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殉猎-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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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士良一夜都没有睡好觉,两位领导交办的任务太沉重了,这远比去打一只东北虎更让他为难。自己的眼神不济,无能为力,只有动员于掌包出山。明天早晨再去找他,领导交给的筹码确实让于家不好托辞。白二爷想到这层,心里面还算有了点底。鸡叫头遍才迷迷糊糊合上了眼睛。
让白士良喜出望外的是,当他将谷有成、范天宝教给他的理由说完之后,于掌包蹲在地上只是用了一袋烟的功夫便站了起来。他将烟灰磕净之后,冲着白二爷说:“行!俺答应,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是我在几年前谷有成当营长时就承诺下来的,一定兑现。”
于掌包觉得这次冒险犯忌也值得,以后在他的心里也算是摆平了,谁也不欠谁的。但此事一定要严格保密,只限他和白二爷俩人知道。两人背着于白氏、白王氏及金子、毛子,开始了进山打鹰的各项准备。
腊月,强劲的北风跨过黑龙江,抄着地皮卷起团团的大烟炮,风裹着雪像长龙一般沿着科洛河的峡谷长驱直入,扫荡着卧虎山。呼号、嘶鸣、撞击,肆无忌惮地暴虐着风雪中的桦皮屯。
万里无垠的大地上几乎没有了生命,只有家家户户的屋檐下,生机盎然地悬挂着一根根长长的冰棱子,它在不断的变粗变长,银刻玉雕一般,抗击着不可一世的寒冬。
于掌包告诉毛子哥俩和孩子妈于白氏,自从于毛子接过神枪的称谓之后,一年多了,腿脚生了锈,跟了他半辈子的双筒猎枪都快要拎不起来了,寒冬腊月的怕竭坏了身子,老爷俩想进山舒舒筋骨。两个孩子想陪同进山,白二爷和于掌包坚决反对,理由只有一条,怕孩子们抢了他俩的生意,扫了两位老人的心气。
三天过后,狂风骤然停止,灰蒙蒙的天空变成了蓝色,阳光普照下的卧虎山岭,银光一片。
于掌包穿上狍皮鞋套,戴上狐狸皮呢面的坦克帽,扎紧油光发黑的宽宽的牛皮带,挂上子弹带、匕首、酒缶,装满一袋狍肉干和馒头,进山的物资一应俱全。他扛上心爱的双筒猎枪,在大衣柜的穿衣镜前转了一圈。于白氏见老头子这一身的打扮,赞他不减当年英姿。
白二爷也毫不逊色。他穿上抗美援朝回国后发给他的羊皮军大衣,戴上一顶狗皮帽子,扛上德国造的单筒猎枪,比于掌包多了一幅风镜,为的是保护那只伤残的眼睛。老爷俩牵着“苏联红”,趟着尺厚的积雪进山了。
打了一辈子猎的于掌包太熟悉这卧虎山了,当然,他更知道哪条沟里有金子,什么成色,一天淘多少个金。这些,在他心里都有个小九九。至于山鹰的生活习性和规律,虽然他没有专门留心研究过,日积月累的也摸索着山鹰的一些踪迹。
老爷俩翻越了一道又一道的白皑皑的山梁,穿过一片又一片白桦和樟松林。
高远的天空深处,一只黑鹰在盘旋,忠实地守卫着属于它的这片疆土。它看见了于掌包和白士良,就像遇到了多年不见的老朋友。只见它在空中猛一振翅,箭一般落在离老爷俩最近的陡峭的山岩上,安详地望着于掌包。
白士良有些激动,第一天进山,目标就这么容易的进入了视线。两人收住了脚,和这只黑鹰对视,白士良用自己的猎枪托悄悄拍了一下于掌包的屁股说:“到手的肉,快打呀!”
“这只鹰不能打,它认识我,我不能猎杀朋友!”
