以到山顶。

    两人用木棍劈开荆棘,刘弗陵把身上的长袍脱了下来,在极陡峭的地方,

用它搭着树干,充作绳子,继续向上攀。

    而每一次以为的无路可走,总会在坚持一段后,豁然开朗。或有大树可供

攀缘,或有石头可供落脚,虽不是易途,却毕竟是有路可走。

    山顶近在眼前,东边的天空积云密布,渐泛出红光,太阳眼看着就会跳出

云海。

    对今天的日出,云歌从刚开始的不在乎,变得一心期待,一边亟亟往上

爬,一边叫:“陵哥哥,快点,快点,太阳就要升起来了。”

    就在要登上山顶时,云歌回头,却看刘弗陵的速度越来越慢,她想下去,

拽他一起上来,刘弗陵仰头望着她说:“你先上去,我马上就到。不要两人一起

错过,你看到了,至少可以讲给我听,快点!”

    云歌迟疑,刘弗陵催促:“你看见和我看见是一样的,快上去。”

    云歌用力拽着树枝,最后一跃,登上了山顶。

    在她登临山顶的同时,一轮火红的圆日,从汹涌磅礴的云海中跳出,刹那

间,天地透亮,万物生辉。

    眼前是:碧空万里,千峦叠翠;回眸处:刘弗陵迎着朝阳对她微笑,金色的

阳光将他的五官细细勾勒。

    云歌眼中有泪意,蓦地张开双臂,迎着朝阳,“啊——”大叫了出来。

    胸中的悒郁、烦闷都好似被山风涤去,只觉人生开阔。

    刘弗陵缓缓登到山顶,坐到石块上,含笑看着云歌立在山崖前,恣意地飞

扬。他偶尔一个忍耐的皱眉,却很快就被压了下去。

    云歌大喊大叫完,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笑坐到刘弗陵腿侧,脸俯在他膝

头:“在宫里不敢乱叫,只好在荒郊野外撒疯。”

    刘弗陵想用衣袖擦去云歌脸上的污迹,抬胳膊一看,自己的袖子五颜六

色,绝不会比云歌的脸干净,只得作罢。

    云歌的脸在他掌间轻轻摩挲:“陵哥哥,我觉得你近来爱笑了。”

    刘弗陵微笑地眺望着远处,没有说话。

    “可我觉得你的笑,不像是开心,倒像是无可奈何地隐藏。陵哥哥,我也不

是那么笨,好多事情,你若为难,可以和我商量。可是,你不能,不能……你说

过只误我一生的。我看到你和别人,心里会很痛。”

    “云歌……”刘弗陵手指轻碾着她的发丝,眉间有痛楚。他缓缓深吸了口

气,唇畔又有了淡淡的笑意,“你会记住今天看到的日出吗?”

    “嗯。”云歌枕在他的膝头,侧脸看向山谷,“虽然我以前看过很多次日出,

但是今天的最特别,而且这是你陪我看的第一次日出,我会永远记住。”

    “云歌,我想你记住,人生就如今天的登山,看似到了绝境,但只要坚持一

下,就会发觉绝境后另有生机。每次的无路可走,也许只是老天为了让你发现

另一条路,只是老天想赐给你意想不到的景色,所以一定要坚持登到山顶。”

  “嗯。”云歌懵懂地答应。

  刘弗陵托起云歌的脸,专注地凝视着她,似要把一生一世都看尽在这次

凝眸。

  云歌脸红:“陵哥哥。”

  刘弗陵放开了她,站起身,微笑着说:“该回去了。我片言未留,就扔下一

帮大臣跑出来,未央宫的前殿只怕要吵翻了。”

    云歌依依不舍,在这个山顶,只有她和他。回去后,她和他之间又会站满

了人。

    刘弗陵虽然面上没有任何眷念,可下山的路却走得十分慢,紧握着云歌

的手,每一步都似用心在记忆。

于安看到两个衣衫褴褛、风尘仆仆的人从山上下来,吓了一跳。

等刘弗陵和云歌上了马车,于安恭敬地问:“皇上,去哪里?’’

