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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大海一九四九-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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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不宣吧。
   我们第一天上工,晚上就有一个弟兄回来跟我说,大队长,今天碰到好多
台湾来的年轻人啊,也在做苦工。很快,我们就发现,拉包尔有好几千个
台湾来的年轻人在做工,还有一千多个广东、香港来的壮丁。
龙: 当时中华民国驻澳使馆给外交部的文件说是有六千九百多个﹁台湾壮丁﹂
在拉包尔,需要被遣返台湾。再包括一些老弱妇孺的话,总共可能有八千
多个。
李: 我跟你讲,我们大使馆是很差劲的,战后台湾人并没有经过大使馆回来。
是盟军的船舰,把他们当日本兵一样遣送回乡的。
龙: 李伯伯,你们在拉包尔集中营,受到日本兵的虐待严重吗?您刚刚说,到
了拉包尔之后,死才真正开始?
李: 这要说给你听才懂。上岸十天后就出工,那个时候大家有气无力,彼此也
不太认识,没有合作过。譬如抬一个箱子,一个人没力气扛起来,需要两
个人抬;两个人抬起来没事,放下去的时候,如果不同时放下,可能你的
脚被碰破了,或手被划到了,或者被钉子勾到了。你今天下午做工,只要
见血,五天保证你死掉。
龙:是因为没有医疗品?
李: 他有医疗品,我们营隔壁就是卫生材料部,里面什么都有,就是不给。
龙:连红药水都不给?所以你们一个小伤口就会致命?
李: 连红药水都不给。非常恐怖,今天你下午刮到了,小小一点伤口,没有什
么,第二天早上这个地方就已经硬了。当然大家还是出去做一天工啊,第
二天还可以做工;第三天早上起来,这个地方就溃烂了。第四天就生蛆
了。
龙:生蛆了也没有人来管?
李: 有,日本人在。他在营区最上面设了一个﹁医病连﹂。病人就被拖到那里
去躺着,等于是个﹁病牢房﹂。日本兵前一天带着我们到外面挖了个大
坑。第二天下午,他就到﹁病牢房﹂里去看,第一次挑出二十九个他认为活不了的,抬出去,往坑里一推,再补几枪,土一盖。
龙:那——不是活埋吗?
李:等于活埋。第一次就这样活埋了二十九个。
龙:这距离你上岸多少天以后?
李: 大概十五天。接下来大概过了五天,又活埋了二十个,第三次大概有十几
个,总共我知道的大概有六十多个是这样被杀害的??
   那个时候想,我只能活八十天了。因为,我带领四百个人,每一天这样子
死好几个,就算一天死五个人,八十天也轮到我啦。
龙: 日军还拿澳洲的士兵做人体实验,这样的情况在中国的俘虏营没有发生?
李: 我看到只有这一种:他在我们里面挑了二十个体力最好的,挑出去了,实
验什么呢?就是让你每天只吃一斤蔬菜、两斤地瓜啊什么的,看可以把你
饿到什么程度你还能活。
   我记得有一个﹁八百壮士﹂叫徐有贵的,就是被抓去做实验的。他有一天
饿得受不了逃回来了,逃回来以后跟伙夫讨饭吃。
68
一个叫田村的年轻人
墨尔本的康诺爸爸在公元两千年过世了。年轻的康诺在整理爸爸遗物的时
候,发现了一个纸已发黄的笔记本,里头是钢笔手写的日文,大概有一百六十
多页,显然是个日记本子,因为有日期,从一九四三年四月到十二月。
康诺大概猜得到这本日记怎么来的。康诺爸爸是在太平洋战争爆发那一年
从军的,一九四一年,他才十九岁。
一九四三的冬天,康诺爸爸在新几内亚澳军的情报站工作,专门搜索日军
的情报动向。这本日记,显然来自新几内亚战场。康诺复印了笔记本中的几
页,交给了澳洲的战争纪念馆,请他们鉴定内容。纪念馆很快就确认,这是当
时一位日本士兵的丛林日记。
日记的主人,高一米五八,重五十七公斤,胸围八十四厘米。他的生日是
四月二十七日,可能是二十三岁。他的家乡,应该是东京北边的宇都宫市,因
为日记中有他写给家人的、尚未发出的信。他的名字,由于是缩写,无法百分
之百确定,但可能是田村吉胜。
田村的部队是日军派驻新几内亚的四十一军二三九师。四十一军的两万人,搭乘几十艘军舰,从日本驶出,在青岛停留了几天之后,就扑向太平洋的
惊险黑浪,直奔赤道以南的新几内亚。田村的船舰,很可能和利瓦伊恂的战俘运
输舰,在帛琉的海面上曾经比肩并进。二十二岁的田村、二十三岁的南京战俘
利瓦伊恂,和南投埔里那四十个年轻人,是在同一个时候,一九四三年的早春,
到达新几内亚的。
田村日记的首页,大概写在一九四三年的三月:
这里的天堂鸟藏身在椰子树林中。他们的鸣声,使我忆起日本的杜
鹃鸟。我不知他们在说什么,声音听起来像﹁咕鼓——咕鼓——咕
鼓﹂。
??一月末的日本报纸提到新几内亚前线——谁会知道我竟然就在
前线呢?
