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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第1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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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兄……”孟尝君一把抱住了张仪,将他扶到了榻前。
苏秦的上身赤裸着,胸前包裹着厚厚的一层白布,殷红的血迹已经渗透出来,恍惚一朵血染的大花,令人心惊肉跳!苏秦面色苍白,双目紧闭,气若游丝,眼看是挣扎在生死边缘了。一阵大恸,张仪双手捂面,死死咬住了牙关没有哭喊出声,泪水却泉涌般从指缝流了出来。
突然,门外脚步急促,一声楚语便荡了进来:“噢呀孟尝君,万伤神医到了!”话音落点,便见春申君大步走进,一个清瘦矍铄的白发老者便跟在身后。这万伤神医曾为张仪绯云治过刀箭之伤,张仪自然识得,只是此情此景,却只是与春申君及万伤老人匆匆点头示意罢了,连旁边的齐宣王也退到了一边,免得礼仪不便。
万伤老人却是目无旁顾,径自走到榻前,动手解开了那包裹胸口的白布,一道寸余宽的刀口便翻着白肉赫然现在众人眼前!老人凝神看得一阵,又搭脉片刻,竟是微微皱起了眉头。
“老人家,可有救治……”面色苍白的燕姬轻声一问,便止不住的啜泣了。
春申君向燕姬摆摆手,万伤老人叹息了一声:“这刀伤不宽,却是极深,已经刺到了臓腑。”春申君便低声对老人嘟哝了一句谁也听不懂的楚语,老人道:“目下情势,老夫只能保丞相清醒得两三个时辰。”一语未了,燕姬便瘫到在地昏了过去。一个老太医连忙过来,一根红色石针便刺进了燕姬人中穴。
万伤老人却走到书案旁,打开了那只随身携带的皮囊,拿出一柄闪亮的小刀与几个指头般粗细的陶瓶儿,倒出几色小米般的药粒,加上些许清水在一个小小玉盏中化开,便来到榻前娴熟的清洗伤口,并着意让那说不清颜色的药水缓缓的渗入伤口深处,而后便用白布包裹了起来。张仪看得仔细,那白布只包了一层,却再也不见血水渗出!清洗完伤口,万伤老人又用半盏清水化开了一粒黑豆大小的药丸,用一片光洁的竹板撬开了苏秦紧咬着的牙关,将药水徐徐灌了进去。连续做完,万伤老人便站在榻前,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苏秦,眼见苏秦苍白的脸上浮出了一丝红晕,老人才轻轻的吁了一声,叮嘱道:“饮水只能一盏。”便走到书案旁收拾去了。
正在此时,便见苏秦的眼皮悠悠开了,便有一丝细亮的光芒在迷离闪烁!众人屏住了气息,竟是眼见那迷离的光芒渐渐稳定,渐渐清晰,渐渐的活了起来。终于,苏秦轻轻的张开了干燥的嘴唇,喃喃道:“太热了,茶水。”燕姬连忙捧过一盏凉茶,仔细的给苏秦喂了下去。
盏茶饮下,苏秦竟是神奇的坐了起来,慌得燕姬连忙在背后扶住。苏秦却是盯住张仪惊讶笑道:“张兄,你却如何来了?齐国没有出兵嘛。”张仪连忙道:“苏兄不要起来,躺下说话。”苏秦笑道:“不打紧,我觉得没事了。”说着一一与几人笑语寒暄,竟抬脚下了竹榻,燕姬便连忙扶住他站了起来。苏秦却对燕姬笑道:“夫人,备家宴,今日我要与诸位痛饮一场!”春申君看了看张仪与孟尝君,见两人都没有阻止的意思,便也勉力笑着不说话了。
正在此时,一个老内侍轻步走进,对苏秦一躬道:“禀报丞相,大王有急事回宫,请丞相好生歇息,大王晚间再来探望。”苏秦看了老内侍一眼,却是一阵大笑:“来日方长,何愁无歇?知己聚首,却是难求!”语调竟是吟诗一般铿锵。燕姬目光回避着苏秦,大袖遮面,竟急匆匆转身去了。孟尝君略一思忖,对苏秦道:“嫂夫人还是留在这里好,此事我来操持。”不待苏秦答应,便立即追了出去。
大约半个时辰,一场最为丰盛的宴席便摆置整齐。临淄烤鸡、震泽银鱼、东胡炖羊、逢泽麋鹿,天下名菜竟是一应皆上,每案两鼎三盏四盘。兰陵楚酒、邯郸赵酒、临淄齐酒、咸阳秦酒、燕山老酒,天下美酒也是应有尽有,每案前都摆了五只形色各异的酒桶。看着上菜布酒的侍女穿梭般往来如连绵飞动的流云,苏秦不禁拊掌大笑:“张兄黄兄,孟尝君今日要我等做天堂仙饮,何其痛快也!”