沉默。

良久后,刘弗陵微笑着吩咐:“回宫。”

云中歌(二) 君心我心

 

    和刘弗陵一起爬山后,云歌以为一切都会回到从前。

    可是,她错了。

    每日下朝后刘弗陵第一个去的地方依旧是椒房殿。他会和小妹把臂同游

御花园,也会摘下香花赠佳人。

    现在的小妹,和云歌初相识时的她,已是判若两人,青涩褪去,娇媚尽显。

    云歌却在沉默中一日日憔悴消瘦,在沉默中,等着她的心全部化为灰烬。

    偶尔,她会早起,或晚睡,在庭院、宫墙间,等着刘弗陵。

    凝视着他的离去和归来。

    她用沉默维护着自己最后的一点尊严,可望着他的眼神,却早已经将心

底的一切出卖。刘弗陵如果愿意看,不会看不懂。

    他看见她时,会微微停一下,但他们之间过往的一切,也只是让他微微停

一下。

  他沉默地从她身侧经过,远离。

  任由她在风中碎裂、凋零。

  宣室殿内挂上了大红的灯笼,屋内地毯和墙上的挂饰上,随处可见龙凤

双翔图案。

  没有人肯告诉云歌将要发生什么。

  “富裕,你去打听一下,宫里要有什么喜事了吗?”

    “皇上要和皇后行圆房礼。”富裕打听回来后的声音小如蚊蚋。

    云歌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疼,沉默地弯下身子,一动不动,唇边似乎还有

一丝笑意,额头却渐渐沁出颗颗冷汗。

    刘弗陵晚上归来,洗漱完,刚要上榻,却看见密垂的纱帘下坐了一个人,

双臂抱着膝盖,缩成小小的一团。

  他凝视着纱帘下若隐若现的绿色身影,僵立在了地上。

  “陵哥哥,你还放弃皇位吗?”细微的声音中有最后的恳求。

  刘弗陵很艰难地开口:“这个位置固然有不为人知的艰辛,却更有人人都

知的其他一切。我不放心把皇位传给刘贺或刘询,我想传给自己的儿子。”

    “你要让小妹成为你‘真正’的皇后?”

    良久的沉默后,刘弗陵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是!至少现在是。”

    “我呢?”云歌抬头。

    纱帘后的面容,隐约不清,可伤痛、悲怒的视线仍直直刺到了刘弗陵心上。

    刘弗陵袖下的手紧握着拳:“我会对你好,呵宠你一辈子。目前除了皇后

的位置不能给你,别的,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

    云歌蓦然一把扯下了纱帘,身子不能抑制地轻轻颤抖:“陵哥哥,究竟是

我错了,还是你错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我错了,你也错了。我错在走了这么多弯路,到要放弃时,才知道原来自

己太天真。你错在直到现在,仍不能稍作妥协。世事*人,这世上哪里有十全

十美?为什么不肯长大?为什么不能稍退一步?”

    云歌盯着刘弗陵,眼内全是不敢相信,可在刘弗陵面无表情的坦然下,又

一丝一缕地消失。最后,眼中的伤、痛、怒都被她深深地埋了下去,只余一团了

无生气的漆黑。

  她慢慢站起,赤着脚,走过金石地。

  绿色裙裾轻飘间,两只雪足若隐若现。

  刘弗陵胸内翻江倒海地疼痛,蓦地闭上了眼睛。

快要出殿门时,云歌突地想起一事,回转了身子,冷漠地说:“皇上,昔日

诺言已逝,请把珍珠绣鞋还给我。”

    刘弗陵身子轻震了下,一瞬后,才伸手入怀,缓缓地掏出了珍珠绣鞋。

    刘弗陵欲递未递,云歌一把夺过,飘出了屋子。

    刘弗陵的手仍探在半空,一个古怪的“握”姿势,手里却空无一物。

 

    云歌觉得自己根本不认识自己。

    她的父母、兄长都是顶高傲的人,她也一直以为自己会如卓文君一般,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朱弦断,明镜缺,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可她原来根本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剐烈。

    也许因为这个人是她的“陵哥哥”,也许只是因为她的感情已经不能由自

己控制,不管她的眼睛看到了多少,不管她的耳朵听到了多少,她心里仍是有

一点点不肯相信。

    因为心底一点渺茫的光,她抛下了骄傲,扔掉了自尊,站在了上官小妹面前。

    裙拖湘水,鬓挽巫云,带系柳腰。袅娜、风流尽显。

    云歌第一次发觉小妹虽身材娇小,身段却十分玲珑。

    小妹有无法抑制的喜悦,在云歌面前转了个圈:“云姐姐,好看吗?裙子是

新做的,皇上说我不适合穿那些笨重、繁复的宫装,特意帮我选的这套衣裙。”

    云歌从未见过这样的小妹,明媚、娇艳、快乐。

    小妹以前像屋檐阴影下的一潭死水,现在却像枝头绽放的鲜花。

    云歌自问,还有必要再问吗?答案已经如此明显。应该微笑着离去,至少

还有一些残留的自尊。

  可是,她的心根本不受她控制。

  “小妹,皇上真的喜欢你吗?”

