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挪威的森林-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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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点的菜已经送来了,穿着花格子衬衫的男孩叫道:“喂!阿绿!吃饭罗!”

她对着那边举起手来表示知道了。

“喂!渡边!你上课做不做笔记呀?戏剧史第二部那堂课的。”

“做啊!”我说。

“对不起!能不能借我呀?我有两堂没上。而且班上的人我又不认识。”

“当然好。”我从书包里拿出笔记,确定上面没写别的东西之后,才交给阿绿。

“谢谢!渡边,你后天会不会来学校?”

“会呀!”

“那你十二点的时候到这儿来好吗?我还你笔记,顺便请你吃饭。该不会和别人一块儿吃饭就消化不良吧?”

“怎么会?”我说。“不过这没什么好谢的。只是借个笔记而已。”

“没关系啦!我喜欢说谢嘛!不要紧吗?没有记在本子上不会忘掉吗?”

“不会的。后天十二点在这儿碰面。”

那边又叫着:“喂!阿绿!不快点来吃会冷掉唷!”

“喂!你从以前讲话就是这种方式吗?”阿绿对那声音置若罔闻。

“我想是吧!没特别去注意。”我答道。这还真是第一次有人说我讲话的方式与众不同。

沉思了一会,她笑着站起来,回自己的座位去。后来当我经过他们那张桌子时,阿绿向我招了招手,其余三个人只稍稍看了我一眼。

星期三。到了十二点阿绿仍未出现。我原先是打算一直喝啤酒等她来的,但因为餐厅里的人愈来愈多,没奈何我只得先点来吃了。十二点三十五分餐毕,仍不见她人。我于是付了帐,走出店外,在对面一座小神社的石阶上坐下来,一边醒酒一边等她,但她始终没来。我只得回学校的图书馆去念书,接着上两点的德文课。

下了课,我到学生课去翻上课人数登记表,在“戏剧史第二部”的班上找到她的名字,叫阿绿的学生只有一个小林绿,然后我又翻了学生资料卡,从六九年度入学的当中找到了“小林绿”,记下她的住址和电话号码。她住在丰岛区自个家里。

于是我到公共电话亭去拨了电话。

“喂!小林书店。”是个男人的声音。小林书店?

“对不起,请问阿绿在吗?”我问道。

“不在,她现在不在家。”对方说道。

“请问是不是到学校去了?”

“嗯……大概是去医院吧!请问您贵姓?”

我并没有报上姓名,只道了声谢就把电话挂了。医院?难道她受伤或生病了?

可是从男人的声音中感觉不出有什么异常的紧张。嗯……大概是去医院吧!那口气听起来仿佛医院是生活的一部分似的。说来相当轻松,就好比说去鱼店买鱼一样。

我只想了一会,就觉得太累了,不想再往下想。便回宿舍去瘫在床上把那本向永泽借的约瑟夫。康拉德的“纪姆伯爵”看完。之后就拿去还他。

永泽正要起身去吃饭,我也就跟着到餐厅去了。

我问他外交部的考试考得如何。第二次外交部特级考试在八月中举行。

“普通啦!”永泽若无其事地答道。“那种题目随便考考就过了。什么团体讨论、面试的,跟向女人求爱没两样。”

“那就太简单了嘛!”我说。“什么时候会放榜呀?”

“十月初。如果考上了,就请你吃大餐。”

“喂!第二次外交部特级考试是怎么回事呀?都是像你这样的人去考的吗?”

“那儿话?大都是些呆子。不是呆子就是变态的。想做官的人百分之九十五都是垃圾。我可没骗你唷!他们连字都不太认得呢!”

“那你为什么还要进外交都?”

“有很多原因。”永泽说道。“像我喜欢被派到国外去呀!还有很多,不过最主要的还是因为我想试试自己的能力。既然要试,当然就要到最大的场面去试罗!那也就是国家机关,我想试试在这么一个既蠢又大的政府机关里,自己究竟能爬到多高,能握有多大的权力。懂吗?”

“听起来好像是游戏。”

“是啊!是像游戏没错。我其实并没有什么权力欲、物质欲的。我是说真的。我也许是既没用又任性,但也并不严重。可以说是无私无欲的人。有的只是一点好奇心。想在这个大而冷酷的世界上试一试自己的能力而已。”

“这么说你也没有理想罗?”

