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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坂风云-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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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虽然十分顽皮,可最近也知努力研习了。”
  “说来,七郎下面还有两个连我都未见过的弟弟吧?”
  又有卫门听出,内人已通知母亲去年生下次子和三子的事。“是,那两个,母亲一次也未见过。”他挠了挠鬓角,苦笑一下,“总之甚是繁忙。先进屋吧,母亲大人。”
  “对对,进屋,进屋。哦,你是一个人来的吗,连孩子也未带?”
  老夫人刚问到这里,又右卫门把指头放在嘴上扮了一个怪相,“孩儿是心血来潮才来的。莫要告诉近邻。嘿,母亲,先前就是在这一带,宗矩可挨了父亲不少训斥呢。”
  老夫人一面点着头,一面站起身。她才发现,自己已经不及儿子肩膀了。
  “母亲,听说近来您做起了陶艺?”
  “什么陶艺!只是时不时地用泥土捏个佛像烧烧,聊以解闷,虽说如此,这也不是些寻常土偶。我是带着希望一族的人都没病没灾的念头来制作这些佛像的。”
  母子二人绕过向阳的前廊,进入屋内。
  “来人,上茶。”老夫人探出身子喊道,这时,她脸上才泛出久未见到儿子的喜悦。
  当又右卫门向母亲提起此次回家之旅的目的时,已是过了小半个时辰,母子二人围着没有火的地炉,聊了片刻各自近况。
  又右卫门夫人乃是秀吉最初侍奉过的远州武士松下嘉平次之女,老夫人对媳妇颇为满意,曾让她在自己身边生活过一段日子。松下家主目下也归德川旗下,居于江户。
  “七郎又有了两个弟弟……”此处指宗矩次子友矩和三男又十郎宗冬。
  老太太似一直认为二子是双胞胎,其实并非如此,三子又十郎为嫡出,次子乃是庶出。
  又右卫门有些难为惰,遂未再提这些,而是若无其事谈起了回来的目的,“母亲,以您的眼光来看,在柳生一族,包括家属亲戚之中,谁最有器量?”
  “你怎的忽然说起这没头没脑的事?”
  老夫人有些吃惊,旋又轻轻点了点头。春桃夫人可非寻常的女人,她敏锐的感觉连石舟斋都略逊一筹,并且,她的刚毅也远近闻名。她生性善良,故而善意地推测七郎的两个弟弟是双生子。她亦心思明敏,此时,她已在思量儿子为何忽然现身了。
  “你就是为这个回来的?”
  “孩儿还什么都没说啊,母亲。”
  “不过,我想你还不至于问你的亲娘,让为娘来品说本族中最有器量的人就是你自己吧?”
  “哈哈,这般说,母亲已经明白孩儿此次来是为了寻人?”
  老夫人微微一笑,应道:“人各有所长。有人适合舞枪弄棒,有人适合圣贤书,不能一概而论。”
  “不错。”又右卫门深有感慨地抚摸着过去常与父亲相对而坐的地炉,仰望着又粗又黑的房梁。
  “这么说,连你亲娘都不能透露?”
  “是……啊,不不。”
  “你父亲生前就常说,你们兄弟几个,剑术上以新次郎严胜最好,性情刚猛则数五郎右卫门宗章,而在智慧上就数你了。既然连你都支支吾吾,那定是不同寻常的大事,不妨让为娘猜上一猜。”
  “母亲就不要取笑了,孩儿怎会让……要不,母亲就猜猜看?”说着,又右卫门十分警惕地环视屋子。
  “无人偷听。”老夫人轻轻笑道,“你已是将军的幕宾。这么说,你此次是为名古屋的当家人寻老师?”
  又右卫门认真摇头,“实际上,此事也非未谈过。若要正式举荐,孩儿想推举本家的兵助,但此次并非为此事而来。”
  “哦,没猜着。”
  “是。此次之事,不必仅限于我们兄弟……”
  “哦,这么说,也有奥原的表兄弟们?”说到这里,老夫人脸上现出严肃的神情,闭上了嘴。
  “母亲,那边谁最可靠?他们都是您从小看着长大的……”
  老夫人沉默良久,道:“又右卫门。
  “母亲。”
  “是不是和大坂那边要打起来了?”
  又右卫门一惊。“不,这……”他慌忙予以否定,可此时老夫人已紧紧盯住了他,道:“因此,你才独自回来?”