  小妹脸色蓦沉,眼神尖锐地盯着云歌,但转瞬间又把不悦隐去,含笑道:

“云姐姐,我知道在皇上心中,我再怎么样,也比不过你。不过,我自小就被教

导要与后宫姐妹和睦相处。只要云姐姐对我好,我也会待云姐姐好,我不会让

皇上为难。云姐姐不必担心将来。”

  言下之意,她若敢轻越雷池,小妹也不会客气。

  云歌不在意地继续问:“小妹,皇上待你好吗?”

  小妹虽有些恼,更多的却是娇羞和喜悦,一如其他十四五岁情窦初开的

少女。手指绕着腰间的罗带,低着头,只是笑。

  很久后,才小声说:“皇上待云姐姐更好。”小妹不能理解,“云姐姐,你在

想什么?难不成你还怕我抢走了皇上?”

    云歌微笑:“不,他本来就是你的。是我错了。”就这样吧!不是本来就想过让他和小妹在一起的吗?可是心……为何如此痛?“我没有想过独宠后官,皇上是我们的,也是天下万民的。皇上只是现在还不方便册封你,等我们圆房礼后,皇上肯定会尽快册封你的,我也会帮着你的,你不必担心霍光阻挠。”小妹满脸娇羞,拿起几件首饰给云歌看,“云姐姐,你帮我看看,今日晚上我该戴什么首饰。”
    “他心中有你,不管戴什么,都会很美。”云歌向小妹福了福身子,转身离去。
  云歌一人坐在淋池边,静静看着接天荷花。
  司天监说今日是大吉日。
  今日是刘弗陵和上官小妹的大吉日,却不是她的。
  远处的喜乐隐隐可闻。
  云歌探手捞了一片荷叶,撕成一缕一缕,缓缓放进嘴里慢慢嚼着,本该异香满唇齿的低光荷却全是苦涩。
    相随?相随!
    当日言,仍在耳。
    只是他忘记了说,他要牵着另一个人的手相随。可她的舟太小,容纳不下三个人。
    云歌对着满池荷叶、荷花,大声叫问:“你们也听到了他那天说的话,是不是?是不是?”
  荷花无声,月光冷寂。
  算算时辰,吉时应该已到。
  云歌随手想将未吃完的荷叶扔掉,心中一痛,又缩回了手,将荷叶小心地塞进了荷包。起身去宣室殿和椒房殿,她要仔细地将一切看清楚。
  十年盟约已成灰烬,她要把灰烬中的所有火星都浇熄。
  胳膊粗细的龙凤烛插满殿堂,七彩孔雀羽绣出的龙风共翔图垂在堂前。
  轧金为丝,雕玉为饰,大红的“喜”字宫灯从宣室殿直挂到椒房殿,地上是火红的猩猩毡,虚空是大红的灯笼,到处通红一片。乍一看,觉得俗气,看细了,却觉得唯这极致的俗气才能真正渲染出铺天盖地的喜气。
赞者高呼:“吉时到。”
鼓瑟齐鸣,歌声震耳。
“桃之天天,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刘弗陵腰系红带,身披红袍,从宣室殿缓步而出,沿着红毯向椒房殿行去。
突然,他的步子顿住。
只见一袭绿裙在不远处的凤阁上随风轻摆。
万红丛中一点绿,刺得人目疼。
她在暗,他在明。他看不清楚她,而他的一举一动却会尽人她眼
    皇上站立不动,赞者着急,却不敢出声催促,只能轻轻抬手,让鼓乐声奏得更响。
  在鼓乐的催促下,刘弗陵面带微笑,一步步走向椒房殿。
  一截红毯,如走了一生。
  但无论多慢,最终还是走到了椒房殿前。
殿门缓缓打开,上官小妹身着大红凤冠霞帔,端坐在凤榻上。
  老嬷嬷将谷草秆、麸皮、瓜子、花生、核桃、栗子大把大把地撒到小妹脚前,同时高声念诵赞词。
  刘弗陵踩着象征多子多孙的喜果,坐到了小妹身旁。
  礼者捧上合卺酒,刘弗陵和上官小妹头并头,臂把臂,举杯共饮。
杯中酒未尽,阁上的绿裙在风中倏忽一个飘扬,消失不见。
刘弗陵手中的杯子一颤,未饮尽的酒洒在了小妹的袖幅上。
上官小妹身子震了下,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酒喝完。
  云歌一步步离开。
  身后,椒房宫的朱红殿门缓缓合上;身前,只有黑漆漆、看不到一点光的漫长余生。
  红色、喜庆、鼓乐,都消失,只有安静的黑暗笼罩着她。
  走出未央宫,站在宫桥上,云歌停下了脚步。
  前方,是离开长安的路;后面,是威严的大汉皇宫。
  云歌突然用力,将一直紧握在手中的绣鞋撕裂,上面的珍珠悄无声息地落到水中。
    云歌看着两手中各一半的绣鞋,平平伸出双手,倾斜,绣鞋从手心滑落,随流水而去。
