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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庸风雅录-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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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鑫垚手里动作丝毫不停,脸却朝着他,呲牙一笑:“你心疼我?”
  方思慎噎住。瞪他一眼,下车走了。
  第二天早晨,闹钟才响,方笃之便伸手掐断。看方思慎睡得香,就在陪护床前站了一会儿,满面爱怜之色。这一住院,倒把儿子对自己那点阴影与防备住没了,方笃之心里觉得实在是值。下楼溜达一大圈,才端着早点回到病房。
  “爸!您怎么不叫我!”方思慎手忙脚乱冲去洗漱。会议定在十点,睁眼居然已经九点有多。
  方笃之把早点摆上桌:“急什么,让他们等。这点耐心都没有,怎么跟你做课题?”
  方思慎放弃跟父亲沟通,冲出来拎起书包就走。
  “小思!把早饭吃了。”
  只好回头抓起两个烧卖:“对不起,爸,我真得走了。”
  一路冲下楼,熟悉的黑色轿车进入视野,正静静停在斜对面马路边上。大喜,想也没想,直接抬腿跑过去。见洪鑫垚正坐在里头对着手机念念有词,赶紧敲敲车窗。
  “你吃早饭了吗?”车子开动,方思慎不着急了,托着两个烧卖问。
  “没。”
  “那你拿一个吧。”
  因为方思慎总在医院吃完了出来,洪大少最近不再带早点。望着他手里可怜兮兮的两枚烧卖,笑:“骗你的,我吃过了。再说就这点玩意儿,还不够我塞牙缝呢。”
  “你刚才在做什么呢?”方思慎一边吃一边问。
  “复习啊。就这一会儿,背了五个论述题。”
  “对不起,等久了吧?我睡过头了。” 方思慎内疚起来。洪鑫垚从来不会在这种时候给自己打电话添乱,总是安安静静在附近等候。
  “没事,我就这时候复习效率最高了,两不耽误。再说你也没睡过头啊,这不正好吗?看你那副火烧眉毛的样子,晚点就晚点呗,什么了不起。你是老大,他们谁敢不等你?”
  方思慎不跟他争辩,低头吃烧卖。
  吃剩最后一点,忽然感应到旁边的目光,抬头:“怎么了?”
  洪大少“咕咚”咽下一口口水,盯着他手里仅剩的那块:“你吃得我馋死了!”
  “啊……”方思慎低头看看,又抬头看看,顿时犯了难,不知如何是好。
  忽然一颗大脑袋从眼前闪过,手里那块烧卖被叼走了。
  “你!……”羞恼兼尴尬,一瞬间红透了面皮。
  那一个故意夸张地嚼得“吧嗒”响:“嗯……真好吃……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烧卖,真的!”
  方思慎红着脸愣了许久,终于低喝一声:“用心开车!”
  期末考试开始了,洪大少爷如今门路更广,面子更大,考起来自然更有把握。专业课老早便找梁若谷捉刀。可惜梁才子忙得很,连面都没空见,只电话里牵线搭桥,另介绍可靠人士出手。洪鑫垚大概知道他忙什么,看传过来的复习资料质量上乘,也就不去计较他的怠慢。
  方思慎看他接送自己次次不落,一只手机发信息打电话看文档拍照片玩游戏谈生意拉关系备考试添情调搞娱乐……十项全能,不由得打心底里佩服。有些人天生就擅长左右开弓,四角尖溜八面玲珑,同时应付许多头绪。换了他自己,之前一边上课一边做项目,才两件事齐头并进,就已经应接不暇。等到考试周开始,总算能集中精力干一件事,虽然忙碌程度有过之无不及,精神上却轻松许多。
  期间与妹妹联系了几次,终于约定等国一高期末考试结束,带准妹夫去医院见父亲。
  洪鑫垚定了腊月二十九回家,因为洪要革专程进京送年礼,要求儿子全程陪同实习。饶是如此,也叫他见缝插针地抽出工夫来给方思慎当司机。