于掌包说完便从干粮袋里掏出一块狍肉,奋力地抛向天空,黑鹰忽地从崖上弹出,在最高点开始下落的一刹那,两只利钳般的鹰爪同时抓住狍肉,然后飞回石岩上,它用双翅抖动了一下,好像是在表示感谢,然后才彬彬有礼地开始进食。
于掌包告诉白二爷,这鹰已与他相识多年,每次路过这里,黑鹰都会在石崖上迎送,他也经常送给黑鹰一些山兔或野鸡。白二爷无奈:“那就听你于掌包的。”
俩人干脆也坐了下来,喝了几口酒,吃了些干粮,继续寻找山鹰。
太阳偏西,老爷俩一无所获地返回了桦皮屯,于白氏早就烫热了酒,又将小婶白王氏请了过来,两家七口给两位老爷子接风。
一个星期过去了,老爷俩偶尔也拎回几只山鸡、野兔、飞龙等小物件。于白氏和白王氏也都很高兴,老头子们溜硬了筋骨是目的,缺啥短啥的,让于毛子进山就都办齐了。
大家谁也不知于掌包的心思,就连白二爷也蒙在了鼓里。他不愿意在腊月年底实施他们的计划。不论谷部长和范乡长几次电话的督促,他都有他的一定之规,过一个痛快的年再说。要等到出了正月,风水才会转向,但他心里好像有一种预感,不祥的预感,他怕预感成为了现实,搅了两家过大年的局。
桦皮屯高低错落的上百盏红灯,伴着过大年的喜庆一直亮到出了正月。二月二龙抬头,到了这个日子,所有家的过年货都已吃干喝净。只剩下了猪头,吃完猪头也就标志春节过完了,过大年火爆的浓墨重彩便画上了句号。
于掌包再也无词可推,大年里谷部长和范乡长三次光顾于家,每次都备了厚礼,说是拜年,倒不如说是催办,他们彼此心知肚明。于掌包吃完了猪头,便火急火燎地和白二爷全副武装地上山了。
三天的巡山探找,除了黑鹰之外,再无一根羽毛,山鹰们严守着自己的疆土,他们互不侵犯,履行着动物之间的信义和承诺。白士良用长辈和支书的双重身份,命令于掌包捕杀黑鹰,别无选择。
于掌包再一次在他熟悉的地方见到了那只熟悉的黑鹰,黑鹰又一次落在离他最近的山岩上。于掌包的手第一次颤抖了,那杆双筒猎枪不知怎的就是抬不起来。白士良在一旁急的直跺脚,并厉声骂道:“老不死的,快打呀!”
鬼使神差,于掌包万般无奈,他不知道自己怎样扣动的扳机,“啪”的一声枪响,声音是那般沉闷,没有了往日的清脆。
于掌包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有黑鹰在空旷的大脑中闪现。他看见黑鹰的眼睛充满了困惑,不宜让人发现的细小鼻孔突然扩张,接着就是一声凄厉的尖叫,黑鹰傲立的山岩上腾起一片羽毛。
黑鹰突然一个打挺,斜着身子,顽强地用单翅拼命地拍打着,两爪伸开向白士良扑来。
白士良手握的单筒猎枪惊落在山路一边,呆傻地任凭悲剧的发生。
于掌包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空白的大脑一下子清醒了,他猛地恢复了猎人的矫健。只见他枪筒一顺,子弹飞沙般的射出,受伤的黑鹰就像失重的飞机,一头扎在离于掌包眼前一米的地方,再无生机。它双翅平平地舒展在雪地上,足足有一米半长,黄色的鹰眼,圆圆地的怒视着于掌包这位背信弃义的朋友。
老爷俩吓得出了一身的冷汗,瘫坐在雪地里。于掌包望着眼前死去的黑鹰,心里一阵阵地作痛。往日里那种获取猎物的喜悦一扫而光。他觉得头一阵阵地发昏,四肢无力,便躺在了雪地里,仰望着蓝天白云,心里十分懊悔,他对天发誓,从此不再打猎,请苍天作证。于掌包的泪水从眼角流出,他合上了眼睛。“苏联红”卧在他的身旁一动不动。
