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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蜘蛛的人-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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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困难时期从四川来的盲流。人们还说他的父亲是地主。
  我们的另一个师傅周,则是北京来的知青。1968年他还演过肖继业,当时我们选中他是因为他热情肯干,和戏里的主人公肖继业一般无二。这出戏演过之后,城里来的年轻人唱歌跳舞的热情已成强弩之末,谁也无心再排演第二出戏了。大家各忙各的,我在猪场干活于得晨昏颠倒,周开拖拉机春种秋收,大家逐渐相忘于江湖。
  现在我们忽然得以朝夕相处,有很多时间交谈。整个夏天,我们干的活就是在大豆和玉米地里中耕。漫长的白昼,亮丽的太阳,中耕机白色的帆布雨檐下,凉风习习。我们的拖拉机在大豆和玉米的幼苗中穿行,闪亮的犁铧翻起层层黑土,将野草埋进地里。我们镇日像是航行在广袤的绿色海洋上,船尾卷出千堆波涌。
  那段日子,我对周充满好奇。我想知道为什么别人说他父亲有严重的历史问题。但这个问题实在太敏感,提出来肯定尴尬。同时我想周也是听了我的日记的,不知他作何感想。当然他对日记这件事三缄其口。我们只好聊别的。
  我记不太清楚那年夏天我都对他说了些什么,零零落落,我讲的不外乎二姨、瑞士和机关大院这类事。他也对我讲了他家的情况:一家六口,父亲在起重机厂工作,母亲是家庭妇女,他是家中老大,三个妹妹还年幼,上小学和中学。
  闲聊中,我还了解到他离开北京前家境相当不好。六口人挤在一间不大的屋子里,屋子是他父亲的单位50年代分的,那时只有周一个孩子,而且他还小,所以不显得太拥挤。后来,其他孩子相继出世,房间越来越逼厌。他们又在屋子的南头搭了一间简易房。简易房占满了院子的地,还挡住了大房间的阳光,但他们总算又多得了几分空间。邻居们也都这么做。他们的简易房白天是厨房,晚上就成了周的卧室,他在这间小棚里一直住到离开北京。
  周的父亲是四级工,每月挣54元,当然这不足以养活六口之家。他家里的人必须到邻近的工厂揽点活儿来:晚上他们全家常在一起糊火柴盒。中国的火柴盒由匣子和小盒子组成,周一家人得分工合作,有人糊匣,有人糊盒,等两者都吹干了,才能将小盒子套到匣子里。每一步都是手工操作的,如此折腾才做成一只火柴盒。
  后来我到北京探亲时去他家拜访,坚持要试一试糊火柴盒。整整一个晚上我们5个人紧赶慢赶,才做了200来只,工厂每11只付8分钱,也就是说,整个晚上我们才挣了不到两毛钱。做到后来,我越来越心浮气燥,心想要我于这种活儿糊口,我宁愿饿死!周却说有火柴盒糊就不错了,工厂并不保证供这份活给他们,其他工人家庭也一样困难,愿意干这活儿的人多着呢。
  听了这话,我一时语塞。突然我想起小时候,到了夏天,母亲每天都给我5分钱买冰棍儿。我也觉得理所当然,就这么点小钱。我的同学都有零花钱买冰棍儿。现在我才意识到这是多么奢侈的事,对周家来说,5分钱意味着糊63只火柴盒,一瓶一毛五的汽水差不多等于糊200只火柴盒。周和我虽然同住北京,我们却生活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里。
  也许周听了我的童年故事后,对我也一肚子怜悯。又或者他心地好,并不单止乐于帮助我一个人。到天气转凉时,我们得一天两班、一班12小时日夜翻地,赶在地上冻之前将它犁一遍,为的是不误来年的春耕播种。这样我们得在地头吃饭,有时送过来的饭不够吃,周总是让香和我先吃饱。有时变天,我们没带足衣服,他会把外衣脱下来技在我们身上。他有几分幽默,看见我们精疲力尽,他会编出几句笑话,逗我们开心。轮到上夜班,他往往在子夜时分把我们打发回去,自己一个人干到天亮。