张仪一阵大笑:“好!今日便与苏兄做千古一醉!”
春申君也粲然笑道:“噢呀呀,我黄歇今日是非醉死不可了!”
笑声未落,孟尝君走了进来道:“苏兄啊,我与嫂夫人已经安排妥当:合府大黼,为你庆贺!我等便是一醉方休!”
“好!”苏秦笑道:“我这身子舒畅得要飘起来一般,今日不醉,更待何时?”
孟尝君笑道:“今日苏兄高兴,便讲究它一番。我做司礼,诸位但听号令便是!”说罢清清嗓子高声道:“锺鸣乐起,宾主入席——!”话音落点,浑厚的大锺六响,悠扬的乐声立时弥漫了茅屋大厅,便听一片和声唱道:“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人之好我,示我周行。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这是春秋诸侯宴乐挚友宾客的《鹿鸣曲》,渗透着肃穆浓郁的古风,竟使苏秦不由自主的大摆了一下衣袖,肃立一侧,躬身伸手,做了一个请宾客入席的古礼。张仪与孟尝君、春申君也相对一揖,又并排对苏秦一揖,便随着乐声进入了各自坐席。
孟尝君没有入座,却站在案前高声道:“嫂夫人入席——!”
乐声中,只见大木屏后悠然飘出了一个绿色长裙的女子,无珠玉,无簪环,一头如云的长发只用一幅雪白的丝巾束住,素净如布衣仙子,却顿使厅中一亮!春申君便不禁笑道:“噢呀,嫂夫人一出,竟是茅舍生辉了!”燕姬粲然一笑,向三人做了一个主妇古礼,便笑吟吟的跪坐在苏秦身边笑道:“季子与我成婚,三兄都没有饮得喜酒,今日便一并补偿了。”张仪拍案大笑道:“嫂夫人主意,当真妙极!孟尝君,司礼可是把住了。”孟尝君笑道:“有此等好题目,何愁今日不能尽欢?”突然一嗓子高声道:“举座一饮,为苏兄新婚大喜,干——!”
举起酒爵,苏秦却笑了:“原说是燕国安定后成婚的,既然燕姬说了,今日便是大婚!张兄、田兄、黄兄,我与燕姬先干了!”说罢与燕姬一碰铜爵,便是一饮而尽。孟尝君三人也举爵相向,汩汩饮尽。
“张兄啊,”苏秦看看张仪,慨然笑道:“你我比不得孟尝君春申君,都是孑然一身闯荡天下,我倒是很想知道,何时能为你贺喜啊?”
“苏兄放心了。”张仪笑道:“我回到咸阳便成婚!”
“好!”苏秦颇为神秘的一笑:“可是常随左右的那两个女公子?”
“知我者,苏兄也!”张仪哈哈大笑。
“噢呀——”春申君便是一声惊叹:“听说那两个女公子,一个是公主,一个是家老!张兄大大艳福了!”几个人便一齐大笑了起来,又为张仪即将到来的大喜共同干了一爵。
张仪却是呵呵笑道:“一路之上看到齐国变法大见成效,我还想隐居海滨,带着我那两个小哥儿,与师兄嫂夫人终日盘桓呢。”
“大妙!”苏秦竟是兴奋异常,当当拍案:“张兄不知,我也有退隐之想呢。待齐国大势安定,我便回燕国,安定燕国之后,我便与你一起隐居。明月清风下海阔天空,山溪松林间对酒长歌,琴棋为伴,丽人相随,放浪形骸于山水之间,却是何等快意也!”
