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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爷-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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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前面看是俊秀少年,从身后看,却因为他这身随随便便的粗布麻衣,而带出那么一点落拓沧桑的味道来。
    像是他一直这样走在路上,人来人往间只为讨一杯浊酒暖胃,像是他一直如此这般的踽踽一人地等待或坚守,别人想追上去,却总觉得隔了千山万水那么远的距离。
    
    好像不知道在哪里见过这么一个背影,恍了神,又想不起来。
    
    再仔细一看,南宁王依然是那个换下华服混迹寻常百姓间、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小王爷,自己也只是跟在他身后,离他三步半。
    
    周子舒出身于江湖世家,也是有些家底的,所谓“小船”当然……不那么小,船上美酒佳肴一应俱全,最妙的是,这船停靠的位置,距离月娘登台的望月舫极近,去年这个位置,据说卖了上千两银子。
    
    才给几个人在杯子里满上酒,望月舫上便有了动静,方才吹笛的是个老叟,一身皂衣,不远不近地站在船舷上,老僧入定一般,眼观鼻闭关口,此刻也不知得了什么信号,忽然将笛子提起来放在唇边,另一边,琴童已经将琴架了起来,一个青年坐下,合着眼,双手置于琴上。
    
    周子舒道:“这二位是彩玉班班主重金挖来的琴师,轻易不出来献艺的。”
    
    只见那琴师忽然睁开眼睛,起手挑了个音,笛声缓缓相和而起,飘渺的乐声从水面上浮掠而过,盘旋而上,河里河岸的人们都安静下来,大气都不出一声。
    
    随后清亮的女声破空而出,像是要撕开夜色似的,素衣的女子缓缓揭开帘子,歌声自三十里望月河上满满的荡漾开去,琴声追和而至,所有的热闹都为这声音停驻下来,起承转合,尾音处将断未断,游丝一般缠绵不已,与瑟瑟的笛声连在一起,好似胸中一声叹息。
    
    这就是京城——市列珠玑,户盈罗绮,十万参差人家。
    此景天上?此曲何来?
    
    那女子眼波一扫,万点灯火都暗淡了下去一般,她福了一福,敛容轻笑,赫连翊觉得心里好像被狠狠地戳了一下似的,一时间竟然看得痴了,心说看她模样,这样熟悉,难道是……前生旧爱不成?
    
    周子舒听得一腔感慨,摇摇头,低头尽一碗酒,乌溪似有所感,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景七却傻了。
    他忘得了谁也忘不了那个女人那张脸,青鸾……苏……青鸾……
    
    一时间好像感觉到各种疼痛——挤压之痛,筋骨寸断之痛,干渴致死之痛,扒皮抽筋之痛……
    
    那望月河中水汽透出一股森冷的肃杀气来,慢慢地盖上他全身上下,冻僵了每一寸骨头和血液,倏地冷风吹过,景七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毕竟是老江湖了,景气回过神来,心里有些百感交集,说不出什么滋味,而那些滋味却又都因为年代久远,而褪了色,还没等品出味道,便散了干净。
    
    所幸周子舒和赫连翊都在望着台上月娘苏青鸾,没人注意到他,却是乌溪轻轻地抬手握住他手臂,低声问道:“你怎么了,为什么刚才抖了一下,是冷么?”
    
    他这一声,才把其他两人的注意力拉回来,赫连翊自知有些失态,轻咳一声,问道:“怎么,冻着了?”
    
    景七笑道:“还真是有些冷。”
    
    周子舒忙叫人靠岸,又拿了件大氅过来给他披在身上:“是我大意了,忘了几位比不得我们江湖人皮糙肉厚经得起摔打,小王爷要紧么?”
    
    景七摆摆手,表示不碍事:“没那么娇贵,只是吃了点酒禁不得风,今儿也晚了,恕我少陪,乌溪你是和他们一起还是……”
    
    乌溪也就是一开始新鲜,他年纪虽小,玩心却不重,凡事自然而然的都能适可而止,加上和另外两个不熟悉,连话都没得好说,便说道:“我跟你回去。”
    
    赫连翊犹豫了一下,想说什么,景七却回头给了他一个猥琐兮兮的笑容:“太子不用管我了,良宵苦短,好好珍惜啊。”
    说完拉着乌溪走了。
    
    所谓切肤之痛,也都是过去的事了啊。
    
    赫连翊皱皱眉,不过注意力立刻又转移到了今年的新的月娘身上。有人不信命,可是有些人,却可能天生就注定错过,或者缺了那么一点缘分,或者缺了那么一点运气,谁知道呢?
    
