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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庸风雅录-第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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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思慎没料到他想得这么周到,但要转入自己名下,就意味着直接介入某些事,犹豫着没有回答。
  洪鑫垚知道他顾忌什么:“这点东西,上边不是已经审了又审,查了又查?本来就啥问题没有,这么做不过是省得有人嚼舌根添麻烦罢了。”
  见他终于点头,才轻笑道:“别人仗着当官的老爹,卖石油的卖石油,开银行的开银行,炒股的炒股,盘地的盘地,发电的发电,挖矿的挖矿,也就是你……”
  见方思慎正襟端坐,不动如山,赶紧打住:“那啥,我去洗碗。”
  捧着一摞子碗碟,忽地若有所思:“读书人能干大事的不多,我看,咱爸是有本事的读书人。”
  方思慎一笑:“你俩倒是惺惺惜惺惺。”
  洪大少不解:“什么猩猩?还是星星?什么意思?”
  方思慎忍住笑:“去洗碗。”
  “切,不说就不说……”洪鑫垚走出两步,又停住,回头:“哥,你现在也是官二代了,可没法瞧不上我这个粗俗的富二代了吧?哈哈……”
  方思慎提高声调:“去洗碗!”
  这天晚上,两人直折腾到后半夜。上一周心情沉重激荡,互相抱着睡了一宿,别的什么也没干,算起来素了半个月了。到今天便不约而同都有了纵情任性的意思,天擦黑,就撕扯着衣服搂到了一起。
  洪大少显得格外勇猛而兴奋,每到要命的时刻,就把方思慎团在怀里,从正面自下而上笔直攻入,然后贴在耳边问:“哥,我好不好?好不好?”逼得他眼角通红,眉睫湿润,呜咽着叫出自己的名字。每到这时,心里就好像沸了一锅铜汁铁水,泼天浇下,铸就金汤城池。

  第一〇〇章

  因为方院长,不,如今应该叫方副司长了,特殊时期异乎寻常的忙碌,换得了儿子凤毛麟角般完整的爱情周末。
  方思慎本该周日晚上回学校,却被洪鑫垚缠得松了口。贪恋温存的结果,就是不得不星期一清早往回赶。
  车停在书店街一个僻静的路口,洪鑫垚斜过身子给他开车门。五指搭在把手上,半天没有动。就着环绕的姿势,把头搁在他肩膀上,闭着眼睛静静呼吸。短暂的离别忽然变得令人无法忍受。谁也不愿开口,让这一刻的相依在晨光中破灭。
  终于,责任心迫使方思慎推了推身前的人:“快……上课了。”
  洪鑫垚心中默诵:我要每天都和你在一起,我要一直把你送到楼下……这种程度的情话,原本不过张口就来,然而今天,话到嘴边一下子顿住,仿佛说出口就会成为失去灵验效果的誓愿。推开车门,低声嘱咐:“还不晚,别着急。”
  方思慎点点头,背着书包下车。这个地方离学校大门还有点距离,他走得很快。洪鑫垚目送他拐弯不见,才发动车子离开。眼下两个人的关系虽然越来越稳固,外在形势却越来越不容疏忽。家庭变故将洪大少绑上了洪氏这艘大船,官场升迁又让方思慎拴上了父亲的前程。彼此十分默契地守着分寸,比从前更加小心。于是感情不断升级,限制却愈发严格。内外两极日益尖锐的矛盾折磨着精神,尤其对于更年轻脾气更暴烈的洪鑫垚来说,每一刻都忍得怨气冲天。
  辞旧迎新的方副司长最忙的时候,同样也是化险为夷的洪大少爷最忙的时候。在车里接了两个电话,洪大少化怨气为动力,继续努力打拼去也。
  星期二,方思慎意外地接到院长办公室的电话,约请面谈。他在路上想了想,猜测大概跟父亲升官有些关系。到地方一看,约自己见面的并不是黄印瑜,而是另外一位主管古夏语研究的副院长。寒暄试探之后,对方貌似关切地问起“上古文字数字化”课题项目进展。
  方思慎闻言,差点仰头冷笑,忍了又忍,才勉强心平气和道:“贾院长,我早已经跟楚风教授交接清楚,不在这个课题组了。”
  那贾副院长露出一脸惊诧表情:“怎么可能?谁不知道这个课题实际负责的一直是你,虽然后来换了楚风做负责人,也不过是因为华老过世,需要个高级教授挂名而已。你怎么说不在课题组了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方思慎懒得浪费精神,任凭他装模作样,只管三缄其口,一概摇头,最后在对方无可奈何的叹息声中离开,快步走到楼外,狠狠呼吸几口新鲜空气,才算缓过来。
  比起被人这么恶心,他倒是宁肯遭遇冷落算计。只是他低估了某些人恶心习性的韧劲。第二天,贾副院长的电话又来了,方思慎敷衍两句,不由分说挂断。铃声再次响起,直接调了静音,扔在一边不管。
  晚上,看见手机屏幕闪动,以为是洪鑫垚,拿起来一看,竟是聂明轩,心情一下重新跌到谷底。犹豫片刻,还是按下接听键。
  聂总一如既往地热情有礼:“小方,不好意思,打扰你了吧?”
