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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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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不能出击,为了秦国西陲的安宁,他只能后发制人。虽然他对东部的压力感到焦灼不安,也只有眼看叛乱势力坐大而后再打硬仗。
就在嬴虔焦灼不安的时候,一队铁骑在漆黑的夜里飞进了陇西大山。秦军的秘密营地里,中军大帐的灯火通宵达旦的亮着。第二天黄昏时分,一队红衣骑士簇拥着一个华贵的魏国大商,悄悄出了秦军山谷,向北飞驰,绕道北地西部沙漠而后急速南下。
几天之后,一个惊人的消息在草原和山地弥漫开来:五月初六山东六国将大举攻秦,草原戎狄部族也将在那一天举兵反秦,共同消灭秦国!赵国特使因为反对魏国盟主特使宣示的王命,被盟主特使和刹云单于斩杀祭旗。整个戎狄聚居区域,顿时活跃起来,参与叛乱的十六部族集合了八万骑兵,全部集结在洮水河谷,等待着大举东进的五月初六。
五月初四这一天,魏王盟主的特使再次赠送给头领们一批珠宝,带领他的十名随从护卫和刹云单于殷殷道别,回魏国复命去了。也就在这天夜里,左庶长嬴虔的五万铁骑开出渭水上游的狭长河谷,悄无声息的运动到东进要道——狄道峡谷的两岸密林中埋伏了下来。
五月初六,晴空艳阳。戎狄部族的八万骑兵,山呼海啸般向东开进了。按照他们的速度和骑士传统,一天之内便可以开到陈仓谷口,若果顺利,还可以捎带一鼓攻下雍城。赵侯特使、魏王特使都已经说明,秦国军兵全部集中在东部,栎阳以西没有驻扎防守!所以,戎狄骑兵连前方游骑斥候都没有派出,八万大军竟是长驱直入。
洮水上游的广袤山原叫达坂山,向东数百里便进入了六盘山。两片连绵大山中,有一条大峡谷,洮水从峡谷中流过,两岸便是马匹行人千百年踏出的小道。这是戎狄通往中原的必经之路,时人称为狄道。南北流向的洮水,进入峡谷后骤然变窄,却只是可着峡谷西边的大山满流而下,河道东边竟有两丈多宽的碎石山坡连接大山。所谓狄道,正是在这宽缓的斜坡上踏出的一条便道。这条狄道虽在峡谷之中,却是有水有草有遮盖,十分的便利行人歇息。所以,东来西往的商旅行人尽皆视狄道为福道,谁也没有想到这里会成为最险要的兵家要塞。
但是,秦军统帅嬴虔却是早早就盯上了这条峡谷。这里本来就是早秦部族的根据地,嬴虔又曾在陇西驻防三年,对这里的一山一水都很熟悉。只因为戎狄已成秦国臣民,更远的胡人也主要在阴山漠北游牧,秦国西部长期没有战事,所以这里的要塞意义已经被人们忽视了。这次要截击戎狄,嬴虔自然是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狄道峡谷。且不说这里是戎狄必经,仅说两岸广阔的高山密林,山坡不陡不缓,林木不稀不密,便于冲锋,便于隐蔽,当真是天下难觅的骑兵埋伏的妙地!嬴虔将五万骑兵分为四路埋伏,北边谷口埋伏三千人马,堵截退路;南边谷口埋伏五千人马,堵截出路;西边山高林密且有洮水滚滚,便也只埋伏五千骑兵,专门截杀冒死泅渡过去的漏网敌人;其余三万余主力,全部埋伏在东岸十余里的山林之中。嬴虔下了狠心,要将戎狄骑兵一个不留的全部铲除!他对各部发出最严厉的命令,谁敢放走一个戎狄骑兵,就用自己的头颅来换!