白士良和于掌包的心态正好相反,当他看见死去的黑鹰就在自己的眼前时,一下子来了情绪,多少天来的盼望和努力终于实现了,刚才的那点惧怕都没了踪影,他高兴地将死鹰装进袋子,兴奋地嗷嗷地喊叫着。
“噌”的一声,一只狍子从他们眼前驰过,白士良更是来了精神,甚至有些狂热。鹰算什么山神呀,你看,这肥猪不是又来拱门了,把狍子送到俺的跟前。他拉起浑身无力虚躺在雪地里的于掌包说:“你就在这守着,我去追那自投罗网的狍子,不能让这黑鹰给咱们带来晦气。”
白士良拎枪向山里追去。
于掌包看了一眼那装着黑鹰的麻袋,心里仍旧一团乱麻,他还想再躺一会,休息一下受残的身心,忽又感觉到肚子不舒服,开始一阵阵疼痛,肠子像灌上了铅块往下坠。于掌包连忙给“苏联红”打了个手势,猎狗十分聪明地卧在了麻袋旁,一动不动。
于掌包艰难地走下山坡,来到了一片榛棵丛中,脱下了裤子……。
气喘吁吁的白士良狂追了一圈,连狍子的影子也没发现,他有点丧气,只好磨过身来原路返回,他边走边东瞧西望的眨磨,这狍子一定钻进树棵丛中躲了起来,谁说是傻狍子!
白士良受伤的眼睛有些酸痛,北风一吹,眼泪不能自控流了下来,他用手背擦去泪水,突然,坡下的榛子棵里抖动了一下,一个白花花的狍子腚露了出来。白士良喜出望外,他迅速举起了猎枪,那独眼不用瞄准,粗壮的右手稳稳地扣动了扳机。“啪”的一声清脆的枪声,远处传来一声闷闷无力的“噢”声,白屁股不见了。
“苏联红”听见枪响,突然发疯似地向白士良扑了过来,上下左右围着撕咬。白士良用枪托狠狠地回击着“苏联红”,嘴里不停地叫骂:“嗨!这狗,他妈的翻脸不认人,怎么咬起主人了。”这时,“苏联红”似乎明白了什么,它丢掉白士良,箭一般向榛棵丛跑去。
白士良跟在“苏联红”的身后跑到了榛棵旁,哪里来的什么狍子,只见于掌包侧卧在榛棵里,眼睛闭上没了呼吸,没有提上的裤子,露出白花花的屁股蛋,上面沾满了屎……。
白士良惊呆了,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了,心脏被炸成了粉碎冲出了胸膛,老人一个跟头栽倒在于掌包的脚下,失去了知觉……。
“苏联红”调头往桦皮屯飞奔。
山民们在“苏联红”的带领下赶到了出事现场,天已完全黑了下来,火把围着于掌包的尸体将夜空照的通亮。于白氏在两个儿子的搀扶下哭得死去活来,王白氏搂着已苏醒的白士良,任凭人们的叫骂,场景惨不忍睹。
谷有成和范天宝的汽车赶到了,公安局的警车闪着刺眼的红灯也赶到了。警察勘察了现场,听了白士良的自述后,认定这是一起过失杀人案件。无论谷有成和范天宝怎样说情,人命关天。这位抗美援朝的老英雄,村党支书记白士良还是被警察押上了警车,等候法律的判决。
于金子坚持把父亲于掌包的尸体放在拖拉机上,于毛子和母亲于白氏哪里还有心思坐你谷有成的吉普车,他们娘俩坐在于掌包尸体的两侧,不停拍打着已经僵硬的于掌包。山民们护卫着灵车,哭嚎声和发动机引擎的轰鸣声悲愤地交织在了一起,慢慢地消逝在无尽的雪夜中。