气候像日本的八月。但是这里有那么多可怕的虫螫。蚊子尤其凶
悍。我们很多人都病倒了,战斗士气很低落。122
四月,丛林的雨季到了。士兵们不能出去,就坐在潮湿的帐棚里,一整
天、一整夜,倾盆大雨,打在帐棚上。
每天晚上都下雨,不停歇地下,像女人的哭泣。帐棚顶离地面只有
一米半高,湿气逼人,即使生了火,还是难受。
当中国的﹁八百壮士﹂俘虏们像罗马帝国的奴工一样在拉包尔抢筑机场的
时候,田村的两万弟兄们在做一样的事情。四十一军在赶建的威瓦克机场在新
几内亚的本岛上,距离拉包尔机场就隔着一个窄窄的俾斯麦海峡。田村有很浓
的文艺气质,晚上筋疲力尽倒在营帐里时,他用诗来记录自己的日子:
烈日曝晒,兵建机场,
大汗淋漓,无语。
工事日日进行,
长官天天巡察。
暂休海滩旁,汗水满头脸,
远望海茫茫,只盼家书到??
秋蝉声唱起,枯叶萧萧落??
机场以敢死队的气魄和速度铺好,日本第六航空队所拥有的三百二十四架
战斗机和轰炸机,马上降落在机坪上蓄势待发。十万重兵,百架战机,新几内
亚的土著每天在轰轰震耳的战争声音中掘土种菜,赤脚的孩子们像猴子一样爬
上椰子树顶,远远地瞭望那巨大的机器,心中被一种模糊而神秘的力量所震
撼。
没有几天,盟军情报发现了这个飞机基地,地毯式的大轰炸开始。来不及
逃走的飞机,大概有一百多架,被炸得粉碎,机体爆裂,千百片碎钢片残骸四
射,火光熊熊夹杂着不断的爆炸,从拉包尔都看得见,浓烟怒卷冲天,使整个
天空变黑。
二三九师的一个战友,在海滩上被飞机碎片击中,当场死亡。田村拿起笔
来抒发心里的痛苦:
朋友在海边被敌机炸死,
但是海水翻白浪,一样宁静。
武器残骸随波漂荡,
岬上草木青翠依旧,
小船泊港一如旧时。
我心何其悲伤。
但是轰炸时,不能出工,反而是田村可以休息的时候。他坐在低矮的帐棚
里,靠着一根柱子,曲起腿,在微弱的光里,给一个女孩子写信:
谁会知道,在这南海边疆,我会这样地思慕着你呢?一年不见了。
你其实只是一个好友的小妹,我不懂为何竟忘不了你。
从不曾给你写过信,也不敢对你有所表露。
孤独时,我心伤痛,想家。
我不敢妄想得到你的心,但我情不自禁。
说不定你已结婚;那么我嫉妒你的丈夫。
苍天又何从知道我如何地盼你幸福。
日记的最后一则,写在一九四三年十二月八日,字迹模糊,无法辨认。十
二月八日以后,一片空白。他给思慕的女孩的信,没有发出。
二三九师从当年十月开始,就在新几内亚东海岸做极尽艰难的运输和防
御。粮食殆尽,丛林所有的热病开始迅速扩散。走在荆棘密布的丛林里,士兵
一个一个倒下,倒下时,旁边的弟兄没有力气扶他一把。田村倒下的地方,可
能是新几内亚东岸叫﹁马当﹂的县份。
没有发出的信,连同他的丛林日记,在六十年后,澳洲战争纪念馆亲手放
在他日本家人的手掌心里。
69
谁丢了他的兵籍牌?
进入了一九四四年,太平洋海面完全笼罩在盟军的轰炸范围之内,新几内
亚外援补给彻底断绝。两年多前登陆新几内亚总共有二十万日军,到一九四五
年战败时,只剩下一万个活着回家的人。
这一万人,是否包括了和田村在丛林里并肩作战的、台湾原住民所编的高
砂义勇军呢?
