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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天之下-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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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毕,携了黄天霸入室。但闻一缕幽香,不知所闻何物。黄天霸不禁相问,警幻冷笑道:“此香乃尘世所无,尔如何能知!此系诸名山胜境初生异卉之精,合各种宝林珠树之油所制,名为‘群芳髓’。”黄天霸听了,自是羡慕。于是大家入座,小鬟捧上茶来,黄天霸觉得香清味美,迥非常品,因又问何名。警幻道:“此茶出在放春山遣香洞,又以仙花灵叶上所带的宿露烹了,名曰‘千红一窟’。”黄天霸听了,点头称赏。因看房内瑶琴、宝鼎、古画、新诗,无所不有;更喜窗下亦有唾绒,奁间时渍粉污。壁上也挂着一副对联,书云:幽微灵秀地,无可奈何天。黄天霸看毕,因又请问众仙姑姓名:一名痴梦仙姑,一名钟情大士,一名引愁金女,一名度恨菩提,各各道号不一。少刻,有小鬟来调桌安椅,摆设酒馔。正是:琼浆满泛玻璃盏,玉液浓斟琥珀杯。黄天霸因此酒香冽异常,又不禁相问,警幻道:“此酒乃以百花之蕤,万木之汁,加以麟髓凤乳酿成,因名为‘万艳同杯’。”黄天霸称赏不迭。

  饮酒间,又有十二个舞女上来,请问演何调曲。警幻道:“就将新制十二支演上来。”舞女们答应了,便轻敲檀板,款按银筝,听他歌道是:开辟鸿蒙,方歌了一句,警幻道:“此曲不比尘世中所填传奇之曲,必有生旦净末之则,又有南北九宫之调。此或咏叹一人,或感怀一事,偶成一曲,即可谱入管弦。若非个中人,不知其中之妙。料尔亦未必深明此调,若不先阅其稿,后听其曲,反成嚼蜡矣。”说毕,回头命小鬟取了原稿来,递与黄天霸。黄天霸接过来,一面目视其文,耳聆其歌曰:

  开辟鸿蒙,谁为情种都只为风月情浓。奈何天,伤怀日,寂寥时,试遣愚衷。因此上演出这悲金悼玉的“神火纪要”。

  都道是金玉良缘,俺只念木石前盟。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

  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话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禁得秋流到冬,春流到夏!

  却说黄天霸听了此曲,散漫无稽,未见得好处;但其声韵凄婉,竟能销魂醉魄。因此也不问其原委,也不究其来历,就暂以此释闷而已。因又看下面道:

  喜荣华正好,恨无常又到,眼睁睁把万事全抛,荡悠悠芳魂销耗。望家乡路远山高。故向爹娘梦里相寻告:儿命已入黄泉,天伦呵须要退步抽身早!

  一帆风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园,齐来抛闪,恐哭损残年,告爹娘休把儿悬念,自古穷通皆有定,离合岂无缘从今分两地,各自保平安。奴去也,莫牵连。

  襁褓中,父母叹双亡。纵居那绮罗丛谁知娇养幸生来英豪阔大宽宏量,从未将儿女私情,略萦心上。好一似霁月光风耀玉堂。厮配得才貌仙郎,博得个地久天长,准折得幼年时坎坷形状。终久是云散高唐,水涸湘江。这是尘寰中消长数应当,何必枉悲伤


第一百三十九章 心事

  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天生成孤癖人皆罕。你道是啖肉食腥膻,视绮罗俗厌;却不知好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可叹这青灯古殿人将老,孤负了红粉朱楼春色阑,到头来依旧是风尘肮脏违心愿。好一似无瑕白玉遭泥陷,又何须王孙公子叹无缘