  洪家的男人大男子主义作风严重。洪四少年轻情热,追求爱人的方式就是竭尽所能地宠他、护他、对他好、让他高兴,并且把这一切定性为份内义务。也亏得一来方思慎性格平和宽厚,非原则性问题从不斤斤计较,二来两人各自经营的专业领域基本没有交集,鲜有交锋的机会,平常相处不觉日益融洽。在方思慎看来,既然打算试着接受,便意味着不仅接受这个人,同时也接受他的成长背景、生活习惯、行为方式。不熟悉的可以渐渐熟悉,不理解的能够慢慢理解,将来会怎样,权且顺其自然。
  对于未知的终点,只要不怕走下去,迟早总会知道的。
  而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不得不承认,温暖又美好,值得珍惜。
  寒假开始,校园里迅速变得清静,方思慎的日子却没什么不同。隔日去医院陪父亲一晚,白天全待在学校做课题。华鼎松在国学院有一间办公室,许多年没怎么用过,干脆做了他老人家专属仓库,堆满了各种资料文献,院里也没人敢清空屋子挪作他用。课题项目伊始,方思慎便从老师那里拿到钥匙。稍加整理,从此常驻此间。他很高兴,不必跟其他研究生去抢公共教研究,也轻易不会撞见其他教授和老师。
  他是这样专注而忙碌,不久前被父亲挑起的惊慌疑虑,仿佛已经全然忘却。
  有时候不知不觉忘了时间,直到洪鑫垚过来挖人。洪大少若是得空,便也在这里陪着。他本是课题组成员,往来出没,再正常不过。
  腊月二十四过小年,傍晚胡以心带着男朋友如约而至,方思慎自当出席,一家四口在医院餐厅吃饺子。胡以心找的这位是个电子信息行业的技术人员,叫做欧平祥,高大憨厚,性格略微内向,一回答方笃之提问就打结巴。倒是方思慎试着提了提古文字数字化方面的问题,立刻滔滔不绝说起来,两人意外地聊得投机。那父女俩被扔到一边,默默相对,闷头吃饺子。
  吃完饭胡以心告辞,方笃之叫方思慎替自己送客。兄妹俩都明白,这表示方大院长对准女婿并不满意。不过兄妹俩心里一致认为,这不是什么问题。
  方思慎问准妹夫:“你们怎么认识的?”
  对着准内兄,技术人员十分放松,憨憨地笑:“我参加外甥的家长会,以心在会议室放幻灯片,放不出来,就上去帮了点忙。后来那小子犯了别的事,都是我去学校挨批,就又见了几次……”,补充说明,“那时候我姐出差去了,外甥跟我住。说起来,这小子算是媒人……”
  胡以心飞个斜眼,七厘米尖高跟在他脚背上点一下:“平时八杆子打不出一个屁,这会儿倒挺啰嗦。”
  欧平祥缩缩脖子,“嘿嘿”两声,果然不说话了,笑容却一直停留在脸上,
  因为这件事,方思慎心情好极。
  方笃之看不上姓欧的小子家世低微,鄙陋无文,却也知道轮不上自己给女儿操心。何况自己闺女什么脾性,当爹的多少清楚,嘴里不置可否,该干什么干什么。他在医院一躲三个月,姿态摆得差不多,日常交际逐渐恢复。不但各种琐事增加,还时不常出个门,“带病坚持应酬”,大大降低了磨儿子作陪的力度。
  腊月二十五,跟父亲吃过早饭,方思慎依旧上了洪鑫垚的车回学校。
  半路上洪大少手机响了,瞟一眼,掐掉。一会儿又响起来,不屈不挠,大有不接通不罢休的架势。
  正好是个红灯,洪鑫垚拿起手机,口气不善:“史同,大放假的,你丫不在床上挺尸,倒有工夫骚扰老子。说!啥事?”
  若搁在平时,史同少不得跟他贫几句,这会儿却在电话那头压着嗓音打颤:“金、金土,你快来……梁子……出事了……”
  一帮人里,就数良民家庭出身的史同胆子最小。因了当年同蹲一个战壕,充分欺压对方的革命情谊,洪鑫垚很义气地认了这份交情。偶有合适的娱乐活动,还会把他也叫上。
  跟绝大多数普通人一样,史同很受用洪大少的义气,向来积极回应,连带着跟同是高中同学的梁若谷也没断了联系。
  听他这么说,洪鑫垚语调一沉:“他怎么了?你在哪儿?”
  “他受伤了,挺、挺厉害,我搞不定,你快来看看……对了,我手机里有地址,这就发给你。快点来啊!”
