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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妆的男人-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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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还钱是他的借口,这就使上滨楢江失去了谢绝他进门的理由。

  “快点把钱拿出来!附近有人,还了钱马上回去吧!”杉浦随便脱了鞋,咚咚地走进来。他找到厨房的水龙头,突然打开就接着水柱喝起来。

  “嗳,脏呀!”

  她皱起眉,杉浦仰着的口鼻边浸满了水。

  “真好喝。”

  他关上水龙头,不拿出手帕,就用袖头擦抹嘴脸。

  “喝醉了吧?快点还钱吧。”

  “现在就还……啊,真太难受了。”

  杉浦摇摇晃晃地顺着地板过道,走进里面6叠的房间。

  6叠的房间里,楢江已经铺好了被褥。她慌忙拿出两折的矮屏风,挡住了男人的视线。

  “嘿,嘿,准备睡了吗?”他用醉眼向那边扫了一眼。

  “今晚可喝多了……这样一来女招待们也欢迎,结果都喝下去了。啊,真喝醉了!”

  “哼,自以为得意呢!”

  楢江离开他站着,向要倒在铺上的男人瞪目睨视。

  “喂,既然是那么喜欢的东西,快点回去吧,钱什么的明天还也可以呀。”

  “好,还钱!我是说还钱才来的么。”

  他像要掏钱包似的手伸进衣兜里,但没掏出来,就那样歪扭着身子,趴在被子上了。

  “上滨小姐,我不自在呀!不能给我端一杯水来吗?”

  “随便喝吧,真讨厌!”

  这是奇怪的事情,上滨楢江非常憎恶这个男人的厚颜无耻。

  她自从租了这所公寓,至今一个男人也没来访过。杉浦今天酒醉突然闯进来,而又横躺在被子上,她的胸腔不禁跳动起来。

  杉浦平日梳拢得整整齐齐的头发纷乱了,并且翘起下颚入睡了,上衣和衬衫也扭拧着。

  “真没办法,喝了水就回去吧!”

  上滨楢江到厨房去,倒了一杯水来。

  “喂,快喝!”

  她在男人旁边弯腰递过水去,杉浦好像很吃力地支起身握住水杯。

  “对不起,对不起!”

  他支起胳膊,歪着身子,把杯子送到嘴边,那水顺嘴流到胸,又泼撒在被子上。

  “呀,真脏!”

  她从厨房拿出杂巾,先擦起被子来。

  “喂,上滨小姐!”

  杉浦像刚发觉似的,环视着房间。

  “你的房间好得很哪!”他一面四处打量一面说,“嗳呀呀,真吓了一跳!想不到是这么一个漂亮的房间啊。你仅凭这个房间,就比科长家阔气得多。还是你有钱,我服了!”

  他站起身来,又转向反侧,观赏起整个房间来。

  上滨楢江满足了。

  迄今为止,她没有受自夸的动机所支配,把公司里的什么人唤来显示一番。如果那样做,就等于把自己的富裕告诉别人,只因害怕,才没有约请任何人来。

  现在,杉浦摇摇晃晃地走着,挨个儿观赏家具。楢江也不能再说让他立刻回去的话了。

  杉浦一个个地抚摸着家具,发出赞叹声,“我也想住这样的房子!”他继续长吁短叹,“嗬,这是浴池啊!”

  他把间壁的门打开,望着浴室。

  那是煤气浴池,桧木做的桶,香气充溢室内。

  “我总是到肮脏的澡堂子里去,也想自己拥有浴室。怎么样,能经常让我来入浴吗?”

  杉浦向站在身后的楢江,又照例送去一个眼波。

  “不,男人可绝对不行!连女友都没来过哩。”

  “那么,就你一个人用了?”

  “当然罗!”

  “你进了这全新的浴桶,心情愉快吧?”

  “那是绝对舒适的。你也攒钱买吧,别到小酒馆去乱花了。”

  “非常对啊。”

  “是吗,那就赶紧还钱吧!”

  她伸出手来。

  杉浦把手伸进衣兜,摆出拿钱的姿势,可拿出来的手,什么也没攥着。相反,他的手突然搂住了楢江的脖颈。

  “啊!干什么?”

  楢江想要躲开这个男人,但杉浦把自己的脸强贴在地的脸上,一股酒臭气直扑扑地冲进她的鼻腔。

  “上滨小姐!”杉浦闷声说,“我早就喜欢你了!”