一九四二至四四年之间,日军为了丛林作战,在台湾征召了几千名高砂义
勇军,送进菲律宾、新几内亚、印度尼西亚等热带雨林,为前线的日军做后勤运输。
死在丛林里的文艺青年田村吉胜来不及写出二三九师覆灭的经过,但是从幸存
的高砂义勇军口述中,田村所经历的,历历在目。
为了避开美军的轰炸,日军夜间行军。美澳联军已经登陆,遭遇时短兵相
接,激烈血战。日军从马当退避山区,一路上都是危险的流沙和沼泽,很多人
在探路时被流沙吸入,穿过丛林时被毒蛇咬死,更多的人在涉过沼泽时被潜伏
水草中的鳄鱼吃掉。紧紧逼在后面的,是美澳联军的机关枪和低空的密集轰
炸。
岛屿被孤立,运补被切断,本来负责驮重登山的高砂义勇军现在也没有物
资可驮了,他们被编为﹁猛虎挺身队﹂、﹁佐藤工作队﹂等等,在地狱般的战
场上继续作战。补给断绝最严重的后果,就是粮食的短缺。开始时,新几内亚
的日军吃香蕉、采木瓜、刨地瓜,这些都吃光了,就接着吃嫩草、树皮、树
根。台湾的原住民懂得丛林的密码,他们自己饥饿,却仍然尽忠职守地为日军
去设陷阱猎山猪、抓大蜥蜴、捕蟒蛇。敌机轰炸后,他们就跳进海里抓炸死而
浮上来的鱼。
他们也深谙植物的秘密:缺盐,他们寻找盐肤木——嫩叶可以吃,果核外
皮含着薄盐,刮下来可以保命。他们也会捞﹁水流苔﹂煮汤,能识别无毒的菌
类,知道什么藤心可以抽出来吸、什么树是可吃的肉桂、什么树根包着淀粉。
军中位阶最低的台湾原住民在这时变成日军的丛林救生员。但是他们毕竟不是
电影里的﹁泰山﹂,饥饿、疟疾、伤寒、霍乱,或是单纯的伤口溃烂,都是致
命的。救生员照顾别人,但是没有人照顾救生员。
高砂义勇军有三分之二的人死在蛮荒的战场上。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拉包尔的中国战俘营里,劳力透支、营养不良的俘虏
大量死亡。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台湾南投来的军属加速掩埋尸体。坑愈挖愈
大,尸体愈来愈多,燃料不够,只烧剁下来的一只手,然后是手指。也就是在__这个时候,离新几内亚很近的帝汶岛上,台湾特别志愿兵陈千武发现,他所在
的野战医院里平均一天饿死六个人。
和田村一样,台中一中毕业的陈千武,在满伏杀机的漫漫黑夜里,眼睛闪
着思索的光,沉默不语,低头写诗:
野鹿的肩膀印有不可磨灭的小痣
和其它许多许多肩膀一样
眼前相思树的花蕾遍地黄黄
黄黄的黄昏逐渐接近了??
这已不是暂时的横卧脆弱的野鹿抬头仰望玉山
看看肩膀的小痣
小痣的创伤裂开一朵艳红的牡丹了
血喷出来?? 123
陈千武记得无比清楚,新兵上船前,每人﹁各自剪一次手脚的指甲,装入
指定的纸袋里,写清楚部队号码和兵阶、姓名、交给人事官。指甲是万一死亡
无法收拾骨灰时,当作骨灰交还遗族,或送去东京九段的靖国神社奉祀用的。﹂124
如果二三九师的田村没死在他日记停摆的那一天,而跟着部队进入一九四
四年的秋冬交接之际,他一定会在日记里记下这人间的地狱;盟军各国俘虏关
在集中营里,但是日军本身所在的每一个岛,已经是一个一个天然的俘虏岛。
补给断绝,利瓦伊恂生病的队友被推进大坑活埋,﹁八百壮士﹂的国军被逮去做
人体实验,日军的部队自己,已经开始人吃人。
第五回高砂义勇军的队员 Losing 这样静静地
说他的往事:
我的朋友,来自霞云的泰雅族战死了,我
很伤心,我把他埋起来,埋在土里面。后来
我出去了一天,回来之后,我的朋友被挖起
来,被日本人刮掉手臂和大腿的肉。那时大
家都很瘦,只有这两个地方有肉。那时候有
命令下来说,美国人的肉可以吃,但是绝对
不能吃自己日本人的肉,但都没有效果,因
为没有东西可以吃,连自己日本人的肉都吃。125
美国人的肉可以吃?
