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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末民初历史演义-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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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大家方才分手。天麒立在船上,直看马车的影儿全不见了,方回至头等房间。金顺同墨香住的是二等舱。当日夜间便开了船。好在这条船直放上海,途中并无耽搁。天麒下船后,住在广州会馆。恰巧会馆中住着一位九江府知府,是番禺人,姓许名辅圣字际清,是由御史新放的江西九江府知府。两个人是近同乡,又在同省做官,自然格外亲密。别看天麒是后学新进,他乃试用道的班子,比许际清大着一级。际清便向他递手本,一口一个大人,自称卑府。这是前清的官规,无论如何,面子上是不敢错的。始而天麒出门,际清还要替他站班,被天麒再三拦住,说老前辈乃乡里重望,又是特简的现任黄堂,晚生有多大胆子,敢劳老前辈给站班。倘必须如此,晚生只好迁出这广州会馆。际清这才告罪,不站班了。从此面子上对许际清十分亲密,又提议要同他换帖拜盟。际清虽然心里乐意,面子上又不能不假作谦恭,说卑府怎敢同大人换帖,岂不折损了我的草料。天麒道:“我们自己同乡,说什么属员上司,你这人太固执了。”际清只得应允。二人叙起齿来,天麒比际清小着二十一岁。他今年整整三十,际清已经五十一了。天麒一口一个大哥,非常亲热。际清也觉着有本省道台做把弟,面子上是很光彩的。
  二人乘江轮到江西,到了南昌,先住在栈房中。天麒第二日便去谒见抚台。手本拿上去,铭新看了看,对他左右幕府笑道:“留学生捐候补道,就是他这一个,我们省里还没有第二人呢。”随传话在花厅见。此时正是六月,天气很热,铭新只穿了一件蓝地的亮纱袍子,系一根凉带。头顶罗帽,二品顶戴,双眼花翎。足登北京武备斋的薄底官靴,迈着八字步走出来。才到花厅,家人喊了一声大帅下来了,天麒恭恭敬敬地站在下首毡毯,低着头不敢仰视。铭新走进花厅,天麒忙跪下行庭参礼。铭新因为他是道班,不敢轻慢,也照样还礼。还过礼,拱他在上首茶几旁坐定。仔细打量他,却见天麒五官端正,两道剑眉,一双凤眼。脸上的颜色,紫而透亮,气节非常端凝。旗人最重相貌,今见天麒虽然年轻,却有大员风概,心中已有几分欢喜。天麒也偷眼看铭新,不过四十五六年纪,黄白面皮,掩口髭须,黑而且亮。眉目间,很带一种精干的神色,只是下部太尖削一点,好在留了胡须,不甚显落。只听他先问道:“老哥是几时回国的?”天麒道:“职道还是去年回国,因为在北京等候留学生考试,所以到省很迟。”铭新道:“留学生里边人才很多,要全能忠君报国,朝廷也很愿加以重任。只可惜学风太坏,差不多便流入革命一途,实在可惜得很。到底近年政府里边,也实在多有可议,原不能只怨人民。不过我们当臣子的,只能设法挽回。轻言破坏,似乎也非求治之道。”天麒躬身答道:“大帅所说甚是。但留学生里边,也不能一概而论。那真讲革命的,未必有百分之五;随声附和,讨好同学的总占百分之八十。就以职道论,先父由甲班出身,在山东做了三任知府,可称世受国恩,职道饮水思源,哪一样不是皇上的恩赐。自问粉身碎骨,不能仰报万一。革命二字,不但不敢存诸心,直不敢出诸口。此番回国,自问年轻望浅,本不敢希望监司。只因在东洋,曾受陆军教育,深知彼国之强,全在练兵。甲午庚子之役,国土割弃,乘舆播迁。每一念及,五中欲裂。将来倘能手握寸柄,效命疆场,一雪两宫西幸之耻。不仅职道的愤懑,可以借此得伸,先父地下有灵,也应点头含笑。”天麒说到这里,忠义之气直上眉梢。铭新听了,也为之肃然起敬,不觉点头赞叹道:“留学生中全能如老哥的存心,我圣清万年有道之基,还有什么可虑的?”说罢,便端茶送客,又向天麒道:“照例你们到省还要当面试写履历,兄弟最不重这些小节,况且看老哥英才卓荦,更不必以苛礼相绳,可以免去这一章。”天麒忙请安谢了。临行之时,才将叶茂之的信取出来,当面呈上。铭新拆开看了,笑道:“茂之是我至好的朋友,这一来更不是外人了。”
