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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第1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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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灵隐的寿堂,原规定了是英国人来拜寿的地方,只是洋人闹不清这些细节,有的逛了天竺、灵隐,顺便就来拜寿,人数不多,倒是看的人多,指指点点,嘻嘻哈哈,乱得很热闹。

不久,胡雪岩到了,拉着古应春到一边说道∶『我看原来请到我那里吃西餐的办法得不通了。』『怎么呢?』

『赫德到杭州来的消息,不知道怎么传出去了。德晓峰派人通知我,说要来作陪,他是好意,我怎么好挡驾?』胡雪岩又说∶『这一来,邀赫德到家,似乎不太方便。』古应春想了一下说∶『不要紧,中午在这里开席,晚上请他到府上好了。』

『只好这样。』

刚说完,已隐隐传来呜锣喝道之声,料想是德馨到了。胡雪岩迎出去一看,方知来的是赫德,原来此人极其醉心中国官场的气派,特为借了巡抚的绿呢大轿,全副『导子』,前呼后拥,趁机会大过了一番官瘾。

他穿的自然是二品补服。红顶花翎的大帽子后面还装了根乌油油的大辫子;胡雪岩是见过的,不足为奇,其他游客闲人,何曾见过洋人有这样的打扮?顿时都围了上来,好在胡家的下人多,两面推排,留出一条路来,由胡雪岩陪着,直趋寿堂。

于是『清音堂名』,咪哩吗啦地吹打了起来;赫德甩一甩马蹄袖,有模有样地在红毡条上跪了下去,磕完头起身,与陪礼的胡雪岩相互一揖,方始交谈。

『恭喜,恭喜。』赫德说得极好的一口京片子,『老太太在哪里,应该当面拜寿。』

胡雪岩略有些踌躇,有这第一个戴红顶子的洋大人去见老母,实在是件很有起的事;但一进去他,女着就得回避,不免会有屏风后面,窃窃私议,失礼闹笑话就不妙了,因而答说∶『不敢当,我说到就是了。』

赫德点点头,回身看见古应春说∶『昨天拜托转达雪翁的话,想必已经说过。』

『是的。』古应春门见山地答说∶『雪翁的意思,今天晚上想请阁下到他府上便饭,饭后细谈。』『那就叨扰了。』赫德向胡雪岩说∶『谢谢。』

于是让到一边待茶。正在谈着,德馨到了;他是有意结纳赫德,陪着很敷衍了一阵。中午一起坐了面席,方始回城。这天原是比较清闲的一天,因为来拜寿洋人,毕竟有限。到得下午三点钟,古应春便已进城;略息一息亲自去接赫德,顺便邀梅藤更作陪,这是胡雪岩决定的。

到时天还未黑,但萃锦堂上的煤油打汽灯,已点得一片烨烨白光。那萃锦堂是五开间的西式洋楼,楼前一个大天进,东面有座喷水池;西面用朱漆杉木,围成一个圆形栅栏,里面养着雌雄一对孔雀,一见赫德进来,冉冉开屏,不由得把他吸引住了。

『这只孔雀戴的是「三眼花翎」。』赫德指着雀屏笑道∶『李中堂都没有它阔。』

于是入座以后,便谈李鸿章了。赫德带来最新的消息,直隶总署是调两广总督张树声署理,湖广总督果然是由湖南巡抚涂宗瀛升任。

『那末,两广呢?』

『现在还不知道。』赫德答说∶『听说曾九帅很有意思谋这个缺。』

『湖南,』胡雪岩又问∶『湖南巡抚不晓得放的哪个?』『这倒没有听说。』

就这时候,瑞香翩然出现,进门先福一福,拢总请了一个安,然后向胡雪岩说道∶『太太要我来说,小小姐有点发烧,怕是出痧子,想请梅先生去看一看。』『喔,』胡雪岩皱着眉说∶『梅先生是来作客的,皮包听筒也不晓得带了没有?』

『带了,带了。』梅藤更是一口杭州话,『听筒是我的吃饭家伙,随身法宝,哪里会不带。』说着,从口袋中掏出一副听筒,向瑞香扬一扬说∶『我们走。』『小小姐』是螺蛳太太的小女儿,今年七岁,胡雪岩爱如掌珠;听说病了,不免有神思不属的模样,幸而有古应春陪着赫德闲谈,未曾慢客。