    乌溪默默地跟在景七身后。熟了以后,景七一直都是比较健谈的,很难想象到他这么一个不出大门混吃等死的纨绔子弟有那么多见识,乌溪一般都是扮演听的角色,遇到有趣的地方默默地在心里记下,也没想过去追究。
    
    这样默不作声地走路,乌溪知道他是有些累着了。
    
    和乌溪在一起的好处就是,永远也不用担心自己失礼,因为对方总会做出更失礼的事情,没了那些个条条框框虚以委蛇,反而显得自然得很,想说笑便说笑,想发呆便发呆。
    乌溪知道自己有很多事情不懂,也从来不会对别人的事情多嘴。
    
    突然,乌溪一把拉住他,猛地把他往身后一拽,景七晕晕乎乎地回过神来,只见他刚刚站的地方,有一柄闪着些许蓝光的箭插在地上。
    
    
    
    
    
    
    第十七章 夜行刺客
    
    景七的眼神立刻就清明了。
    他方才没留神,这会儿才注意到,一行人这是转到一个小巷子里来了,年夜晚上京城热闹,万人空巷,这些地方如同灯下的影子,越发人迹罕至了些。
    
    阿伈莱怒吼一声:“巫童,你们先走。”
    他的样子似乎很愤怒,一伸手,将背在背后一直隐藏在衣服里的一把样式古怪的刀抽出来,景七瞄了一眼就明白了——这帮人是冲乌溪来的,看这反应还不是第一次。
    于是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乌溪抿抿嘴,抓住他的手臂,将他硬拉到自己身边,这方才还好奇地东张西望的少年脸上倏地升起一股子戾气,没有回答景七的问题,只是说:“别害怕,和你没关系,你往回走,那边人多,他们不会追你的。”
    
    他话音还没落,几道人影蹿出来,都蒙着脸,手上的武器和阿伈莱如出一辙,刀柄上缠着五颜六色的线,背上背着小弩,看样子刚刚那道毒箭就是用那东西射的,一行人衣服上绣着张牙舞爪的五毒。
    
    景七眯了眯眼——是南疆自己的人?南蛮子果然胆子不小,行刺都行刺到天子脚下来了。
    
    以前听乌溪说过,阿伈莱虽然看着愣头愣脑的,却是南疆族里第一武士,还真是有几把刷子的,几个刺客立刻被他劫住了,乌溪用力把景七往身后一推:“快跑,回去人多的地方!”
    这少年平时看着不言不语挺好欺负,一出手力气却不小,把景七推得踉跄了几步,险些撞在墙上。
    小紫貂从景七怀里冒出头来,焦急地“吱吱”叫着。
    景七轻轻地用手掌盖住它的头,低声“嘘”了一下,柔声道:“没事,别怕。”
    
    阿伈莱被几个刺客缠住了,猛然间另一个方向又有刺客出来,阿伈莱余光瞥见,却已经来不及了,来人直接忽略了景七,扑向乌溪。
    乌溪大大的眼睛猛地一眯,突然矮下身去,像是凭空缩到地下一样,闪过这一击,刺客用力过度,再回手已而慢了半拍,电光石火间,乌溪突然从一个诡异的角度伸出手来,指甲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反光一样,一把捏住刺客的喉咙。
    
    刺客的动作猛地顿住,几乎是瞬间,一团黑气就漫过了他全身,把他露在外面的手和额头上的皮肤都笼罩到了,眼睛凸出来,喉咙里发出几声响动,手脚抽搐,随即倒在了地上。
    
    一股臭气传来,乌溪越过尸体,抬头向刺客们看过来。
    不过片刻,地上的尸体竟然化成了一滩尸水。
    
    景七脸上露出一个恶心的表情,无意识地拍拍小紫貂的头,心说这么多年了,还以为这小毒物改邪归正了,敢情变本加厉倒是真的,下手这么狠,他也不嫌恶心。
    
    这一招还真把刺客给镇住了,乌溪看过来的时候,几个刺客竟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半步。
    
    景七摇摇头叹了口气,心里大概有了些底,乌溪看见他还没走,有些急了,偏过头瞪了他一眼。
    景七却旁若无人地走到尸体身边,蹲下来,仔细看了看,说道:“几位倒真有南地朋友本色,一时半刻也等不得,逮着机会就出来杀人,李道长若是知道了,还指不定心里怎么呕呢。”
    