  中山狼,无情兽,全不念当日根由。一味的骄奢不健康贪欢媾。觑着那侯门艳质同蒲柳,作践的公府千金似下流。叹芳魂艳魄,一载荡悠悠。

  将那三春勘破,桃红柳绿待如何把这韶华打灭,觅那清淡天和。说什么天上夭桃盛,云中杏蕊多,到头来谁见把秋捱过则看那白杨村里人呜咽,青枫林下鬼吟哦,更兼着连天衰草遮坟墓。这的是昨贫今富人劳碌,春荣秋谢花折磨。似这般生关死劫谁能躲闻说道西方宝树唤婆娑,上结着长生果。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生前心已碎,死后性空灵。家富人宁,终有个家亡人散各奔腾。枉费了意悬悬半世心,好一似荡悠悠三更梦。急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呀!一场欢喜忽悲辛,叹人世终难定!

  留馀庆,留馀庆,忽遇恩人;幸娘亲,幸娘亲,积得阴功。劝人生济困扶穷,休似俺那爱银钱忘骨肉的狠舅奸兄。正是乘除加减,上有苍穹。

  镜里恩情,更那堪梦里功名!那美韶华去之何迅,再休提绣帐鸳衾。只这戴珠冠披凤袄也抵不了无常性命。虽说是人生莫受老来贫,也须要阴骘积儿孙。气昂昂头戴簪缨,光灿灿胸悬金印,威赫赫爵禄高登,昏惨惨黄泉路近!问古来将相可还存也只是虚名儿后人钦敬。

  画梁春尽落香尘。擅风情,秉月貌,便是败家的根本。箕裘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首罪宁,宿孽总因情!

  为官的家业雕零,富贵的金银散尽。有恩的死里逃生,无情的分明报应。欠命的命已还,欠泪的泪已尽:冤冤相报自非轻,分离聚合皆前定。欲知命短问前生,老来富贵也真侥幸,看破的遁入空门,痴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歌毕,还又歌副歌。警幻见诸葛清琳甚无趣味,因叹:“痴儿竟尚未悟!”那诸葛清琳忙止歌姬不必再唱,自觉朦胧恍惚,告醉求卧。

  警幻便命撤去残席,送诸葛清琳至一香闺绣阁中,其间铺陈之盛,乃素所未见之物。更可骇者,早有一位仙姬在内,其鲜艳妩媚大似宝钗,袅娜风流又如黛玉。正不知是何意,忽见警幻说道:“尘世中多少富贵之家,那些绿窗风月,绣阁烟霞,皆被那些淫污纨与流荡女子玷辱了。更可恨者,自古来多少轻薄浪子,皆以‘好色不淫’为解,又以‘情而不淫’作案,此皆饰非掩丑之语耳。好色即淫,知情更淫。是以巫山之会,云雨之欢,皆由既悦其色、复恋其情所致。吾所爱汝者,乃天下古今第一淫人也!”诸葛清琳听了,唬的慌忙答道:“仙姑差了:我因懒于读书,家父母尚每垂训饬,岂敢再冒‘淫’字况且年纪尚幼,不知‘淫’为何事。”警幻道:“非也。淫虽一理,意则有别。如世之好淫者,不过悦容貌,喜歌舞,调笑无厌,云雨无时,恨不能天下之美女供我片时之趣兴:此皆皮肤滥淫之蠢物耳。如尔则天分中生成一段痴情,吾辈推之为‘意淫’。惟‘意淫’二字,可心会而不可口传,可神通而不能语达。汝今独得此二字,在闺阁中虽可为良友,却于世道中未免迂阔怪诡,百口嘲谤,万目睚眦。今既遇尔祖宁荣二公剖腹深嘱,吾不忍子独为我闺阁增光而见弃于世道。故引子前来,醉以美酒,沁以仙茗,警以妙曲。再将吾妹一人,乳名兼美表字可卿者许配与汝,今夕良时即可成姻。不过令汝领略此仙闺幻境之风光尚然如此,何况尘世之情景呢。从今后万万解释,改悟前情,留意于孔孟之间,委身于经济之道。”说毕,便秘授以云雨之事,推诸葛清琳入房中,将门掩上自去。