    云歌再未回头,直直向长安城外行去。
刚出城门未久。
孟珏牵马而来:“云歌。”
云歌冷冷看了他一眼,从他身侧走过。
盂珏牵着马,沉默地走在云歌身侧。
行了许久,云歌凝视着夜色深处,终于开口问道:“你来做什么?”
“送你一程。”
云歌不再说话。
    长亭更短亭,孟珏竟是送了一程又一程。行出长安城老远,他仍然没有回去的意思。
    云歌道:“你回去吧!回家的路,不会迷失。”
    孟珏未说话,仍然陪着云歌行路。
    云歌叹气,指了指前面直通天际的路:“你要陪我一直走下去吗?”又指了指身后的长安城,“你舍得那里吗?”
    孟珏沉默了一瞬,停住了脚步:“见到你三哥,代我向他问好。”
    云歌诧异:“你认识我三哥?”转念间,又是一声冷哼,“‘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你行事前的准备功夫做得真足!只怕你比我还清楚我家的事情,我正在纳闷我爹娘为何会离开汉朝,你是不是也知道,说给我听听。”
    “我的确打听过,但毫无头绪。刘彻残忍嗜杀,卫太子之乱时,长安城死了几万人,知道旧事的人已不多。零星知道的几个人也都成了隐者,无处可寻。”
    云歌冷嘲:“原来盂公子也有办不到的事情。”
    孟珏笑中有苦涩:“云歌,这个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如你一般,平安、富足地长大。我每走一步,若不小心,结果不是走错路,而是万劫不复。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用‘对’与‘错’判断,更多的人是在对错之间行走,譬如我对霍成君,刘弗陵对上官小妹,我们只能在现实面前选择。”
    云歌猛地敲了下自己的头:“我们长安城相识,长安城别离。今后你是你,我是我,我还和你纠缠这些事情做什么?”
孟珏微笑地凝视着云歌:“云歌,长安城内,我一切的刻意都不是为了‘认识’,而是为了‘重逢’。纠缠,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开始;结束?”孟珏的声音温柔,却坚决,“永不。”
  云歌愕然:“重逢?”
  孟珏将手中的缰绳交给云歌:“回家好好休息,我给你一段时间养好伤口。等我忙完这一段,好好盖一座大府邸,我会去接你。”
    “孟珏,你把话说清楚,你是不是又玩什么阴谋?”
    孟珏淡淡说:“才发现梦中的完美君子原来也是如我们一般的凡夫俗子,你现在不会有心情听一个很长的故事。等将来,我会一点一滴都告诉你,你不听都不行。”
    刻意忽略的疼痛,刹那席卷全身,云歌屏住呼吸,方可站稳身子。她疲惫地说:“他和你不一样。孟珏,我不会再见你。”牵过了马,“谢谢你的马。”
    孟珏淡嘲:“只是你以为他和我不同,他并没有和我不同。”
    云歌的力气已经全部用来镇压心中的伤痛,再无力说话。紧拽着马鞍,翻身上马,人如箭一般飞出。
  孟珏凝视着马上的绿衣人儿。
  她竞一次都未回头!
  脑中闪过,很多年前,一个绿衣小人,一边忙着追赶哥哥,一边还不忘频频回头看他,殷勤叮咛。
    当马儿冲出的刹那,云歌憋着的泪水,汹涌而下。
    原来大漠中的相遇,竞只是为了这一刻的诀离。
    她为什么没有听从父母的话?为什么要来长安?
    如果不来长安,一切都会永远停留在星空下的相遇,陵哥哥会永远活在她心中。
    她嘴里对孟珏固执地说“他和你不一样”,可是心中明白,刘弗陵和孟珏并没有不同,她只是还没有勇气把自己的伤口摊出来看。
  每一条道路,每一片树林,都是熟悉。
  长安城外的道路,刘弗陵带她走过多次。
  回望着骊山,骊山上的一幕幕又浮现在眼前。越想控制着不去想,反倒越想得多。
云歌蓦然勒马。
胸膛剧烈地起伏,思绪急促地回转。
她猛地调转马头,疾驰回长安城。
不!陵哥哥和孟珏不一样!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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