“好!我等着师兄……”张仪喉头一哽咽,大饮一爵,却是低头猛烈的咳嗽了起来。
孟尝君慨然一声叹息:“苏兄啊,我这上将军也不会长久了,到时候我一定去找你!”
“噢呀,我也一样了。”春申君苦笑道:“屈原走了,楚王昏了,我也要找个退路了。”
“风雨多难见世事啊。”苏秦双目闪亮,竟是感慨万端:“二十余年,天下格局又是一变。合纵连横之争,六国虽然落了下风,却结束了秦国的一强独大,这是我等都没有想到的。六国的二次变法开始了。往后,至少是秦、齐、赵三强并立,说不定还得加上一个燕国。看来,华夏一统是条漫漫长路,也许还得再熬上几十年。人生有年,我等只能走得这几步啊!看看,苏秦张仪,已经都是两鬓白发了。孟尝君、春申君、信陵君,也都是不惑之年了。逝者如斯夫!我们这一代已经流将过去了,恋栈无功,虚度岁月,岂是英雄作为?张兄、田兄、黄兄,当归便归,何如归去?何如归去啊……”
一席话百味俱在,说得几人都是唏嘘不止,竟是齐齐的大饮了一爵。燕姬拭泪笑道:“难得季子今日至情至性,正有乐师,我便唱一支歌儿给季子如何?”
三人一片叫好,孟尝君喊了一声,廊下乐师们便奏起了悠长的序曲,等待歌者有词便随行伴奏。燕姬便站了起来,向苏秦一个灿烂的笑脸,便翩然起舞,深情的唱了起来,那却是一首洛阳王畿的踏青情歌,辞儿却是因人而异的:
春草离离
彼稷之苗
行迈悠悠
中心摇摇
知我者谓我心忧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
此何人哉
一时唱罢,座中同声赞叹。苏秦便爽朗笑道:“燕姬与我相识二十余年,今日竟是第一次放歌。我便也来和一曲!”
“噢呀,那可是妇唱夫随了,好也!”春申君一口楚语,夫妇二字咬得含混,众人便大笑起来。却见苏秦座中站起,大袖一摆,苍哑厚亮的歌声便绕梁而走:
习习谷风
维风及雨
将恐将惧
维予与汝
将安将乐
汝转弃予
习习谷风
维山崔嵬
无草不死
无木不萎
将安将乐
非汝弃予
弃予如遗
上天弃予
上天弃予——!
暮色已至,灯烛大亮,歌声戛然而至!苏秦哈哈大笑,座中却是唏嘘沉寂,谁都能从那悲怆苍凉的歌声中听出苏秦并没有糊涂,他清楚的知道,这是他最后的时刻……明哲如斯,却是教人何以宽慰?
“季子……”燕姬哭喊一声,扑过去便抱住了苏秦。
张仪深深向苏秦一躬:“大哥,你我虽不能如庄子一般旷达,也算得将生死置之度外了。若有心事,便对兄弟说吧。”孟尝君与春申君也是肃然一躬:“苏兄,但说便是了。天下事难不倒我等兄弟!”
苏秦拉着张仪的手笑了:“好兄弟,你我纵横天下,也算是做了一场功业,此生无憾,夫复何言?只是四弟苏厉已经到了齐国,正在稷下学宫,张兄便代我督导训诲,莫使他学了苏代。”
张仪肃然一躬:“大哥毋忧,张仪记住了。”
“孟尝君,”苏秦转过身来笑道:“燕姬总在燕齐之间,若有急难,便请代我照拂了。”
孟尝君慨然一躬:“嫂夫人但有差错,田文便是天诛地灭!”