  又右卫门只觉心中重重一震。父亲令人敬畏,母亲也拥有让人惊骇的敏锐。这非直感,而是一个曾多次把丈夫和孩子送入死地的女人,多年来蓄养成的眼光。柳生宗矩这等男儿,心中所藏秘密,亦能被她轻易看穿……知子莫若母,母亲锐目之下,儿子心思总是有迹可循。
  “我明了。”老夫人道,“后面的话我也不问了。我告诉你,在奥原,最有器量的还得数现在的当家人。不过,这得看他的心思了……”话没说完,老夫人就停了下来,改口道:“算了吧。这也非一个老太婆出头的时候。我早已不看不闻不说身外诸事了。可是,你总不致连你兄长都不见一面就走吧?”
  “这……”
  “你兄长那里正好有客人。你若不去看一下,事后让人说起柳生又右卫门到老家,竟连兄长都不见一面就离去,可不好听啊。”
  “客人是谁,母亲可知?”
  “好像是什么石州……对了对了,就是你兄长年轻时侍奉的浮田氏的亲戚,说是叫浮田右京亮。”
  “浮田右京亮?那不是现在的坂崎出羽守成正大人吗?”
  “又右卫门,你知那人?”
  “当然。他现在乃是石州津和野三万石的大名。”
  “既然这样,那就更不用说了。你最好还是去露一面吧。”
  “但,坂崎为何要到兄长这里?”说着,又右卫门忽然使劲摇起头来,“孩儿来过的事,请母亲莫要说出去。孩儿跟兄长性情不和,见了面只会无谓地争吵,到时还得生着气离去。孩儿这么做,也是为了日后……”
  老夫人点点头,道:“我明白。那么,此事就谈到这里。”说着,她把使唤的小丫头叫来,让她把刚刚挑好的红豆泡在水里,又道:“不管怎么说,今天为娘也要为你做些你最喜欢的牡丹饼吃。”
  看到母亲如此兴奋,当夜,又右卫门自无法离去了。
  兄长严胜先前曾侍奉浮田氏,在战场上受伤,后来在又右卫门出生的元龟二年,作为松永久秀的部将同筒井军作战,腿部再度受伤,连走路都不方,便了,遂拖着残废之身隐居于此。但他儿子兵助利严却是技艺出众,石舟斋便把衣钵传给了利严,他亦大大光耀了尾张柳生一门,此为后话。现在,坂崎出羽守前来,难道要把兵助推举到什么地方?
  当晚,又右卫门和母亲闲话,第二日晨,便悄悄去了。
  顺着从柳生故里通向伊贺上野的官道,步行不到四里,就是奥原家族聚居之地。越过珠数口坂,便会看到一座石制道祖神像,神像已有不少年头,上面爬满了青苔。
  柳生又右卫门坐在石像后的杉树墩子上,抱臂沉思良久。这个联结柳生与奥原的珠数口坂,与柳生先祖大有渊源。
  据云,在南北朝的笠置进攻战时,柳生先祖播磨守永珍曾率二百七十骑前往笠置行宫谒见天皇,当赶至此处时,遭到敌人伏击。当时柳生军中就混杂着甚多奥原家的人。那场激战之中,柳生军有十三人丧命,三十余人受伤,饶是如此,他们仍击退了强敌,最后赶至笠置。
  从那时起,柳生家和奥原家就非寻常亲戚了,他们还是生死与共的战友。从此,两家的姻亲关系一代一代地保持了下来,一家有女儿就嫁到另一家,一家有儿子就必做另一家女婿。
  如今,又右卫门坐在这路旁的树墩子上,嗅一嗅翠绿的杉树林和山间气息,恍惚间还会生出疾驰的马蹄声奔涌而过的幻觉。
  比起笠置之战,宗矩的这道题似乎更难。当时,两家同心协力,拥戴后醍醐天皇,让身为奈良春日神领武士的柳生和奥原都扬名于世。可是,又右卫门此行却与荣华无缘,与名声无关。
  “为了太平,能否请您率人进入大坂城?”若这么说,不知奥原家主信十郎丰政会如何待他。
  奥原一族若居于京坂,倒另当别论,但居于此处,他们自对世间的沧桑漠不关心。他们平静地生活于此,守护着神领一族。
  若说太平,恐怕再也没有比这里更太平的地方了。可是,口口声声为了太平,硬是要拉奥原一族到争斗的旋涡当中,真是无道。但除他们之外,似找不到可托付大事之人。
  还有更令又右卫门伤神之事,一想起此事,就让他一步也挪不开脚——万一向奥原丰政挑明缘由,却被断然拒绝,该如何是好?此事不可令外人知,到时,自己恐只有取丰政性命了。尽管母亲说丰政器量超群,但自己从未与年长四五岁的他敞开胸襟畅谈过。
  一度散开的山雾再次淡淡漫过来,小鸟的鸣啾声仿佛粘附在了耳上。
  五个儿子,石舟斋让三人学习兵法,二人皈依佛门。习兵法者为长男新次郎严胜、四男五郎右卫门宗章,及五男又右卫门宗矩,其余二子则皈依佛门,二男法号瑞云庵主,三男法号龙藏院主。石舟斋非故意让儿子分别学习兵法和佛道,只是由于长子严胜二十岁身受重伤,俨然一个废人,石舟斋遂令其他几子半数送入杀生门,半数送入慈悲界。
  这个尘世远非道义清明的世间,远未到可以完全抛弃武器和兵法的程度。虽说如此,若任由武力横行,必堕入无法收拾的乱世。故,石舟斋才让四个儿子半入武道,半入佛道。儿子力道均衡,世间便有望均衡,此乃是他的苦心。他是想让佛道与兵法合而为一,以此成为太平的守护,达到以剑止杀之境。但奥原信十郎丰政能否明白此中深义?