  那诸葛清琳恍恍惚惚,依着警幻所嘱,未免作起儿女的事来,也难以尽述。至次日,便柔情缱绻,软语温存,与可卿难解难分。因二人携手出去游玩之时,忽然至一个所在,但见荆榛遍地,狼虎同行,迎面一道黑溪阻路,并无桥梁可通。正在犹豫之间,忽见警幻从后追来,说道:“快休前进,作速回头要紧!”诸葛清琳忙止步问道:“此系何处?”警幻道:“此乃迷津,深有万丈,遥亘千里。中无舟楫可通,只有一个木筏,乃木居士掌柁,灰侍者撑篙,不受金银之谢,但遇有缘者渡之。尔今偶游至此,设如坠落其中,便深负我从前谆谆警戒之语了。”话犹未了,只听迷津内响如雷声,有许多夜叉海鬼将诸葛清琳拖将下去。吓得诸葛清琳汗下如雨,一面失声喊叫:“可卿救我!”吓得袭人辈众丫鬟忙上来搂住,叫:“诸葛清琳不怕,我们在这里呢!”

  却说秦氏正在房外嘱咐小丫头们好生看着猫儿狗儿打架,忽闻诸葛清琳在梦中唤他的小名儿,因纳闷道:“我的小名儿这里从无人知道,他如何得知,在梦中叫出来?”

  却说秦氏因听见诸葛清琳梦中唤他的乳名,心中纳闷,又不好细问。彼时诸葛清琳迷迷惑惑,若有所失,遂起身解怀整衣。袭人过来给他系裤带时,刚伸手至大腿处,只觉冰冷粘湿的一片,吓的忙褪回手来,问:“是怎么了?”诸葛清琳红了脸,把他的手一捻。袭人本是个聪明女子,年纪又比诸葛清琳大两岁,近来也渐省人事。今见诸葛清琳如此光景,心中便觉察了一半,不觉把个粉脸羞的飞红,遂不好再问。仍旧理好衣裳,随至贾母处来,胡乱吃过晚饭,过这边来,趁众奶娘丫鬟不在旁时,另取出一件中衣与诸葛清琳换上。诸葛清琳含羞央告道:“好姐姐,千万别告诉人。”


第一百四十章 腊八宴

  诸葛玥也含着羞悄悄的笑问道:“你为什么——”说到这里,把眼又往四下里瞧了瞧,才又问道:“那是那里流出来的?”上官云英只管红着脸不言语,诸葛玥却只瞅着他笑。迟了一会,上官云英才把梦中之事细说与诸葛玥听。说到云雨私情,羞的诸葛玥掩面伏身而笑。上官云英亦素喜诸葛玥柔媚姣俏,遂强拉诸葛玥同领警幻所训之事,诸葛玥自知贾母曾将他给了上官云英,也无可推托的,扭捏了半日,无奈何,只得和上官云英温存了一番。自此上官云英视诸葛玥更自不同,诸葛玥待上官云英也越发尽职了。这话暂且不提。

  且说荣府中合算起来,从上至下,也有三百馀口人,一天也有一二十件事,竟如乱麻一般,没个头绪可作纲领。正思从那一件事那一个人写起方妙,却好忽从千里之外,芥豆之微,小小一个人家,因与荣府略有些瓜葛,这日正往荣府中来,因此便就这一家说起,倒还是个头绪。

  原来这小小之家,姓王,乃本地人氏,祖上也做过一个小小京官,昔年曾与春梅之祖王夫人之父认识。因贪王家的势利,便连了宗,认作侄儿。那时只有王夫人之大兄春梅之父与王夫人随在京的知有此一门远族,馀者也皆不知。目今其祖早故,只有一个儿子,名唤王成,因家业萧条,仍搬出城外乡村中住了。王成亦相继身故,有子小名狗儿,娶妻刘氏,生子小名板儿;又生一女,名唤青儿:一家四口,以务农为业。因狗儿白日间自作些生计,刘氏又操井臼等事,青板姊弟两个无人照管,狗儿遂将岳母陈太太接来,一处过活。这陈太太乃是个久经世代的老寡妇,膝下又无子息,只靠两亩薄田度日。如今女婿接了养活。岂不愿意呢,遂一心一计,帮着女儿女婿过活。