  他拽着楢江向铺席走去。不再想自己是力大而酒醉的身驱了。

  “要干什么?放开手!”

  楢江脸仰着被拽倒了,只见天花板向前压过来。

  她挣扎着,喘不上气,浑身颤抖着。

  杉浦抱住她,脚碰倒了二折扇的屏风,在被子上压住了女人的身体。

  五

  楢江和杉浦秘密地来往了两三次。

  在公司里,谁也不知道这种关系。杉浦自命是个色鬼,引起了女人们的戒惧。知道这一点,谁也万想不到他会把楢江当做猎取对象。

  “喂,你还是个处女哩!”初夜,他离开楢江肉体的时候说道。

  杉浦此后又来了两三次,就是出于这种兴趣。她的肉体有小酒馆女人所没有的魅力。可枯衰的容颜和处女的肉体,恰像两样不同的东西融合在一起。

  上滨楢江不再向杉浦索还借款,而且答应他屡次借款的请求。

  但是,楢江决不认为杉浦对自己怀有爱情,她觉察这个男人不过是想赖帐然后跑掉,因而一开始就把利害得失估计清楚了。

  她从杉浦那里领略了女人的初欢;但并未忘掉杉浦给予她的损失。她到今天还没有一次受过赖帐不还的坑害。对于杉浦那方面,也自信什么时候一定能收回那个损失。

  杉浦有把自己的情事隐私向别人夸耀的毛病。和女人上床干的事,他特别详细地加以描绘,大大地吹嘘一番。这半是使听者艳羡,半是听别人戏嘲。

  可就是这个杉浦,对和上滨楢江的事,向谁也没说。如果坦白了这件事,一定会遭到人们的嗤笑。迄今为止,他所搞的都是颇有姿色的女人,值得自夸。而上滨楢江却要伤害他的自我炫耀,所以是不能说的。

  杉浦在星期六下午和星期天,必定去参加赛车赌博,他所关心的,是一年中间赛车都在哪里举行。

  每逢那时,杉浦就要叫住上滨楢江,死气白赖地借钱。

  但这不是经常能够办到的,并非是杉浦断念了,而是只靠上滨楢江早就不够杉浦去挽救他的厄运了。

  然而,杉浦的外在表现,却没有灰心丧气的样子,他还是快快活活地胡吹乱侃,逗朋友们发笑。

  那是一个星期一的早晨。

  公司的会计科掀起了轩然大波,科长苍白着脸跑到上司那里去开会。会议最后,请来了警察。

  杉浦淳一从金库里盗出现金8千万元逃走了。他是出纳股的人,从金库盗出现金是很方便的。

  派人到他住的小旅馆去,了解到他从星期六早晨出去,一次也没有回来,微暗的6叠房间里,乱扔着报道赛车消息的报纸。

  星期六窃出现金,是他有计划的犯罪行为。因为第二天是星期天,可使行窃的发现晚一天,偷窃者就赢得了一天的逃走时间。警方立刻向全国做了部署,并以星期六晚上杉浦的行踪作为调査的重点。

  中间隔了一个星期天,到发觉失窃就有30个小时的漫长时间,杉浦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选定了星期六的。推断他星期天晚上就潜去东京,到星期一发现竞已逃向远方去了。但是,出事的星期六晚上,杉浦淳一却落脚在上滨楢江的公寓里。

  “喂!”

  午后8时许,他轻声招呼着,打开门,像往常一样地自己脱了鞋,手里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小型旅行包。

  “你要到什么地方去旅行?”

  上滨楢江站在铺地板的房间里,男人用一只手扶着墙脱鞋。明天是星期天。

  “啊,请等一会儿!”

  杉浦红着脸,向楢江滑稽地露牙发笑,喷着酒气。

  他坐在席铺上,要水喝。

  楢江端着倒满水的杯子走来,他一口气喝了下去。拿进来的皮包,随随便便地放在旁边。

  “到哪儿出差去?”她撇着腿坐在男人身旁问道,“远吗?”

  “远,九州哩!”

  “时间长吗?”

  “长!”

  杉浦顺着楢江的发问回答。

  窗帘挂着,从微露的间隙可以看见那夜暗的天空。

  “什么时间坐火车出发?”