『怎么样?』一见梅藤更回来,胡雪岩迎上去问∶『不要紧吧?』

『不要紧,不要紧。』

当梅藤便在开药方,交代胡家的管家到广济医院去取药时,赫德已开始与古应春谈到正事,刚开了一个头,因人入席而将话题打断了。

进餐当然是照西洋规矩。桃花心木的长餐桌,通称『大餐桌』,胡雪岩与古应春分坐两端主位,胡雪岩的右手方是赫德,左手方是梅藤更。菜当然很讲究,而酒更讲究;古应春春有意为主人炫耀,命待者一瓶一瓶地将香槟酒与红葡萄酒取了来,为客人介绍哪一瓶为法国哪一位君王所御用;哪一瓶已有多少年陈,当然还有英国人所喜爱的威士忌,亦都是英国也很珍贵的名牌。

这顿饭吃了有一个钟头,先是海阔天空地随意闲谈,以后便分成两对,梅藤更跟胡雪岩谈他的医院,说诊务愈来愈盛,医院想要扩充,苦于地基不足,胡雪岩答应替他想想办法;又说门前的路太狭,而且高低不平,轿马纷纷,加以摊贩众多,交通不便,向胡雪岩诉了许多苦,胡雪岩许了替他修路,但梅藤更请他向杭州府及钱塘县请一张告示驱逐摊贩,胡雪岩却婉言谢绝了。

另一对是赫德与古应春,断续入席以前的话题,而是用英语交谈,谈的是广东丝业的巨头陈启沅。

这陈启沅是广州南海县人,一直在南洋一带经商,同治末年回到家乡开了一家缫丝厂,招牌叫继昌隆,用了六、七百女工,规模很大,丝的品质亦很好,行销欧美,很受欢迎。

『他的丝好,是因为用机器,比用手工好。』赫德说∶『机器代替人工,是世界潮流。我在中国二十年,对中国的感情,跟对英国一样,甚至更为关切,因为中国更需要帮助;所以,我这一回来,想跟胡先生谈怡和丝厂开工一事,实在也为中国富强着眼。』『是的。我们都知道你对中国的爱护,不过,英国讲民主,中国亦讲顺应民情,就象细昌隆的情形,不能不引以为鉴。』原来陈启沅前两年改用机器,曾经引起很大的风潮;陈启沅不能不设法改良,制造一种一型的缫丝机,推广到农村,将机器之利,与人共享。赫德在宣扬机器的好处;古应春承认这一点,但隐然指出,想用机器替代人手,独占厚利是行不通的。

及至席散,梅藤更告辞先行,赫德留下来;与胡雪岩正式商谈时,赫德的话又同了。

『雪翁!』他用中国官场的称呼,『你能不能跟怡和合伙?』

胡雪岩颇为诧异,怡和洋行是英国资本,亦等于是英国官方的事业,何以会邀中国人来合伙?事情没有弄清楚以前,他不愿表示态度,只是含蓄地微笑着。

『我是说怡和洋行所人的丝厂。』赫德接下来说∶『他们愿意跟你订一张合同,丝都由你供应;市价以外,另送佣金。』还是为了原料!原来怡和丝厂,早在光绪元年便已开设,自以为财大势雄,派人到乡下收购茧子,价钱虽出得不坏,但挑剔得也很厉害,派人到乡下收购茧子,价线虽出得不坏,但执,甚至大起纠纷,恼了自浙江嘉与苏州一带,丝产旺地的几闲置的机器,又因保养不善,损坏,生的生锈,只好闭歇。

但就这两三年,日本的机器缫丝业,大为发达,怡和丝厂在去年重整鼓,新修厂房,买了意利造新机器,准备复业。此外,有个澄州人叫黄佐卿,开一家公和永丝厂,向法国买的机器,亦已运到;另有公平洋行,亦打算在这方面投资。这三家丝厂一开工,需要大量原料,丝价必定上涨,胡雪岩早就看准了。

可是,他是站在反对丝厂这方面的,因为有陈启沅的例子在,机器马达一向,不知道有多少养蚕做丝人心惊肉跳。

-高阳-萧瑟洋场第二章江浙的养蚕人家,大部分是产销合一的。茧子固然亦可卖给领有『部帖』的茧行,但茧行估价不高,而且同行公议,价格划一,不卖茧则已,卖茧子一定受剥削;再则收茧有一定的日子,或者人等不及,急于要钱用;或者茧子等不及,时间一长蚕蛾会咬破茧子,所以除非万不得已,或者别有盘算,总是自家养蚕、自家做丝,这就要养活许多人了,因为做丝从煮茧开始,手续繁多,缫丝以后『捻丝』、『拍丝』,进炼染炼染,纬丝捻成经丝,还有『掉经』、『牵经』等等名目,最后是『接头』,到此方可上机织绸。