苏秦又拉着春申君道:“春申君啊,我在郢都败给张兄,愧对楚国啊,一想到屈原,我便夜不能寐。君兄若得使屈原复出,促成楚国再次变法,楚国便大有可为了。”
春申君含泪笑道:“噢呀,苏兄有如此叮嘱,黄歇便不能退隐了。也罢,拼得再做几年官,也要救得屈原,救得楚国了。”
正在此时,屋外传来一声长喝:“齐王驾到——!”
几人正待举步出迎,苏秦却一个踉跄软倒在燕姬身上,面色顿时苍白如雪,喉头间便是粗重的喘息!待燕姬将苏秦抱上竹榻,万伤老人已疾步赶来,一番打量,轻轻摇头,张仪燕姬四人不禁便是泪如泉涌。齐宣王听得动静有异,已经快步走了进来,凑到榻前俯身一看,竟带出了哭声:“丞相,你如何便这般走了啊……”
“齐王……”苏秦又一次睁开了眼睛,疲惫的喘息着:“他日出兵燕国,务必善待燕国臣民。燕人恩仇必报,若屠戮臣民,便是为齐国种恶……”
齐宣王频频点头:“明白,本王明白。”又凑近苏秦耳边急促问:“丞相,谁是谋刺凶手?”
“谋刺苏秦者,必是仇恨变法之辈。”苏秦艰难的一字一顿:“齐王可大罪苏秦,车裂我身,引出凶手,一举,一举铲除复辟根基,苏秦死亦瞑目了……”
“丞相!”齐宣王哭声喊道:“本王定然为你复仇……”
苏秦安详的闭上了眼睛,深入两腮的唇角竟有一丝微微的笑意,一头雪白的长发散落在枕边,平日沟壑纵横如刀刻般鲜明的皱纹,顷刻间荡然无存!平静舒展的脸上竟是那般年轻,那般明亮,渗透出一片深邃睿智的光芒!
“大哉苏公!”万伤老人一声赞叹,又一声感慨:“去相如斯,老夫生平仅见也!”对着苏秦深深一躬,便径自去了。人们默默流泪,默默肃立,默默的注视着那个方才还意气风发谈笑风生此刻却仿佛沉睡了的朋友。终于,燕姬轻轻走到榻前,深深的亲吻了苏秦,便将自己的绿色长裙脱下来盖在了苏秦身上。
“王侯之礼,厚葬丞相——!”齐宣王突然咬牙切齿的喊了一声。
孟尝君愣怔了:“王兄,丞相说……”
齐宣王恨声道:“丞相之意,怕我治罪无证据,要引凶手自己出来而已。齐国本已愧对丞相,焉得再折辱丞相尸身?孟尝君,本王诏令:立即出动你门下所有异能之士,查清谋刺来龙去脉,将凶手斩草除根!”
“臣遵王命!”孟尝君大是振作:“三日之内查不请,惟田文是问!”
齐宣王走了。孟尝君四人一阵商议,张仪与春申君都赞同齐宣王做法,燕姬也以为齐宣王并未违背苏秦本意,只是主张先设灵祭奠,铲除凶手之后再正式发丧,三人尽皆赞同。商议完毕,张仪便敦促孟尝君去部署查凶,说那是第一要务。孟尝君一走,张仪便与春申君分头行事:春申君立即坐镇丞相府主事,荆燕辅助,依照王侯大礼设置了隆重的祭奠灵堂;张仪则与燕姬一起,请来大巫师给苏秦净身着衣并做停尸祈祷,一直忙到次日午后,棺椁进入灵堂,一切方算大体妥当。张仪春申君坚持要与燕姬一起,给苏秦守灵三日。孟尝君一阵忙碌,部署妥当,便也来给苏秦守灵。
夏日停尸,本是丧葬中最为头疼忌讳的时节。暑气燠热,尸身容易腐臭,而丧礼规定的停尸日期却有定数,官爵越高,停尸便越是长久。贵若王侯,灵床地下与四周虽有大冰镇暑,也往往难如人愿。于是便有了“死莫死在六月天”的民谚。苏秦突然遇刺,却正在盛夏酷暑之日,停尸本是极难。可忒煞做怪!自棺椁进入灵堂,天气便骤然转凉,碧空明月,海风浩浩,一片凉意弥漫,竟大有秋日萧瑟之气!齐宣王本来已经下令:王室冰窖藏冰悉数运往相府,王宫停止用冰!然则只运得两车,便再也没有运,因为连这两车冰都没有化去。