戎狄骑兵进入洮河峡谷,依旧是赤膊挥刀呼啸向前。当几近二十里长的峡谷装完了八万骑兵时,两岸密林中战鼓骤起,牛角号凄厉长鸣,磙木擂石夹着箭雨隆隆飞下,东岸山坡的黑色铁骑排山倒海般压顶杀来。戎狄骑兵猝不及防,潮水般回旋倒涌,无奈马前身后却都是铁骑汹涌,迎头截杀。西边是波涛滚滚的洮河,退无可退,逃无可逃。东岸的秦军主力以五千骑为一个轮次,一波又一波的发动强力冲锋,轮番向峡谷中冲杀!
戎狄骑兵自古有名,素来令中原诸侯大感头疼。无奈碰上的是数百年的克星——老秦骑兵,便顿时威风大减。自殷商灭亡,作为殷商弃儿的秦部族,便成为沦入戎狄海洋的唯一一支中原部族。为了生存,他们半农半牧,人人皆兵,死死奋战,竟是越战越强,非但占领了渭水泾水上游的几乎全部河谷地带,而且杀得戎狄部族竞相与他们罢兵媾和。到西周末年,老秦部族的五六万骑兵已经成为西部胡人谈虎色变的一支力量。时逢周幽王昏聩,宠信褒姒,要废长立幼;太子宜臼的舅父是郑国诸侯,便联结戎狄胡合兵东进,攻破镐京,杀死周幽王,拥立宜臼即位。不成想戎狄单于野心大发,非但赖在镐京不走,而且准备东进中原。新周王宜臼屡发勤王诏书,无奈中原诸侯都是老旧战车兵,对戎狄骑兵畏惧怯战,迟迟不来勤王救驾。无奈之中,新天子宜臼不避艰险,秘密跋涉近千里,找到了老秦部族。秦人首领嬴襄(秦襄公)极是敏锐,看准了这个老秦部族返回中原的大好机会,亲率五万精锐骑兵秘密东进,在镐京原野与近十万戎狄骑兵展开了生死大战!激战三昼夜,戎狄胡骑兵溃不成军,仅余三两万残兵逃回西域。秦人自此声威大振,非但成为东周的开国诸侯,而且成为西部戎狄胡人各部族闻风丧胆的劲敌。从大处说,没有秦国守在中原西大门,戎狄胡完全有可能洪水猛兽般反复冲击中原!正因为这种历史的威慑力量,秦穆公时代的统一西戎才没有费很大力气,半打仗半劝降的也就成就了西部统合。自秦穆公后百余年,西部戎狄与秦人没有过真正的战争。秦国日渐衰落,戎狄部族也慢慢松懈了对老秦人的敬畏之心。此次叛乱,他们更是对赵国秘使的“秦弱”评价深信不疑,举兵东进,竟是志在必得。他们实在没有想到老秦国竟然还有如此强大精锐的一支骑兵!当那隆隆战鼓如雷鸣般漫山遍野滚动时,当老秦人激越高亢的熟悉喊杀声震耳欲聋的扑来时,当黑压压的骑兵群从高山密林中压顶而来时,戎狄骑兵们顿时陷入慌乱之中。刹云老单于和一群头领们无所措手足,简直不知道该下令向哪个方向冲锋?很快,他们便感到了绝望。秦国铁骑威猛绝伦的冲杀,显然是要痛下杀手将他们斩草除根!否则,如何连中原人“围师必阙”的用兵典训都全然不顾了?
眼见必死,戎狄骑兵在各族头领率领下死命拼杀。从午时杀到黄昏,峡谷中被箭雨擂石磙木击杀者尸骨累累,南北两谷口被秦军铁骑杀得尸体封住了山道。紧靠西山的滚滚洮河,竟然被鲜血染成了红河!随着暮色降临,秦军的铁骑方阵变成了散骑冲杀,火把漫山遍野,战鼓震天动地,不管戎狄骑兵叫喊什么,秦军只是轮番冲杀,眼看是不许一个人活在眼前!尸横遍野,鲜血汩汩。太阳落山以后,戎狄骑兵只剩下不到两万残兵。他们的斗志被彻底击跨,竟是一齐下马,丢下战刀,涌到河边一齐跪倒在地,哇哇啦啦的嘶声哭喊。
黑色铁骑围拢了,带血的战刀丛林般悬在他们的头顶……
满身鲜血的车英颤抖了,低声道:“左庶长……放了,他们吧。”
黑色大纛旗下,左庶长嬴虔的左臂尚在汩汩流血,右手提着第三把带血的长剑,面色狞厉的喊道:“放了?他们都是狼!狼!——砍下每人右臂左脚,爬回去!”
