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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唐-第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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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灞忽哼了一声:“不是突厥,就是铁勒!”说着,他忍不住怒起,伸手一把抓住那城下射来之箭,他手中横练功夫强硬已极,竟不惧那箭上倒刺,反手就向城下掷去。他虽未引弓,那箭去势也疾。
    却听城下那人操着驳杂不纯的胡语大笑道:“原来是天可汗身边的忠狗许灞!”
    李浅墨听得许灞之言,忍不住向城下那人注目而望。他久闻突厥与铁勒十五部之人个个娴熟弓马,数代以来,就是汉人强仇,今日,却才真正见识了他们的厉害。
    这长安宫城的玄武门,此时,却似变成了塞上疆场。李浅墨忍不住心头振奋,原来,哪怕朝廷声威至此,天下竟犹有不逊者,也犹有匹敌者。怪不得李世民适才会问自己,到底四夷蛮族,究竟何者足为其子孙忧!
    李浅墨盯着城下那矮马之上的射手,但见他一箭一箭,如长虹贯日,每一发劲力都充沛已极,不由也大是佩服他的韧力。

    眼见得许灞已与城下那人对上,连李世民都被牵住全部心思,探身城楼外观看。
    李浅墨忽觉得心头一惊:来者非仅一人!
    他只觉眼角余光里,就在距城楼下不远的城墙上,附着的一块阴影有异于常。还未待他细察,那块阴影忽已不见。
    李浅墨方才四处纵目寻找,突然,他的眼角里就见到刀光!
    那是一道细细长长的刀光,那刀光突然现身于玄武门城楼,险窄至极。那狭长一刃,已直冲李世民剖至。
    许灞全神在与城下之敌对阵,未暇顾及,李浅墨弹身一跳,吟者剑芒一涨,已向来敌迎去。
    此时,他忽觉得自己有义务保护唐天子,不为别的,只为今日,这玄武门城楼,竟似成了塞上疆场。五胡之乱以来,异族人可谓汉人的噩梦,李浅墨当然不想让那噩梦重演。
    只见那来敌丝巾蒙面,丝巾之上,绣着一朵细小的金花,丝巾上面露出的两眼却跟他那刀光一样的细长。
    李浅墨还从没见过这等偏狭的刀势,而那人的目光,也锋利已极。一见可知,那人是来自异域。
    可这刀风却分明与城下那射箭客不同,如同白山皓皓,黑水滋滋,一脉奔流,激如飞矢。
    李浅墨一剑挑去,只觉得那刀光立马如丝一般的,缠丝缚茧,就要把自己裹挟进去。
    却听那执刀之人厉声叫道:“唐天子身边高手尽多,薛矮马,今日却是你算计不精了。”
    众侍卫只道他如此大喝,是为黔驴技穷。
    可他出声却别有目的,只为扰人耳目。
    一时,眼见得许灞与城下客互射正疾,李浅墨与那细眼刺客拼杀已烈,黑暗中,忽有一条绊马索从城墙下直向探身于外的李世民头颈上飞卷而至。
    这一下,突出不意,转眼之间,那套索已套上了李世民的脖子。
    李世民出身弓马,当年也号称健者。可纵使是他,也一下着了套,竟不及退步抽身。
    李浅墨与许灞齐齐大惊,可此时,援手也已不及!
    如不是有一只手猛地在李世民背后一拉,刚好把李世民从那还未及收紧的套索中拉出,这位大唐天子怕不立时被扯到城下面去?
    李浅墨身在战局中,还是忍不住悚然心惊:却是什么人,竟真有干犯唐天子安危的能力!
    却见一剑忽起。
    那一剑,虽只一剑,却如千剑奔腾!仿佛九天之上,银河泻地,空中只见一片银芒闪耀,如同千江鲤腾,万壑蛇跃。
    李世民背后出手之人正是覃千河!他救得李世民后,犹自担心,所以挽起他的千河剑,以千鲤跃江之势罩在自己与李世民身前,以防再有敌人掩至。
    恰在这时,却听得左首不远处的城墙上,忽响起了一声重哼。
    那重哼细听下来,却是两声叠加,似有一声极小的、也极阴冷的哼声附着于那声重哼之下。
    李浅墨一闻已知,重哼的是袁天罡。
    ——原来隐身于暗处的袁天罡,也已遇敌!