  “嗯,马上。”转头正要跟方思慎交待,信息来了,一看,地址居然是自己帮梁若谷弄的那套公寓,顿时放下一大半心。只要不是在外头被人砍,还有个医科生守在边上,肯定死不了。
  “不是什么大事。我先送你回学校再过去。”
  方思慎望住他:“我跟你一起去看看。”
  洪鑫垚皱眉:“不定什么乱七八糟的破事儿呢,你就别掺和了。”
  “我听见了,你叫我怎么不理会?救人要紧,快点儿吧。”
  洪鑫垚不做声,心里挣扎得厉害。很多东西,他不想让他知道,又似乎迟早要让他知道。不论知道还是不知道,都像比在脖子上的刀。
  算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躲得过便躲,躲不过再说。
  一打方向盘,强行并入旁边车道,改直行为转弯:“成。”

  第〇五九章

  “绿莎园”是鑫泰地产开发的一个中高档小区,以精装小户型为主,针对高收入单身白领及小家庭,卖的是设计亮点,时尚精致。
  洪鑫垚不想惊动无关的人,在口袋里摸了半天,摸出一张业主出入卡,交给保安刷一下,直接开车进去。
  注意到身边人疑惑的表情,指指入口处“鑫泰地产”四个字,解释道:“我有时候会悄悄过来……”蹦出一个电视剧常用词,“那个,微服私访一下。”
  “噗!”方思慎本来挺严肃,闻言不觉一乐。
  直接从地下车库电梯上楼,找到门牌,才敲了两下,门就开了。史同长吁一口气:“谢天谢地,老大你总算来了。”
  看见后边那位,愣住。
  两三年没见,方思慎没什么变化,倒是史同横向发展,比过去圆了许多。
  “史同你好。”
  “你是……方、方老师……”这人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完全超出正常逻辑,史同目瞪口呆。
  洪鑫垚一句“人呢?”,把他注意力牵扯过去。
  “啊,在里边,里头那间。”
  这是一套小两居,装修十分到位,却空荡荡的什么家具都没有。卖房过户交钥匙,都是底下人办的,洪鑫垚也是第一次进来。推开里间卧室的门,当中一张孤伶伶的铁架子单人床,一张简易电脑桌,堆着几摞书,日常用具靠墙摆在地上。因为收拾得整齐干净,越发显得空旷。
  床上被子里趴着个人,一动不动。
  方思慎快步上前,见梁若谷脸色虽然差,呼吸却平稳,不像是昏倒,倒像是睡着了。伸手轻探,体温不算高,于是抬头等史同说明情况。
  洪鑫垚问:“怎么回事?”
  史同小声道:“大清早我还没醒呢,突然接到他电话,说是受了点轻伤,叫我赶紧弄点药送来,然后发了这个地址——这到底谁家的房子啊?”
  见洪鑫垚不答话,接着絮叨:“幸亏今年我爸妈提前回了老家,我年后有西语考试没去,要不根本来不了。找着这地儿,门也没锁,他都昏在床上了,吓得我!……好容易弄醒,居然……居然……”
  洪鑫垚不耐烦了:“居然啥?说!”
  “居然……伤在后边那地儿……”史同小心地看洪大少一眼,“我瞧像是被人故意弄伤的……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洪鑫垚闻言,稍微掀起被子,看见东一块西一块零星沾着血渍,裤子上尤其明显,心中大惊。嘴里轻哼一声:“怎么回事?问他自己不就知道了?”
  “他不肯说……还不许我说出去。血是止住了,不过我可没十分把握,这万一……需要动手术,耽误不起的。我实在是没招了,想来想去,金土,也只有找你……”
  洪鑫垚点头:“找我就对了。”
  史同听见这句,缩了一下,飞快地瞥他一眼,神情诡异。
  洪大少转念间明白他什么意思,一巴掌扇过去,也忘了压低嗓门:“你丫想什么呢?靠!跟老子没关系!”
  梁若谷却被这一声吵醒了。方思慎一直沉着脸在边上倾听观察,最先发觉动静,打断那俩:“别浪费时间,他醒了,报警,去医院吧。”
  “不行!”
  两个人异口同声,一个是洪鑫垚,一个却是趴在床上的梁若谷。他哑着嗓子,费力地侧转身来,急切重复:“不、不行!”
  然后才抬起眼睛,把面前三人挨个看过去。
  “金土、方老师……”知道定是史同扛不住,招了洪鑫垚来。万没想到方思慎竟然跟着。难道这两人竟已能开诚布公到如此地步?只恨自己这副丑态,无端落到那人眼里,去证明彼此的坦诚相见。
  心中既难堪且悲凉,咬咬牙,吐出一句:“不关别人的事……是我……自己……”
  方思慎忽然在床前蹲下,与之平视,轻声问:“梁若谷,是谁伤害你?是谁逼迫你?”