  天麒走后,铭新回至后边,同他的切近师爷凌子冲商议,要委徐天麒为巡防营统领。子冲摇头道:“使不得不使得。常言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他是一个留学生出身,才到省来,便假以兵权,这是很危险的。据晚生看,先委以小差使,看他行径是否还有革命臭味。体验长了,自然真假可分。如果靠得住,没有危险,再予以重任,也不为晚。何必忙在这一时呢?”铭新听了,很以为然。便压住两个月,并未下委。天麒托许际清在抚署探听,里面管机要的是何人。原来际清尚未到任。他虽然是奉旨特简,但九江府乃是著名好缺,每年秋天要收一笔瓷税的,这瓷税归知府管,准准有四五万银子进款。目前署理的,也是一个旗员,还是候补道班子。同铭新有一点亲情,又暗中应许瓷税收完之后,情愿孝敬抚帅两万现款。铭新倒不在此区区,只因这旗员是自己太太远房叔叔,有这点内情,便不免成全他。许辅圣到省之后,他便委令监修滕王阁,自然暂时不能去到九江接印。老许心中虽然不快,但是大帅的意思,怎敢说一个不字。又一想委令监工,总比闲起来强,每月倒有三百银子薪水,并且工厂里还要特别报效,自己且乐得在南昌游玩古迹。
  这滕王阁本是唐朝的遗迹,上面有王勃作的序,王绪作的赋,王弘中作的修阁记,韩退之作的后序。历朝名人,全有诗词在上。因为年久失修,塌了一角。铭新自接了巡抚任,便立志要将这阁重新修建。恰巧许辅圣到省,他本是两榜翰林出身,在北京时,很有一点文名。铭新特意叫他监工,所为将来工竣这一篇修阁记,好叫他作,自己也好借文章显名。至于工料实不实,费不费,他倒不曾放在心上。所以许际清也明白他这番意思,倒从中很捞摸了几个钱,不时请天麒在滕王阁吃饭。天麒托他的事,他倒很上心探听。这一天对天麒道:“大人令卑府探听的事,如今已经得着一点影响了。”天麒很不悦地说道:“大哥你太不对了,小弟三番五次向你说,咱们以后只有兄弟相称,你总要耍官腔,实在怄死人了。”际清笑道:“老弟大人,你千万不要见怪,愚兄是讲官礼讲惯了。我告你说,如今抚帅的衙门里,他最信任的幕府叫凌子冲。其次有一个姓桓的,号叫桓子齐。这二人是以白衣领班。一个是常州府武进县人;一个是绍兴府会稽县人。所以咱们去拜,永见不着这两个人。凡能够见着的,全是挂名文案,别看全是候补府道,实际上却没有一点权。咱们要想得意,得能同这两个人接近才好。听说凌子冲为人很好女色,却又以名士自居。凡娼妓一流,他全目为下品浊物。必须读书识字、带一点酸气的妇人方能入他的眼。今春他那夫人去世,至现在尚未续娶。至于那桓子齐,因为上了几岁年纪,专门怕死,终日讲究炼丸修道,和尚道士老不离他的门。听说日前有一个乡下道士,不知从何处得了一株野蘑菇送至他家,便说是灵芝仙草。他居然花了五十两银子买妥,栽在瓷盆中,朝夕供养。因为天气热,生了许多蛆虫,他兀自不忍舍弃,后来高低生吃了,自以为可以长生不老,哪知反倒害了一场病,几乎没有泻死。你说这人愚到什么地方去了。”天麒听了,也哈哈大笑道:“一个下了蛆的东西,上面不知有几万万微菌,他没有吃死,总算是他福寿绵长。大哥却为何探听得这样详细?”际清道:“凌子冲的贴身长班同这工厂的工头,住在一个院中,全是工头屈大对我说的。”天麒道:“既然如此,你托屈大,对那个长班说,闲了请他到咱们公馆去。我很想同他交朋友。”际清连声答应。此时徐、许二人已经租好了鼓楼大街一处房子,一宅两院,天麒住东院,际清住西院。房子很款式,什么厨房、马号、会客厅,样样俱全。天麒自己置的马车,雇的上好的厨子,嘱咐际清不必自己做饭:“你在省里住不得几天,何必另起炉灶。”际清乐得省几个钱,从此一家大小,便吃天麒。天麒生平不近女色,如今听见凌子冲是一位登徒子,自己眼前便有用他的地方,只得变着方法,要讨一个知书识字有才有貌的妇人,好做进见之礼。但是急切间,哪有这样凑巧的人,只得慢慢采访。又托许际清替他留意,还嘱咐金顺、墨香也在外面打听。在下人的意思,以为是老爷想讨姨太太了,自然格外尽心。