  “什么时候都可以。非常麻烦啊,就在明天走吧,因为是个星期天。”

  “出差吧,那事不错呀?”

  “不管它……今晚,我在这住可以吗?”

  杉浦向楢江照例送去一个眼波。但和往日不同,他眉头释皱,偷眼望着楢江的脸色。

  “早晨不从这里出去可不行!因为附近有人哪!”楢江答应了。

  “没有啤酒吗?”男人说。

  “啊!还要喝吗?”。

  “还没喝够呢!家里没放着啤酒吗?”

  “没有那东西!”

  “那可不好!去买行吗?”

  杉浦拿出钱包来。真新奇呀,平日总是命令楢江,自己一文钱也不出。不,那是拿不出来呀!

  楢江略微向钱包里看了看,5千元一张的钞票,成叠地放在那里。

  “啊,光景好了哪!领了出差费,随便浪费可不行哟!”

  “当然。喂,拿这个去买吧。”

  他拿出一张5千元的钞票。

  楢江到附近的酒铺去,买回来三瓶啤酒。杉浦解开领带,只穿一件衬衣,随便躺卧在席铺上,头下垫着提包,代替枕头。

  “买来了!”

  杉浦蓦地坐起来。

  尽管把小型旅行提包当枕头,可并没有压瘪下去,里面装的东西还是鼓鼓囊囊的。

  “里面装约东西真多呀?”

  她看着小型旅行提包。

  “啊,装满了。”

  “那是你的事,把没有好好洗的内衣也装进去了吧?”

  “不是内衣……喂,里面是什么,知道吗?”

  杉浦很得意地把提包拉到自己身边:

  “不是内衣,是什么呀?”

  “猜猜看?”

  “不知道啊!”

  因为杉浦眼里闪着异样的光,楢江察觉了。

  “什么?”

  她开始知道小型旅行提包里装的不是寻常的东西。

  六

  过了星期一,杉浦淳一的行踪,也还是没査清楚。

  警方虽以星期六夜晚为重点,进行了捜捕,但査遍了国营铁路、私营地铁、出租汽车、公共电车等所有驿站,也没发现任何疑迹。

  窃款逃跑的人,大概是在最初的夜里,到温泉休养的地方过宿的。于是调查了全国的游览胜地,也没有发现杉浦的任何行踪。

  从杉浦的性格看,不能想象他是那种把窃得的巨款不露形迹地慢慢花用度日的人。他产生窃取公司巨款的想法,本来是在赛车赌博中输得一筹莫展的时候,才独自决定窃款潜逃的。

  杉浦是个享乐的人,也不能想象他是能在山里或者城市的一角节约用钱悄悄过活的人。可当局在这方面伸出调查的手,还是毫无结果。

  杉浦在远方也没有朋友和亲戚。判断他窃出巨款是突发性的行为,所以也不会事先准备好潜伏的场所。

  两个月过去了,三个月过去了,捜查除了停止以外,已经别无办法了。

  “那个家伙现在藏到哪里去了?发现他只好碰运气啦!”

  关于杉浦的议论,在公司里一时没有停下来。8千万元现金,是普通职员弄不到手的巨款。干了30年的职员退休时,也只不过是领受180万元的退职金而已。

  上滨楢江毎天照样早早上班,一丝不苟地从事工作。她在男职员未到的时候,就用桶打来水,从自己的桌子开始,把所有的桌椅擦拭干净,这是为了表现勤快亲切。在任何一个公司,女职员都是兼着半个杂役妇的。

  在以前,上滨楢江这个老手,对于这种杂务经常鸣不平。现在呢,心满意足地干着,而且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

  对年轻职员说话,也不是毫不客气的了,这也是最近的一个变化。她也许考虑到与其对他们僧厌不如对他们亲睦,单眼皮的眼睛里充满了满意的神色。

  如果说性格的变化,还得说她不断地往自己的公寓里买进盆栽的花木。

  那不是小的盆花,而是像在茶馆地板上置放的大盆大盆的花木。为了选购盆栽,她脚步频繁地到专门花店去。

  花店的三轮卡车,不断地将棕榈、芭蕉等大盆栽植的亚热带观赏花木,运进她的房间。公寓里的人奇怪地询问理由,她微笑着回答:

  “整天工作在灰尘很多的公司里,很想看到绿色的花草。最近见到盆栽的植物,真是换来了难以形容的愉快心情啊!”恰恰是在杉浦淳一窃款潜逃以后,她才焕发起这种兴趣的。她的房间充满了大型盆栽的绿色。