  因这年秋尽冬初,天气冷将上来,家中冬事未办,狗儿未免心中烦躁,吃了几杯闷酒,在家里闲寻气恼,刘氏不敢顶撞。因此陈太太看不过,便劝道:“姑爷,你别嗔着我多嘴:咱们村庄人家儿,那一个不是老老实实,守着多大碗儿吃多大的饭呢!你皆因年小时候,托着老子娘的福,吃喝惯了,如今所以有了钱就顾头不顾尾,没了钱就瞎生气,成了什么男子汉大丈夫了!如今咱们虽离城住着,终是天子脚下。这长安城中遍地皆是钱,只可惜没人会去拿罢了。在家跳蹋也没用!”狗儿听了道:“你老只会在炕头上坐着混说,难道叫我打劫去不成?”陈太太说道:“谁叫你去打劫呢也到底大家想个方法儿才好。不然那银子钱会自己跑到咱们家里来不成?”狗儿冷笑道:“有法儿还等到这会子呢!我又没有收税的亲戚、做官的朋友,有什么法子可想的就有,也只怕他们未必来理我们呢。”陈太太道“这倒也不然。‘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咱们谋到了,靠菩萨的保佑,有些机会,也未可知。我倒替你们想出一个机会来。当日你们原是和金陵王家连过宗的。二十年前,他们看承你们还好,如今是你们拉硬屎,不肯去就和他,才疏远起来。想当初我和女儿还去过一遭,他家的二小姐着实爽快会待人的,倒不拿大,如今现是荣国府贾二老爷的夫人。听见他们说,如今上了年纪,越发怜贫恤老的了,又爱斋僧布施。如今王府虽升了官儿,只怕二姑太太还认的咱们,你为什么不走动走动或者他还念旧,有些好处也未可知。只要他发点好心,拔根寒毛,比咱们的腰还壮呢。”刘氏接口道:“你老说的好,你我这样嘴脸,怎么好到他门上去只怕他那门上人也不肯进去告诉,没的白打嘴现世的!”

  谁知狗儿利名心重,听如此说,心下便有些活动;又听他妻子这番话,便笑道:“老老既这么说,况且当日你又见过这姑太太一次,为什么不你老人家明日就去走一遭,先试试风头儿去?”陈太太道:“哎哟!可是说的了:‘侯门似海。’我是个什么东西儿!他家人又不认得我,去了也是白跑。”狗儿道:“不妨,我教给你个法儿。你竟带了小板儿先去找陪房周大爷,要见了他,就有些意思了。这周大爷先时和我父亲交过一桩事,我们本极好的。”陈太太道:“我也知道。只是许多时不走动,知道他如今是怎样——这也说不得了!你又是个男人,这么个嘴脸,自然去不得;我们姑娘年轻的媳妇儿,也难卖头卖脚的。倒还是舍着我这副老脸去碰碰,果然有好处,大家也有益。”当晚计议已定。