谷有成心里承受着翻江倒海般一浪高过一浪的折磨,谁是这起血案的制造者。自己?还是范天宝,或者是那个李……,他不敢往下想下去,是白士良,白二爷!没有人让他去打于掌包呀,那就是山神的原因吧,算了。心里稍有一些安慰的是,那只黑鹰没有被于家、白家和山民们发现,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还要感谢白士良,是个汉子。他没有说破老爷俩进山的秘密,还有那个诡计多端的范天宝。他一赶到现场,就趁着混乱,将装有黑鹰的麻袋放进了吉普车里,他有他的理论,两头总要有一头满意才行,否则,那才叫里外不是人。
月残星稀,谷有成和范天宝见人群都已散去,公安局的警车载着白二爷也走了。两人开始合计如何把于家的丧事办妥。
鹰尽快送到省城去做标本,打鹰的事和于掌包的死,一定要在时间上拉开距离。他们之间不是一回事,是两码事,没有因果关系。一旦李卫江书记知道后问起,决不能让他知道黑鹰与血案有什么牵连关系。二人议定后分别离开了,离开了这块让他俩永远不会忘记的地方,失魂落魄的地方。
于白氏连续两天没有合眼了,她经受了两个与她有直接关系男人的死,弗拉基米诺夫的一夜之情,永远的离去了,可是他的魂,他的影子,他留下的信物和后代,朝夕相伴。她从于毛子身上找回了一些寄托和自信。今天,二十几年风雨共渡的丈夫于掌包的突然离去,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这眼前的现实,暴死!又是被白家最亲近的长辈,与她家有恩的白士良所误杀,这在朴实的山民心中是最大的不吉利啊!
于白氏哭干了眼泪,躺在东屋的炕上,一会看着炕柜上老头子的被褥,一会又挣扎地爬起来,隔着那块玻璃小窗,看看院外席棚搭成的灵堂,一口还未刷漆的白茬柏木棺材。
于家不大的小院里,灵棚占了大半个院子。花圈、挽幛从院内一直摆到院外的坡下,冰灯全部换成了白色。村里、公社和县里,凡是与于家有过交往的个人和单位都来了,他们轮番守护着灵棚。
夜半,山里的温度已降到了零下二十几度,虽然已经立春,寒风要比初冬更加刺骨。于毛子单衣赤臂地将棺材用刨子刨净,汗珠嘀嗒嘀嗒地落在光滑如镜的棺材盖上,全屯老少像走马灯似的,看看于掌包,烧上纸钱,点上把香。看看于毛子和他哥哥于金子,递上碗水,递条毛巾给于毛子擦擦汗。然后,鱼贯般地出入于家的三间小屋,安慰劝解一下于白氏。
谷有成带着于金子、于毛子在卧虎山风水最好的地方,选择了墓地,打好了坟坑,只等三天后出殡。
第二天早晨,血红的太阳从黑龙江下游慢慢地升起来,惊慌失措地瞪着通圆的眼睛,注视着烟气笼罩着的桦皮屯。山坳中蒸腾起白色的霜雾,轻轻地升上了天空,渐渐地吞吃了光明。卧虎山岭一下子变得阴沉起来。
“起灵”随着于金子用力摔碎的瓦罐落地,十六个年轻人,将于掌包的灵柩抬起上肩,刹时,全村响起了天裂般的哭喊声。于毛子披麻戴孝,钱爱娣只是在头上扎了一条白带,紧紧地跟在于毛子的身后。谷有成、范天宝各持一幡,在风中飘荡,为于掌包招魂。男女老少都罩上了白色的孝服,一杆杆耸立的白幡,一把把抛向天空中的纸钱,伴着出殡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向墓地行进。
队伍来到了墓地,棺木徐徐落入了坑底。突然,一股旋风卷走了人们手中的纸花和部分花圈,形成了一根白色的通天柱,旋转着,吼叫着,沿着山坡冲向卧虎山头,紧接着,阴阴沉沉的天空中飞起了鹅毛般的雪片。
谷有成的心又一次拎起,老天有眼,于掌包死得冤枉呀!