  我实在愿意与周一起干活,连里100多男青年,谁也比不上他挺拔秀逸,光彩照人。自他扮演肖继业后,他削瘦了几分,越发于练。24岁的年纪,他怎么看怎么舒服,即使穿着臃肿的黑卡其工装。那时,拖拉机手被人叫做油耗子,周也是一只油耗子。但他就是与众不同。他比普通人略高,浓密的黑发也比别人略长,他的眉毛黑而直,皱着眉头看人时,眼睛还透着几分笑。我的眼睛总难从他身上移开,当然那是在没有他人在场的时候。我们目光一相遇,我的心跳就加快。
  很快到了11月。一个下午,周和我派工派到了一片刚收割完的玉米地,干下去风变得冰凉刺骨,冻雨噼噼啪啪打在车窗上。地里一片泥泞,玉米的秆和根常常把我们的犁给塞住。每当这时,周二话不说,抓起一根铁棍和他油腻腻的棉衣就往车下跳,他得把泥团从犁中间撬下来。而他交给我的任务则是坐在驾驶室里升降和转动犁耙。不一会儿,他的棉衣就全湿透了,裤子和鞋子也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看着他嘴唇变色,牙齿打颤,我几次吵着要下去替他。他只是不依,说他是师傅,我得听话。“再说,两只落水的油耗子并不比一只强。”他说这话的时候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冲我一笑,我们继续耕地。但到了第二天,他病倒了。
  老隋说周发了高烧,三天三夜还不退。那几天,我满脑子全是周的病情。不知他的病有多严重,担心他不能得到合适的药物。过去几年,老陈教给我大量的医药知识,中医和西医我都粗通原理。村里老乡的孩子病了,他们的父母常带着孩子来让我瞧,而不去看赤脚医生。我那时居然就敢给他们拿药,有时甚至给孩子打抗生素。现在想想实在后怕,幸亏没出什么乱子,要是有人一针下去过敏而死了怎么办?话又说回来,不给他们打针,他们也有可能病死,谁说得准?
  周生病的时候,我很想去看他,给他带点药。但我不敢去他们宿舍,他们10个男生住一间屋,我怕飞短流长。那时连里流言蜚语纷纷扬扬,像乍起的一天风雪。
  到1972年,北大荒的领导总算开了窍,意识到留住知青最有效的方法是让他们恋爱、结婚、生孩子。这样一来,他们再想返城真是难上加难。于是一夜之间,红灯变成了绿灯。领导对知青谈恋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些知青便乘势结起对来。当然也有不为所动的。
  这时我们中的大部分人已经20好几了,自身的发育已经成熟,传统与社会家庭也都给我们压力: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凉水泉村里,捕风捉影的消息一日三传,男女绊闻总是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当事人无一例外坚决否认有此等事,有些人是由于不好意思,有些则说的是大实话。个中真假旁人永远也别想闹清。
  就在我坐在那儿痴心挂念着周,希望下一餐饭能在大食堂碰到他的时候,我的3个好朋友,方、丽雅和宋出现在我面前。她们要我坦白我是不是爱上谁了,我尴尬之极。听着听着我才觉出她们说的是我和文的关系,显然有人制造了另一段待月西厢的故事。
  我暗暗叫声惭愧,舒了口气:“决无此事!我们不过是一般的朋友罢了,绝不是你们说的那种朋友!”
  我尽一切可能解释文和我仅仅是同学,彼此借借书,有时也说说话。但我们谈论的事从不涉及个人问题。不管我说得有多真诚,我的朋友们仍向我射来狐疑的眼光。
  如果连我的知心朋友都不相信我的辩白,那我还怎么说服村里其他人?这里的人认为婚姻必须门当户对。他们看来,文和我是天生的一双。各自的父母都是教授,我们以前又都是一零一中的学生,等等。但我觉得两个人的背景太相似了,反而容易滋生厌倦。相对无言,看到的不就是镜子里的自己?这倒不是我自有的想法,而是从一本俄国小说中批发来的。
  如果我要找男朋友,我愿意找一个与我性格经历完全不同的人。当然我现在根本不想找男朋友,因为我不想陷于这个圈套:结婚生子,扎根边疆,荒度余生。所以连这个“如果”都不成立。
  尽管我想得明白,晚上我还是鬼使神差地去了老隋家。我和他妻子江闲扯了很长时间,让她的4个孩子在我身上爬来爬去,最后人家快睡了,我才鼓足勇气,嗫嚅地开口问江有没有可能给周带些药。听罢这个请求,她眯缝着双眼朝我意味深长地一笑,似乎看穿了我的秘密,弄得我很不好意思,最后她说:“好吧,香也托我捎药给周,我当然可以把你的也捎上。你们俩对师傅可真关心,嗯?”