“当然没有。”他说。“人生不需要有理想,需要的是行动规范。”

“可是,也有很多人的人生并不是这样子的。”我说。

“你不喜欢我这种人生吗?”

“少来了!”我说。“没什么喜不喜欢的。你看!我又不念东大,又不能随心所欲地和女人睡觉,口才又不好。既没有人会看重我,又没有女朋友。念那种二流私立大学的文学院,将来也没有什么前途可言。我还能说些什么?”

“那你羡慕我的人生吗?”

“不羡慕。”我说。“因为我太习惯当我自己了。而且老实说,我对东大、对外交部都没兴趣。我只羡慕你有一个像初美那么好的女朋友。”

沉默了一会,他继续把饭吃完。

“喂!渡边!”饭后,永泽对我说道。“我总觉得再过十年或二十年以后,我们还会在某个地方碰上的。而且会以某种形式互相牵连。”

“你说得好像狄更斯的小说一样。”我笑道。

“是吗?”他也笑了。“不过我的预感通常很准唷!”

吃过饭后,我和永泽又到附近的酒吧去喝酒。在那儿喝到九点多。

“喂!永泽!你所谓的人生的行动规范,指的到底是什么呀?”我问道。

“你一定会笑的。”他说。

“不会啦!”我说。

“就是当个绅士。”

我虽然没笑出来,但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所谓绅士,就是平常所说的绅士吗?”

“是呀!正是那种绅士。”他说。

“什么叫做当个绅士呢?能不能告诉我它的定义呀?”

“绅士就是做自己该做的,而不是做自己想做的。”

“我还不曾见过像你这么怪的人哩!”我说。

“我也不曾见过像你这么严肃的人哩!”说罢,他便付了全部的帐。

过了一个礼拜,“戏剧史第二部”的教室里依然不见小林绿的人影。我迅速地环视教室一周,确定她没来以后,便在第一排的老位子坐下,赶在教授到来之前给直子写信。我写了些暑假旅行的事。写我走过的路、经过的城镇、邂逅的人们。我告诉她,一到晚上我就非常想她。自从不能相见之后,我才知道自己有多么需要她。我说“尽管学校的课极其无聊,但我仍旧秉着自我训练的心情照常上课读书。自从你走了,我不管做什么都觉得兴味索然。我只希望能再见你一面,再慢慢地谈。可能的话,我想到你现在住的疗养院去找你,能和你聚在一块越久越好。但不知是否可能?能够的话,我更希望能像从前一样,两个人并肩散步。这么说也许太麻烦你了,但真的希望你能回信给我,不论是多短的信都好。”

光写这些,就写了四张信纸。我将它叠得漂漂亮亮的,然后装进准备好的信封里,再写上直子老家的地址。

随后,一个一脸忧郁的小个头教授走进教室,开始点名,跟着又用手帕拭去额头的汗。他的脚不大好,总是拄着一支金属制的手杖。“戏剧史第二部”这堂课虽不挺有趣,但总算教得还不错,颇有听的价值。照旧说过天气很热的招呼话后,他便谈起在由里皮底斯的剧本中,戴伍斯。艾克斯。马奇那这个角色来了。接着他又谈到由里皮底斯所写的神和艾斯鸠罗斯、索佛克列斯的不同之处。过了十五分钟,教室的门板被打开,阿绿走了进来。她穿着一件深蓝色的运动衫和一条乳白的棉裤,戴着和上回一样的太阳眼镜。她向教授微微一笑,表示歉意之后,便在我身旁坐下。然后从背包里拿出笔记本,递还给我。笔记本里还夹着一张纸条,上头写着:“星期三真对不起,你生气了吗?”

课上到一半,正当教授在黑板上白描希腊剧的舞台装置的图案时,门再一次被打开,两个戴着头盔的学生走了进来。仿佛两人一组的相声似的,一个长得瘦瘦高高、肤色白皙,另一个则矮矮胖胖、肤色黝黑,还蓄着不挺相配的胡子。高个子抱着一堆传单,矮个儿则走到教授那儿,告诉他说剩下来的时间希望能让大伙儿讨论,因为还有比希腊悲剧更严重的问题已经蔓延到全世界了。那根本就不是要求,只是通告而已。教授于是回答说,他不知道眼前的社会还存在着比希腊悲剧更严重的问题,不过反正多说无益,就随便他们好了。说着便抓住桌缘放下脚,然后拿起手杖,一跛一跛地踱出教室。