火把下,黑色铁骑列成一条长长的甬道。万余戎狄骑士徒步缓缓进入铁骑甬道,每过一个,便有一道闪亮的剑光,一声凄厉的嘶吼。当月亮爬上山头时,洮河峡谷外的山原上到处蠕动着断臂残肢的血人,到处弥漫着绝望痛苦的嘶吼,连虎狼野兽都远远的躲开了这道恐怖的峡谷。

二、秦国特使来到了洛阳王城
公子卬从上将军府中回来,高兴得直想大笑大乐一番。
庞涓接到戎狄全军覆没的消息时,震惊愤怒得竟摔碎了手边一只魏王亲赐的玉鼎!多少年来,无论遇到多么难堪的困境,庞涓都从来没有失态过。这次他实在是忍不住了。他在六国会盟时表面上虽然对赵种的“两面夹击”不以为然,实际上却是非常重视的,甚至比赵侯本人还更清楚这步棋对灭秦的重要。他时时都在等待赵国特使的回音,准备一旦约定时日,魏国的十万铁骑就全数开到骊山大营,届时一鼓攻下秦都栎阳并占据整个渭水平川,让其他五国无可奈何。蹊跷的是,戎狄部族如何竟敢在没有约定的情势下举兵东进?他感到震惊的是,秦国军队又如何有如此强大的战力,竟是一鼓歼灭了戎狄八万骑兵?他感到愤怒的是,魏王竟是不让他全权调遣灭秦大计,以致延误时机。六国会盟之后,为了削弱赵侯的“两面夹击”的影响力,他曾对魏王提出早日进兵,魏国和秦国打到胶着状态时,戎狄从背后发兵同样是万无一失。可魏王偏偏不听,公子卬也竭力主张要等候赵侯约定的戎狄叛乱,说是魏国可以减少流血。结果呢?一脚踩空,竟是让秦国抢先消除了后患,腾出了兵力一面对敌,当真是莫名其妙。
思忖半日,庞涓雄心陡起,决意亲率十万铁骑和秦国大打一场硬仗,一举摧毁秦国主力。他对自己亲自严格训练的铁骑战力,有十二分的自信。但是要打大仗,必须有魏王的命令,可魏王目下能同意么?庞涓第一次感到对魏王失去了把握,隐隐约约感到了魏王似乎在限制自己。六国会盟,特使本来就是让公叔痤做的;会盟后对自己提出的快速进兵也莫名其妙的搁置了起来;丞相明明是自己的,偏偏又莫名其妙的模糊起来……那么,这次如果提出和秦国大打,魏王会同意么?蓦然之间,他感到了平日的谋划总是自己一个人提出似乎不妥,其他重臣总是默然不语,他们肯定会在背后千方百计的非议自己。这种非议日积月累,岂非一点一滴的销蚀着自己在魏王心目中的地位?看来,今后的大谋略必须找到共谋者一起动议。那么这次呢?反复思忖,庞涓想到了公子卬。他隐隐感到了这个貌似豪侠的王族贵胄,对自己的妒忌和对魏王的影响力,若能和他共谋,岂非一箭双雕?既消除了公子卬的妒忌,又增强了谋划的可行和自己在魏王心中的地位?好也,就是如此办理。
庞涓很为自己想到的这步棋骄傲,通权达变,士之本色也。
庞涓殷殷请来公子卬,热诚的为他摆上了隆重小宴,又衷心的提出了和公子卬合谋共力建起大魏霸业的意愿,而后仔细的描绘了与秦国大打的谋划,端的是煞费苦心。然而庞涓怎么也想不到,公子卬竟然不置可否,只是连连大笑,说秦国能消灭戎狄八万大军,证明秦国战力尚存,当徐徐图之不可操之过急。庞涓惊讶得睁大了眼睛,会盟时公子卬对灭秦可是比他激烈坚定得多,曾几何时竟变成了“徐徐图之”?然后,公子卬就兴致勃勃的邀他去品评一把“亘古第一剑”。庞涓冷冷笑道:“国之第一利器,在良将锐士。”便默然静坐,不屑与语。公子卬却是哈哈大笑,扬长而去。庞涓忍无可忍,气恼得掀翻了长案。