  我把药放下,脚底抹油地逃走了。暗地里我在想周会吃谁的药呢。他痊愈后,答案很清楚:他故意冷落我,和香说说笑笑,一副很开心的样子。
  到了这时,地已完全冻住。6台拖拉机都回到村里检修,昼短夜长,机库外冰天雪地,夜班也不用上了。我抓紧机会向李学拖拉机的有关知识。学的时候,周的一举一动悉数在我的眼中耳中,虽然我没在看他,也没在听他,但我眼前晃动的尽是他的身影,满耳听到的无非是他的声音。有一个念头越来越难以抗拒:我也许应该跟周解释一下,关于文和我的传言是毫无根据的。两个星期以后,我对周作了表白。
  从那一刻起,周和我就须臾不可分了。我是说我们的心紧紧联在了一起,而在现实中我们几乎没机会两人独处。白天,众目睽睽之下,我们最多在瞬间交换一个眼神。我们不敢多说话,手当然更不敢碰。晚上,我们也一无去处,大食堂自然是不能呆的,宿舍里一切活动都让别人尽收眼底。其它地方,比如我们的拖拉机驾驶楼或机库,又没有取暖。零下三四十度,在对方手臂里不消叨分钟就冻得浑身发抖,得马上跑回宿舍拥抱火墙。
  我回到宿舍,痴痴念念还是想着和周在一起的情形。我开始为他打一双毛线袜。本想为他打件毛衣,怎奈我没钱买这么多的毛线。在这之前,我的手从未碰过针线,也不会使用缝纫机,这一切都是在老隋家向江学的。我为周补衣服时,江在旁边看着我,善解人意的样子。我常被她看得脸红,但我还是很感激她。
  周则亲手为我做了一把镰刀,用又轻又结实的黄杨木做柄,这是当地能找到的最好木材。他从木匠那儿借来了工具,先在木头上划线,设计好长度和弯度,再锯出形状,修整打磨细部,使柄端手握之处的弧度正合我手的大小。刀刃是请方圆几十里有名的铁匠师傅打的,周去打这把刀,来回花了整整一天时间。
  后来我用这把镰刀在雪中割大豆,感觉与过去我使的镰刀真有天壤之别。恐怕只有连续割过八九个小时大豆,了解这样不断重复、永无休止的弯腰收割会给人的手臂和肩背带来何种痛楚的人,才能懂得为什么我会深受感动并如此珍爱周的礼物。
  这就是周和我彼此表达爱情的方式:毛袜和镰刀。没有红玫瑰,没有小夜曲。我亦没有怨艾,和这个地区许多真正的农家青年比起来,我们算颇为幸运的。按本地习俗,婚前男方家庭要给女方家庭许多彩礼,这一风俗60年代中止过一阵,到了70年代又流行起来。彩礼包括至少2000元钱,这在当时可不是个小数目。邻村就有一位男青年为此发了疯。
  我从花儿那里听来这件事。(花儿秋天从牛棚里放了出来。)有个小伙子爱上了同村的一个女孩子,但男方家很穷,满足不了女方家中索要的彩礼金额。女方家也曾给他宽限,要他筹足这个数目。他千方百计,东挪西借,几乎愁白了头发,眼看期限又到了,怎么都还缺一点。于是对方把女儿嫁给了付得起彩礼的人家。小伙子心痛欲绝,不久就精神失常了。我听了这件事非常难过,当时我正与周陷入爱河,我能体会那位小伙子的感受,也在为那位女孩子叫屈。
  与这样的悲剧相比,周和我没有这方面的烦恼,但我们的关系从一开始亦困难重重。比如他父亲的历史问题,如果说从前还能回避,现在则不得不放上桌面。70年代,一个人的家庭出身举足轻重,它关系到这个人一生的命运。
  周对我说他的父亲在1949年前是国民党的一个下级军官。他最初在一所普通学校学的无线电技术,毕业不久正值日军人侵,于是他从军抗日,一心想把日本人赶出家园。我不由想到他的初衷亦正是我父亲的初衷,所不同的是我父亲投的是共产党,他父亲投的是国民党。
  周说,在抗战中他父亲的无线电台驻扎在云贵一带,在那里他爱上了一位异族姑娘。她是白族人,为了爱嫁给了汉人,从此背井离乡,跟着丈夫走南闯北。战争还在继续,条件很艰苦,但她用勤劳、节俭和充满爱心的双手把小家安排得尽可能舒适温馨。婚后一年,他们有了一个聪明伶俐的男孩。但这孩子5岁时被手中的爆竹炸伤后不治。孩子的死使母亲悲伤不已,也就在这时,周降临人世。
  后来我从周的口中得知他父亲其实在1949年有过一次参军入党的机会,那时解放军中无线电技术人员严重短缺,北京和平解放后,政府曾动员他父亲参军,并答应给他与过去相当的级别,他父亲拒绝了。我听到这里大吃一惊,忍不住说:“你父亲可真反动!”