  被他这一问,梁若谷心防陡然瓦解,眼泪不受控制地哗哗往下淌,自己伸手去擦,无奈怎么也止不住。索性任由它流个不停,强作淡漠:“方老师,真的……没有谁害我逼我,是我……自己愿意……”
  方思慎抬头看洪鑫垚:“不能报警?”
  洪大少罕有地叹了口气。瞧见梁若谷这副样子,他心里大概有了底。摇摇头:“想都别想,没用。”
  方思慎沉默一会儿,站起来:“那就去医院。”
  见那三人都没反应,不觉动气:“梁若谷,你才二十岁,别跟自己后半辈子过不去!”
  洪鑫垚在边上看着,这时再叹一口气:“梁子,你说句话。真不用管,我们抬腿就走。我只怕你这副样子,落下个后遗症什么的,你妈那里没法交待。想要哥们帮忙,就吱一声,该怎么个帮法。今天在这儿待着的,谁也不会笑话你,更不会出去乱喷,这个你大可放心。”
  史同听见这句,心思一动,插口道:“我认识个已经毕业的师兄,在梭子街开了个小诊所,人很靠谱,手艺也不错……”
  梭子街,属于京城北边城乡结合部,出了名的三不管地带。
  洪鑫垚看梁若谷表情松动,立刻拍板:“成,你带路。”
  方思慎想想,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上前跟史同一人一边,把梁若谷小心架起来,冲洪鑫垚道:“你背他。”
  洪大少看看圆滚滚的史小胖,再看看直溜溜的方书呆,认命地蹲下身。心里恶狠狠地想,这笔账,将来总得从汪太子身上讨回来。
  “等下。”方思慎忽然叫停,回身拿起床上的被子,干净那面冲外头,给梁若谷仔细围了一圈,这才扶着他趴到洪鑫垚背上。
  一路开车往梭子街行驶,方思慎在后边搀住摇摇欲坠的梁若谷,史同坐在副驾驶位子上指路。那三人闷声不吭,他只好憋了满肚子好奇不敢问。
  开了大约个把小时,拐过一个弯,刚才还是繁华街区高楼大厦,奇迹般地就变成了一大片纵横交错的平房。过渡区域一半拆着,一半盖着,这边钢筋铁架玻璃幕墙,那边碎砖瓦砾油布帐篷。顺着大道驶了一段,主路越来越窄,两侧一条条深巷胡同,纵横交错,也不知多少院落人家,俨然另一个世界。
  只是如今这些房子十之八九租给了外来打工者,将近年关,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四处静悄悄的,杂乱而又荒凉。
  “就在前边,看见那棵大槐树没,从那儿拐进去……”按照史同的指示又拐了两个弯,停在一户人家门口。各家都是一张锈迹斑驳的绿漆铁门,看起来差不多,唯独这家围墙铁刺上挂着一面白旗,上边印着个红十字。下得车来,就见墙上钉着一块三合板,上书歪歪扭扭四个大字:“便民诊所”。一截电线从门缝里漏出来,坠了个破旧的按钮,拿铁丝栓块小木牌:“夜间急诊请按铃”。
  铁门一推就开,院子中间居然还有棵枣树。叶子早掉光了,剩了满树秃枝。
  “廖师兄!廖钟师兄!”史同一边嚷,一边往里闯。
  梁若谷站在车门边,忽然抓紧了方思慎的手。感觉到他的畏惧退缩,方思慎轻拍两下他肩膀:“已经来了,试试吧。”
  洪鑫垚四面张望一番,闲杂人等一个也无,挺满意。这诊所一看就是专给三无人员流窜混混备的,最懂江湖规矩。拍拍手:“哥们几个既然把你弄这儿了,休想白跑一趟。你信不信少爷我把你撂这儿,通知某人来替你收尸?”
  梁若谷气得身子打晃,两只眼睛通红。方思慎把那一个拽过来:“背他进去,小心门槛。”
  他是第一次到这种地方来,感觉却跟学校小西门外那条胡同差不多。环视一圈,正房门楣上挂着三合板牌子:“门诊部”,左右厢房一边是“住院部”,一边是“患者止步”。看字迹与大门上的诊所名出自同一人之手。不禁失笑。
  房间门又低又窄,等他最后一个跟进去,洪鑫垚正被廖钟指挥着将梁若谷放倒在帘子后边的小床上。帘子前同样悬块牌子:“手术室”。各样物品无一不破,无一不旧,幸亏还算干净,没有异味。
  那廖钟身穿一件下摆开线的白大褂,带着大口罩和帽子,根本看不见长相。语调没有起伏地吩咐:“家属外边等着,护士长休假去了,史小胖来帮忙。”帘子一扯,里外隔开,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洪方二人本来还想考察考察医疗条件和技术,谁知道人家压根儿不给机会。洪鑫垚把几条东倒西歪的方凳挨个晃晃,挑了最结实的一条递给方思慎:“坐这个。”
  方思慎笑着接过去,洪鑫垚的手机突然叮咚作响。一个脑袋从帘子后伸出来,呵斥:“关掉!”