    一时,唐王身边三大高手,都已各自遇敌。
    却见得一人忽然悄然掩至,那来人却是李世民身边最倚重的钦天监李淳风。他悄悄地带着李世民立时后退。
    覃千河挽起千河剑,独镇城堞之上,一双细眼扫视着城下黑影,时刻防范着再有敌手来袭。
    这时,许灞却已与城下客互射出真火来,只听得空中鸣镝声声,怒喝连连,那来敌当真强悍,在十数骁骑的追袭之下,犹有余暇与许灞隔空交战。
    而袁天罡那边,吃亏之下,他祭起罡天印,与那拐角处看不见的敌人正自死拼。
    眼见得唐天子退去,只听得呼哨一声,城下之人高叫道:“唐天子身边护卫甚密,今日恐难得手,你我不如各自归去。”
    他一语叫罢,李浅墨只觉手下压力顿重,那条细长刀锋,同挟黑白两色,一时向自己卷至。
    李浅墨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刀势。他谨慎之下,忍不住略避。那敌手得此余暇,身子登时向后一腾。
    然后,只见城墙上三条影子先后向城下落去,却是那施绊马索之人,与偷袭袁天罡之人,也在同时逃逸。
    ——覃千河、袁天罡与许灞因为要护卫唐天子,不敢去追。李浅墨不忿之下,一提身形,已向城下追了过去。

    那四人虽是同谋,撤退之时,却各走各的。
    却听那射箭客哈哈笑道:“有人追来了,身手还不错!就看哪位倒霉,今晚要被纠缠上大半夜了。”可他并不打算援手。说时,只见他四人各依各的路径飞驰而去。
    李浅墨只管紧咬适才曾与自己对敌之人。
    他一边追,一边不由心头惊骇连连——时至今日,李唐立国已久,再没想到,时至今日,还有人敢对这位唐天子下手。
    而观那四人身手,个个都大非寻常。单论自己所追之人,其偏狭一刃,思之足以令人心惊。四夷之内,竟还有如许之多的好手,而普天之下,竟还有如此之多不臣之人,想到这儿,李浅墨不知怎么,激怒之余,忽然感到一丝兴奋!
    两个人一追一逃。想来这两人不免都是心惊,他们都自许身法高卓,可如此追逃之下,竟不能拉开一步。李浅墨偶然得隙,长啸一声,空中出剑,直向那人削去。
    可敌手想来是故意留出破绽,反手一刀,就向李浅墨劈至!最可怕的并不是这一刀,而他那长刀之外,另藏黑刃。那黑刃就着夜色,隐于无形,李浅墨不察之下,几乎着了他的道。
    可他身形灵便,空中折身,险险避过了这一击。被追之人眼见一击未能得手,继续转身而逃。
    如此一追一逃,他们竟重又追回到了城内。
    这一次,他们却是自西城墙翻入城中的。逃者想来是要借城中的屋宇连排造成的复杂地形,好逃过李浅墨的追踪。
    一时,淡月之下,乌瓦脊上,两条飞驰的影子电闪星移。前面的黑影迟迟甩不脱李浅墨的身形,想来也已心急。只见,他忽朝着一栋大宅院里奔了过去。
    李浅墨只恐他奔入大宅,就此深庭广户,再难寻觅。不由脚下加力,更是疾赶。
    转眼间,那被追之人已经逃入了那片大宅。想来他已打定主意,要惊扰居民,搅乱局势,好得机逃避。
    只见他落身一处屋顶上时,坠落之式猛然加疾,脚下用力,但听豁然一响,人已破顶而入,直向下坠去。
    李浅墨恼他惊扰他人,耸身就向那屋内落去。却听得屋内响起了一连两声惊呼之声。
    李浅墨才落入屋内,一抬眼,不由一惊——
    却见一个女子,这时正拔出双刃,护持在一个贵公子身前。那贵公子年纪尚小,样貌文弱,已是惊吓得面色苍白。
    本来这也没什么,可李浅墨却一眼认出,那个女子,却是木姊!
    他忍不住一愣,不知木姊此时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可接着,他把眼望向那贵公子身上,只见他年纪颇小,高额隆准,却似曾相识。
    李浅墨想了一下,只觉那孩子形貌间似隐隐有着李世民的影子。他不由望向木姊道:“这位是谁?”
    却见木姊一脸难色,迟疑了下,才不得不答道:“这位是晋王。”
    晋王?难道这就是李世民与长孙皇后的幼子,晋王李治?
    幻少师的贴身女护法深夜密见晋王却是为了什么?