  周顿时脸色苍白,他定睛看着我,嘴张了张想要说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然后他别过头去,不再置一辞。很长一段难堪的沉默之后,他向我解释说如果他父亲接受了这份工作,就得去和南方的国民党部队打仗,他父亲觉得自己实在难以面对。为此他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丢了职业、社会地位、钱财。朋友……
  “否则他现在也是革命干部了,”好一会周发出一声微叹。他认为他父亲走错了路吗?他为此而恨他么?我倒恨起他父亲来。过去21年受到的教育告诉我,所有的国民党都是恶棍,杀他们也不为过。更重要的是他这么做对周太不公平。就因为他走错一步,周从出生起身世就如此悲凉。真是一着不慎,后患无穷。
  但这一切当真都是他的错么?多年以后,我对周的父亲改变了看法。他拒绝那份工作是出于义气,他宁愿放弃荣华富贵也不肯去屠戮昨日共事的伙伴。也许他不知这么做后果有多严重,还以为像他那样的人走到哪儿都能凭技术吃饭。他过于天真了,1949年后,无线电通讯这么要害的部门,怎么可能雇用他这样有严重历史问题的人呢?他若用电台联系台湾特务,搞谍报工作怎么办?所以50年代他曾远去内蒙想找一份技术性工作,都没能如愿,悻悻然回到老家北京后,死了心,做了一名工人,出卖体力。
  除了他父亲的问题,我们亦难在前途问题上达成共识。我的意见很简单,最好的解决办法是我们俩双双自杀,割脉,服毒,迎着暴风雪走出村去,冻死在荒原上,种种死法不一而足。我可不是一时冲动,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此时的周和我韶华正盛,我们的爱纯洁而热切,远离铜臭和俗趣,赏心悦目,这近完美。自此往后,我们只会走下坡路。尤其在这么个缺乏正义,满目残忍、狡诈、人们互不信任的世界中,经过三四十年的艰苦劳作和贫贱夫妻百事哀的生活,到头来我们会有一个什么样的结局呢?凡人难免一死,也许到我们肉体死亡时,我们的爱情早就被糟蹋得不成样子了。
  周听了我的高论,思索良久,最后摇摇头说:“不行,我不能自杀。我死了,我妈会活不下去的。我不能伤她的心,要她的命。”
  闻罢此言,我着实有些失望。但我也不能怪他,我知道自己的念头大违常理,周不像我,他是个脚踏实地的人。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我的三位女朋友听我坦白之后,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你们两人根本不是同一类人!”
  “你们的性格完全不般配!”
  “你的选择大错特错!”
  我明白周和我是两路人,我喜欢他就因为他是他,我是我!我在优越舒适的环境中长大,他却备尝贫困和歧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他却依然坦坦荡荡。我的良心上有那么多污点,理应受到天谴;他什么坏事都没做过,生活却对他如此不公。仅仅因为他摊上了那么一位父亲,不论他本人有多优秀,不论他作出了怎样的努力,还是被打入另册,横遭白眼。永远没有机会,永远没有前途,甚至得不到他人的同情。他感到愤怒么?我愤怒!
  尽管我对周父亲的历史问题很头疼,但我还是喜欢周,也许我爱上周是因为我想象他的身上会有一股子叛逆精神。但我真想找到这股叛逆精神时,又不见其蛛丝马迹。我们相爱后,周一心希望能结婚成家。我倒是想和他结婚,但我一点都不想在北大荒成家。我试图向周解释,他感到难以理解。
  “看看这里的贫下中农,这种日子他们能过,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大家都是人,两只眼睛一只鼻子,你没听当地的老乡说,一个人没有享不了的福,也没有受不了的罪么?”