  原来江西地方,有一种趟子班,乃是头等班子。内中的翘楚,不但能歌能舞,而且品竹调丝,弹琴围棋,样样皆通,方能得上流社会的欢迎。天麒因为要物色佳人,时常也到趟子班走走。他对人自称是广帮的客人,专门贩运广货,不敢说是监司大员,恐怕风声传到抚帅耳中,与自己前程不利。这一天墨香跑来对他说:“老爷不是要讨人吗?如今南门外千金巷中来了一个班子,名字很新奇,叫的什么王谢家。他那班中有一个叫谢道韫的,金字牌上横着两个大字,叫什么才女。我想这个人,一定合老爷的心思。所以看见了,一刻也未敢停留,赶紧前来禀报。老爷可能看看去吗?”天麒听了,立刻喊套车。墨香随着直奔千金巷而来。到了王谢家门前,停住马车。天麒跳下来,昂然直入。原来班子的规矩,凡是生客来了,坐汽车的,是一种喊法;坐马车的,是一种喊法;坐人力车的,是一种喊法;步下走的,又是一种喊法。彼时尚无汽车,自然以马车为最贵。所以天麒到了,看门的大将早扯直喉咙喊了一声:“有大人到了!”里面知道这来头不小,哪敢怠慢,早有掌班的亲自迎出来。见天麒衣服华丽,举止轩昂,便拿出迎财神的手段来,把天麒让至楼上。不等挑人,便沏茶递烟,生怕财神爷走了。天麒先开口问道:“你这里可有一个叫谢道韫的吗?”掌班的连说有有,回头便喊道:“三小姐快到这屋来,大人叫你呢!”只听呖呖莺声,应了一声来哉,花枝招展,进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此时八月初旬,余热未退,只见她穿着一件湖罗衫子,下面衬一条浅粉罗纺的散腿裤子。两只很小的天足,穿着绿丝线袜子、青花缎皂鞋。再看脸上,并未擦脂涂粉,皮肤非常的白皙,犹如西洋美人,只是稍欠一点润泽。眉目间带出一种工愁善病的神气。倒是很端庄的,并不露轻佻淫荡之态。梳着一条辫子,头发很多,前边齐眉穗,将印堂全盖上了。天麒一见,便知此人必是大家出身,不定因为什么坠入平康。我能将她救出,倒是一件好事,正在思索,此女已经走至身旁,轻轻问道:“大人贵姓?”天麒道:“我姓蒋。你就是谢道韫吗?”女子答道:“我们一个下贱人,怎敢盗窃古人的名字,只好胡说乱叫吧。我实在是姓谢,名叫倩云。道韫两个字,是一位客人送给的。大人只叫我倩云吧,免得污染了古人的大名。”天麒见她如此谦逊,心说这女子绝不是狂妄无耻的人,便又问道:“你既挂出牌子是才女,一定是文词书画样样俱精了?”倩云笑道:“我们不过认识几个字,掌班的硬是给加这种头衔,也不过为招徕生意起见,大人又何必认真呢?”天麒道:“你自然是要谦让的。据我看来你这神气,听你的谈话,便大有才女之风。”倩云微微一笑。当日开了一个双盘子。从此每日必来茶叙,却从未带过一个朋友。又嘱咐属香,不准对外人说。
  彼此来往了有半个月,倩云见天麒是一位诚实君子,这才倾心吐胆,把自己的身世对天麒说了。原来她父亲也是广东人,在江苏做了二十年县官,两袖清风,未曾落着一个钱。后来在沛县任上,恰赶上藩司是一个旗员,名叫继良,贪横无比,硬向他要三万现银。这谢老先生是一钱不名,因此把继良气了个倒仰。不但详请革职,还说他亏欠库款,要抄家备抵,下狱追赃。后任是继良的私人,硬行捏造公事,说他实亏两千四百两库款,当时便下在狱中。可怜这位老先生,有冤没处诉,一气身亡。只剩下几部书帖,除此别无长物。通通折变了,价值一千五百金,还下欠九百两,便要将她母女二人交官媒看管。她母亲熊氏,既痛丈夫含冤,又恨母女被辱,得了一场病,也随着谢老先生游于地下了。幸而倩云的乳母,是上海人,她儿子同媳妇开班子发财,手中很有几个钱,因见倩云受困,动了恻隐之心,居然拿出九百两来,将倩云赎出,又将倩云的父母草草安葬。