    领头的刺客眼睛睁大了,惊异不定地望着景七。却见这文文弱弱的少年混不在意地把外面的罩衫脱下来,拿在手里,叠了几层,隔着衣服拾起了打斗的时候摔在尸体旁边的南疆小弩,“啧啧”两声,叹道:“好东西。”
    
    然而他话音没落,突然出手如电,拉开小弩,瞄准都不曾瞄似的,利箭便脱手而出,和他正对面的南疆刺客显然没想到,这斯文的少年人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动手杀人,一时反应不及,竟被他从前胸到后背射了个对穿,倒在墙角不动了。
    
    景七摇摇头:“哎呀,疏于练习啊,那点骑射功夫都还给先师了,这么近都射不准。”他眯起眼睛笑了笑,对另外一个刺客说道,“我本来瞄准的是你来着。”
    
    这回连乌溪都一副反应不过来的样子望着他。
    
    景七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一副难兄难弟模样,摇头叹息道:“我还以为内斗这种事,是我们大庆特产呢,你那里也有啊,这波兄弟是谁?”
    
    乌溪说道:“是黑巫一族……和你没关系,你退开。”
    
    “和我没关系?”景七长眉一挑,慢悠悠地说道,“大庆京城,天子脚下,公然行刺……嗯本王也算是个朝廷命官吧,致使年夜见血……巫童说,和本王没关系?”
    他冷笑一声,一手隔着外衫端着弩箭,一手背在身后,平素嬉笑怒骂的脸绷出凌厉的弧度。
    刺客相互看看,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句景七听不懂的话,一边的乌溪立刻紧张起来,挡在景七面前。
    这时景七从怀里掏出一支刚刚集市上买来的小烟花,用箭头插上,对天射去,一簇小烟火在空中徒然爆开,倒是还蛮好看。
    
    南疆众人不明所以,冲着两个人就扑过来,乌溪从怀里掏出一只钩子,小臂长短,像蝎子尾巴似的,不用说也是剧毒的,刺客们对他的武器还颇为忌惮,两方缠斗在一起。
    
    只听景七在一边以一种不快不慢、却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楚明白的口吻道:“黑巫是什么玩意,我是不明白的,可是诸位,你们可知道,就算几位今日得手回去,只怕也要被头人惩戒的,若我没猜错……你家主子不能下这种命令,是哪位自作聪明地自己带人出来的吧?”
    
    果然有刺客因为他的话分神,被乌溪一钩子勾中了脖子,猛地一拉扯,头掉了一半,血喷了好几丈,景七连忙往后退了三四步,仍被血喷上了整个前襟,他“啧”一声,胸口躲着的小紫貂立刻用力甩甩毛,跳起来,三两下蹦到他肩膀上。
    
    只听景七接着道:“不明白为什么?我今天晚上找巫童出来的事情,有几个人知道?想是刚刚遇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特别着人往我府上报信,才叫整个王府的人知道我不在府上了吧?你们未卜先知似的在这里埋伏,岂不是直接告诉我,我府上,有二皇子赫连琪埋下的桩子?”
    
    景七知道府上有赫连琪和李道人布下的眼线,一直不好打草惊蛇,却不想这回被这帮笨蛋刺客暴露了出来,正好就坡下驴。
    
    他早见惯了大场面,生死一线不知有多少回,虽然身手不济,几个南疆刺客却也不放在眼里。冷笑一声继续道:“可怜见儿的那赫连二,多少年了,好不容易在王府布下点眼线,本王回去只要问问谁入夜后出去过,自然有分晓,你说他和那牛鼻子老李怎么会怎么琢磨?不怕害得你家主子失宠吃不着骨头……”
    这话是胡诌,王府今夜出门的人多了,景七心里有数,是他早知道府上有这么个人。
    
    他话还没说完,一个刺客气急,企图越过乌溪,景七等的就是这个,他自知拳脚功夫拿不出手,早把小弩上的毒箭装好,只要他过来,就是下一个对穿的。
    却不想,这刺客半途中便被乌溪劫住,这小孩好像认定了他没有反抗能力似的,拼命护着他,一钩子捅进刺客胸口,内脏都被勾出来了。
    