一旦出现了机器缫丝厂,茧子由机器这头进去,丝由那头出来,什么『拍丝』、『牵经』都用不着了,这一行的工人,亦都敲破饭碗了。更为严重的是,江浙农村,几乎家家户户都有缫丝的纺车,妇女无分老幼,大都恃此为副业;孤寒寡妇的『棺材本』,小家碧玉的『嫁时装』,出在一部纺车上的,比比皆是,如果这部纺车一旦成为废物,那就真要出现『一路哭』的场面了。

因此,早就不断有人向胡雪岩陈情,要求他出面控制机器缫丝厂;就因为他的力量太大,手头经常握有价值三百万两银子的一万包丝在手里,可以垄断市场,所以恰和洋行竟搬动了『二品大员』的赫德来谈条件。

条件是很好。所谓『市价以外,另送佣金』,便是两笔收入,因为『市价』中照例每包有二两五钱的佣金,由介绍洋行买丝的中间人与红纵栈对分;如果『另送佣金』,每包至少亦有一两,坐享厚利,在他人求之不得,而胡雪岩却只好放弃。麻烦的是,赫德的情面不能不顾;至少要想个虽拒绝而不伤赫德面子,让他能向怡和洋行交代的说法。转了转念头,决定采取拖延的手段。

『鹭翁,』他从从容容地答道∶『中国人有句话,叫做「在商言商」,怡和这样好的条件,在我求之不得。不过,鹭翁总也晓得广东的情形,缫丝的机器都打坏了;如果我同怡和订了合同,起了风潮,不是我一个人的损失,地方上亦要受害。鹭翁,请你想一想,外到我们浙江巡抚,内到军机处、总理衙站,岂不都要怪我?「都老爷」的厉害,鹭翁在京多年,总也晓得,他们会饶得了我?』看看是水都泼不进去了,不道胡雪岩突然一转,『不过,』他的语声很重,『鹭翁,你不是替怡和做说客,你是为了我们中国富强,这件事情,一定要弄它成功,等我同各方面筹划出一个妥当办法出来,只要不起风潮,不弄坏市面原来靠养蚕缫丝的人家,有条生路,我一定遵鹭翁的吩咐,只跟怡和一家订约。至于额外的佣金,是鹭翁的面子,决不敢领。』这番话说得很漂亮,但赫德有名的老奸巨猾,对中国的人情世故,摸得透熟;心想不起风潮,不坏市面,还要养蚕人家有生路,要避免这三点的『妥当办法』,花十年的工夫也未见得能筹划得出来。然则什么『只跟怡和一家订约』,额外佣金『不敢领』,无非是有名无实的『口惠』而已。话虽如此,但仍能体谅胡雪岩的苦心,明明是办不到;或者说他不肯抹煞良心,不顾利害去做的事,有他则才前半段的话,也就够了,而还有后斗段『不过』以下的补充,是一种很尊重客人的表现,其意还是可感的。

因此,他深深点头,『雪翁真是明理的人,比京中那几位大老,高明得太多了。』他说∶『我总算也是不虚此行。』『哪里,哪里!』胡雪岩答说∶『都象鹭翁这么样体谅,什么都好谈。』侍者上菜,暂时隔断了谈话。这道菜是古应春发明的,名为『炸虾饼』,外表看来象炸板鱼,上口才知味道大不相同,是用虾仁捣烂,和上鸡胸肉切碎的鸡绒,用豆腐衣包成长方块,沾了面包粉油炸,做法仿佛杭州菜中的『炸响铃』,只是材料讲究得太多了。

赫德的牙齿不太好,所以特别赞赏这道菜。这就有了个闲谈的话题,赫德很坦率地说,他舍不得离开中国,口腹之欲是很大的一个原因。

『董大人常常请我吃饭。』他不胜神往地说∶『他家的厨子,在我看全世界第一!』

『董大人?是指户部尚书董恂,在总理衙门』当家『;他是扬州人,善于应酬,用了两个出身于扬州』八大盐商『家的厨子,都有能做』全羊席『、』全鳝席『的本事。董恂应酬洋人,还有一套扬州盐商附庸风雅的花样,经常来个』投壶『、』射虎『的雅集。有时拿荷马、拜伦的诗,译成』古内『或』近体『。醉心中国文化的赫德,跟他特别投缘。』白乐天在贵外杭州做的诗∶『未能抛得杭州去,一半勾留为此湖。「我倒想改一改,」未能抛得中华去,一半勾留是此┅┅「』赫德有点抓瞎,搔着花白头发『此』了好一会,突然双眉一掀,『肴!一半勾留是此肴。』