公子卬舒畅得几乎要飘起来了。怎么就如此的天从人愿?他正在为如何劝说魏王取消灭秦而发愁,戎狄叛乱失败的消息就传了过来,顿时就有了堂堂正正的理由。他整日为庞涓的不可一世蔑视自己而心中发痒,这个庞涓就盛情邀请他共谋大计,还要跟他共建大业。他原本对丞相大位只是飘飘渺渺的歆慕,压根就想不到会轮到自己做丞相。可偏偏的事有凑巧,戎狄起事兵败,他在此前又坚执劝说魏王推迟发兵谨慎从事,魏王对他的老成谋国大加赞赏,当面表示准备让他做魏国丞相。这一切都顺利得让他无法预料,他岂能不感到上天对他的眷顾?尤其是他今日看到庞涓的谦恭热诚和心事忡忡,他如何不开怀大笑?更要紧的是,他做了丞相,就可以将魏国的兵器买卖和盐铁买卖,名正言顺的交给猗垣去做,这样他就可以神鬼不知的坐拥猗垣一半财富,岂非妙不可言?
如此多的好事,如此充溢的舒畅惬意,公子卬觉得非要找个可以与语的人诉说一番方可。这个人不能是庙堂朋友,这些大事对于他们来说都是秘密;也不能是夫人亲戚等,这些大事对她们来说是保持尊严的光环。蓦然间他想到了猗垣,此人小国大商,行事机密且善解人意,日后又是自己的财源,正可借此卖个大大的人情,一箭双雕美妙之极!他双掌一拍,命令家老立即备车去洞香春请猗垣来。
半个时辰后,家老却空手而返,带回的消息是猗垣先生三天前已经到楚国去了。公子卬竟是悻悻了半日,索性到涑水河谷狩猎去了。
就在公子卬兴奋寻觅的时候,那辆青铜轺车已经驶近了洛阳城的东门。轺车上,华贵的薛国大商猗垣变成了一身黑衣的秦国将军景监,驾车的玉面俊仆也变成了顶盔贯甲的秦国骑士,车后二十余名护卫则是一色的秦国铁骑。
景监一行遥遥可见洛阳时,正是仲夏清晨。广阔的原野上五谷苍黄绿树葱茏,洛阳城却象一个衰颓的老人蜷缩在洛水北岸,古老破旧的城门箭楼上竟然没有守军,只有一面褪色的“周”字大纛旗孤独慵懒的舒卷着。东门外的官道原本是天下通衢枢纽,车马竟日川流,如今却是车骑寥落,昔日六丈余宽的夯土大道竟萎缩得只剩下轮辐之宽,连道边高大的迎送亭也淹没在摇曳的荒草之中qi书…奇书…齐书。景监心中不禁一阵苍凉酸楚。
老秦人对洛阳王室都有着一种特殊的复杂情感。三百多年前,在戎狄骑兵毁灭镐京诸侯无人勤王的危难时刻,老秦人举族东进,非但一战歼灭了戎狄骑兵,而且为周平王东迁洛阳护送了整整六个月。周平王感念老秦人力挽狂澜于既倒,便将周王室的根基之地——关中盆地全部封给秦人,数百年流浪动荡的秦部族一举成为一等诸侯大国。若论封地形胜险要,尚远远优于晋齐鲁燕四大诸侯。周平王册封秦国时,曾万般感慨的说了一句话,“周秦同根,辄出西土,秦国定当大出于天下!”几百年来,周王室即或在衰微之际,也从来没有忘记秦国的任何一次战胜之功。五六年前,秦献公在石门大胜魏国俘虏公叔痤时,周王室还派来特使庆贺,特赐给秦献公最高贵的战神礼服——黼黻。那是周天子对大捷归来的王师统帅颁赐的最高奖赏,上面有黑白丝线绣成的巨大战斧,有黑青花纹的几近“亚”字型的空心长弓。老秦人呢,在王权沦落诸侯争霸的春秋时期,虽说也做过几件向王权挑战的事,但比起其他诸侯毕竟是小巫见大巫。洛阳周室和自己的开国诸侯秦国,始终保持了一种源远流长的礼让和尊敬。令人惋惜的是,进入战国以来,洛阳王室衰落得只剩下大小七座城池,秦国也是越打越穷,土地萎缩得比初封诸侯时少了一半。两个先后崛起于西陲的老部族,都衰落了,都挣扎在生死存亡的边缘。