  眼看这话说服不了我,他又换了种办法,援引毛主席语录和报上的社论,说知识青年就应该扎根农村。这话真把我惹恼了,我定睛凝神望着他,弄不清他说这话是出于真心,还是想用宣传来迫我上钩。若是前者,他是个头脑简单的顺民,若是后者,他是个卑鄙无耻的伪君子。
  他不是伪君子,我不觉得他像这类人。那么难道他真地相信报上宣传的那一套?也许他只是现实一点罢了。在他看来,领导已经发话,说决不让我们回城,那么我们只好考虑怎么在这里安家。干嘛为了一些不实际的念头而跟自己过不去呢?
  不管怎么说,我的朋友真是旁观者清:他和我纯粹是两种人。我后脑长着反骨,他则是个顺民,服从领导,崇拜权威,连谎言都真诚地相信。他逆来顺受,剥削压迫之下仍能心平气和。尊严?也许没有尊严他也可以活,我可做不到!无人格,不自由,毋宁死!
  其实这样说对周是有失厚道的。这种种想法都是气话,我知道在他看来,北大荒的生活不赖,他的童年比这更为艰辛。至少目前他能自己养活自己,每个月还能寄10元钱回北京补贴家用。对这种状况他颇为知足,而我却感到不能忍受。
  仔细想想,也许在中国本来就有两类人:绝大多数人在正常情况下都服从权威,安分守己,因为生存对他们说来乃诸事之根本。只有一肝部分人,这些人吃穿不愁,受过良好的教育,他们有条件东想西想,挑战权威,不受势力束缚。我父亲曾是这一类人,我或许能属于这一族群?要我脱胎换骨,从此逆来顺受,我实在做不到,我知道这种犟脾气只会给自己添更多的麻烦。
  入乡随俗。为什么我不能像周希望的那样过农民的生活?我也不懒,能吃苦耐劳,但我一看到老隋夫妇和他们4个孩子,气就短了。如果周和我在这里安了家,我们一定步他们的后尘。江的今天就是我的明天,周在14年后则会成为另一个老隋。这些念头让我心寒。
  其实我很感激老隋夫妇,他们待我们真没话说。那个冬天,看到周和我没地方可去,他们几乎隔天晚上就请我们上他们家吃晚饭,这样晚饭后我们可以坐下来聊天。当然这种场合是不能说悄悄话的。周和隋坐在炕的一头,江和我在另一头。4个孩子在我们之间爬来爬去,翻上翻下。但至少我们可以眉目传情,而老隋夫妇则在一旁有意无意地看着我们微笑。
  是不是我们让他们回忆起14年前的一些情景呢?我听说江当时是村里最漂亮最活泼的闺女,好几个小伙子都爱慕着她,最后她嫁了老隋。没收彩礼,也没靠媒人,全是她和他自己的主张。所以他们挺平等,至少结婚那会儿是这样。两人都是国营单位的职工,又都年轻勤俭。
  到了饥荒的年月,江丢了铁饭碗,成了“臭家属”老隋却还能在上班时间打打瞌睡。后来我看出,他嗜睡不是因为懒惰或脸皮厚,而是因为有4个小孩,生活又桔据,在家得干很多活儿:打水,劈柴,打草,垛草,种自留地,喂猪,起猪圈,出炕灰,秋收过后去田里始大豆,捡土豆,架栅子,盖苞米楼等等。
  老隋被家务缠身,累得半死,他有时也拿江出气,骂她,指责她跟别的男人有染。这些周和我都看在眼里。有人还说他打老婆,我们没看见。但倒霉的事躲是躲不过的,第二年春,老隋查出得了喉癌,后续治疗在100多公里外的密山市进行。长途跋涉,加上生理反应,他苦不堪言。即使享受公费医疗,单是来回的旅费就很可观,使这个小家庭不久就债台高筑。
  当老隋在医院为求生而苦斗时,周和我竭尽所能帮助江,她快被生活重压拖垮了。现在她得一人管4个孩子的吃喝拉撒,还得下地干活,不然她根本没有收入。其实她自己也带着病拼命干,她有风湿性关节炎,还有妇科病,腰肌劳损,但家属没有医疗保险,她连病假都不能请,逞论看医生和买药了。
  她在地里刚干完活,接着就得做饭、洗碗、洗衣。补鞋,没完没了,常常顾不上梳头洗脸。看江和其他家属这等狼狈,我仿佛看到了将来的自己。知识青年?只要我们是女人,保不准哪天国家也会让我们退职,像江和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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