胡雪岩暗中惭愧,不知道他说的什么。古应春倒听懂了一半,便即问道∶『听说赫大人常跟董大人一起做诗唱和,真是了不起!』『唱和还谈不到,不过常在一起谈诗、谈词。』赫德又说∶『小犬是从小读汉文,老师也是董大人荐来的;现在已经开手做八股了,将来想在科场里面讨个出身,董大人答应替我代奏,不知道能准不能准?』

这番话,胡雪岩是听明白了。『洋娃娃』读汉文、做八股『已经是奇事;居然还想赴考,真是闻所未闻了。』一定会准。『古应春在回答。』难得贤乔梓这样子仰慕中华,皇上一定恩出格外。『』但原能准。『赫德忽然说道∶』我想起一件,趁现在谈,免得回头忘记。雪翁,有件事,想请你帮忙,怡和洋行派人到湖州去买丝,定洋已经付出去了;现在有个消息,说到新丝上市,不打算交货了。将来真的这样子,恐怕彼此要破脸了。『胡雪岩隐约听说过这回事,其中还牵涉到一个姓赵的』教民『,但不知其详,更不知谁是谁?不过赫德话中的分量,却是心里已经掂到了。

『鹭翁,』他问∶『你要我怎么帮怡和的忙,请你先说明了,我来想想办法。』

『雪翁一言九鼎。既然怡和付了定洋,想请雪翁交代一声,能够如期交货。』

胡雪岩心想赫德奸滑无比,他说这话,可能是个陷井,如果一口应承,他回到京里说一句,养蚕做丝的人家,都只凭胡某人一句许,他们的丝,说能卖就卖;说不能卖,谁也不敢卖。那一来总理衙门就可能责成他为了敦睦邦交,一定要让怡和在乡下能直接买丝,这不是很大的难题。于是胡雪岩答说∶『一言九鼎这句话,万万不敢当。丝卖不卖,是人家的事,我姓胡的,不能干预;干预了他们亦未必肯听。不过交易总要讲公道,收了定洋不交货,说不过去;再有困难,至少要还定洋。鹭翁特为交代的事,我不能不尽心力去办。这样,』他沉吟了一下说∶『听说其中牵涉到一个姓赵的,在教堂做事;我请应春兄下去,专门为鹭翁料理这件事。』『承情之至。』赫德拱拱手道谢。

『请问赫大人,』古应春开口问道∶『能不能让怡和派个人跟我来接头。』

『怡和的东主艾力克就在杭州。』赫德用英语问道∶『你们不是很熟吗?』

『是的,很熟。而且听说他也到杭州来了,不知道什么地方可以找得到他。』

『你到我这里来好了。』梅藤更插进来说。

『好。』古应春答说∶『我明天上午到广济医院去。』送走了客人,胡雪岩跟古应春还有话要谈。酒阑人散,加以胡家的内眷,都在灵隐陪侍老太太,少了二、三十个丫头,那份清静简直就有点寂寞了。

『难得,难得!今天倒真是我们弟兄挖挖心里的话的辰光。应春!今天很暖和,我们在外面坐。』『外面』指的镜槛阁的前廊,因为要反映阁外的景致,造得格外宽大,不过凭栏设座,却在西面一角,三月十一的月亮也很大了,清光斜照,两人脸上都是幽幽地一种肃散的神色。

『应春,』胡雪岩说∶『我这几天有个很怪的念头,俗语说「人在福中不知福」,这句话不晓得对不对?』

古应春无从回答,因为根本不知道他为什么有这样一个『很怪的念头』。

『我们老太太常说要惜福,福是怎么个惜法?』『这——』古应春一面想,一面说∶『无非不要太过分的意思福不要享尽。』

『对,不过那一来就根本谈不到享福了。你只要有这样子一个念头在心里,喝口茶、吃口饭都要想一想,是不是太过分?做人做到这个地步,还有啥味道?』

古应春觉得他多少是诡辩,但驳不倒他,只好发问∶『那末,小爷叔,你说应该怎么样呢?』

『照我想,反倒是「人在福中不知福」,才真是在享福。』『小爷叔,你的意思是一个人不必惜福?』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享福归享福,发财归发财,两桩事情不要混在一起,想发财要动脑,要享福就不必去管怎么样发财。』『小爷叔』,古应春笑道∶『你老人家的话,我愈听愈不懂。』

胡雪岩付之一笑,『不但你愈听愈不懂,我也愈想愈不懂。』他急转直下地说∶『我们来想个发财的法子——不对,想个又能发财,又要享福的法子。』古应春想了一会,笑了,『小爷叔,』他说,『法子倒有一个,只怕做不到;不过,就算能够做到了,恐怕小爷叔,你我也决不肯去做。』『说来听听,啥法子?』