范天宝拿起于掌包的双筒猎枪,朝空中鸣放。哭声又起,人们连忙将坟头堆好,竖起一块青石墓碑,上面镌刻着:于掌包之墓。众人慌乱地离开了墓地。
大雪连降三天,风卷着雪花,蛮横地掀起雪幔,飞扑着山岭、沟壑、树林和草甸,发出悲惨的尖啸。白桦树和大青杨弯下腰,躲过风头,发出嘤嘤的低咽,还有那脆弱的柞树枝,被积雪压断身腰发出咯吱咯吱的痛苦呻吟。山峦河流全都披上了一层厚厚的孝装,一齐在为一代神枪的逝去祭奠。
死人安然地永远冬眠在卧虎山岭,活人却在煎熬。谷有成独躅漫步在通往公安局看守所的雪路上,脸色铁青,眼珠失去了光泽变得灰蒙蒙,一种郁结在心头的酸辛,总是那样火辣辣地从心头升腾。他一会以县委常委的身份和公安法院商讨着审判的结果,一会又以兄弟的情谊乞求办案哥们手下留情。
谷有成的身份让武警看守枉开一面,白士良在监号里放了个单间,王白氏就住在县武装部,每日三餐给老头子送饭,度日如年地等待着最后的审判。
于金子和于毛子悲愤交加,爸爸玩了一辈子枪,最后却死在枪下。白二爷对于家一直不薄,想当初妈妈白瑛的出嫁,文革解救苏修小特务,又将于金子收为继子。为什么突然心血来潮到山里打什么猎?老眼昏花地误杀了他最亲近的人,落得今日将在铁窗度过余生,可悲可恨。
于白氏完全变了,变成了另一个人,表情不再是那样丰富,悲喜如常,不哭不闹的倒显出了几分的豁达。她告诉两个儿子,父亲的死是命中注定,他玩了一辈子枪,落了这个下场,也是与枪有缘。人要是命里注定死于水,就是一洼马蹄坑的水,也能要了命,不要再怨天尤人了。于金子一定要照顾好王白氏,待白二爷案子有了了结,妈妈也要看看这位左右了自己一生命运的小叔叔。
于毛子晚上又一次来到东屋,于白氏知道毛子为何而来。爸爸生前儿子曾多次问过他的来历,亲生父亲到底是谁?都被妈妈厉声咳回。于毛子是个孝子,每当这时,他从不返嘴,低头默默回到自己的西屋。这回爸爸走了,金子住在了白家。小院里只剩下于毛子,钱爱娣和妈妈。钱爱娣催促于毛子再次央求母亲道明自己的身世,总不能一辈子是个谜。
妈妈端庄地坐在炕上,她叫儿子把钱爱娣也叫了过来。小俩口顺着炕沿坐下,看见妈妈眼前摆放了一套鲜亮艳丽的苏联木制套娃,还有一块苏制的大三针手表。
妈妈显得十分庄重,眼神里没有一点激情闪动,好像这些东西与她没有丝毫关系,只是证物,和儿子于毛子有关。
于毛子听着妈妈的讲述,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眼泪夺眶而出。这个带大三针手表的苏联小伙子,弗拉斯基米诺夫是自己生父,俺的血管里流淌着俄罗斯民族的魂魄,自己没有见过他,母亲也只是在黑暗中将他永远地送回了他的国度。父子连心,情思不断。
于毛子接过妈妈递过来的手表,认真地带在了自己手腕上。钱爱娣接过套娃,将她们一个个地重新套回大娃的怀里,然后用妈妈给的红绸子将她包裹好。妈妈早和那个人没有了牵挂,甚至连模样也记不起来了。其实于毛子正是那人的翻版,用不着再去回忆什么。和那个人最亲近的,当然是他的儿子于毛子,还有跟儿子一块睡觉的这位上海女学生,这些东西属于他俩。
于白氏心里的期盼,只是希望这两件物件能够在与他有关系的链条下传下去,不要断流。
悲伤总要过去,活人还要生活,明天法院就要开庭审判白士良误杀人命一案。
谷有成来了,他用吉普车接着于白氏、于金子和于毛子当晚就赶到了瑷珲县。谷有成将娘三个安排在县委招待所,然后又将白王氏接来,大家一起静静地等待着天明。
不大的审判厅里坐满了人,于白氏、白王氏和金子和毛子在谷部长的陪同下坐在了第一排。范天宝也来了,还有许多面孔似乎熟悉又叫不上名字的人,都依次和于白两家打个招呼。