景监从安邑急赴洛阳,是接到了秦孝公密函,告知他西陲大捷秦国危机稍减,嘱他从安邑迅速取道洛阳面见周王,看能否借出一批粮食和盐铁。目下的秦国,在山东战国和诸侯间几乎没有一个盟友。六大战国限制本国商贾和秦国做生意,中小诸侯则迫于大国淫威,不敢和秦国做生意。这样一来,秦国所急需要的粮食、盐、铁、麻布等便出现了长期的匮乏。只有洛阳王室和秦国始终没有断绝往来,残存着一缕先祖沉淀的情分。秦孝公的想法是,洛阳王室久无战事消耗,也无须向其他诸侯纳贡,多年积累也许还有一些剩余之物,能借多少算多少,好为抵御即将到来的六国进攻积蓄一点力量。
景监从来没有来过洛阳,传闻的三川形胜曾给他记忆中留下了天国般的洛阳王畿,留下了辉煌的王权尊严和无与伦比的财货富贵。在魏国安邑时,他想象洛阳至少应当和安邑的繁华相差无几。今日,当他走近这座赫赫王城时,他几乎不相信眼前的城池竟会是洛阳!作为一个军中将领,当他从遥远的地方感到王权的光环已经消失时,他无论如何想不到古老的王权圣地也会如此的衰颓破败。眼前的洛阳,骤然之间打碎了他一个美丽的梦幻,顿时觉得空落落的。他颓然坐倒在车中,沉重的叹息一声,眼中热泪竟是无声的涌流出来。
景监的轺车按照礼仪,先行到接待使臣的国驿馆安歇。这座国驿馆冷清得象座破庙,蛛网尘封,满院荒草。好容易找到一个白发苍苍步履蹒跚的老吏,不管来人说什么他都听不见,只是自顾嘶哑着苍老的嗓子高声道:“上大夫,樊余。他管事儿。”
樊余上大夫的名字,景监倒是知道。就是这个樊余,三次以机智的说辞,斡旋化解了魏国楚国齐国觊觎洛阳的危机。有他理事,也许还有点儿用。景监一行便径直找到樊余府上。樊余很是惊喜,洛阳王室竟有使臣来访,说明天下还有诸侯记得天子,岂非大大的好事?樊余热诚的安置景监一行在自己府邸住下,又在正厅为景监小宴接风。当景监坦诚奉上秦孝公书简并说明来意后,樊余竟是沉思无言,半日问道:“敢问秦使,一则,若有器物,如何运到秦国?二则,周若助秦,何以为报?”景监道:“回上大夫,这第一件,我有魏国通秦的商贾令,可以魏国官商名义运达秦国。第二件,秦国三年后加倍奉还,此间周室若有危难,秦国将决然勤王。”樊余沉吟有顷,长叹一声道:“洛阳王室之政务,目下惟有太师颜率和樊余照拂。贵使已经看了,洛阳王城已经是衰败破落,一班臣工无所事事,政荒业废啊。贵使既来,也是周室振作的一个机会。我即刻便知会太师颜率,明日樊余陪贵使晋见周王便了。”
小宴后,樊余便匆匆去找太师颜率商议,直到掌灯时分才回来。樊余说,颜率太师赞同助秦,然他卧病在榻不能视事,樊余便顺道察看了洛阳府库方才赶回。景监躬身大礼,连表谢意。樊余道:“洛阳府库囤积了十余万件旧兵器、一万辆老战车、十五万斛粮食。铁块不多,只有万余,青盐也只有一万三千多包。太师与樊余之意,每宗给秦国一半,如何?”景监肃然正色拱手道:“我秦国素重然诺,定然不负王室!”樊余郁郁一叹,苦笑道:“只要秦国能在王室危难时鼎力撑持,也就足矣。今日周王,何有它求?”