『「嫖能倒贴,天下营生无双」。那就是又发财又享福的法子。』

『这也不见得!』胡雪岩欲语不语,『好了,我们还是实实惠惠谈生意。今天我冒冒失失答应赫德了,你总要把我这个面子绷起来。』『那还要说!小爷叔说出去了,我当然要做到,好在过了今天就没有我的事;明天上半天去看艾力克,下半天来开销我带来的那班人,后天就可以动身。』『要带什么人?』

古应春沉吟一会说∶『带一个丝行里的伙计就够了。要人,好在湖州钱庄典当、丝行里都可以调动,倒是有一样东西不可不带。』『是啥?』

『藩司衙门的公事——』

『为啥?』胡雪岩迫不及待地追问。

『这道公事给湖州府,要这样说∶风闻湖州教民赵某某仗势欺人,所作所为都是王法所不容,特派古某某下去密查,湖州府应该格外予以方便。』『古某某』是古应春自称。他捐了个候补通判的职衔,又在吏部花了钱,分发到浙江。

实际上他不想做官,又不想当差,只是有了这样一个头衔,有许多方便;甚至于还可以检便宜,这时候就是用得到的时候了。

『我有了这个奉宪命查案的身分,就可以跟赵某人讲斤头了,斤头谈不拢,我再到湖州府去报文,也还不迟。』『这个法子不坏!』胡雪岩说∶『明天上午我们一起去见德晓峰。』『上午我约好要去看艾力克,是不是下午看德藩台?』『只怕公事当天赶不及。』胡雪岩紧接着,『晚一天动身也不要紧。』

『好,那就准定后天动身。』

『应春,』胡雪岩换了个话题,『你明天见了艾力克,要问他要帐,他到底放出去多少定洋,放给什么人,数目多少,一定要他开个花名册。』『这——』古应春迟疑着,『只怕他开不出来,帐都在他洋行里。』

『不要紧,等他回上海再开。你告诉他,只要花名册开来,查过没有花帐,一定如数照付,叫他放心好了。』『小爷叔,』古应春郑重警告∶『这样做法很危险。』『你是说风险?』胡雪岩问∶『我们不背风险,叫哪个来背?』古应春想了一说∶『既然如此,何不索性先把款子付了给他,也买个漂亮。』『我正是这个意思,也不光是买个漂亮,我是要叫他知难而退;而且这一来,他的那班客户都转到我手里来了。』『还是小爷叔厉害。』古应春笑道∶『我是一点都没有想到。』谈到这里,只见瑞香翩然而至,问宵夜的心开在何处?胡雪岩交代∶『就开到这里来!』古应春根本就吃不下宵夜,而且也有些疲累,很想早点归寝,但仿佛这一下会辜负瑞香的一番殷勤之意,怕她会觉得扫兴,所以仍旧留了下来。

不过一开了来,他倒又有食欲了,因为宵夜的只是极薄的香粳米粥,六样粥菜,除了醉蟹以外,其他都是凉拌笋尖之类的素肴。连日饱沃肥甘,正思清淡食物,所以停滞的胃口又开了。盛粥之先,瑞香问道∶『古老爷要不要来杯酒?』

『好啊!』古应春欣然答说∶『我要杯白兰地。』『有我们太太用人参泡的白兰地,我去拿。』说着,先盛了两碗粥,然后去取来浸泡在水晶瓶里的药酒,取来的水晶杯也不错,是巨腹矮脚,用来喝白兰地的酒杯。

这就使得古应春想到上个月在家请客,请的法国的一个家有酒窑的巨商,饭前酒、饭后酒,什么菜配红酒,什么菜配白酒,都有讲究。古应春原有全套的酒杯,但女仆不懂这套规矩,预备得不周全;七姑奶奶不知道怎么知道了,在床空着急。如果有瑞香在,她便可以不必操心了。这样想着,不自觉抬头去看瑞香,脸上自然是含着笑意∶瑞香正在斟酒,不曾发觉,胡雪岩冷眼旁观,却看得很清楚。『湘阴四月里要出巡,上海的制造局是一定要去看的,那时候我当然要去等他。应春,我想等老太太的生日一过,让罗四姐先去看七姐;到时候我再跟他换班,那就两头都顾到了。你看好不好?』

『怎么不好?』古应春答说∶『这回罗四姐去,就住在我那里好了。』

『当然,当然,非住你那里不可的,不然就不方便了。』

古应春觉得他话中有话,却无从猜测;不过由左宗棠出巡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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