齐人本有“宽缓阔达,多智好议论”之名,临淄城也算是天下口舌流淌之地,有此异常天象,自然是议论蜂起。于是,便有了对苏秦的诸多感念,对谋刺凶手的一片骂声,寻常以某人“死在六月”为由头的诅咒竟是踪迹皆无!更有一首童谣传遍巷闾,那童谣唱道:
春草佳禾
草鱼德大
马心不良
流火走血
这一晚,张仪正与春申君对坐灵堂廊下,孟尝君却匆匆到来,便先给两人唱了这首童谣,请两人破解。春申君困惑摇头道:“噢呀,童谣历来是天书,谁能先知了?”张仪却是一阵思忖,一阵吟诵,俄而笑道:“大体不差。这凶手,孟尝君当已经查出来了。”春申君惊讶道:“噢呀,张兄神人,如何猜测得出了?”张仪笑道:“历来童谣,皆非无风之浪。那必是知情之隐秘人物,抛给世人的一个谜语。此首童谣,头两句暗藏苏秦名号,颂苏兄对齐人有大德。后两句却是说,凶手七月便要伏法,且是马旁姓氏。”孟尝君一时竟惊讶得口吃起来:“啊,啊,张兄,人说鬼门博杂,果然不虚,你竟是神目如电呢!”春申君便着急起来:“噢呀呀,你倒是说了,凶手是哪个贼子了?”孟尝君笑道:“莫急莫急,请来嫂夫人,我一起说给你们听。”
燕姬的声音却从灵堂帷幕后传了出来:“孟尝君但说,我听着呢。”
孟尝君一阵喘息,便耐着性子叙说了一个离奇的故事:
开春之后,新法已经在齐国站稳了脚跟,民众一片颂声,连长期与齐国争夺渔猎水面的燕南民众,也纷纷逃来齐国定居。苏秦顾及燕齐盟约,竟亲自带着齐北三县的县令去安抚燕国流民,劝告他们返回燕国。可流民对燕国“新政”怨声载道,无论如何也不肯回去。无奈之下,苏秦只有下令齐北三县悉数吸纳燕国流民,许其在荒芜地区集中为村落居住,流民大是感激,竟是在一个春天,便开辟出了近万亩可耕之田!亏了燕国忙于内讧,两国才没有纠缠。苏秦从齐北回到临淄,便上书齐宣王,请发诏令:允许在齐国定居的流民“一体为民,有功同赏”,其中最要害的是允许新国人从军,不得有任何歧视!这种法令在秦国虽然已经推行四十余年,但在齐国、燕国,还都是惊世骇俗的“使贱成贵”法。
此法一出,朝野便是大哗!稷下有名士曾说:“齐国山高水急,齐人贪粗好勇。”对于尚武成俗的齐国人来说,从军做骑士或步军技击勇士,都是无上的荣耀,本国隶农渔猎子弟尚且不能做,何况与战俘一般低贱的流民!然则,国人也从年复一年的传闻与亲身经历中,知道了秦国新法的好处,知道了齐国要变法便得慢慢“脱俗还法”,议论归议论,吵闹归吵闹,毕竟也没有生出什么大事来,新法还是颁布了。
但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惊人的事情发生了!
那日傍晚,孟尝君正在听斥候禀报燕国情势,突然听得总管冯驩在院中锐声叫道:“家君不好了!丞相遇刺了!”话音未落,冯驩便冲了进来,拉起孟尝君便走。待两人快步走到巷口,便发现苏秦正倒卧在幽暗的巷口,身下鲜血一片,吓得赶来守护的几个门客面如土色。孟尝君对门客大喊一声:“快!四面搜查!“便立即抱起昏迷的苏秦回到府中,请来王宫太医一看,说是不擅刀伤,只能止疼。孟尝君便命令冯驩立即找到苍铁,火急赶到楚国,请春申君寻觅万伤神医!这边大体包扎了伤口,止了大出血,孟尝君便将燕姬接了过来。燕姬一看大急,立即便将苏秦小心翼翼的抬回府中。孟尝君护送到府,见苏秦仍然昏迷不醒,便对燕姬匆匆叮嘱了几句,急忙赶了回来。
门客们禀报说:搜遍了方圆十余条街巷,可疑凶手竟踪迹皆无!