审判长、书记员、人民陪审员坐定之后,审判厅立刻变得鸦雀无声。审判长看了一眼台下的谷部长,稍稍点了一下头表示致礼,又看了看谷部长身旁的家属,然后庄严地抬起了头,“把……把白士良带上来!”审判长考虑到台下领导和亲友们的心里承受,还是把犯人略去,把押上来改成了带上来。
白士良在两位身着蓝色制服的法警带领下,走进了审判厅,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这位杀人犯居然没有佩戴任何刑具。脸色还算红润,只是过去花白的头发已变成了银白色。
白士良环顾了一下四周,当他的眼神与于白氏的眼光对接的时候,老人的眼睛里立刻就积满了泪水,一圈又一圈地在眼窝里打着转转,突然,眼角流出了一股清澈的泪顺着脸颊刷地像条直线淌出来。是内疚?还是忏悔?谁也说不清楚这里包含的到底是什么,辛、酸、苦、辣。
于白氏哭干的泪床又有了一些湿润,她微微地立了一下身子,嘴巴张了几张,话又咽了回去,上嘴唇死死地咬住了下嘴唇……。
“白士良犯有……”什么罪?于白氏一句也没有听见,耳朵里充满了麦克风嗡嗡地杂乱刺耳的尖叫。
最后一句于白氏听见了,白士良因过失杀人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年。
法院宽容,于白两家把白士良一直送到爱辉县稗子沟农场服刑,这里离桦皮屯很近。
白士良望着于白氏和孩子们说:“我对不起你们!”
于白氏说:“这里没有谁对不起谁的事,大家都认命吧,好好服刑,争取早日出来。我们会经常来看你。”
一个新的生命诞生在卧虎山下的于家小院,给久违欢乐的于白氏带来了莫大的幸福。小生命延续着不灭的香火,无论他走到天涯海角,父母严肃地履行了他俩的城下之盟。于家这条小船,在风雨飘摇的沧海中经受了一次又一次无奈的洗礼。
钱爱娣一直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自打她搬进于家,睡在于毛子的怀里的那天起。她掐指头算日子,计算着她的安全期,偶尔进城时也买一些避孕的药具。可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有时两人控制不住理性的时候,先痛快了再说,完事之后又提心吊胆地盼着下个月来例假。一年多了竟也安然无事。
钱爱娣翻过来调过去地睡不着觉,她望着眼前堵住的肉墙气就不打一处来,她推醒身边的于毛子说:“睡睡睡,你就知道睡!拿我当催眠曲了,翻下身来就成了死猪,亮给我一个大后背。”
“哎呀,男人不都这样吗,我浑身上下好像抽走了骨头,成了一堆烂肉,你就让我先睡一会不行吗?”
“不行!我可告诉你,我可有了,怀上了,都两个月没来例假了,你说怎么办?”
“真的,那敢情好!”于毛子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他一个手拍着钱爱娣的肚子,一个手抚摸着她娇嫩的小脸,声音一下子变得温柔起来:“给我生个儿子,生一个和我一样的小毛子。”
“去去,别没正型,咱们不早就有言在先吗!我也不是你媳妇,凭什么给你生儿子?你能让俺娘俩回上海吗?”
“咋的,不是我媳妇你让我睡?咱俩不能老是这样不明不白的,明早就去公社领结婚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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