  身为男子,不仅要保证种族存续,还要保证家族光耀。故石舟斋对女儿婚事格外仔细。结果,母系亲戚在这一带甚多。
  新次郎严胜的长女嫁与狭川豪门福冈孙右卫门。那孙右卫门身受先祖福泽,泽被后世,代代不衰,延二三百年。次女嫁与大平尾的大盐九左卫门,三女嫁与丹生故里的丹生平藏。三女均已育有子嗣。又右卫门的胞妹则嫁与加茂神官茂春,庶出的两个妹妹也分别嫁入邑地的吉冈仁右卫门和瓶原的安并喜右卫门。这些姻亲都是在当地世代扎根的名门,其婿亦均列入石舟斋门墙。
  石舟斋始终以天下太平为己任。
  如此说来,又右卫门此不情之请,奥原信十郎丰政会明白其中的残酷与大义吗?
  丰政率领人进入大坂城,但谁都知大坂必败无疑,况且,他们还要在大坂城陷落之时,把秀赖、千姬、淀夫人悉数救出,难比登天。即使救人成功,大坂开城投降,他们也仍然无法扬名世间,而是不得不返回故里。想到这些,又右卫门更是举步维艰。
  奥原信十郎丰政的宅邸,即在背山的小丘上。
  晨雾已散尽,入口处一面为竹林,一面为层层梯田。竹林中,大群鸟雀吵个不停。恐是为了驱赶鸟雀,奥原丰政正举火枪朝空中放。
  轰——
  正当丰政欲再扣扳机时,柳生又右卫门笑眯眯地从竹林中走出,到了信十郎面前,道:“看来在这平静的乡间,也需要火枪啊。”
  见到斗笠夹在腋下、旅人模样的又右卫门,信十郎愣了片刻,半晌方认出眼前之人,“哦?柳生大人?”
  “嘿!弟久未来访,还望海涵。”
  “真是少见啊,我寻思,你怎的连个随从都不带?”说话间,信十郎的眉梢忽地笼起一层阴云,又右卫门却未察觉。
  信十郎又道:“难得来一次,进门再说。我给你引路吧,地上都是麦子,你小心脚下。”言罢,便在前走了。
  庭前栽满了花草树木,芍药竟相争妍。看到这些,又右卫门不住在心里感叹,一切都是这般平和。
  “大人,乡里人都说我们颇为相似啊。”
  “哦。这倒也不奇怪,我们本为表兄弟嘛。”
  “但他们也说,你脸上总是带着笑,我却为人冷淡,看上去有些呆头呆脑。哈哈,面带笑容者是又右卫门,一脸呆傻的则是信十郎。”
  二人穿过花丛向后院走去,又右卫门笑道:“何人这般说?”
  “近日,此处可是稀客不断啊。昨日是京都的浮田右京亮,就是现在的坂崎大人。坂崎出羽守前来住了一宿,去了。这些话乃是坂崎大人的评语。”说着,丰政绕过走廊,先踏上脱鞋处的石板,“不用洗濯,直接进来吧。”
  “失礼了。不知坂崎大人来此何事?”
  浮田此人现正在柳生兄长处,但又右卫门还是一副不知情的样子,问道。
  “你最好自己猜猜。”信十郎笑着把坐垫放到上座,“你现在乃是将军幕宾,将来还可能举为将军府西席呢。”
  “嘿,表兄先等一下,这些话都是何人言语?”