当高个子在分发传单时,矮个子就立在讲台上发表演说。传单上用一种能将所有事物单纯化的简洁字体写着:“粉碎虚假的校长选举”“集结全力支持第二次全校罢课”“痛斥日帝=工学协同路线”,立论是相当冠冕堂皇,内容也没有什么问题,但就是里头的文章一点说服力也没有。既没有令人折服的地方,也没有煽动性。矮个子的演说也好不到哪儿去,根本是老调重弹。旋律不变,变的只是歌词罢了。我觉得这伙人真正的敌人其实并不是国家权力,而是缺乏想像力。

“我们走吧!”阿绿说道。

我点点头,站起身来,两人便一同走出教室,就要踏出去时,矮个子对我说了些话,但不知道他到底在说些什么。阿绿则向他挥挥手,道了声再见。

“喂!我们算不算反革命呀?”走出教室,阿绿对我说。“如果革命成功的话,我们会不会被吊在电线上呢?”

“在吊死之前我想先吃午饭。”我说。

“对了。我要带你去一家餐厅,虽然有点远,可能要花一点时间,要不要紧?”

“好哇!反正下午两点才上课嘛!”

阿绿于是领着我搭上巴士,直驱四谷。这家店位于四谷靠里侧的地方,是一家便餐店。我们坐下后,还来不及开口聊些什么,用朱红漆的方盒装着的当日便餐和热汤就送过来了。这家店的确值得专程大老远搭巴士来吃。

“蛮好吃的!”

“是呀!而且又很便宜。上高中时,我常到这儿来吃中饭哩!对了,我的学校就在这附近。学校管得很严,我们可都是偷偷来的。一旦被抓到在外头吃饭,就会被退学呢!”

一摘下太阳眼镜,阿绿的眼睛看起来比前些天困多了。她一会儿抚弄左手腕上的一只细细的银手环,一会儿又用小指指尖搔眼尾。

“困了?”我说。

“有点儿。昨晚没睡饱。忙这个忙那个的,不过不要紧,别在意。”她说。

“前几天真不好意思,因为突然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办,而且是当天一早才发生的,我也无可奈何。本来是想打电话到餐厅去的,可是又把店名给忘了,也不知道你家的电话号码。你等了很久吧?”

“没关系啦!我反正闲得很。”

“这么闲呀?”

“闲到可以分给你一些时间,让你好好地睡一觉哩!”

阿绿托着腮,一边盯着我,一边笑了起来。“你真的很亲切呢!”

“不是亲切,只是很闲而已,”我说道。“不过那天我也打了电话到你家,你家人说你到医院去了。到底怎么回事呀?”

“打到我家去?”她微微地蹙着眉说道。“你怎么会知道我家的电话号码?”

“当然是到学生课去查的呀!谁都查得到嘛!”

她点了点头,随即转去抚弄手环。“是呀!我怎么没想到?也可以到那儿查你家的电话号码嘛!唉!下次再告诉你医院的事好了,今天我不想说。对不起啦!”

“没关系。我其实不该多问的。”

“哦!没这回事。只是我现在有点累,就像淋了雨的猴子一样。”

“回家睡觉好了!”我建议她。

“我还不想睡。我们去散步吧!”阿绿说道。

阿绿将我领到她的母校去。这所高中距四谷车站步行并不算远。

从四谷车站走过时,我忽然忆起了和直子的那一段漫无目的地踱步的日子。说起来,一切都是从这儿开始的。我突然觉得,倘若五月的那个星期天我没有在中央线的电车上遇见直子的话,我的人生将会大大地不同吧!然而旋即,我又觉得就算不曾遇见她,结果大概也一样吧!我们那时大概是注定要遇见的,即使不在那儿遇见,也会在别的地方!没有什么理由,我就是这么觉得。

我和小林绿在公园的长椅子坐下,远眺阿绿母校的建物。上头爬满了长春藤,屋檐上有几只鸽子歇在那儿。建物看上去古意盎然。院子里也还种了高大的橡树,树旁有白烟袅袅升起。在夏末的阳光中,白烟更显迷蒙。

“渡边,你知道那是什么烟吗?”阿绿突然问道。

我说我不知道。

“那是烧卫生棉的烟。”