    不过他这么一回身,却在身后露了个破绽,一个刺客立刻逮着机会立刃下劈,他们动作实在太快,以景七的眼力已经看不大分明了,乌溪用力往前一扑,只见刺客又追至,景七立即将小弩上的箭从一个很刁算的角度射了过去,那刺客一心要杀乌溪,没提防他冷箭,躲了一下没躲过,肩膀中了。
    
    可这毒箭实在太毒,中箭的刺客往前蹭了不到半步,便摔倒在地上不动了。
    
    这架打得够惊险,景七微微松了口气,继续若无其事地道:“这位怎么这么大气性……本来么,你家主子认那赫连二做干爹,一个没配合好,倒成互相拆台了,有你们这种下人,想来你家主子也高明不到哪去。我要是你,干脆自裁于此算了,何苦回去给人家添堵?”
    
    正这当儿,只听巷子里回荡起一队人的脚步声,刺客们悚然一惊,景七摇头笑道:“可算来了,怎么,大概几位远道而来有所不知,京城民居甚密,为防走水,逢年过节,要点花放炮须到街上河边去,巷陌不得放花的禁令已经出台好些年了,金吾卫终于来带人逮本王这违令者了。”
    
    随即朗声笑道:“南宁王在此,何人敢造次?!”
    
    来人愈近,脚步更急了些,好像就隔着一条巷子。刺客头领虚晃一招,撮指为哨,尖啸一声,几个刺客齐齐罢手,跳上墙逃了。
    景七罕道:“哎呀,不自裁啊?好走不送。”
    小紫貂蹲在他肩膀上,特别配合地跟着甩了甩尾巴。
    
    乌溪这才松了口气,还没来得及说话,景七突然一把拉了他,冲阿伈莱摆摆手,低声道:“快走。”
    
    阿伈莱不明所以,问道:“为什么要走……不是金吾卫……”
    
    “我顺口胡诌蒙他们的,先回去再说。”景七压低了声音。
    
    阿伈莱一边跟着他跑一边回头望去,问道:“那来的人是谁?”
    
    景七道:“窄巷子里不放烟火是民间街坊们约定俗成的规矩,从来是各家看好各家的孩子怕走水,我刚才那一下也就是引起些街坊们的注意,都是附近住的百姓,过来教训在这放花的不长眼的孩子的,刚才那么一嗓子估计还把人家激怒了,所以脚步更快了些,再不走要赔钱……”
    
    他话音突然顿住,因为乌溪晃了一晃,竟一头栽在他身上。
    
    景七后退了半步才扶住他,只觉放在他后背上的手上湿漉漉的,心里就一紧:“你受伤了?”
    
    乌溪咬着牙半晌没吱声,紧紧地攥着他的衣服,气息粗重,良久才缓过来一点,按着景七的肩膀勉强站直:“我没事,不疼,也有解药,不用扶着我,可以走。”
    
    这孩子比活驴还倔,景七懒得理他,直接对阿伈莱道:“背着他。”
    
    阿伈莱这个听话,不由分说地强行将乌溪背在背上,三人都带着一身血迹地回了巫童府。
    
    当晚乌溪便发起烧来,用毒这方面,他敢称第二,估计整个大庆也没人敢称第一,几个守着他的南疆武士见了也都说没事,是服下解药的正常反应,烧一宿就没事了。
    
    小貂巴巴地蹲在主人的床边,一双眼睛滴溜溜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又用小脑袋去顶乌溪,见主人不理它,便“吱吱”地叫起来,瞅着实在可怜。
    这巫童府都是一帮大老爷们儿,连个侍女都没有,景七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就是个看孩子的命,遂留下来,叫阿伈莱找个人去王府找平安知会一声,又嘱咐转告平安,从现在起,王府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府,一切等他回去发落。
    完事后景七在一边坐下来,把小貂捞起来放在怀里,叫人端了盆凉水,浸湿了巾帕,放在乌溪额头上,给他降温。
    
    外面阿伈莱在和其他人交代晚上的事,叽里咕噜的用的是南疆话,景七听不懂,不过猜也能猜到他们说什么,也没去管,坐了一会,有些迷糊起来,于是靠在床边上闭目养神。
    
    到了快天亮的时候,乌溪忽然睁开眼睛,他一动,景七就醒了,伸手试试他的额头,发现仍有些低烧,知道他身上肯定是不舒服的,便问道:“你还疼不疼,喝水么?要用什么药不用?”
    
    却见乌溪一副怔怔的样子,像是被梦魇着了似的。
    
    景七轻轻拍拍他:“乌溪?”
    