是的,一九四四年九月二日,一架美国飞机在父岛被日军击落,机上九名
飞官坠入海里,其中八个被日军俘虏。
俘虏中其中四个被斩首,另外四个美国飞行员,被日本军官杀了,然后煮
熟吃掉。
九人中唯一幸存的,来自麻州,刚刚满二十岁,在海中危急漂流的时候,
被美国潜艇浮上水面抢救。
这个死里逃生的年轻人在六十五岁那年,当选为美国第四十一任总统,他
的名字叫乔治.布什。126
二十四岁的史尼育唔和年轻的布什同一时间在太平洋的饥饿战场上,命运
却那么不同。史尼育唔是台东东河乡长大的阿美族,一九四三年被送到印度尼西亚摩
洛泰岛做﹁高砂义勇军﹂时,儿子才出生一个月。布什被救起后的第十三天,
盟军登陆摩洛泰岛,和日军短兵相接,日军节节败退,史尼育唔在混乱中愈走
愈迷路,找不到自己的部队,又害怕被敌军发现,于是在丛林中愈走愈深。
一九七四年,有一天,摩洛泰岛上居民向警察报案了:丛林里有个几乎全
身赤裸的野人,吓坏了女人和小孩。印度尼西亚警方动
员了搜索队, 三十个小时后, 找到了这个野
人——野人正在劈柴。
史尼育唔被发现的时候,他身边还有两枝三
八式步枪、十八发子弹、一顶钢盔、一把军刀、
一个铝锅。他很惊恐地举起干枯黝黑的双臂做出投
降的姿势——他以为,这回美军终于找到他了。
史尼育唔是他阿美族的名字,但是从军时,
他是﹁中村辉夫﹂。一九七五年回到台湾家乡以
后,改叫汉名﹁李光辉﹂。到机场接他的,是他
已经长大的儿子,他的妻,三十年前接到日军通
知丈夫阵亡,早已改嫁。
从丛林回到家乡,五十六岁的李光辉,能做
什么谋生呢?人们在花莲的阿美族﹁文化村﹂里
见到他,穿着丛林里的骑马布,做出﹁野人﹂的
样子,供日本观光客拍照。
观光客问他,是什么支撑了他在丛林中三十一年?他词不达意地说,﹁我…… 一定要回到故乡。﹂
史尼育唔、利瓦伊恂、﹁八百壮士﹂、陈千武、柯景星、蔡新宗,乔治.布
希,还有宇都宫市的田村吉胜,都是同一时代里刚好二十岁上下的人,在同一
个时间,被一种超过自己的力量,送到了同一个战场。
二○○九年五月,台湾的影像艺术家蔡政良到了新几内亚。他的祖父和史
尼育唔是东河的同乡,同一个队伍梯次被送到南洋。他想走一遍祖父的足迹,
拍成纪录片。在新几内亚,他发现,到处都是武器的残骸碎片、生了锈裹着泥
巴的飞机螺旋,裸体的孩子们抱着未爆的炮弹,天真烂漫地让观光客拍照。
有人带来一袋东西给他,打开一看,是一堆头盖骨。
有人带来几片金属,翻开一看,是日本士兵的兵籍牌。上面写了部队番
号。他把这些兵籍牌拍了照,放在网上,看看是否有死者的亲人,冥冥之中因
魂魄的牵引而寻找过来。
不知怎么,我倒是看到了这只兵籍牌。
兵籍牌上,清晰地写着:﹁步
2
3
9﹂。
二三九?写诗的田村吉胜,不就是步兵二三九师的吗?蔡政良得到兵籍牌
和头骨的地点,不就是田村吉胜写下最后一篇日记时的驻扎马当县吗?
70
十九岁的决定
我对十九岁的你实在好奇,飞力普。
征兵令下来了,但是你不愿意去服兵役,即使是只有九个月。
﹁这是什么时代了,﹂那天越洋的电话,有点波声,好像海浪,但我听得
清楚,你说,﹁德国还有义务征兵制,好落后!﹂
﹁德国的兵制容许你拒绝服役吗?﹂我问。
﹁当然,我把德国基本法第四条传给你看。﹂
我收到了,还是第一次看德国的宪法呢。开宗明义第一章就是﹁基本权
利﹂,第四条规范的是个人价值观和信念的抉择问题:
一、信仰与良心之自由及宗教与价值观表达之自由不可侵犯。
二、宗教之实践应保障其不受妨碍。
三、 任何人不得被迫违背其良心,武装从事战争勤务,其细则由联
邦法律定之。
我知道了,你觉得你可以援用这一条,拒服兵役。
但是,很多国家,包括德国,不是都已经把公民﹁拒服兵役﹂这种选项,
纳入法律规范了?不愿意服兵役的年轻人,可以服﹁替代役﹂,在各种医疗或
慈善机构做义务的奉献。非常多的德国青年选择到非洲和南亚的开发中地区去
做国际志工来取代兵役。
你说,﹁对啊,我宁可到柬埔寨去做志工。﹂
飞力普,我们还从来不曾讨论过这个题目。你坚定的态度,让我有点讶
异。请问,十九岁的你,已经是个﹁反战主义者﹂了吗?