  “当然也是坂崎大人。就连我都觉得沾了光。在此谨表祝贺。”言罢,信十郎两手伏在榻榻来上,郑重施了一礼,道,“坂崎大人磊落风趣,听说与你乃是肝胆相照的朋友。他还说,这尘世乃是个修罗场,到处血肉横飞,想久居一地亦是不能。故他不仅改换姓名,连家纹也改了,穿的是有两只斗笠纹样的二盖笠纹服,戴的是二盖笠纹样的斗笠。”寒暄完毕,信十郎先为宗矩敬上烟。
  “这么说,他想一辈子做个旅人?”
  “是啊。只是,这旅程并非他一人的旅程。因此,只有一顶斗笠万万不够。”
  “哦,那剩下的一顶斗笠就是为旅伴准备的了?”
  “说起这旅伴,可真有些滑稽。他说,此旅伴其实就是体内之热血。坂崎出羽有事相求,就在热血的陪伴下,特意过来了,请无论如何也要答应……你听听,何等滑稽的言辞!”
  又右卫门打了个寒战。坂崎出羽从京都赶来求奥原家主,所来何为?
  “不为其他。”信十郎丰政似看透了又右卫门的心思,继续道,“丰臣氏翘首盼望的大佛殿终要竣工了,不日就要举行开光法事,因此,想遨请我带着族人进京参观。”
  “邀请你?”
  “正是。听说,大批浪人都以此次开光为由,从诸地齐聚上方,意欲图谋大事。风闻已传遍洛中洛外。”
  “哦。”
  “对此,太皇和主上均甚是担忧,怕京都又要惨遭兵燹。坂崎出羽大人自太阁在世时就负责朝廷诸事,与众公卿交情都不错,才受天皇亲信的秘密委托,来到舍下。”
  又右卫门拍膝道:“明白。”
  “你终于猜到了?他并非受所司代板仓大人所托前来。他既是受天皇亲信所托,便与敕命无甚两样:要我带着族人,装着参观的样子进京,一旦生乱,便与所司代的人马一起镇压。”
  “哦。然后呢?”又右卫门本想问丰政是否答应了,但还是控制住了急躁——连公卿都活动起来,事情已大不寻常。
  “虽然他如此请求,我也不能立刻答应,于是推说,先考虑一下,把他打发回去了。又右卫门,我是否当答应他?”
  又右卫门并不直接回答,佯作转言其他:“看来坂崎出羽只是顶着徒有热血的斗笠,并非有二盖笠的男儿啊。”
  “你的意思是……”
  “这次的事情并无他想的那般简单。目下的形势,若所司代镇压就能解决,我也不会有此一行了。”
  “嗯?”信十郎丰政竖起愁眉,翻起眼珠,“看来你亦是为此事而来?”
  又右卫门并不理会,继续道:“最好不发生战事。但是,只恐事不如人愿啊!”他断然道:“信十郎,我便是有事相求。”
  “我看亦是,从你一进门,丰政的心就悬着呢。”
  “我的请求实在是强人所难。故,即使被你拒绝,我亦毫无怨言。”
  “嗯?”
  “你也知,我立志继承先父的遗志,因此,对于江户的加封,婉转谢绝。”
  “你引以自豪的,乃是柳生传人而非德川家臣,只与幕府将军亦师亦友,可对?”
  “所言极是。而且,日后的子孙如何我不管了,这种荣耀,在我有生之年定要坚持。”
  “在你眼里,此次的战事已无可避免。但战仗有大有小。若是大战,势必祸及天下苍生,如此便违背了令尊遗志,故欲令我入了德川一方。是不是这个意思?”信十郎丰政平静地说着,望着又右卫门。一瞬间,二人目光灼灼,定定直视。
  “信十郎。”
  “你终开口了?”
  “又右卫门和先父一样,从心底对大御所敬畏有加。”
  “大御所值得世人崇敬。”
  “故,若有可能,大御所要在此战之后,保全秀赖。”
  “哦?”
  “若秀赖被杀,大御所的理想和一生荣耀就会受损。世人会说,大御所也不过一介司空见惯的盗贼,最终还是对无助的太阁遗孤痛下杀手。况且,会作如此风评的多为当今大名。唉,众人都在乱世长大,信奉的都是杀伐,本也无可厚非。因此,我才选中了你。请你离开奥原,率人进入大坂城,不知你是否愿意?”又右卫门淡然言罢,静待信十郎的反应。
  信十郎丰政把视线转向了庭院里的芍药。不知从何处飞来两只蜜蜂,正在盛开的花间转来转去。
  丰政已然惊住。他原本以为,又右卫门充其量就是让他加入德川一方,然后悄悄潜入京都和大坂。
  “啊!”良久,丰政呼了一声,既非叹息,亦非呻吟,把视线收了回来,“柳生大人。”
  “如何?”