    李浅墨疑惑之下,略一耽搁,却见那异族高手已得机遁去。

    嗟来堂中,李浅墨随许灞去后,座客一时各自悄悄散去。
    连太子与魏王李泰因为被覃千河撞见违背宵禁,也各自觉得不好意思,各带随从,悄然而退。
    一时,覃千河与袁天罡也带着手下骁骑就此撤去。堂中,只剩下索尖儿一干人等,还有市井五义,及谢衣、邓远公、王子婳、幻少师。
    索尖儿本对李浅墨突然被许灞带走颇为担心,可他望向谢衣,却见谢衣容色宁定。索尖儿已知罗卷就在窗外,既然罗卷不动,他的心里也略觉安稳起来。可他还是忍不住投了一个疑惑的眼神给谢衣。
    却听谢衣笑道:“放心,唐皇还不至于如此无度量。”
    索尖儿哈哈一笑。他本不惯寂寞,今日他本来极为兴奋,这时见一干应酬之客已去,剩下的,都是与李浅墨和自己密切相关的人。这时胡闹之心又起,竟叫人取了骰子来,他要与众人押宝。
    嗟来堂下小混混们岂有不爱闹的?一时,只见得喧呼声起,索尖儿跳在桌子上,把赌盅摇得一阵乱响,笑道:“押宝了押宝了,买定离手。大家且赌一赌,到底是魏王,还是太子,最后能得继大统?”
    谢衣与邓远公淡笑不语。却听得嗟来堂一干小兄弟们欢声笑语,胡乱猜测着下注。忽然,索尖儿望向幻少师:“你押何人?”
    幻少师含笑不语。
    忽听谢衣于众人喧闹声中忽然开口道:“为什么都押太子与魏王?我代这位毕王子下一注吧。”
   他的目光忽望向幻少师,若有意若无意的。
    索尖儿没料到淡定如谢衣也来凑趣,一时笑问道:“却不知前辈要代毕王子押何人?”谢衣淡淡一笑:“晋王如何?”
    幻少师的眼中异芒一闪。王子婳却忽然神情一凛,她沉思了下,抬眼望向谢衣。这位江左名门,王谢子弟,如此开口,定非无因。
    她看了幻少师一眼,心中颇多疑惑。可谢衣一言,对她有如开导。她斜斜地望向谢衣一眼,却见谢衣已转头跟邓远公喝酒。
    可王子婳已经明白,谢衣那句话,未必不是说与自己听的。



【三十七、连环套】


    “你欠我一个解释。”
    百王孙之宴上,李浅墨就曾对幻少师说过这句话。
    今日,这一句话,他又重新说了一次。只不过,时间不同,地点不同,口气不同。这一次,是在晋王府中。

    幻少师的住所极为变幻不定,且一向隐秘。他身负救国大业,又要躲避仇人追杀,不如此想来不行。只是,旁人怕再想不到他居然会藏身在当今天子李世民的嫡亲皇子、晋王府中。
    若不是那夜李浅墨无意间撞见了木姊现身晋王府,他此时也找不到幻少师的踪迹。
    今日,他专程找上门来,要的就是这个解释。

    只见幻少师低眉垂目,并不答言。
    “看来你与晋王相交颇为亲厚。”
    晋王因为年纪尚小,在朝廷中仁懦之名久传,举朝中人,甚少有人注意于他。他的门下宾客几近没有,远无他两个哥哥那样的门庭若市。
    李浅墨再没想到幻少师竟会与晋王交厚,甚至可以借住在晋王家的别院中。
    却听李浅墨道:“那日,我与大食刀客阿卜对决时,突然间,东宫与魏王府之间冲突陡起,异色门诸女与王子婳手下的侍女打成一团,她们都道是对方抢先动手。不只她们,连同东宫与魏王府中的侍卫,甚至畸笏叟与李泽底这等高手也都中了算计。如此高明的手段,以我想来,除你之外,再无第二人有力为此——可是你趁众人不防之际,催用迷心幻术,故意诱发的?”
    幻少师还是默然不答。
    李浅墨叹了口气:“你不否认,也就是说承认了?我想,连同最开始的那个吐火罗刺客,于大食刀客突然奔袭于你之际,借众人瞩目,无心他顾之机,突然偷袭魏王,几近得手,这个刺客也是你主使的。”
    幻少师还是默不应声。
    李浅墨望着他,好半晌才道:“枉我曾经把你当做朋友。”
    此时,幻少师神色间方显出一点波动。
    却见他压抑着自己,淡淡地道:“行将亡国之人,岂敢奢求什么朋友?”李浅墨凝视着他:“那就没什么解释了吗?”