  方思慎赶紧拖他到外面。洪大少接着电话,眼睛左右瞟瞟,走到“住院部”门口,伸脚试试,果然没锁门。踢开了,招手叫方思慎也进去,两人各占一张单人床,相对而坐。
  原本洪大少这一天另有安排,被此事耽误,电话一个接一个,好不容易才消停。屋子里冷不丁安静下来,谁也没说话。
  见方思慎轻锁眉头望着窗外,洪鑫垚挪到他身边坐下。床板冷不丁往下一沉,方思慎小吓一跳,看他一眼,依旧扭头,盯着院子里峭拔嶙峋的枣树枝。
  “你别多想。”
  听到洪鑫垚说话,方思慎把脸转回来。
  “梁子……有个相好。你大概也猜得出,是男的。我觉着,应该没别人,多半是跟那家伙闹翻了。”他知道得有限,也不好细说,最后只道,“没什么大不了,你别瞎操心。”
  方思慎没搭腔。好一会儿,才道:“不知道伤得重不重,马上就过年了,他妈妈那里怎么办?”
  “这个回头问他自己,这家伙最会跟他妈面前装乖,用不着咱操心……要不……就说犯了痔疮?哈哈……”
  他正笑得没心没肺,见方思慎脸色微变,猛然意识到不妙。讪讪收起表情,低下头去。
  躺在另一个屋子里的梁若谷,这时候提醒了他,叫他想起自己曾经做下的混账事。精明厉害如梁才子,有人上赶着帮忙,眼下都那副凄惨可怜模样,那么当初他……他……到底怎么熬过来的?
  很长时间以来,洪鑫垚只认错,内心深处,未必真正觉得自己犯了错。后来终于觉着错了,又拿改正和补偿当了幌子。仗着真心实意,便以为一切自当天经地义理直气壮。距离那个炙热混乱惨烈缤纷的初夏夜晚,已然过去了近千个日子。如今成熟太多的洪鑫垚,这一刻回顾当初,终于体会到自己曾经让他怎样痛苦无助。于是,眼下方思慎作为旁观者的点滴触目伤怀,都有效地化作了洪大少身临其境般的槌心刺骨。
  手悄悄地一点点移过去,握住他的手指:“对不起……”
  方思慎有些不解,眨了眨眼睛,似乎意识到什么,“嗯”一声,还去看那枣树。
  洪鑫垚笃定他明白自己的意思,将那只手整个包在掌下:“怎么这么凉?这屋里暖气不足,咱们还上那边去。”不由分说,拉着他起身,轻手轻脚溜进“门诊部”,恰好遇上廖钟从“手术室”里出来。
  “不算严重,缝了两针,好得快些。禁食三天,住院一周,一周后情况良好就可以走人。”廖大夫说完,对身后史同道,“饿了,跟我去弄点吃的来。”换话题比翻书还快。
  洪鑫垚连忙掏钱包:“我请。”
  廖钟也不客气:“不急,待会儿一起算。”
  等那俩出去,洪鑫垚皱起眉头:“就这破地儿,还‘住院’呢。”
  梁若谷只做了局部麻醉,人清醒得很。仿佛受到廖大夫科学态度的感染,神情已然完全恢复正常。
  “金土,我跟他谈过了,就在这儿住一个星期。钱麻烦你先帮我垫上,回头……”
  “那个再说,你当真要住这儿?”
  梁若谷闭上眼睛,忽然扯起嘴角笑了笑:“你不觉得……这地儿够清静?我妈去了南方舅舅家过年,本来说好我明天动身过去,现在只好不去了。下次我妈要问起来,记得我跟史同一块儿上的西语班。”
  洪鑫垚听他非要留下,直觉是为了躲汪浵。想了想,问:“万一还有别人找你,问到我这儿……”
  梁若谷沉默片刻,忽地嗤笑一声,满腔自嘲:“你以为,还有谁会找我?你还不知道那人?贴上去嫌你贱,站开了恨你傲,只肯我负人,不肯人负我……他不过是窝了点火,因为我没叫他如意而已。气撒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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