    乌溪呆呆地望着他,哑着嗓子说道:“我刚才看见你了……”
    景七一愣。
    
    只听他道:“我梦见你……满头白发地坐在一块大石头前边,我跟你说话,你却不理我……”
    
    
    
    
    第十八章 王府森严
    
    景七闪了一下神,很快地反应过来,伸手在乌溪眼前轻轻地晃了一下,这才发现,他其实只是睁开眼睛,并没有真的清醒,眼睛的焦距都没有对太准,说完刚才那句叫景七心跳漏了一拍的话以后,头往旁边一歪,又神志不清了。
    
    将要破晓,小紫貂四仰八叉地在睡在乌溪旁边,景七却批了一件平安托人送过来的淡青色长袍,睡意全消。
    
    满头白发——坐在三生石畔。
    
    他几百年游荡在阴间,规矩多少也知道些,比如生魂不得入内,比如路过他身边的那些饮过孟婆汤的死灵,都已经被忘情水洗得干干净净懵懵懂懂,绝迹不会记得他端坐三生石畔的样子。
    
    那么乌溪前生,如果不是鬼差……就是勾魂使了。
    
    恍然间想起转生池处,那勾魂使说的“因我之故,坏你命盘,叫你无端辗转世间,受尽苦处,如今别无所偿,便倾尽修行,换你来世青丝”,逆转阴阳,有违天道,难道他是当真倾尽了修行么?
    
    景七轻轻地抬起手,指尖点着自己的眉心,好像那里还留着一抹血痕似的,半晌,才回过神来,坐在床边,神色复杂地望着躺在那里低烧的少年。
    
    “虽说是强买强卖,可我毕竟也算欠你一个人情……”他轻轻地摸摸乌溪的头发,觉得这世间造化实在神奇,黄泉下相见,竟也能让他在茫茫人海中重新遇着。
    景七宽大的袖子坠下来,在小貂身上划了一下,小貂机警地睁开眼,见了是他,又闭上眼睛,团成一个毛球,往他袖子里拱了拱,睡去了。
    
    景七叹了口气,伸手捏捏自己的鼻梁:“也就是我还记得那些个前世今生的牵扯,这一世……这一世尽我可能保你平安就是。”他皱起眉,挑剔什么似的将乌溪打量一番,撇撇嘴,“一根筋的小兔崽子,你说将来我若不管你,以你这驴脾气能活多久?”
    
    乌溪很少有发烧的经历,只觉得全身的骨头缝里都在往外泛酸水一样,乱梦一团,根本就记不得前因后果,等到神智有些清明的时候,隐约觉得身边有一个人,他心里很害怕,弱势的时候,对周遭一切都充满了戒心,想睁开眼睛看看是什么人在那里,想聚集起身体里所有的力量死撑。
    
    可是那人身上有种特别好闻的味道,淡淡的,有一点甜,清清凉凉的,有一只温暖的手一直放在他的头上,很轻很柔。
    乌溪奇异地慢慢放松下来,也可能是烧得有些糊涂,或者身体太过劳累,他竟产生了一种,和这个人在一起很安全的错觉,就像是小动物从杀机四伏的林子里穿回到地下深深的洞里那样,可以合上眼睛度过整个长夜,做一个关于温暖的梦。
    
    等他彻底退了烧,清醒过来,已经是天光大亮时候的事了。
    
    一睁眼,就看见一只修长的手掌心向上,放在眼前,紫貂半个身体都挤在他的袖子里,青色的袍子松散地系着,景七半靠在他的床头上,头歪在一边,一缕头发散落下来,从下巴下面穿过去,搭在胸前落到床上,发梢的地方好像随着他的呼吸轻微地飘动一样。
    
    乌溪呆了一会,好像从来未曾认识过这个人似的,睁大了一双极黑的眼睛,仔细打量着景七。
    他想这个人这么好看,想原来是他,昨天陪了自己一宿,想他为什么晚上遇刺的时候,没有害怕,也没有逃走。
    
    他想这个人是他到了大庆后,整整五年的世间里,遇到的唯一一个朋友。
    
    于是忍不住轻轻地笑了,轻轻闭上眼睛。
    
    等他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景七已经离开了。
    景七靠了一会,差不多醒过盹来恢复了些精神,便把一头扎在他袖子里的小紫貂揣起来,和阿伈莱交代了一声,回府了。
    毕竟王府还有些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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