  但她不是交际家。这样买进大型盆栽美化房间,决不是供别人观赏的。独自品味这翠绿的室景,她是十分愉悦的。

  她照旧向职员们回收那一成利息的借款,生活越发显得安静平稳了。

  有时,公寓里的煤气管道坏了,居住的人们就一齐向管理人提出抗议。

  管理人领着煤气修理工来,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道歉,管理人也来到上滨楢江的房间。

  “实在让你不方便了,现在已经修好,请放心吧。”管理人说,“可在另一房间的浴池还没修理,你看怎么办哪?”

  管理人和煤气修理工,为了察看情况要进那房间。

  “不,我这里没什么,满好的。”

  上滨楢江站到前面去,拦住那两个男人。

  上滨楢江最近总是在公司的浴池洗完澡再回家。她自从住进这所公寓,常常吹嘘自家入浴的舒适愉快,可不知因为什么,近来这种说法变了。这也恰恰是她频繁地买进大型盆栽的时候。

  但是,没有人注意到这种变化。当然,知道她在公司里浴池洗澡和买进盆栽的人倒是有,可谁也没有将这两件事眹系起来。特别是关于杉浦淳一行踪不明以后,她才开始改变习惯的问题,也没有人留心注意。

  她买进的大型盆栽的数目,前后已达10个以上。小小的房间,俨然像座亚热带植物密林了。

  不久,花店向在公司上班的楢江打来电话,她说:“已经很好,够用了。”就这样谢绝了。

  她从来不引人到她家来,如果有事,就嘱咐在白天向公司给她打电话。

  一年过去了。

  A精密仪器股份公司没有什么变化,上滨楢江的情况也没有变化。她仍和从前那样放小额贷款,一文不错地剥取一成的利息。

  她只是年纪大了,面貌显得和蔼起来。

  但是,要说有什么微妙的事,那就是她每月都要到书店买走全部有关住宅设计的杂志。

  还有,她常去不动产公司,遇有合适的土地出卖者,就一再恳求关照。她说想在那里修造自己的住宅。

  她搬出公寓,购置了一座别处的房屋。为了实现修建公寓的最终理想,她先买下一座房屋住进去。这不是为了体面和自由才搬迁的,而是有她自己的设计和意图。

  买的房屋在市郊。预料将来土地价格的上涨,就决定罄尽所有买下它。和地主交涉的结果,签定了一个1000万元的契约。她当时就付出了现款,等到土地价格上涨时,她已建好了自己期望已久的公寓。

  公司里的人们,谁也不知道这件事,1000万元的巨款,她是怎么积攒起来的?如果知道,任谁也要叹服的。纵使她以一成的高利循环地向职员们借债的话,储蓄额也是可知的。或者是她具有超人的合理开支的储蓄才能吧。

  新家的庭院是宽敞的。

  她很快地在家屋周围筑起了花坛。花坛的边缘是用古旧的磁器碎片砌成的,那些陶器的釉彩还在发出好看的光泽。

  如果有好奇心,看看砌边的磁片,一定会想到是花盆的碎片。绿色的,茶色的,黑色的,各种各样的暗色磁片装饰着花坛。

  埋花坛的土,她没有从附近的田地和山上运取。因为搬迁的时候,连家里的土也装了好几个木箱带来了。那都是陈旧的土,特地从公寓运来,一看也许被认为是特殊的用土。不够的部分,她才用附近田地的土加以补填。

  搬运的器物,也有两个奇妙的东西。

  一个是煤气浴室的木桶。她向管理人说,那是她长时间使用习惯了的木桶,就决然用高价买了下来。其实,那木桶里侧附着一层臭垢,再仔细看看,同一木桶里侧,附着的却是一层厚厚的泥土。那是因为一度在木桶中填满了土,而且搬迁时又把它掏出来,移到别的容器里,因而留下了痕迹。

  另一个是用卡车搬运的憔悴的亚热带花木。棕榈、芭蕉等都被用绳子捆着那已经干枯了的枝干。

  “还留在家中已经不行了。”她向附近送行的人说,“花木只能放在外边,不能在公寓的房间里培育了。”