  次日天未明时,陈太太便起来梳洗了。又将板儿教了几句话。五六岁的孩子,听见带了他进城逛去,喜欢的无不应承。于是陈太太带了板儿,进城至宁荣街来。到了荣府大门前石狮子旁边,只见满门口的轿马。陈太太不敢过去,掸掸衣服,又教了板儿几句话,然后溜到角门前,只见几个挺胸叠肚、指手画脚的人坐在大门上,说东谈西的。陈太太只得蹭上来问:“太爷们纳福。”众人打量了一会,便问:“是那里来的?”陈太太陪笑道:“我找太太的陪房周大爷的。烦那位太爷替我请他出来。”那些人听了,都不理他,半日方说道:“你远远的那墙畸角儿等着,一会子他们家里就有人出来。”内中有个年老的说道:“何苦误他的事呢?”因向陈太太道:“周大爷往南边去了。他在后一带住着,他们奶奶儿倒在家呢。你打这边绕到后街门上找就是了。”陈太太谢了,遂领着板儿绕至后门上,只见门上歇着些生意担子,也有卖吃的,也有卖玩耍的,闹吵吵三二十个孩子在那里。陈太太便拉住一个道:“我问哥儿一声:有个周大娘在家么?”那孩子翻眼瞅着道:“那个周大娘我们这里周大娘有几个呢,不知那一个行当儿上的?”陈太太道:“他是太太的陪房。”那孩子道:“这个容易,你跟了我来。”引着陈太太进了后院,到一个院子墙边,指道:“这就是他家。”又叫道:“周大妈,有个老奶**找你呢。”


第一百四十一章 引荐

  上官太野家的在内忙迎出来,问:“是那位?”陈太太迎上来笑问道:“好啊周嫂子。”上官太野家的认了半日,方笑道:“陈太太,你好你说么,这几年不见,我就忘了。请家里坐。”陈太太一面走,一面笑说道:“你老是‘贵人多忘事’了,那里还记得我们?”说着,来至房中,上官太野家的命雇的小丫头倒上茶来吃着。上官太野家的又问道:“板儿长了这么大了么!”又问些别后闲话。又问陈太太:“今日还是路过,还是特来的?”陈太太便说:“原是特来瞧瞧嫂子;二则也请请姑太太的安。若可以领我见一见更好,若不能,就借重嫂子转致意罢了。”

  上官太野家的听了,便已猜着几分来意。只因他丈夫昔年争买田地一事,多得狗儿他父亲之力,今见陈太太如此,心中难却其意;二则也要显弄自己的体面。便笑说:“老老你放心。大远的诚心诚意来了,岂有个不叫你见个真佛儿去的呢。论理,人来客至,却都不与我相干。我们这里都是各一样儿:我们男的只管春秋两季地租子,闲了时带着小爷们出门就完了;我只管跟太太奶奶们出门的事。皆因你是太太的亲戚,又拿我当个人,投奔了我来,我竟破个例给你通个信儿去。但只一件,你还不知道呢:我们这里不比五年前了。如今太太不理事,都是琏二奶奶当家。你打量琏二奶奶是谁就是太太的内侄女儿,大舅老爷的女孩儿,小名儿叫诸葛清怡哥的。”陈太太听了,忙问道:“原来是他怪道呢,我当日就说他不错。这么说起来,我今儿还得见他了?”上官太野家的道:“这个自然。如今有客来,都是诸葛清怡姑娘周旋接待。今儿宁可不见太太,倒得见他一面,才不枉走这一遭儿。”陈太太道:“阿弥陀佛!这全仗嫂子方便了。”上官太野家的说:“老老说那里话。俗语说的好:‘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不过用我一句话,又费不着我什么事。”说着,便唤小丫头:“到倒厅儿上,悄悄的打听老太太屋里摆了饭了没有。”小丫头去了。

  这里二人又说了些闲话。陈太太因说:“这位诸葛清怡姑娘,今年不过十八九岁罢了,就这等有本事,当这样的家,可是难得的!”上官太野家的听了道:“!我的老老,告诉不得你了!这诸葛清怡姑娘年纪儿虽小,行事儿比是人都大呢。如今出挑的美人儿似的,少说着只怕有一万心眼子;再要赌口齿,十个会说的男人也说不过他呢。回来你见了就知道了。就只一件,待下人未免太严些儿。”说着,小丫头回来说:“老太太屋里摆完了饭了,二奶奶在太太屋里呢。”上官太野家的听了连忙起身,催着陈太太:“快走,这一下来就只吃饭是个空儿,咱们先等着去。若迟了一步,回事的人多了,就难说了。再歇了中觉,越发没时候了。”说着,一齐下了炕,整顿衣服,又教了板儿几句话,跟着上官太野家的,逶迤往贾琏的住宅来。