次日五更,景监即警觉醒来梳洗整齐穿戴妥当,准备和樊余进入王城。他是第一次觐见周王,尽管自己是秦国臣子,但天子在他的心目中依然是神圣尊严的。他心中感奋,不由走到院中,只见碧空如洗残月将隐,硕大孤独的启明星已经在鱼肚白色的天际光华烁烁。景监正待练一回剑术,却见他的随从总管黑林匆匆走来道:“大人,上大夫家老传话,觐见周王要到辰时方可,请大人安心歇息。”景监惊讶道:“辰时?如何竟到辰时?”黑林笑道:“可是这周王喜欢睡懒觉?”景监低声斥责道:“休得胡言,这是洛阳。”黑林偷偷做个鬼脸道:“谨遵大人命,我这便去准备车马。”
也难怪景监惊讶莫名。一昼夜十二个时辰,子时起点,正是夜半;鸡鸣开始为丑时,黎明平旦为寅时,太阳初升为卯时,早饭时节为辰时,日上半天为巳时,日中为午时,日偏西方为为未时,再饭为申时,日落西山为酉时,初夜为戌时,人定入睡为亥时。十二时辰中,卯时最重要。举凡国府官署军营,一日劳作都从卯时开始。官署军营甚或作坊店铺,都在卯时首刻点查人数,谓之“点卯”。对于国都官员和君主,事实上要开始得更早。所谓早朝,一般均在黎明寅时上下。遇到宵衣旰食勤政奋发的君主,黎明早朝更是经常的。至少七大战国的君主,决然没有人敢到辰时才开始会见大臣。景监知道,秦国新君几乎是十二时辰中随时都可以觐见,入睡了也可以唤醒。如何这洛阳天子竟然到卯时还不处置国事?在景监看来,周室虽然不再可能以天子职权统辖九州,但王畿土地至少还是相当于一个宋国那样的中等诸侯国大小,若君臣振作励精图治,安知不会大有可为?如何竟衰败颓废到大梦难醒的混沌状态?早起晚睡,已经成了秦国君臣的习惯,要景监此时再上榻,无论如何是不能入睡了。他叹息一声,拔出剑来猛烈劈刺。
辰时,上大夫樊余不急不缓的来了,请景监用过早膳,方各乘轺车向王城而来。
洛阳王城是洛阳城中天子的宫殿区域。当人们在洛阳之外说“洛阳王城”,指的是整个洛阳;走进洛阳说“王城”,那便是天子宫殿区域了。洛阳的天子宫殿有着独立的红墙,是一座完整的城内城。虽然红墙已经是班驳脱落,绿瓦已经是苍苔满目,但那连绵的宫殿群落在阳光下依然闪烁着扑朔迷离的灿烂,在无限的苍凉冷清中透出昔日的无上高贵。目下已是辰时,王城中央的大门还紧闭着,高大深邃的的门洞外站着一排无精打采的红衣甲士,手中的青铜斧钺显得笨重而陈旧。看见两辆轺车辚辚驶来,甲士们便轧轧推开厚重的王城大门,没有任何盘查询问,轺车便淹没进深邃的王城去了。
王城内宫殿巍峨,金碧辉煌,但一片荒凉破败的气息却扑面而来。地面巨大的白玉方砖已经处处碎裂片片凹陷,缝隙间竟长出了摇曳的荒草。宽阔的正殿广场,排列着九只象征王权的巨大铜鼎,鼎耳上鸟巢累累鸦雀飞旋。朝臣进出的鼎间大道上,同样是苍苔满地荒草摇摇。大道尽头,九级白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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