    幻少师看了一眼李浅墨:“以你的聪明,还需要我解释?”李浅墨一时不由自嘲:“我聪明?我若聪明,岂会此时才得知实情。若不是前日无意间撞见你身边护法木姊现身于晋王府,后来又听索尖儿说起,说那晚押宝,谢大哥代你押上了晋王,我只怕至今还云里雾里,蒙在鼓中呢。”说着,他认真地问道:“看来,你是真的不太看好太子与魏王了。”
    “而你看好晋王?”
    幻少师良久才缓缓点头。他想了好一刻,似才终于决定与李浅墨推心置腹。只听他道:“晋王仁厚,且与我亲密,我自然更信赖于他。我不看好太子与魏王,实是因为以我的卜术推演,他们并不具天子之相。何况,即使我看好他们,这两人无论哪一个登基,都不会认真听我诉求,为救东西粟特而出兵,扫平西域诸道,存我昭武九姓于大食人铁骑这下。何况,他们又何须我来看好,我又何须看好于他们?”
    “不看好,就要杀了他们吗?”
    幻少师忽又闭口不言。
    李浅墨望着他,缓缓道:“而你所图谋的一切,晋王可曾知道?这两日我曾暗中观察于你,你暗中与长孙无忌交往,这些图谋,长孙无忌可曾知道?”
    幻少师抿紧了他的嘴唇,半晌方道:“晋王,自然不会知道。”
    ——原来还有朝中重臣参与!
    李浅墨先只道朝中储位之争,只在魏王李泰与太子承乾之间,今日,才猛然惊觉还有个长孙皇后的幼子、晋王。
    而他的那个舅舅,最为天子信任的长孙无忌,分明也暗中扶持于他。
    却听李浅墨道:“所以百王孙之宴那日,你明知大食人必定出现,也必定会刺杀于你,你就不惜牺牲魉魉的性命,也要换得那一霎可乘之机,好让你派出的那个吐火罗刺杀魏王?”
    说到这儿,李浅墨神色间简直不可理解一般。他又认真地看了幻少师一眼,这个少年,真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吗?
    这么想着,他哂笑道:“我想,一旦那个吐火罗刺客得手之后,普天下人,多半会认为主使者必是太子。而以你的缜密,想来把吐火罗刺客服从太子指令的证据都早已准备好了,就等朝廷派人来查而已,那时,魏王已死,太子得罪……”
    说着一推案,李浅墨面上已忍不住泛起怒意:“……好一招一石双鸟之计!当今天子敬爱长孙皇后,天下均知。他膝下皇子虽多,但出自长孙皇后的只有三子,长子承乾、次子李泰、与幼子李治。你派刺客先杀李泰,再归罪名于承乾,那所余也只剩这个幼子了。而这个晋王,却早已与你交好。你图谋既大,此中善恶我姑且不论,只是,魉魉何辜?”
    见他提及魉魉的名字,幻少师的脸上猛添肃穆。良久,他才答道:“这一切,魉魉都是知道的。”
    “你不能理解,只是因为我们与你不同。我们都是行将亡国之人,也都是死士。”
    死士?
    李浅墨听了不由一愣。
    他想起麦田战那日,木姊、魍儿、魉魉,是如何不惜殒命,也要护持住她们的少主幻少师。那种显现在大食人铁骑下的勇概,至今思来,仍让李浅墨动容。
    接着,李浅墨忽想起了那日撞见木姊时,晋王李治望向木姊的眼神,那眼神中包含了太多的东西。
    一念及此,他心中不由悚然一惊,瞠目望向幻少师:怪不得幻少师敢如此倚仗晋王,分明李治已全入了他手下木姊掌控。
    这九姓之人,为了家国,真可谓无所不用其极了。
    这一刻,他首先想起的就是大虎伥。
    他心里不由叹了口气。原来幻少师与大虎伥并没什么不同,他们同出于“底诃离”一门,同属泉下一脉,也同样自视死士。
    此时,他心里唯一感谢幻少师的就是:他始终都还没有提起柘柘。
    他一时心头感觉颇为奇异,说起来,自己与这个毕国小王子的关联,竟全是因为一些女子,先是柘柘,后是珀奴。
    今日,如不是为心憾魉魉之死,他也不至于一定要来逼问幻少师。
    可是想起了柘柘,想起葱岭之西、黄沙潮海中,她以一介女子之身,与敌周旋于家山故国,面对着大食人那等强悍的铁骑,以她之孤弱,竟何所依?