  确实是打扰了,方思慎淡淡道:“没关系,不知聂先生有什么事?”
  “是这样,这周末首都科技创新展开幕,现代教育技术板块是今年的重头戏,另外有几家大学出版社开发的数字化国学软件也会来参展,我手里有几张VIP票,想问问你有没有兴趣?”
  听他这么一讲,兴趣还真有,只是方思慎不能答应。一来知道对方另有所图,不愿再起纠葛,二来这个周六是清明节,有更重要的事做。心想也不知平祥说没说,客客气气地拒绝了。挂断电话,立刻给欧平祥拨过去。果然妹夫不曾马虎,已经跟上司转达清楚。聂总监当时的反应风度十足:遗憾归遗憾,大家不妨做朋友。
  欧平祥道:“哥,你放心,聂总不是那种,怎么说呢,死缠烂打的人。平时大方仗义,单纯交个朋友应该也不错的……”
  方思慎暗忖,莫非他如此这般,便是做朋友来了?把几次交集反思一番,彼此生活领域差别巨大,若非相当上心,怎么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制造出碰面机会?然而对方始终一副有理有节交朋友的姿态,远近之间颇不好应付。方思慎觉得有点儿棘手,倒没太放在心上。不好应付,便尽量不去应付,也就是了。
  星期四下午,上完课从教学楼出来,遇上了一个再也想不到的人:楚风。
  楚教授依旧风度翩翩,只是表情不甚自然,说出来的话客气得很:“方博士,有几个学术问题想跟方博士探讨探讨,能不能耽误方博士一点时间,一起吃个饭,深入谈一谈,不知道……”
  方思慎看他一眼。贾副院长找自己很好理解,却不料脾气那般高傲的楚教授,居然也回头找自己。原来楚教授的高傲是应时而动,因人而异的。
  摇摇头:“对不起,我恐怕没有时间。”转身就走。
  楚风急追两步,挡在他前面。路上到处都是人,方思慎厌烦到极点,却别无他法,吸口气忍下,看他到底意欲何为。
  毕竟是学术界摸爬滚打混出来的精英,楚风的神态这时再无一丝别扭,面带微笑:“用不了多少时间,一顿便饭而已。反正你也要吃晚饭,我也要吃饭,顺便聊聊。方博士学识渊博精深,品格谦逊诚朴,是大家公认的……”
  方思慎实在忍不下去了,冷冷打断他:“楚教授,您太健忘了。就在几个月前,您可不是这么说的。敢问教授,何前倨而后恭至此?”
  这是他能说出口的最重的讽刺了。楚风脸色微变,一时没接上话。方思慎趁他愣神的工夫,赶紧飞快离去,躲进宿舍。一边走一边想,怪不得父亲连着两周叫自己先别回家,方副司长新官上任,门槛只怕被人踏破。其实方笃之一向小心,只要儿子在,应酬上的事几乎从不往家里带。不过因为最近炙手可热,难免有点儿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晚上跟洪鑫垚打电话,说起这些事,洪大少在那头哈哈大笑:“姓楚的就是个小卒子,不用理他。你跟姓贾的说,马上给你提职称,让你正式做课题负责人,追加二十万课题经费,否则一切免谈!”
  方思慎想起贾副院长话里意思,不得不承认,洪鑫垚的提议,符合各方利益。惜乎此一时彼一时,经过几番转折,人纵然还在,物却有可能面目全非了。
  轻叹一声:“你不知道,我在几本期刊上看到过课题组发的论文。急急忙忙东拼西凑,花里胡哨搞出一大堆,尽是水分。原先确定的框架和细节,也被他们拆得七零八落。所以,”心灰意冷,却也惋惜心痛,“所以,这课题于我而言,已经成了鸡肋了。”
  洪大少曾经热衷三国游戏,熟知鸡肋典故,道:“鸡骨头怎么了?本来就是你的,哪怕拿回来喂狗呢,干嘛给那帮孙子剩下?”