  现在搬去的地方没有煤气设备,只好烧这些木头用。她又加以说明。

  从新家去公司交通很不便,可环境却是很美的。田园在附近伸展;红屋顶和蓝屋顶的文化住宅,以森林为背景矗立着;住宅区像城堡一样围着白墙。早晨,映在曦光中;傍晚,夕阳照得田野通红。

  她搬到新家立刻干了两件事。像她自己所说的那样,把枯干的亚热带花木烧掉,粘着泥土的洗澡桶也被砸碎,同样烧掉了。

  她搬运的东西中,有跳舞用的豪华的洋服。箱子挂着大锁,还在上面捆着数道绳子。运到新家打开包装,是她一个人干的。那时,箱中咔啦咔啦地微微发出像骨头相碰的声音。

  杉浦淳一窃巨款潜逃以来,已经过了两年,在公司也渐渐成了旧话。

  他在哪里过着什么样的生活?谁也没有见过他的身影。

  有人说在信洲温泉看见过与他相似的男人;也有人说他在九洲贩卖尼古丁。

  到了春天,上滨楢江的庭院鲜花盛开。她在别处种植的田圃,青菜也长得格外茂盛。

  附近的人们,被她这种高明的栽培技术所吸引,都来向她请教秘诀。

  “哪有什么秘诀呀?”

  她那不漂亮的脸上,闪出了温和的微笑:

  “还是肥料呀!把肥料和土充分搅拌好就行了。”

  她的土,饱和地浸渗着动物性的脂肪。

  那年暮春时分,在离她家一公里的杂木林里,发现了一具男人的尸骨。那白骨,恰像尸体被土葬后变化了的形态。这具白骨的身分不明,凶手也没能举发出来。


《淡妆的男人》

 一

  3月3日午前5时半光景。

  晨曦从杂木林那边射出鱼白色的光,附近景物还隐在薄暗中,朝雾在林边和家家户户的房顶上升腾,田野和道路上铺满白霜。这里是郊外,所以田地要比住宅多得多。

  送奶人骑着自行车,走在这条路上。挂在车把上的奶袋里,塞满的奶瓶微微发出碰撞的声响。送奶人挨门挨户放下一瓶牛奶。

  离开这个住宅区,向下一个住宅区走去,两旁尽是广阔的田地,还残存着几间农民的草房,屋顶铺着雪一样的厚霜。路上没有行人。

  鸡叫起来了。

  送奶人是个17岁的少年,他走下田间铺满白霜的小路,顺过自行车来,一辆停在前方的汽车映入他的眼帘。

  在这个僻静的地方竞有汽车!他想:近来拥有汽车、但无车库的人家增多了,常常看到有露天停放的汽车,这辆汽车也许就是这种情形。但它远离人家,孤零零地停在村路中央,却是奇怪的事。汽车顶盖上也覆着白霜。

  送奶人思忖着:这样的地方为什么会停着汽车?他马上去看了看,车中驾驶台上趴着一个男人,像是俯在方向盘上睡

  着了。

  送奶人立刻发现这辆汽车停在这里的缘故了。

  离汽车1米前方的道路中央,立着一个“前方施工、禁止通行”的标志。也就是说,这辆汽车开到这里,看见涂着黄色和黑色粗线条的标志牌,就停车了。

  送奶人迷惑不解地思索着:

  昨天,这个施工标志牌还未立出来;而顺路走去,进入正前方的新住宅区,路就拐弯了,从停车这儿也看不见工地。

  近来,东京都的道路到处都在重新修筑,昨天还不见动静的街道,今天却被挖开来的事多着呢。

  送奶人对汽车一直停在那里不动感到怀疑。看见禁行的标志,理应返回车来,可是它却偏偏停在了和标志牌互相对视的地方。

  送奶人这时感到事情太蹊跷了。汽车顶盖上铺着霜;但回头看看,霜路上刻着自己自行车的轮迹,却没有汽车的任何轮迹。

  这位17岁的少年立刻理解到这辆汽车是昨夜就停在这里的了。

  少年对熟睡的司机生起疑心,他把脸贴在车窗上向里窥望。

  那个男人把脸伏在方向盘上,看不清楚面貌,只见那稀疏的头发,像醉汉的头发似的在前边垂散着。

  在黎明前的薄暗中,不能判明车内的具体情况,但看到这些也就足够了。

  少年猜谜般地开始想象了:可能是汽车里的人始终在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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