    他不由猛地有些同情起面前的这个毕国小王子来了。一时只见他盛怒已收,低声道:“魉魉姑娘安葬了吗?”
    幻少师一点头。
    李浅墨不由为之神伤,有顷方低声道:“柘柘想来还不知道,她若是知道了,正不知该会如何伤心。”
    幻少师却庄容道:“即便伤心,事情总还是要做下去。魉魉在天有知,也该知道我们这些活着的——套用一句你们汉人的话,都不过是她的‘未亡人’而已。”
    望着他脸上坚定的神色,李浅墨不由迟疑地问:“可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幻少师唇角泛起一丝惨笑:“如果,你看到过昭武城旧日的覆灭;如果,你看到过东西粟特在大食铁骑下的城破之日,你就会觉得,一切都会值得。无论大虎伥,还是柘柘;无论魉魉,还是活下来的木姊、魍儿与我,这一切,无论怎样,都会值得。”
    说着,他忽低下头来:“十三年前,我六岁,居于毕罗城。那日,我因熏昏之礼,藏于地室昏睡。醒来后,爬出地室,就见,整个城被屠了。”
    他低下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神色,只听他镇定地继续道:“我只看到一切都在烧,所有的砖石木材都在火光中变了样,宫殿倾颓,而我那三岁的弟弟,他的小腿悬挂在木梁上,整个肚子都被剖开了,我当时仰着脸站着,血一滴滴地滴在我的身上。那一刻,我就知道,无论如何,都是值得。
    “那就是城破。次年,我母后为了存我性命,说服父王后就把我送来长安为质。可那日的光景我此生难忘。我也强迫自己去永志不忘。你说……值不值呢?”
    李浅墨一时默然无语,他看着幻少师,心中想起的却是柘柘。他不敢想象她此时,每一天要面对的,都是那可能的“城破”!
    ——而珀奴呢?
    不知为何,珀奴对这个幻少师似是极为注目。那日,百王孙之宴中,她甚至不惜自家性命,也要把幻少师相救。
    只是,她知道幻少师所经历、所操持的一切吗?
    想到这儿,李浅墨心中忍不住微微一酸。心底想道:到底该不该把这一切告诉珀奴?即使告诉了她,以她的性子,也不会懂得的吧?
    也许反而只见到那血光中的瑰丽,反而在她的心中,把这个毕国的王子更加神化,反而会更加地要追寻于他。

    连云第中,此时,珀奴正在与枇杷一起闲话。
    枇杷正在与珀奴梳一样新兴的发辫。
    编了有好一晌,只听枇杷笑道:“这个可真难,编得我手都酸了。这本是你们胡地传来的式样,要编好怕不要两个时辰呢。怎么,我听说,最近,龚小三与你不开心了?你们不是生死之交吗?”
    珀奴的伤已渐好了,只听她道:“什么叫生死之交?”
    枇杷笑道:“还不是龚小三那孩子乱说的。生死之交,就是说,两个人是出生入死的交情。你们这么好的交情,最近怎么闹翻了似的?”
    珀奴一时不由出神,喃喃道:“他怪我不该夸别的王子生得帅。”
    枇杷道:“你却是夸了哪个王子生得帅。”
    “不过是毕国小王子,还有那个大食刺客阿卜王子罢了。”
    枇杷笑道:“可惜,我都没有看见。怎么,他们比咱们砚王子如何,当真比砚王子生得还好看?”
    只听珀奴低声喃喃道:“那个叫阿卜的也还罢了,长得再有男子气概,也太爱杀人了。可毕小王子,真的,比砚王子生得还好看啊。你要见了你也会觉得的。”
    却见枇杷放慢了手中的动作,问道:“那砚王子,与那毕国小王子,在你心中,比较下来,究竟如何呢?是谁最让你抛不开,放不下?”
    珀奴像还从没想过这么严肃的问题,想了好一会儿才答道:“砚王子自然最好了,跟他在一起,我从来没有不开心。像是有了他在身边,就有了指望,有了安全似的。他虽不爱说话,但我知道,他心里头是对我好的。可是……”
    她顿了顿,向枇杷问道:“枇杷姐姐,你说,人是不是真的如我妈妈说的,都生得很贱?”
    枇杷不知她怎么会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不由笑问了一声:“噢?这话怎么说?”
    却听珀奴道:“照说,跟砚王子在一起,我特别开心,我该时时想砚王子才是。可我一见到那毕国小王子,不知怎么,一看到他,特别是他的眉毛,那么浓那么忧郁的眉毛,心尖儿就忍不住一阵阵地发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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