从此谢倩云便随她乳娘李妈妈到上海过活。李妈的儿子李虎,因见倩云生得美貌,便提议要放在自己小班中生财。李妈始而不肯,说我这干女儿,乃千金小姐,岂能叫她坠落烟花的。无奈子媳终日同她吵架,说当初若非看她容貌长得好,谁肯花一千多两办这种呆事。你既要保全她这千金贵体,须将一千多银子如数还我们。倩云见他们终日打闹,自己心中也老大不忍,便提出了三个条件,如能完全应她,她便情愿为妓。李虎夫妻问她什么条件?她便侃侃说道:“头一个条件,是卖脸不卖身。除去堂唱侑酒,来客茶围之外,不能说到留客。”李虎一想,这是活事,将来她有了意中人,自然没有做不到的事,便慨然应许了。又问她第二条件。倩云道:“先父在江苏做了二十年父母官,身后女儿在江苏为娼,不知道的,必说他老人家伤天害理,剥削民膏,所以女儿出来还债,岂不使他含恨九泉。所以必须离开江苏,无论何省全可以去的。”这个条件,李虎却有些作难。他妻子马氏,却首先应允了。李虎惧内,也不敢再说什么。又问她第三条件。倩云道:“第三,无论何时,如我相中了意中人,要随他从良,只需将当日用的一千多银子如数还清,不准多讨一个。”马氏笑道:“好妹妹,你乳娘把你救出火坑,当日若落在官媒之手,你的条件是一样也做不到的。如今我们倒准了你两件,那第三条请你取消了吧。难道说我们多讨几个钱,你看着不欢喜吗?”倩云一想,也不好太以固执,便说道:“取消也可以,只是有一件,你们要救人救彻,不准卖我去给人做姨娘。我必须自寻配偶,能一夫一妻的方才嫁他。”马氏道:“好好。谁不愿意这样呢!”过了几天,马氏选了几个女子,带同倩云,便来到江西南昌。牌子挂出去尚未有十天,便遇着了徐天麒。
  天麒见她倾心吐胆,将自己历史全说了,不觉点头叹息。那愤恨旗人的热度,又陡然高起三千丈来,不觉用话试探倩云道:“谢小姐,你的身世是极可悲的了,但不知你心意中可想替你父母报仇不想?”倩云听了这话,那眼中的泪珠儿,早成双捉对地滚下来。一面拭泪,一面却观看天麒的容色,不敢遽然作答。天麒已明白她的意思,便正颜厉色地对她说道:“你不用疑心,我决然不是侦探,并且生来好打不平。你如果怀着什么志愿,只要告诉了我,我能替你出力的,必然帮助你。皇天在上,不负此言。你千万不可拿好心当了恶意。”倩云道:“大人既然说出这样话来,难妾还有什么隐瞒的。实对大人说,我虽然系一女流,幼读诗书,颇知大义。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此时能杀一个旗人,也算解了我心头之恨,叫我立时死了,我也甘心。叫我终身侍奉他,作为夫妻,我也乐意。大人你果能相助,难妾不惜牺牲此身。但不知你是怎样的助法?”她说完了,望四围观看,恐怕是有人窃听。天麒了然她的意思,便低声道:“这个助你的问题,得要分出几种步骤来,不能一直便说到助你报仇。头一步,得先将你救出火坑。在这班子里,怎能说到报仇呢?但不知你能信得及我信不及我?你如果信不及我,我纵然有钱,也不能勉强你。”倩云道:“蒋大人,你这话错了。我如果信不及你,怎肯倾心吐胆,将实话全对你说了?这头一步,我是极端赞成的。”天麒道:“第二步,我不能以你为妻。救出你来,咱二人只认为姑表兄妹,并且不是名分上不以你为妻,实际上也决不想讨你的便宜,你可信得及吗?”倩云听这话,俯首沉吟了片刻,脸上微微一红,问道:“你这意思,我也没有信不及的。只是不明白你的宗旨究竟何在?”天麒也笑了一笑道:“这宗旨暂时尚不能说明,不过有一句话告诉你,将来无论嫁何人,总叫你称心如意,决不能叫你为婢为妾。”倩云道:“我并不是想求称心如意,是恐怕离开了你,那父母大仇无人能助我去报。”天麒道:“你要知道,必须离开我,那仇才容易报。要跟着我,倒是没得希望了。”倩云道:“既然如此,第二步我也完全应许你。”天麒道:“好好。第三步,我接你出来,要人不知鬼不觉。先带你到上海走一遭,然后再从上海将你带回,实行认为兄妹。