  方思慎便笑。自己思路当然跟他不同,心情却不觉好了很多。
  第二天周五,方思慎在图书馆查阅期刊,把课题组发过的论文都检索出来重新看了一遍。即使成了鸡肋,当初承载的意义和付出的心血也无法抹杀。被人重新提起,不得不承认,他有些动摇和不舍。
  看了大半天,从图书馆出来,想一想,给江彩云打了个电话。
  女孩子惊喜交加:“呀,方老师!我攒了一堆问题,正想找机会问您呢!”
  “对不起,江彩云同学,我今天在《三江学报古夏语专刊》上看到了你们的系列文章,虽然有些冒昧,但是……”
  “啊,方老师,你看了,看了——”江彩云情急之下,拿出小女生撒娇姿态,“您别看,千万别看!”
  方思慎失笑:“我已经看了。”
  江彩云无端羞愧,声音越说越低:“那您能当作没看过吗?我知道,写得太烂了。那个系列,本来是一篇的,楚教授让我们加了很多引文,三个分论点拆成三篇。其中两篇后来添了点别的内容,改改文字,过一个月又发了一遍。每篇论文一千块钱版面费,自己掏一半,课题经费里出一半,同学们都觉得很划算,投稿非常积极,我本来不想的,但是……”
  原来连鸡肋都已经算不上,化作一滩鸡粪了。
  方思慎默默听着,等她说完,道了声谢谢。那一点动摇和不舍,彻底消散。回复了江彩云几个问题,就把电话挂了。换作过去,也许还会劝说几句,现如今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如果个人只是一片飘叶浮萍,又怎么可能不在社会大潮中随波逐流?中流砥柱,非钢筋铁骨不可。自己都做不到的事,何必空费口舌,给旁人平添搅扰。
  方思慎跟父亲说好清明节白天先去西山公墓看看老师,下午回家。洪鑫垚这些日子忙得很,何况清明这种节日,在他此前的生活中,还远不到引起重视的地步,因而根本没注意4月5号有什么特别。方思慎听着电话那头隐约传来的声响,像是办公场所,问:“今天没有应酬?”
  “没。新到了一批邮品,没做过,得多准备准备。你在家里?”
  “在学校,明天回去。”上周日两人谈及这周安排,方思慎看他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事情一口气排到了下个月。若说去西山公墓看老师,必定想尽办法抽空,干脆忍住没提。
  “我下周得回河津一趟。”
  方思慎不由得有些紧张:“家里有事?”
  “是二姐跟二姐夫带着孩子回来看我爸妈,我得回去看看。”
  “啊,那你路上小心。”
  有人过来跟洪少请示,电话匆匆挂断。方思慎着手准备明天要用的东西。祭奠用品早已备好,唯一的遗憾,是暂时没钱给老师买瓶足够好的白酒。想起寒假里照例帮老师寄钱资助故人,须在灵前汇报汇报,打开抽屉,拿出盛放杂物的小盒子,翻找当初的汇款单据。谁知盒子最上边搁着的,居然是圣知科技技术总监聂明轩的名片。方思慎拈起这张小卡片,略微犹豫,扔进了桌边垃圾桶。
  顺便把小盒子里的东西倒在桌上整理,一张名片素雅精致,内容却陌生:何慎薇,头衔是某协会东方文化顾问。翻过来,才发现刚才看的是背面,正面印着西文字母:Shannon Ho。原来是何女士。收到名片那天根本没来得及细看,把背面完全漏掉了。
  又翻检了一会儿,方思慎蓦地停住。重新拿起何女士那张名片,盯住背面的夏文。
  何慎薇。对于夏国女性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常见的传统芳名。
  手指禁不住颤抖起来,伴随着支离破碎的画面,脑海中响起遥远的声音。
  “……阿致,你的名字可不是爸爸瞎起的。你这一辈,排的是致字,你不喜欢致柔,我觉得很好啊。你看,致君致身,咱们肯定不能用,要遭批判的。致诚致化,太辛苦,爸爸不想你背个这么辛苦的名字。致高致远,未免太俗气,说不定早被你的兄弟姐妹们用过了……嘘——别说出去!你有兄弟姐妹,当然不在这儿。同族的,处好了也一样亲……我当然也有。我排的慎字辈,一个堂兄叫慎言,一个叫慎行,还有个小我半岁的堂妹叫慎微。没错,我们何家的女孩子,向来跟男孩子一起论资排辈……时间太久,他们大概都不记得我了吧……”
  何慎薇。
  三个字,方思慎盯着不知看了多久。抖着手拨出电话,在急促而剧烈的心跳声中,焦急地等待着盲音结束,然而等来的却是“对方已关机。”名片上还有一串数字,明显是海外号码。方思慎冷静了一下,试着给秋嫂打过去。
  “小方,什么事?”