孟尝君急得面色胀红,拍案高声怒道:“查!给我查!何方神圣?竟敢在田文门前行刺丞相!查不出来,我田文便陪着苏秦一死!”孟尝君历来善待门客如贤士,这次当真动了肝火,门客们无不惊心,却也都更加敬佩孟尝君,异口同声起誓:“不能查凶雪耻,永不为士!”毕竟,战国士人皆豪杰之风,朋友贵客遇刺门外而不能手刃真凶,那当真是无颜面对天下!更何况孟尝君门下以“多有奇能异士”闻名,若不能查凶除恶,那才是永远不能洗雪的耻辱!数百名门客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竟是不容孟尝君插手,便天罗地网般撒向了齐国城乡。
齐宣王在苏秦尸身旁严令孟尝君时,真凶事实上已经落网了。
谁也没有想到,这次竟是那几个鸡鸣狗盗之徒立了大功。那个善盗者,本名叫桃大,一班市井却叫他“掏大”,意思是从来不盗小物事。做了孟尝君门客,桃大便也想做点儿正经事情,怎奈总没有大用场,干瘦矮小也无法可变,纵穿得一身光鲜,也是无人看得入眼。久而久之,便又恢复了一身布衣,一个酒葫芦,整日醉得东倒西歪,逢人便想一试身手。这日暮色时分,桃大胡乱哼唱着要回门客院,一进那条石板街巷,便瞄见一个黑衣白发的老者悠悠的跟在一辆轺车后面。桃大眼尖,又是惯盗,不经意间便瞅见了老者皮靴内插有异物!饶是如此,桃大也浑没在意,总以为老者是轺车高官的隐秘卫士,便径自哼唱着跟在后边。方到巷口,车后的老者却突然痛苦的叫了一声,跌倒在地。前面的轺车便闻声停了下来,车上跳下一个高冠之人,便向老者走了过去。桃大依旧是浑没在意,卫士伤病,主人照拂,再是寻常不过了,便径自向门客院拐了过去。
可就在这刹那之间,桃大瞥见了一道细亮的光芒!接着便是老者扶住了高冠之人。桃大心思灵动,便知事体不对,风一般飘了过去,疾如闪电般便从老者身上取得一物。几乎同时,老者也突然消失了!桃大喊了一声:“快救人!”自己便追了下去。
两个时辰后,当孟尝君正在愤然之时,桃大一身泥土一脸脏污的回来了。虽然没有追上凶手,桃大却盗得了凶手皮靴中的一支短剑。孟尝君找来太医一看,短剑恰有一尺,无毒,却极是锋利,正与苏秦肋间的伤口相合,只是没有血迹而已。
“桃大无能!那个老东西有两支短剑,这支没有用上,那一支在他手上。”桃大一边自己骂自己一边说:那个老东西出得临淄北门便不见了,他在方圆十余里都找遍,竟没有见到可疑的藏身处所。孟尝君思忖一阵猛然醒悟,拍案道:“天齐渊!牛山!盯准这个巢穴!”
一阵紧张周密的准备,一百多个门客络绎不绝的向天齐渊撒了过去,冯驩亲自在一个秘密山谷坐镇应变。孟尝君便忙着去了苏秦府,生怕苏秦突然故去。忙到昨晚,冯驩秘密急报:真凶藏匿处已经被围,要死尸还是要活人?孟尝君立即下令:“一律要活口!”
凶手果然便在牛山,令人想不到的是,这个凶手竟然是一个年轻憨厚的药农!
讯问时凶手颇为奇怪,黝黑的脸膛涨得通红,一脸的窘迫愧色,却咬着牙就是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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