除去我那书童墨香之外,不许再有一个人知道。好在你出了王谢家的班子,他们在这里也混不长,你索性劝他们也转回上海。只说你与我叙起家世来,彼此原是老亲。再请你那干娘也同咱们回来,你们可认为亲母女。这一台戏,便可以唱圆了。但不知你能做得到做不到?”倩云一口应承说:“全能做得到。不过你得要多报销几个钱罢了。”天麒道:“钱的多少,我倒满不在乎。”二人将计定妥。天麒回他的公馆,倩云便依计进行。依李虎的意思,一定要索八千元。倩云哭着喊着的不答应,说你们也太不知足了,当初你们花了一千多块钱,这原是我干娘想救我出火坑。如今出了坑,又跳了井,你们不伤本,也就可以了,硬要赚这许多,不是拿人家当寿头吗?三千元我可以替你们做得到,多一个也没处拿去。李虎始而不依,后来全是马氏发了慈心,四千元说定了。李虎惧内,也不敢再争。马氏的意思,并不在乎钱的多少。因为南昌这个地方,她看着没有起色,很想回上海去。在上海,又嫌有自己婆婆守在眼前,不能过于放荡。如今借着倩云的机会,一举两得,她岂有不愿之理,所以一力撺掇,极端赞成。李虎便依了她的主意,却格外要求,所有来往路费,均由天麒拿出。
  次日天麒来了,倩云对他说知。天麒自然是大喜过望,一天也不耽搁,当日夜间便起程到上海去。临行时候,对许际清说明,到上海接他的舅母同表妹。在际清设想,这表妹一定是她的未婚妻,便欣然允诺,替他看家。天麒到了上海,见着倩云的乳娘郭氏,年纪尚不到六十岁,精神非常的康健,并且心地明白。听说倩云认着了表兄,十分高兴,拉住了问长问短格外亲密。天麒也极力周旋她,并说明一同到南昌的来意,请她同倩云认为亲母女,郭氏也很乐意。住了三两天,天麒将洋钱拨清,又置买了许多女子出阁的妆奁。在郭氏意思,也以为倩云同他这表兄必有婚姻之约,面子上却不打听。将东西买好,然后辞别了李虎夫妻,主仆四人一同乘船到九江来。然后折至南昌,到了自己公馆。早有许际清的夫人同小姐出来迎接。倩云本是大家闺秀,如今仍恢复原状,言谈举止,自然与俗女不同。从此她母女二人,便住在天麒家中。天麒这一面,已给预备妥当,便又去进行那一面。
  你道那一面是何人,原来就是抚帅的幕府凌子冲。凌子冲乃是江苏的名士,他的手笔见识,无不高人一等。偏偏有一种名士习气,不肯做官,以白衣管理铭新幕中机要。铭新对于他奉若神明,无论大小事,非经他的口中决断,便不能行。因此全省中都知他是抚帅的第一红人,全想要巴结他,好求一个升官的门径,无奈这位先生脾气古怪,金钱实货,他全不爱,宦途朋友,也一概不交。他的家眷,就住在抚署中。夫人文氏本是一位才女,彼此琴瑟非常调和。偏偏良缘易得,佳偶难长。本年四月间,因患肺痨之症,溘然长逝。子冲本是富于情的人,又感念向昔夫人的才华风韵,寡偶少双,悼亡情切,几乎丧了性命。他年纪本不大,从此本省官员,凡有女儿的全想同他结亲,叙秦晋之好。哪知被他一概拒绝,他说今生今世,如遇不着文氏夫人的才貌,宁可鳏居终身。有些自炫才华的,他又一概不信。因此蹭蹬到现在,反将此事束之高阁,无人再提。天麒明察暗访,早已得其底细。自己打算,非如此如此不能同他接近,非同他接近;不能取得意中的优差;非得了意中的优差,不能达到我那目的。苦心焦思,想不出门径来,后来无意中却遇着了谢倩云。自己着意试探她几回,觉得此女的才貌决能打动子冲,却又不知心地如何,因此先花钱将她救出来,接到自己家中,体验了两个月,才知道她时时刻刻不曾忘掉了父母的冤仇,对于旗官,恨入骨髓。于是心中有了把握,才暗地里开诚布公,将所抱的志愿对她说明,又笑道:“愚兄是要请贤妹做一回貂蝉。你不要误会了意,绝不是一身两嫁。不过借你那夫婿之力,我可得一种差事。我得了此差,便有了革命的根基,以后诸般事业俱都发轫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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