  “若我说难以胜任,推辞不去,你欲如何?”
  “那我就再到熊野一带去看看。”
  “若你还有别的中意人选,我就谢绝了。”
  “我既已向你透露了如此重大的秘密……你恐怕只有交出性命。我若这般说,你又将如何?”
  “哈哈!柳生石舟斋弟子奥原信十郎就此被杀死,将辱没师名。故尽管力量微薄,我怕大人出不了此地。”
  “哦,要取将军幕宾的首级?奥原家必被一举荡平。这样一来,可就乱起来了。哈哈!”
  “大人。”
  “怎样?”
  “恕难以从命。”
  “早有所料。”
  “奥原不似柳生,实无怨恨丰臣氏的理由。”
  “哦。”宗矩死死盯住信十郎的额头。
  “太阁之弟大和守秀长大人在这一带担任领主时,柳生家代代所领三千石,悉数被没收,当然心有怨恨,可奥原的领地却原封未动。因此,看在这些‘恩义’的分上,若令我加入大坂,或许还可考虑一下。但若让我冒此风险,成全江户,这样的纷乱,在下还是不加入为好。”
  又右卫门大大叹了口气,“那么,你是真要推拒了?”
  “正是。”
  “既如此,柳生家和奥原家恐因此而为仇敌。唉,我乃是想请你在战事发生时,唯将军马首是瞻,作为内应,暗中救出千姬、秀赖和淀夫人。看来,你是万般推拒?”
  “恕难从命。”奥原信十郎不假思索道,“只是,怎说你我也是表兄弟,好不容易见一次,我亦不能这样让你回去。无论如何,也要吃顿粗茶淡饭再走。请稍候。”说着,他铁青着脸出了客室。
  室内静寂无声,又右卫门把视线转向院子。
  厨下和客室之间隔着四个房间,大约有十二三间距离。那里确传来了准备膳食的忙碌的声音。
  但是,周围似有杀气,虽然不能确定,但似有几人被叫到了屋子附近。
  信十郎的妻子已故去,有三个弟弟,两个儿子,差不多都长大成入了。信十郎把这些人召集起来,所欲何为?又右卫门心里扑通一跳,但强忍住,脸上浮起微笑。
  又右卫门悄悄站起身,走到廊前,拿起早晨出发时穿上的新草鞋,轻轻掸掉粘在上面的泥土,然后又若无其事回到坐垫上。返回后,他凝神静听,坐着穿上草鞋,然后用衣服下摆把腿脚遮住,盘腿坐下;接着,伸手把一旁的刀轻轻握在手里,拔刀出鞘,取出怀纸细细擦拭。他脸上颇为平静,看上去像是闲得无聊,在保养爱刀。此刀乃是直刃的备中刀,由青江初代次吉打造,由同为石舟斋弟子的黑田长政所赠。
  擦拭完毕,宗矩举起刀,时不时侧耳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
  半个时辰静静过去。
  “出来吧,信十郎。”又右卫门高举长刀,以完全不同于先前的粗暴声音,对着隔扇外大喊一声,“不愧亦为父亲的弟子,竟看穿了我的心思。任你如何精心准备,还是有所疏忽。我乃将军幕宾,岂能痴坐在此处等着受死?”
  话音刚落,外间隔扇“哗”地被打开。不只是信十郎一人,他左右还有两人手持长枪,另有三个人在廊下,皆持刀怒视。众人围着又右卫门,一步一步逼过来。
  “还是让你看穿了我的盛宴啊!”信十郎拎着尖刀,脸色铁青,“在兵法上你我乃是同门,自幼亦是要好的表兄弟,但世道艰难,我也不想以这样的盛宴来迎你。”
  “嘿,我何尝不是?在未看出你心向大坂之前,我无意杀你。但是,既看出你有意扰乱天下,我就不得不除掉你了。放你逃去,便是强过真田的角色。信十郎,这亦是习兵法之人的难处。得罪了。”
  又右卫门再次挥舞了一下擦拭过的爱刀,缓缓举起。
  但奥原信十郎纹丝不动。
  “又右卫门。”
  “怎的,胆怯了,信十郎?”
  “非也。你难道不肯放弃取我性命的念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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