  “秋嫂,我想问问,您能不能帮我联系下何女士。”
  秋嫂笑了:“我还以为你要查洪少的岗。他最近出去,带的哪个助理,我都知道……”
  方思慎大窘:“咳,秋嫂……”
  “好了,不逗你了。Shannon回国去了,下个月回来。你着急吗?着急我叫她联系你。”
  那股迫不及待的情绪突然消退,方思慎平静下来:“不着急,想问点几十年前的掌故,也许何女士知道。”
  “那等她回来我就告诉你。”秋嫂话音里带着戏谑,“我说小方,你真的不查查洪少的岗?你就这么放心,把他扔在花花世界里经受考验?……”
  方思慎硬起头皮受着,等那头终于调戏够了,心满意足地道声再见,才长吁一口气。
  理智告诉自己耐心等待,心情却很难真正平复。往事缠上梦境,这一夜睡得很不踏实,本该早起出发,结果醒得比平时还晚。头有点昏沉沉的,洗了把冷水脸才好一点。刚要下楼,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
  接通后听见那头说:“方思慎,我是楚风。我需要跟你谈一谈。”
  方思慎头更疼了。
  “对不起,楚教授,我觉得你我之间没什么可谈的。”
  “我在你宿舍楼下,如果你不下来,我只好上去找你了。”
  “那好,麻烦你稍等。”方思慎背起书包,预备打个招呼就走,谅他也没胆子跟到墓地去。
  出楼门才发现天空里飘着雨丝。一个男生对天长吟:“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咿——呀——”一头扎进春雨里,找女朋友约会去了。
  正犹豫是不是上楼拿把伞,就看见楚风走了过来,方思慎只好迎上去,隔两步站定:“您有什么话,麻烦就现在,一次说清楚吧。”
  楚风倒是撑着伞,绵绵春雨里一身气派。似乎酝酿了一下,才开口道:“方思慎,我跟你一样,也是受害者。”
  方思慎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楚教授表情忧伤,声音沉郁:“我知道,你我因为课题的事曾经有些不愉快。但那完全是因为我上了某些人的当。有人一心谋夺华老留下的遗产,出尽卑劣的花招逼迫你,只可惜我那时候哪里知道其中内幕,纯粹服从院领导安排,接管一个失去负责人的课题,以免其半途而废。我要是早知道你为这个课题做出的成绩,早知道某些人不安好心,怎么可能愚昧到被人当枪使,伤人伤己。”
  黄印瑜已经过了六十五,眼看就要退位。这就是为什么他一门心思捞钱,捞得无所顾忌。只不过他混到头可以拍屁股走人,别人却还得在新上任的方副司长手下讨生活。因此贾副院长找楚风谈了两次,就充分达成了共识。楚教授非常积极地配合院里工作,竭尽全力跟方博士修复关系。
  “这个课题交给你来做,确乎实至名归,我楚风退位让贤,绝对心甘情愿。你知道,我这个人性子直,爱冲动,过去那些误会,都是因为偏听了某些人的挑拨……”
  方思慎盯着他的脸。事情从那张嘴里说出来,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呢?心中一股浊气,堵得直反胃,比起当初被对方诬陷贪污课题经费时的憋屈愤懑,还要难受。
  雨渐渐大起来,湿润的雨丝凝成水珠,啪嗒啪嗒落到身上,一砸一个水印。
  方思慎不管他还想说什么,断然道:“对不起楚教授,我既然已经退出,您和您的课题,与我已经没有任何关系,麻烦您以后再不要来找我。我该走了,再见。”
  楚风上前两步:“你没带伞,要去哪里,我送送你。”
  方思慎退出一大截,整个人散发出沁骨的冷意:“今天清明节,我去西山公墓骨灰堂看老师,楚教授莫非也想去送一炷香火?”