“真的?”我说。除此之外,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生理用卫生棉、脱脂棉,那一类的东西。”阿绿笑道。“因为是女校嘛!大家都把那种东西往厕所的垃圾筒丢呀!校工就全收拢过来,放进焚化炉去烧。烟就是烧出来的。”

“听你这么一说,那烟看起来倒是挺壮观的。”我说。

“是呀!我从教室望出去时也这么想呢!觉得很是壮观。我们学校的初中和高中合计,大约将近有一千个女生。去掉还没有来经的女生的话,还有九百人左右,就算当中只有五分之一的人来经,那也有一百八十个人了。也就是说,一天当中有一百八十人份的卫生棉被丢进垃圾筒里。”

“大概吧!我也不大会算。”

“吓人吧!一百八十人份唷!将这些东西收进焚化炉去烧,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不知道。”我说。我怎么会知道?而后,两人盯着那缕白烟好一会儿。

“我其实并不想念这所学校的。”阿绿轻轻地摇头说道。“当初我是想念普通的公立学校,就是一般人念的那种普通的学校,可以轻松愉快地渡过青春年华。可是我爸妈为了面子,就要我念这儿。你知道的,只要你小学成绩好的话,就会有这种事了。老师会说,这小孩成绩很好,该念这儿。所以找就念了。念了六年,我居然还是不喜欢这儿。每天尽想着要早点毕业离开呢!不过,我虽然这么厌恶这地方,毕业的时候都还领全勤奖呢!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我说。

“因为我太厌恶这个学校啦!所以我从来不请假。我才不认输哩!当时觉得自己只要一认输就完了,怕自己只要一认输,便会就此一路输下去。就算发烧三十九度,我也爬着去学校!老师问我是不是不舒服,我还硬着头皮跟他说不要紧哩!后来我拿到了全勤奖状和一本法文辞典,也因此,上大学时我便选了德文系。因为我不想欠这所学校人情呀!我说的可是真的唷!”

“你讨厌学校的什么地方呀?”

“你喜欢学校吗?”

“不喜欢也不讨厌呀!我念的是普通的公立高中,并不怎么注意这些。”

“那所学校呀,”阿绿一边用小指搔搔眼尾,一边说道。“全收些优秀的女学生!收了将近一千个家世好成绩又好的女学生。总之,都是些有钱人家的女儿。没有钱怎么受得了?学费又高,偶而又要捐钱,见习旅行时又要住京都的高级旅馆、吃高级的怀石料理,每年又要到大仓大饭店去做一次餐桌礼仪的讲习,反正很多啦!你知道吗?和我同一年的学生一百六十个人当中,住丰岛区的就只有我哩!他们住的都是像千代田区三番町啦、港区元麻布啦、大田区田园调布啦、世田谷区成城那种地方,够吓人了吧?只有一个女孩住千叶县柏市,我曾试着和她做朋友,她是一个很乖的女孩。她对我说虽然她家是远了一点,但还是请我去玩,我就真的去了。哇塞!吓了一大跳呢!你知道吗?光是绕她家一周就要花十五分钟!院子大得不得了,还有两只像小型汽车一般大小的狗在狼吞虎地吃着牛肉块!可笑的是,在班上这女孩居然还为了自己住的是千叶县而感到自卑呢!她只要快迟到了,就会有宾士车送她上学,车子里有司机,司机还戴帽子,戴白手套。尽管如此,她还是觉得自卑。真是叫人不敢相信哩!你相信吗?”

我摇摇头。

“学校里找不到第二个跟我一样住丰岛区北大冢的学生。而且父亲的职业栏上还写着『经营书店』呢!不过班上同学很照顾我,他们都说可以在我家尽情地看书,真是不错。开什么玩笑呀?他们全以为我家开的是像纪伊国屋那种大书店!一提到书店,他们那些人就只能想到那种大的。其实呀!小得可怜哩!小林书店,可怜的小林书店!哗哗地把门一打开,眼前排的尽是杂志。其中卖得最好的是妇女杂志,就是附有最新做爱技巧及图解四十八种的那种杂志。附近的太太们会将它买回去,坐在厨房仔细地研究,只等着老公回来试试看。够厉害了吧?我真不知道这年头的太太们脑子里都想些什么。再其次卖得不错的就数漫画了。像『杂志』、『星期天』、『跳跃』等等。再来卖得成绩还算不错的就是周刊。反正几乎都是杂志就是了。文库本也卖了一些,但并不算多。只有推理的啦、时代的啦、风俗等等才卖得出去。再来就是实用书了。好比说围棋秘法啦、盆栽栽法啦、结婚典礼演说法啦,还有你非知道不可的性生活啦、戒菸妙方等等。我们店里连文具都卖哩!就只在柜台旁边摆些原子笔、铅笔、笔记本什么的。既不卖『战争与和平』,也不卖『性的人类』,或是『裸麦田』。这就是小林书店。这有什么好羡慕的?你羡慕吗?”