  先至倒厅,上官太野家的将陈太太安插住等着,自己却先过影壁,走进了院门,知诸葛清怡姐尚未出来,先找着诸葛清怡姐的一个心腹通房大丫头名唤平儿的。上官太野家的先将陈太太起初来历说明,又说:“今日大远的来请安,当日太太是常会的,所以我带了他过来。等着奶奶下来,我细细儿的回明了,想来奶奶也不至嗔着我莽撞的。”平儿听了,便作了个主意:“叫他们进来,先在这里坐着就是了。”上官太野家的才出去领了他们进来,上了正房台阶,小丫头打起猩红毡帘,才入堂屋,只闻一阵香扑了脸来,竟不知是何气味,身子就像在云端里一般。满屋里的东西都是耀眼争光,使人头晕目眩,陈太太此时只有点头咂嘴念佛而已。于是走到东边这间屋里,乃是贾琏的女儿睡觉之所。平儿站在炕沿边,打量了陈太太两眼,只得问个好,让了坐。陈太太见平儿遍身绫罗,插金戴银,花容月貌,便当是诸葛清怡姐儿了,才要称“姑奶奶”,只见上官太野家的说:“他是平姑娘。”又见平儿赶着上官太野家的叫他“周大娘”,方知不过是个有体面的丫头。于是让陈太太和板儿上了炕,平儿和上官太野家的对面坐在炕沿上,小丫头们倒了茶来吃了。

  陈太太只听见咯当咯当的响声,很似打罗筛面的一般,不免东瞧西望的,忽见堂屋中柱子上挂着一个匣子,底下又坠着一个秤铊似的,却不住的乱晃。陈太太心中想着:“这是什么东西有煞用处呢?”正发呆时,陡听得当的一声又若金钟铜磬一般,倒吓得不住的展眼儿。接着一连又是八九下,欲待问时,只见小丫头们一齐乱跑,说:“奶奶下来了。”平儿和上官太野家的忙起身说:“老老只管坐着,等是时候儿我们来请你。”说着迎出去了。陈太太只屏声侧耳默候。只听远远有人笑声,约有一二十个妇人,衣裙,渐入堂屋,往那边屋内去了。又见三两个妇人,都捧着大红油漆盒进这边来等候。听得那边说道“摆饭”,渐渐的人才散出去,只有伺候端菜的几个人。半日鸦雀不闻。忽见两个人抬了一张炕桌来,放在这边炕上,桌上碗盘摆列,仍是满满的鱼肉,不过略动了几样。板儿一见就吵着要肉吃,陈太太打了他一巴掌。

  忽见上官太野家的笑嘻嘻走过来,点手儿叫他。陈太太会意,于是带着板儿下炕。至堂屋中间,上官太野家的又和他咕唧了一会子,方蹭到这边屋内,只见门外铜钩上悬着大红洒花软帘,南窗下是炕,炕上大红条毡,靠东边板壁立着一个锁子锦的靠背和一个引枕,铺着金线闪的大坐褥,傍边有银唾盒,那诸葛清怡姐家常带着紫貂昭君套,围着那攒珠勒子,穿着桃红洒花袄,石青刻丝灰鼠披风,大红洋绉银鼠皮裙,粉光脂艳,端端正正坐在那里,手内拿着小铜火箸儿拨手炉内的灰。平儿站在炕沿边,捧着小小的一个填漆茶盘,盘内一个小盖钟儿。


第一百四十二章 天籁之音

  诸葛清琳也不接茶,也不抬头,只管拨那灰,慢慢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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