﹁不是,我不是﹃反战主义者﹄。﹃主义﹄,就是把它变为原则跟信条了,
我觉得简单的﹃反战﹄,也没道理。﹂
﹁怎么说?﹂
﹁你的国家被侵略的时候,不去打仗行吗?﹂你反问我。
喔,那你这一代人,还是有﹁国家﹂这个观念的喽?我其实没想清楚这问
题,它太复杂、太庞大了。但是,我记得一件事。
一九九○年八月,伊拉克入侵科威特。十二月,联合国给撒达姆.胡笙发
出最后通牒:一月十五日之前,必须从科威特撤军,否则联合国将支持武力解
决。二十八国的联合部队,已经聚集了七十二万五千的兵力,情势紧绷,战事
一触即发。
我们家,距离法兰克福的美国空军基地那么近。一月十五日的最后时刻到
了,我那么清晰地记得那个夜晚,盘据在大家心头的是:真的会有战争吗?熟
睡中,我是被一种从来没听过的声音惊醒的——巨无霸的机器低空飞行的轰轰
声音,震撼了整座房子,屋顶和地板,彷佛地震一样,上下跳动;床铺和书
桌,被震得咯咯作响。一大群接着一大群的轰炸机,低低飞过我们熄了灯火的
村镇和冰雪覆盖的田野。
在黑暗中看出窗户,外面不太黑,雪光反射,我甚至能看见雪块震得从松
树上噗噗往下坠。
后来才知道,那一晚天摇地动的声音是怎么回事:一个半月中,联军出动
了十万架次的轰炸机,在伊拉克和科威特掷下了近九万吨的炸弹。
令我震惊的是接下来看到的画面:为了反对德国参战,有些德国的职业军
人第二天走出了军营。他们在营房大门口,把枪放在地上,摘下头盔,放在枪
上,转身离去。军人,把枪放下,这是一个重大的宣示。
你知道我对德国文化里的很多东西是怀有﹁偏见﹂的,譬如我觉得他们太
拘泥形式、太好为人师、对小孩太不友善等等……
但是看着这些年轻人毅然决然地走出军营,我感受到这个文化里强大的自省力。因为上一代曾经给这个世界带来战争的灾难,他们的下一代,对战争特
别地戒慎恐惧。
我不是说,走出或不走出军营、主战或反战是对的或错的。我想说的是,
如果每一个十九岁的人,自己都能独立思考,而且,在价值混淆不清、局势动
荡昏暗的关键时刻里,还能够看清自己的位置、分辨什么是真正的价值,这个
世界,会不会有一点不一样呢?
只要你想透彻了,去当兵还是去柬埔寨做志工,亲爱的,我都支持你。
每一个个人的决定,其实都会影响到他的同代人,每一代的决定,都会影
响到他的下一代。爱,从来少不了责任。

第 八 部
隐忍不言的伤

71
二十海浬四十年
我没办法把故事说完。我没办法真的告诉你,﹁我们﹂,是由一群什么样
的人组成。
譬如,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一九四九年新中国创立以后,有很多很多十
七、八岁的马来西亚年轻人——很多高中生,带着对祖国的热爱和憧憬,不愿
意在马来西亚为英国人服兵役,成群地﹁离家出走﹂,投奔了中国。
六十年后,我在吉隆坡见到他们的老师们。说起这些学生,白发苍苍的老
师们有无限的心疼。在四九年以后持续数十年不曾断过的政治狂暴里,这些大
孩子们头上插着﹁华侨﹂的标签,死的死、关的关,受尽摧残。有办法逃走
的,很多历尽艰辛辗转到了香港。马来西亚在一九五七年独立建国,这些当年
为了爱另一个﹁国﹂而出走的人,变成没有公民身分的人,无法回家。
在繁华的香港街头,你其实可以看到他们:那个排队领政府救济的老人,
那个在医院排队领药的老人,那个独自在维多利亚公园走路、然后挑了一张长
椅缓缓坐下的老人??
他默默无声隐没在人潮里,你经过他谦卑的身影,绝对猜不到他十八岁时曾经做过怎样的抉择,命运又怎样对待了他。
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一九四九年两岸割离之后,
台湾人的故事并不全然是马祖人、金门人和乌坵人的故
事,虽然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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