“你说的种种情景真是历历如在眼前。”

“嗯!就是这种店嘛!附近的邻居会来买书,我们也会代人送书,生意也一直很不错,是足够养活一家四口的了。既不曾举债,也送两个女儿上了大学。可是就只有这样!除此之外,我们再没有余力做别的事。所以说,根本就不该让我念那所高中嘛!那真是自找麻烦。一到要捐钱的时候,父母亲就唠叨个没完,和班上同学出去玩也一样,总是担心待会若是到高级餐厅吃饭的话,钱会不会不够。这种日子实在不是人过的。你家里很有钱吗?”

“我家?我家只是非常普通的薪水阶级。既不算什么有钱人,也不算太穷。送小孩子到东京上私立大学是很辛苦没错,不过幸好也只有我这么一个小孩,还不成问题。家里寄来的钱并不算多,所以我需要打工贴补。很普通的家庭嘛!有个小院子,有辆丰田可乐娜。”

“你打的是什么工呀?”

“每星期在新宿的唱片行上三天的夜班,蛮轻松的。只要坐在那儿看店就得了。”

“哦!”阿绿说。“我一直以为你没有钱的烦恼呢!看起来不像。”

“我是从来也没有烦过呀!只是不算顶有钱而已,和大多数人一样。”

“我们学校的学生绝大部分都是有钱人!”一面将两手摊在膝上,她一面说道。“问题在这里。”

“从此之后就没法再适应另一种生活了。”

“喂!你知道当个有钱人最大的好处是什么吗?”

“不知道!”

“就是你可以说我没钱三个字。比如说我邀同学一起去干嘛的,她可以说:“不行!我现在没钱。”换作是我的话,我可不能这么说了。因为如果我说:『我现在没钱。』那就是真的没钱,很惨吧?这道理就好比一个美人说:『我今天很难看,不想出门。』一样,如果你是个丑八怪,说这话一定会被嘲笑的。我当时过的就是这种日子。到去年为止,整整六年。”

“以后你就会忘了。”我说。

“忘得愈快愈好!自从上了大学,我才真正松了一口气呢!因为每个人都很普通。”

她咧嘴笑了一笑,又用手去撩她的短发。

“你在打什么工呀?”

“写地图的解说。你知道的,买地图的时候不是会附上一本小册子吗?上头有街道名称啦、人口啦、风景区什么的,还印了很多别的,比如说这儿有徒步旅行路线啦、有这种传说啦、开这种花啦、有这种鸟之类的。我就是负责写这些东西,这真的很简单,一下子就好了。只要到日比谷图书馆花上一天的时间查资料,便足够写一本了。你只要抓住一点诀窍,做起来就不难。”

“什么样的诀窍?”

“也就是说,你只要添加一些别人没写过的东西就可以了。这么一来,地图公司的人便会觉得你会写文章。他们会对你非常佩服,把工作全交给你!你不必做得太好,一点点就行了,比如说,为了建水坝,这儿曾淹没了一个村镇,但候鸟仍记得这个村镇,只要季节一到,人们便看得到一群鸟在湖上徘徊不去的情景。你这么加油添醋的话,他们都会很喜欢的,你看嘛!这不是又有气氛又有雅趣吗?一般打工的人不会这么做的。我写那些稿子还赚了不少钱咧!”

“可是这种资料好找吗?”

“嗯……”阿绿微微倾着头。“只要想找就找得到。真找不到的话就酌情创作一下嘛!”

“原来如此。”我佩服之至。

阿绿也想听听宿舍的事,我便照例把国旗啦、“突击队”的收音机体操之类的笑话说给她听。阿绿听过“突击队”的笑话之后也大笑不止,看来“突击队”似乎真能让所有的人快乐起来!阿绿觉得很有意思,说是无论如何要到宿舍去看看。我告诉她,看过就没意思了。

“没什么啦!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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