  见楚风被吓住,转身就跑,冒雨冲进地铁站,捋一把滴水的发梢,靠在冰凉的不锈钢栏杆上。

  第一〇一章

  西山公墓地铁无法直达,还须换乘城郊公车。方思慎出来晚了,恰赶上扫墓的私家车流,晃悠了整整两个小时才到。撑开在车站买的劣质雨伞,书包抱在胸前,一级级踏上公墓台阶,任由斜风细雨侵湿了外套。
  骨灰堂外排着长队,人虽然多,却一片静默。终于排到方思慎,在入口登记过,随工作人员请出老师的骨灰,亲手将盒子擦拭一遍,轻轻放在公祭台上。因为人太多,厅里好几家同时祭拜,嘶声大哭的也有,无言啜泣的也有。
  方思慎拿出二两装的小瓶西凤白,打开瓶盖,把汇款单据压在瓶底,点起三枝香,默默低头站立。
  此时此刻,站在老师的骨灰前,更是站在漫漫人生的半途中。
  苦心孤诣,独守沉潜的学业,越往下做,就越寂寞。偶尔抬首四顾,他人尽在别处,那学问遥远黯淡,犹如城市夜灯照耀下隐晦不见的一钩弦月。
  反复挣扎,不肯退缩的坚持,越往前走,就越迟疑。蓦地回首反思,早已步步蚕食,唯恐终有一日,落得微生蝼蚁遭遇海吸鲸吞,终将片缕不存。
  竭力包容,尽心付出的感情,得到越多,却越不满足。骤然垂首思量,心中怒涛翻涌,竟是贪念横生,欲向浊世红尘索取一个没有限期的未来。
  未来。展望未来,一片朦胧。
  如果老师还在,一定可以解除人生更多迷惑,赐予自己更多力量吧……
  老师定然早知今日,所以才会抓着自己的手告诫:活着,硬扎些。
  人太多,限时祭拜,很快时间就到了。方思慎走出骨灰堂,不想就这一会儿工夫,天边乌云浓如泼墨,雨势竟然大了许多。气温骤降,冷得他连打几个喷嚏,脑袋震得嗡嗡发疼。
  这熟悉的感觉可是久违了。自从去年在医院住了两个星期,之后各种食疗药补,算起来一年多没感冒过。就连秋冬最苦最累的时候,也安然无恙挺了过来。果然忙里操心闲来生病,方思慎捧着越来越沉重的脑袋,望着眼前潺潺雨幕,很客观地估计了一下,大概没法凭一己之力回去。等候大厅早没了地方,最后在仿古山门宽阔的屋檐下找了个空儿,靠着墙给洪鑫垚打电话。
  “你到家了?今天怎么这么积极,不等我晚上给你打?”那头听起来心情甚好。
  “我在西山公墓。”
  “怎么上那儿去了?”
  “今天清明节。”
  那边一顿,明显不高兴:“干嘛一个人去,不早告诉我?”
  “下大雨了,阿,阿嚏!我好像感冒了……”
  洪大少气得跺脚:“赶紧找个暖和地儿待着!那鬼地方,有小卖部没有?想法弄点热水喝。我马上来!”
  门口当风,屋檐下尤甚。方思慎站得片刻,便顶不住了,打着哆嗦回到等候大厅。骨灰堂本是庄严肃穆之地,此刻凄风苦雨笼罩下阴冷非常。尽管到处都是人,也抵不住丝丝寒气直往身体里钻。大概他脸色实在太难看了,有人主动让了个座。这时候不必逞强,方思慎道谢坐下,昏沉之际想起洪鑫垚的教训,心里居然十分舒坦。只可惜这里没有什么暖和的地方,小卖部也只卖吊唁用品和瓶装水。
  从市区到西山,这种天气,这种日子,最快也要两三个钟头。方思慎从来没有觉得等待是如此难熬,电话紧紧抓在手里,隔一会儿就勉强睁开眼睛看看,然后继续抱着膝盖抵御寒冷。心里迷迷糊糊想着,雨天路滑,要跟他说注意安全,可是正开着车,电话打过去说不定反而更加添乱……
  终于被人晃着肩膀摇醒:“喂,是你手机响吧?”
  来不及道谢,振作精神接电话:“嗯,骨灰堂,C区,在最边上……我在等候大厅里,靠入口这边……你快点……”
  不敢再睡着,硬撑着头望住门口。眼前一阵阵发花,直到有人靠近,意图抽走手里的电话和怀里的书包,才浑身一惊。
  “是我。”
  熟悉的声音和气息让方思慎立时松懈下来。
  洪鑫垚把东西递给身后的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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